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绣笑着点头。

“承宇,将你二姐的话写信给她说。”她说道。

方承宇笑着应声是。

外边有小丫头们的嬉笑声,伴着爆竹响,姐弟三人向外看去,透过玻璃窗看到院子里的丫头们在玩炮竹。

以往家里过年也做出欢悦的样子,但那样子都是故作的,哪里像现在这么真。

方承宇拿过几案的信,看着熟悉的甚至能模仿出的笔迹。

遇到她,对他们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他看着这句话微微垂目。

不管是你谁,你来做什么,对于方承宇来说,遇到你就是幸运。

距离过年只有两日了,热闹的京城似乎是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除了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聚在家中,准备迎接年节。

因为三月就要大考,宁云钊这一年没有回阳城,宁云钊已经搬到宁炎家里,他将会在这里住到过了正月十五。

宁炎虽然不用忙于朝事,但年节的应酬也不少,宁二夫人带着家里的女子们准备年节红包,宁炎则带着宁云钊和宁十一写拜帖。

屋子里温暖如春,丫头们斟茶摆放着干果,另一边的屋子不时传来女子们的笑声。

如今朝事虽有纷争但尚算清平,金人虽然欲动但未能成大器,今年各地也有报雪灾,但万幸伤亡不重,可以算是一个好年。

且怀王病重,原本想着熬不过这个年,而怀王如果病故的话,少不得朝中又得忙乱一刻。

所幸一切有惊无险顺顺利利。

一向自持的宁炎嘴角也忍不住浮现几分笑意,看到了写的有些漫不经心的宁十一,再看端正书写的宁云钊。

“这君小姐医术果然不错啊。”宁炎说道。

这突然的话让两个年轻人都抬起头看过来。

“这样看来,当初你们祖父被君家老太爷所救治也并非是虚言。”宁炎接着说道。

这还是宁炎第一次将祖父和君家并提,宁十一忍不住看向宁云钊。

“那也就是说,当初的婚约也是真的。”他说道。

“婚约当然是真的。”宁云钊笑道,“当然现在婚约解出也是真的。”

婚约怎么解出的对于宁家来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大过年的宁十一当然不会自己找不自在,这个话题没开始就结束了。

“估计双方都不愿意,要不然祖父不提,君家这么多年不也没提嘛。”他说道,将手里的帖子拿给宁炎看,“父亲,你看这样行不行?”

这个话题的确不是什么合适的话题,宁炎甚至有些后悔提及,他看了眼宁云钊,宁云钊已经低头继续认真的写拜帖。

他说的没错,这个婚约是真的,但这个婚约他不喜欢而解除也是真的。

不喜欢的事没必要多说。

宁炎看着宁十一拿来的拜帖,顺着话题指点。

婚约是真的,她不喜欢而解除婚约也是真的。

宁云钊伸手从旁边的碟子里捏了一颗婢女剥好的松子扔进嘴里,右手提笔不停。

虽然书院已经闭馆了,但留在京城的同窗们还很多,写完拜帖,宁云钊将宁二夫人准备好的一些点心拎着去给同窗们送去。

“君小姐果然厉害了,就知道没事。”小丁跟在身边说道,“听说太医们佩服的五体投地,皇帝也很高兴呢。”

宁云钊笑而不语。

小丁看着他的脸色有些不解,以前公子很喜欢听到君小姐的话题了,怎么现在不仅不问反而也不爱听了?

“公子,君小姐回来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他又主动说道。

宁云钊这次开口了。

“要过节了,都忙,不要随兴而起打扰别人。”他温和的说道。

随兴而起打扰别人吗?小丁愣愣,难道随兴而起的做的还少吗?

