四周的喧闹都停下来。

“他们这么多伤…”站在那兵丁身边的男人终于再次开口,神情复杂,“我也没想到。”

他的确想到当兵的尤其是北地的兵很有可能带着伤,所以想要问这兵丁,脱下铠甲让大家看看有没有伤。

他没想到真的有这么多伤,也没有想到这十几个兵丁都是如此,那这些兵…

他的视线看向军阵中。

众人也都想到这一点视线跟着看去。

军阵中的其他兵丁都铠甲在身,那看起来威武雄壮的身上,是历经了多少枪林箭雨,在鬼门关滚了几滚?

“说他们贪功,说他们好战,谁不是人啊?”男人的喊声陡然响起,指着这些兵丁,愤怒的看着民众文士学子们,“你们去贪一个!”

四周再次响起指责声。

文士学子民众再次后退一步。

“早点议和也不用这样啊,不打仗了不就好了。”不知道哪个人不服气的冒出一声。

这话并没有反驳到北地流民,反而再次引来一片啐声。

“早点议和?你们知道这议和怎么来的?它可不是大风刮来的!它是打仗打来的!”

“要不是成国公震慑金贼,要不是兵勇们浴血奋战,击退金贼不敢冒犯,他们疯了才会主动议和!”

“他们不仅不会议和,反而会铁蹄南下肆无忌惮!”

“你们京城人都是傻的吗?这个道理都不知道?”

听着这铺天盖地的骂声,京城的百姓面色涨红除了害怕更多的是羞愧。

是啊,这个道理怎么不懂了?怎么就忘了是谁固守边境十几年,才让他们得来这太平安稳十几年。

要不然他们也会如同这些北地流民一样。

看着这些流民们憔悴狼狈,想着他们适才描述的日子,京城的民众们不由打个寒战这种日子他们可不想过,怎么就失心疯了认为成国公和官兵是有罪的,这岂不是要毁了自己的好日子吗?

都是这些书生们!

京城的民众瞬时看向书生文士们,同时转身,与那些北地流民站到了一起。

第七十二章 布衣相送上大道

看着这场面,文士学子们虽然面色变了变,但依旧竭力的保持着姿态。

民多愚,易被外物所迷,被眼前短利所动。

“我们不是说成国公以前无功有罪,我们是说他如今,在议和之后还贪权恋功,胶着征战…”一个文士沉声说道。

这话尚未说完就见原本激动的北地流民再次涌上前。

这一次不再是唾骂,他们眼睛发红看起来愤怒无比,且有人揪住了这文士的衣襟。

文士陡然被吓了一跳叫起来。

“你们想干什么?”他喝道。

其他的文士学子也吓了一跳,但他们并没有畏惧逃开,而是上前围住那流民。

双方形成对峙。

当值的官兵们也吓得腿肚子转筋,这这是要闹民乱吗?这些万数百姓要是发起疯来他们可拦不住,这些书生文士能被当场打死啊!

书生文士面对这泱泱人群没有后退,神情反而决然。

“朱山,你是要煽动民乱吗?”为首的文士喝道,一面再次迈上前一步,“那就来吧,今日你们要过去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从我们身上踏过去!”文士学子们齐声喊道。

虽然在万众人面前人数单薄,但也气势炎炎。

真要闹成民乱可就是真的大罪了,军阵中将官们亦是色变。

“国公爷,您说句话吧。”他们不由急急说道。

这时候能阻住这些民众的就只有成国公了。

但原本要出去面对文士民众的成国公却停下了,调转马头后退。

“什么话都不用说了。”他温声说道。

什么都不用说了?为什么?将官们面色更惊疑不定。

那是真的要让这些北地流民闹起来了?

这些人来的太奇怪,难道真是这是成国公的安排?

但这可是万数人,可不是轻易就能安排的…

剑拔弩张,但众人畏惧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揪着那书生的流民拳头没有打下去,其他流民也没有蜂拥而上。

“我们要做什么?”那流民声音悲愤,一双眼通红的盯着眼前的书生,“我们倒是想问问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你们有没有把我们当成人?”

“议和,在你们眼里议和就是轻飘飘的两个字吗?”

“割让三郡就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你们只想着议和了就不会打仗了,你们就能继续过太平日子了,你们可有想过我们?”

“我们,三郡的民众,几十万人!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也是人!”

“你们有没有想过,几句话我们就不是大周人了,祖祖辈辈都是周人的我们就成了金人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所谓的不打仗了和平了,我们将成为什么?““在金人的铁蹄下,我们根本就是不是人!”

这一连串的喝问,让书生面色惨白,也让身旁其后的文士学子们神情变幻。

“是,不打仗了,你们有好日子过了,那我们呢?”一个老妇颤颤说道,“你们知道金人怎么对待我们吗?”

“他们杀光了我们整个村子。”一个小孩子喊道。

“他们把人当牲畜。”一个年轻男人喊道,扯下自己的破衣烂衫,露出一道道鞭痕,“我们当牛当马,随意被打杀。”

“他们拿我们当靶子练刀练箭,我一家子都死在他们手里了。”一个老者哭道。

“他们吃人肉。”

“他们把我们当柴烧。”

无数的喊声哭声响起,叙述着描述着,在场的民众似乎看到了那火烧连天到处哀嚎的场景,不少人都哭了起来。

就连那些书生们都忍不住身子发抖。

“你们在这里,吃得好穿得好,过着太平日子,只听到打仗就害怕,听到花钱就叫嚷。”

“你们为了你们所谓的太平,就认为是成国公是这些兵将好战引来的灾祸,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金人不把我们当人,你们也不把我们当人。”

“成国公为什么不退,为什么要战,这些兵将们为什么赴死如生?因为他们把我我们当人,不是说抛弃就抛弃的物件!”

“他们不退不让战不休,是为了救助我们,是为了把我们几十万的三郡百姓带回来,三郡割让了,百姓没有割让!”

喊声哭声更为喧喧,人群也再次前进一步。

书生文人们再没有气势,面色惨白的后退一步。

一个流民忽的冲到了一个书生面前。

那书生忍不住发抖,却见那流民只是从他手里夺过旗杆。

白底红字的大旗上写着亡国之兵。

流民红着眼看着这四个字,猛地在膝头折断。

“是不是亡国之兵,不是你们说了算!”他喊道,“是不是有罪,不是你们说了算!”

无数的流民涌上将折断的旗子用力的踩在地上。

“我们说了算!”

“我们说了算!”

为首的老者看着这些书生文人,带着决绝。

“你们要问成国公的罪,要问这些兵将的罪,那就先问我们的罪,是我们有罪累及大周。”他沉声喝道。

“问我们的罪!”无数的喊声符合,振天振地。

文人书生们再次后退。

流民们再次上前。

那老者又回过头,看着后方的军阵。

“成国公,他们不迎接你们。”他说道,“我们迎着,他们拦住路,我们来开路。”

他说着迈步向前。

身后无数流民跟随。

“他们不夸你们的功劳,我们夸!”

“往日你们护着我们,今日我们护送你们!”

一步一步,一群一群向前。

文士学子们一步一步后退。

当值的官兵再没有阻拦,而是站到路边,忽的对着军阵施礼。

京城的百姓们也不再惊惧不定,也分别站到路边,对着军阵施礼。

为首的学士看着这相互搀扶一步步走来的民众,最终长叹一声。

“民心所向何罪之有。”他喃喃说道,转身避开向一边。

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人面色灰败,对着走来的民众无力阻拦退向两边。

大路阔朗,再无遮拦。

看着涌涌向前的民众,军阵中的将官们也再无半点惊惧,他们神情激动,好似在易州孤军奋战将死之时,听到有援军到来那一刻一般。

这些民众手无寸铁,没有战马利器,曾经被他们护着的草芥一般,却也能如山一般高大威猛。

没有想过要回报,但回报却在一刻出现,这就是所谓的天道有公吧。

“国公爷。”他们忍不住喊道。

成国公神情依旧平和。

“走吧。”他温声说道,看着前后左右拥簇着围护着的百姓,又笑了笑,“我们也是百姓,让大家卸甲解衣。”