他忽的眼睛一亮。

“公子,那个…”他说道,忍不住失礼的拍住宁云钊的胳膊,向前一指。

宁云钊看过去,也微微一怔。

前方的街道上有两个女孩子正说笑走来,其中一个正是许久不见的君小姐。

的确是很久不见了,有四十七天了吧。

君小姐也看到了他,亦是一怔,旋即恢复了神情微微一笑。

这一笑让宁云钊也笑了,虽然四十七天没见,但见了之后也没什么变化。

“真是巧。”他说道,没有斟酌什么开场白,也没有再让这女孩子先开口,一面走过来一面说道。

说到这里又一笑。

“这次是真的巧。”他说道,看着君小姐神情坦然。

第四章 觐见的赏赐

这种重申让君小姐顿时笑了。

重申这次是真的巧,也就是说以前的巧是假的。

以前为什么巧,她现在也是知道的。

这句话既提到了以前的事,又解释了现如今的事。

君小姐笑了,宁云钊算是第一个对她表达爱慕之情的人,她以前没遇到过,更不知道拒绝之后再怎么相处。

她根本是不需要考虑这些事的人。

拒绝了宁云钊之后,她也偶尔想了一次,觉得有些让人头疼和拘束。

但现在真见到了,而且宁云钊还这样说话,觉得也没什么变化。

这般待人接物,她也自愧不如。

“这么巧,正好给你拜个早年。”君小姐说道,屈膝施礼。

宁云钊大方受礼,一面还礼。

“我去给我朋友们送个年礼。”他说道,看着柳儿手里拎着匣子。

“我去柳掌柜家拿了些年礼。”君小姐笑道。

宁云钊笑了笑,抬手。

“那我先走了。”他说道。

君小姐点头,侧身相送,宁云钊也点点头含笑走了过去。

这样挺好的,点头之交,原本就该是这样。

宁云钊没有回头,不知道她回头了没。

“…少爷,君小姐回头看了眼,现在拐过街口了。”小丁说道。

他不是公子,不需要矜持,所以一直频频回头。

宁云钊瞥了他一眼,想了想便也回头看了眼。

果然街上已经看不到那女孩子的身影。

没想到竟然能遇到她。

这真是太巧了。

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不经意间的小惊喜。

而且,适才她和他的交谈也很好,点头之交,现在还能这样真是不错。

宁云钊的嘴角浮现笑意,脚步轻快向前而行。

不过,他适才忘了恭喜她治好了怀王。

他的脚步顿了顿,不过也没什么可恭喜的,她能治好怀王是理所当然意料之中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宁云钊又继续前行,小丁也松口气脚步变的轻快。

真是太好了,这个年终于能好好过了。

九龄堂里的伙计已经回去过年了,陈七和方锦绣正看着两个仆妇洒扫收拾悬挂桃符。

“柳大娘做了什么好吃的?”看到君小姐主仆进来,陈七忙笑着问道。

“都是阳城的点心。”君小姐说道,一面让柳儿打开,“你们尝尝。”

方锦绣和陈七走过来,招呼那两个仆妇也来尝尝,正说笑着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啊?”陈七吓了一跳说道。

“病还分早晚吗?”方锦绣说道,“病可不过年。”

说罢就去开门,来人却不是问诊的,而是柳掌柜。

“柳掌柜你怎么来了?”柳儿不解的问道。

她们刚从他家回来。

柳掌柜抬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刚接到消息,太后请你正月里随同命妇进宫朝贺。”他说道。

进宫朝贺,这可是恩赐。

屋子里一阵安静后旋即欢悦。

“就说嘛,救治了怀王,怎么可能只给了银两,而没有赏赐。”陈七抚掌说道,“原来赏赐是在这里。”

与朝中的命妇们一同进宫朝贺,到时候太后肯定要单独招君小姐说话,当着那么多命妇们的面,君小姐的名气可就大扬了。

方锦绣也难得的露出笑脸。

“这进宫要用的礼服,让我来安排,君小姐你不用担心。”柳掌柜说道,又搓了搓手,“我也请了几个宫里出来的女官,到时候回来给小姐你讲讲进宫的礼仪,你不用紧张。”

君小姐笑了。

“柳掌柜你不用紧张。”她说道。

接下来本想说不用人来教,但看着大家的激动紧张,君小姐有些莫名的酸涩。

与其表现自己没有问题不需要帮忙,倒不如让他们做些事更能安慰和缓解。

想到这里她点点头。

“时间是有些匆忙,但我会好好学的。”

柳掌柜欣慰的点点头。

“我这是通过关系得到的消息,很快就会有宫里的人来通知你,这次医治怀王,说到底是跟太医院斗气,贵人们都是不太喜欢这种事。”他又郑重说道,“此次能得太后召见,你的女子医身份极其有利,到时候应对得当就能缓解先前那不稳妥的形象。”