将官们立刻反应过来,齐声应是,催马四面将命令传达。

随着命令传达,千众将士纷纷下马将铠甲解下,在路边堆起高高一摞。

“入城。”赵汗青亦是解下铠甲,女子的身形更显得娇小,但气势依旧,将手一举喝道。

数千将士再次上马,布衣空手肃整,马蹄踏踏,在前方民众引路,左右后方民众的拥簇下向城门方向而去。

万数民众中不知道哪一个先开口唱起了歌。

“我家燕赵北,残破不堪言。“

“山川萧条乱,胡骑肆风雨。”

这沙哑的不成调的歌立刻在民众中接连应和响起。

“幸得好丈夫,一个拟当千。”

“猛气冲心出,视死亦如眠。”

“有军亲我兮,胜如父母。”

“为我赴水火兮,敢迟留?”

“万人一心兮,可撼泰山。”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这是流传于北地的得胜歌,很快不止民众,骑在马上的官兵也跟着唱起来。

那些卸去了铠甲兵器的显得瘦小的兵士,再没有先前的畏惧和迷茫,重新挺直了脊梁,他们眼神坚定,神采飞扬。

他们不是亡国之兵。

他们不是好战贪功。

他们流的血,受的伤,战的苦,一切一切都有人看到,有人记得,有人以为荣。

万众声如雷,在大地上滚滚而起,直向京城,势不可挡。

第七十三章 三关过

南城门这边氛围有些嘈乱。

城外发生的事随着禁军们的来往已经传开了。

成国公竟然接连被人阻拦斥骂,成国公的兵马竟然还对民众动了刀枪。

这完全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成国公。

念头闪过民众们又有些迷茫。

他们想象中的成国公又是什么样?其实他们也说不清了,毕竟距离当初金人南下破城,北地征战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了,而成国公驻守北地也十年了,那些战乱残酷,厮杀惨烈,对于大家来说已经只是存在于话本说笑中,太遥远了。

城门上的三皇子才十六七岁,生于长于山东的他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与皇帝的感觉不同,喧闹的民众只让他觉得不耐烦,没有丝毫的愉悦。

夏日的京城已经几分炎热,皇帝又为了表达赞赏让皇子早早的到来,他已经在这城门上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到底还来不来?不来就不等了。”三皇子拿过宫女手里的扇子,自己用力的扇了两下,驱散心中的焦躁。

随侍的官员们神情复杂,其中不少人了还带着一丝喜悦。

三皇子可没有皇帝那样的好脾气,这次本想图个风光,结果却跟着成国公一起遇到了难堪,三皇子肯定恼羞成怒,且不说拂袖而去,日后也少不得嫉恨。

“殿下稍等,前边出了点事。”一个官员上前劝道,“只怕成国公要来的晚一些…”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得城门下一阵骚动,而再远处也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来了!”

喊声此起彼伏,无数人向大路上看去。

竟然来了?这么快?

城门上的官员们神情惊讶。

三皇子也站了起来。

“瞧瞧这声名赫赫的北地军是怎么个风姿。”他带着几分嬉笑说道,人也走了出来。

众官员们忙跟上,站在城门上视野更开阔,一眼就看到漫天漫野的人。

这涌涌而来的人群,让众官员包括三皇子都吓了一跳。

“这来的是民,还是兵啊?”他脱口问道。

不止他们如此疑问,渐渐看到来人的等候的京城民众们也惊讶不已,最先出现在视线里的竟然是一群平民百姓,甚至还不如平民百姓,穿着打扮跟围观的京城民众来说,更像是乞丐。

怎么让这群人混进去了?当值的官兵不管吗?

疑惑间这群人已经走近,越过前方的民众终于看到其后的军阵,说是军阵也只是因为他们骑着马跟步行的民众不同。

这叫什么军阵?没有铠甲没有兵器,一个个穿着布衣,还不如路两边当值的禁军官兵看起来光鲜。

至少为了这次当值他们都换上了新的甲衣,看上去精神肃整。

欢呼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嗡嗡的议论声询问声。

这嘈杂并没有影响到队伍的行进,百姓们过后,成国公的军阵一列列的到了大家的眼前。

虽然没有铠甲兵器威风凛凛,但马上的兵士们神情肃重腰杆挺直,马匹踏步齐整,以至于回荡在众人耳边的马蹄声都带着不可思议的韵律。

这韵律似乎踏在每个人的心上,让嘈杂渐渐停下,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这些兵士们身上。

没有铠甲兵器遮盖,显得平易近人,让大家看清楚这些兵士。

他们年纪大小不等,一个个面容带着风霜,握着缰绳的手粗糙,随着行走简单的布衣飘动露出脖子胸口上还有伤疤若隐若现。

他们没有三头六臂没有雄壮如虎狼,但就是这些人守护了北地十年,让金贼不得不求和停战。

他们不披甲不持兵器,就这么神情肃然身姿挺拔的行进着,无可阻挡视死如归。

路边陷入安静,只闻马蹄声踏踏。

“站住,站住。”

城门上的官员们终于奔下,带着焦躁怒意阻拦前行的民众。

“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要进城,我们要送成国公进城。”被拦住的民众大声的喊道。

让原本安静的城门前陷入一阵骚动。

官员们已经知道前方发生的事了,面色铁青,别说那些文士书生挡不住,这么多流民,真要发起狂来,他们也挡不住。

“成国公你这是何意?”为首的官员站在城门上带着愤怒喝道,看向军阵中。

军阵已经停下,随着几面旗帜的挥舞,齐刷刷的变阵分开一条路,一人骑马从内慢慢的走来。

他身材高大,形容温润,穿着布袍,乍一看就像是饱学的中年文士,闲情逸致游街逛景。

这是…

“成国公!”围观的人群中有年长的一个老者忽的大声喊道,“是成国公!”

随着喊声人已经激动的几乎不能自持,就要向前扑来。

民众这才终于回过神,旋即喧腾。

这就是成国公!

不是凶神恶煞的武夫,而是这般的儒雅俊秀。

这才是成国公,战神之名,果然是神仙俊逸。

无数的喊声响起,原本安静的人群涌涌,因为军阵古怪的疑惑立刻被抛开,所有人都像这边涌来,当值的官兵们被挤得一阵波动,死死的抵住人群,避免他们冲进路中,虽然路中已经站满了民众。

“长得好看真是占便宜。”

站在城门上的一个官员忍不住嘀咕一声。

但没有人因为他的话而笑,成国公带着这么多民众来,又一出场就引得围观的京城民众几近疯狂,这太吓人了。

这还是没有披甲持械,如果这些兵士铠甲披挂起来不知道还会多可怕。

站在城门前的官员面色更加铁青,随着成国公走来而主动退开避让的民众,成国公很快到了眼前。

成国公下马,阔步,站定在官员身前。

“朱山幸不辱命。”他说道,抱拳屈身一礼,“携三郡民归周,以谢陛下。”

官员愣了下。

幸不辱命?携民归周?以谢陛下?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更没有夸功,而是谢恩。

随着成国公的话音落,身后的民众如同山倒,纷纷下跪举手叩拜。

“谢成国公不弃,谢陛下不弃,我们回来了。”

“我们还是大周的子民,我们回来了。”

“谢皇天厚土啊!”

“谢不弃我!”

万数人下跪,万数声起,沧桑沙哑,带着哭意,又添着悲壮。

喧闹的围观民众早已经惊呆安静无声,而城门上的人居高临下看这一幕更为震撼。

“有意思!”三皇子拍着城墙说道,再没有半点不耐烦,神采奕奕,“这才是夸功嘛!”

夸的不是他成国公多厉害,不是兵士们多威武,而是这大周皇天厚土多仁慈,不是他谢成国公和这些兵将,而是万民祝谢皇天。

“成国公,请。”他抬手朗声喊道,转身大步下城。

随着他的动作,太监内侍礼部的官员们忙齐齐而动。

“迎!”

“迎!”

一声声传开,鼓乐齐鸣,彩旗齐动。

“时辰刚好。”一个礼部官员看着沙漏喃喃说道,“吉时吉人吉像。”

看着皇子接见之后,再无阻拦浩浩荡荡穿过城门,沿着街道向御街皇城而去的人马,站在临街酒楼上的宁炎沉寂许久的脸上浮现笑意。

“三关已过。”

他端起面前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第七十四章 跪地一声贺

喧天的声音从御街上传来,站在城楼上的黄诚面色则越来越低沉。

城门下的官员显然被这明显增强很多的喧闹引得议论纷纷,频频向后看去,而城门上大多数官员已经通过禁军的通报得知。

听说万数北地流民涌入,他们的神情很不好看。

流民,灾民,民乱,在官员们心内是一个意思。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州府闭门不接受流民的原因。

更关键的是,这件事事先没有半点的报备。

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已经看不出怒意,但大家也心里很清楚看不出喜色来。

然而成国公的队伍越来越近了,礼部的官员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陛下,成国公已入城,吉时已到。”他低头请示。

皇帝似乎如梦初醒,脸上浮现几分激动。

“啊,到了啊,好,好。”他连连说道,手拍着扶手,人却没有站起来。

“陛下。”黄诚忽的走出来,神情凝重,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请陛下回宫。”

回宫?

在场的官员们吓了一跳。

这个时候回宫那岂不是让成国公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

当然这是黄诚做梦都想的事,但你让皇帝来这样做,怎么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皇帝显然也想到这一点,神情惊讶又不安。

“黄大人何出此言?”他说道,又皱眉起身,“成国公就要过来了,朕金口玉言为他夸功赞赏,文武百官满城百姓都等着呢,你不要说笑。”

他说着向前迈步,一面示意内侍。

“准备宣见。”

内侍们应声是,刚要走黄诚噗通跪下来,拦住皇帝的脚步。

“陛下使不得。”他哽咽说道,伸手指着城外,“那成国公无诏携带万数北地流民进京,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北地流民跋涉这么多,身份来历成疑,万一奸细混迹其中伤了陛下,我大周可就完了。”

这个说的也有理。

这万数人来得太蹊跷太突然。

那可不是御街上的京城民众,人数虽然多,也是被严查过的,且不说来万数北地流民身份未经核查,就说这万数人一起闹起来,御街上的这些禁卫可不一定挡得住。

如果再是金人奸细,甚至金人乔装打扮混迹其中…

金人可是攻破过皇城,掠走皇帝的。

在场的人都想到了这一点,那件事是皇室的噩梦,皇帝的脸色顿时变的惨白。

但他依旧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咬牙迈步。

“黄大人多虑了。”他坚定的说道,“朕相信成国公,有他在,不会出现此等纰漏。”

说罢继续迈步下城门。

黄诚跪行叩头,伏地大哭。

“陛下,陛下不可。”他喊道,“不是臣小人心,实在是那成国公在议和之后先是拒诏不归,又干脆去了金人之境,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来的,陛下,不得不防啊。”

四周的官员们吓了一跳。

这话简直是指说成国公投靠金人,狼子野心了。

这罪名可真是…

皇帝显然也被这话吓了一跳,但他性子怯弱,从不恶意度人,乍听这话一时间竟然惶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休要胡说休要胡说。”他只是摆着手连连说道,为了逃离这个念头,加快脚步下楼,“朕这就去见成国公,朕信成国公。”

官员们面色不安迈步跟随,黄诚追上来竟然跪行扑过去,一把抱住了皇帝的腿。

“陛下,臣万死不能让陛下赴险!”他喊道。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城下,这一幕文武百官都看到了,顿时愕然。

太监内侍吓了一跳,锦衣卫们也抽出了腰刀。

还好皇帝及时制止,没有将黄诚当做逆贼乱刀砍死。

“黄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他看着黄诚花白的头发也不忍心推开,急的跺脚。

其他官员也都围过来,有的去拉扯有的劝阻。

黄诚只是坐在地上不起来。

“黄大人,如果觉得危险,就不让那些流民进城就是了。”一个官员劝道。

“那也是危险,引流民进城的人就是危险的,我就是丢尽了脸,被所有人骂公报私仇,我就是当个在天下人眼里的奸佞,我也决不让陛下涉险。”黄诚喊道。

这话这场面让文武百官们议论纷纷,很快就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站在后边的宁云钊笑了。

“这就是撒泼打滚了。”他说道,又几分感叹,“黄大人幸亏遇上的是仁君。”

旁边的官员顾不上讨论这个,压低声音几分急躁。

“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低声问道。

他的话音落就见一多半的官员呼啦啦的跪下来。

“请陛下回宫。”他们七嘴八舌的叩头说道,“陛下万万不能涉险。”

看着呼啦啦跪倒一片的官员,再听纷纷的劝言,坐在地上低着头的黄诚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丢脸?做臣子的不替皇帝丢脸,难道还要皇帝自己主动离开回宫吗?

天子一言九鼎,出尔反尔自然只能是被别人逼迫的。

不用抬头他都知道,下一刻体恤臣子的皇帝就只能无奈的回宫去了。

成国公就将被晾在御街上。

进了城又如何?

仗着民意又如何?

你要的依旧要不到!

过了三关就没事了吗?只要他黄诚在这里一刻,就还有第四关,第五关,朱山,这京城关关卡卡如牢笼,你既然闯进来了就休想再挣脱。

听着乱乱的劝声进言,站在宁云钊身边的官员们更加急了。

“我们呢?”他问道。

跪还是不跪?劝还是不劝?

“当然跪。”宁云钊说道,随之将衣袖一抖,大步向前而去。

身边的官员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跟随。

“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一声清亮悦耳的声音在乱乱的低低的含糊呜咽的进言中响起,令人闻之如饮甘泉,烦躁顿消。

不过,这时候说恭喜贺喜?

所有的人都寻声望去,皇帝也看过来,但见一个风姿俊秀的年轻官员施然近前,双手高抬,屈身跪下。

在他身后跟随着的七八个官员也一脸懵懵,怎么成恭喜了?恭喜陛下得黄诚这般忠臣护主吗?

好像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跟着跪下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宁云钊再次说道,看着皇帝,面带笑容,“三郡数十万民归周,万数民众不惜跋涉千里前来叩谢皇恩,陛下原想为成国公夸功,如今看来是成国公,是北地百姓为陛下夸功。“说罢再次一礼。

“陛下今次不仅让金人臣服,纳岁币得藩属,宗庙告慰,又数十万百姓不弃收归,万数百姓进京叩谢,陛下明君仁心天地可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尧舜也不过如此。”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尧舜也不过如此。

此言听的文武百官面红耳赤。

你这吹捧的功夫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

黄诚嘴角的笑意已经散去,人也抬起头来,阴测测的看向场中跪地的年轻官员。

没想到,原来这不是只兔子,而是只虎啊。

皇帝的脸上忧虑焦急惶惶也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熠熠生辉。

宁云钊抬起头,神情真诚的看着他。

是的,陛下是要面子,丢脸的事别人做,他不会做,但同时,有面子的事他当然愿意自己做,而不是送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