君小姐笑着应声是。

柳掌柜捻须神情欢悦,视线扫过九龄堂。

方家拥有的先帝的圣旨就在这里,如今又即将得到当今圣上的看重,这一下九龄堂在京城是彻底的站稳脚了。

半年的时间而已,对于这君小姐来说,京城居倒也不是很难。

“这个年能好好过了。”柳掌柜感叹说道。

相比于其他人的开心,太医院的耿大夫很不开心。

太医院也开始休沐,江友树作为掌院还尽职尽责的守着,这是他历来的习惯,也颇的大家赞誉。

“师父,你为什么替那君小姐说好话?”他说道,一脸的委屈,“大家明明都在说她的不是,偏偏你说她好。”

江友树放下手里的医案。

“她有什么不是?不就是说了几句不客气的话吗?”他说道,“再不是,怀王也是她治好的,不说她好,还能说谁好?”

人人都见得好的时候,你偏偏说不好,这不仅不能真那人变不好,反而会显得自己很可笑。

耿大夫讪讪。

“师父你真是胸怀宽广。”他恭维道,“她对咱们这么不客气,师父你还替她说好话,她瞧不起咱们的医术,您却竭力推崇她的医术。”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委屈忿忿不平。

“皇上和太后原本没想召见她,都是师父你夸她多好多厉害,太后才好奇的想要见见,那可是太后召见啊,又是在朝贺的时候,这是给她多大的脸面啊。”

江友树笑了笑。

“脸面大才好啊。”他说道。

将来脸被打也容易,而且到时候被打就不是她自己的脸面了,而是皇家的脸面。

那结果也必要更疼一些。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像越到节庆的时候他就越喜欢在太医院当值,因为节庆时发病的人少,那些贵人们都忌讳着节庆,有病也喜欢拖到节后,这种又清闲又能显得尽责的事他当然要做了。

且让她先过个好年吧。

正月初一天蒙蒙亮的时候,在柳掌柜陈七方锦绣的目送下君小姐的马车离开九龄堂,径直向皇宫而去。

“马车会在御上停下,小姐你下了车不要乱走。”

“男人们去觐见皇帝,妇人们则直接往后宫去。”

“命妇们站立的地方也不同,分内命妇外命妇以及公主,小姐你要站在外命妇这里,别站错了位置。”

马车上柳掌柜请来的宫里被放出来的宫女还在最后的叮嘱。

君小姐被打断出神,看着她笑了笑。

“这么多规矩啊。”她说道。

“是啊,觐见的规矩多了。”宫女郑重的说道,“小姐不知道吧。”

君小姐点点头,是啊,她真不知道。

以前她是被觐见的那个,或者被母亲拉着,或者坐在皇后的身侧,哪里知道在外边等候是什么样。

第五章 她的祖母

太康三年的时候,皇宫重新修缮过一次,金碧辉煌。

君小姐抬头看着前方的宫殿,路还是很熟悉的,过了午门向右走。

宫门口的人也很多,一家子婆媳结伴,相熟的亲朋好友互相打招呼,熙熙攘攘说说笑笑,独行其中没有品级大妆的君小姐看起来格外的扎眼。

虽然看过来的视线很多,但这些贵妇人们自持身份并没有指指点点。

君小姐也并不理会这些人,随着队伍向内走去。

有人在身边咳了一声。

君小姐收神看过来,朱瓒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

他穿着世子礼服乍一看都有些不认识。

“你戴罪之身也可以来觐见啊?”君小姐笑道。

朱瓒干笑两声没有说话大步越过她走了,身后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说笑着也从君小姐身边走过,就好像大家只是路过,而并没有交谈。

这算是打个招呼吗?干笑两声,连个过年好也没有说。

君小姐笑了笑。

这边的热闹很快被两边的官员呵斥制止,宫门前再次安静下来,越过午门,男女也分别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君小姐。”

有人招呼道。

君小姐抬头看去,见是定远侯老夫人冲她招手。

认识君小姐的不止是定远侯婆媳,另有两个伯侯夫人与她打招呼,这都是与她打过交道的,或者看过病或者拿过药。

随着这两家人的招呼,君小姐是谁就传开了,看向她的视线就更多了,走过来的人也多了起来,或者打招呼,或者好奇的打量。

“不认识的人多,紧张吧?”定远侯夫人对她低声笑道。

君小姐笑了笑摇摇头。

事实上,不认识的人并不多,更没有什么紧张的。

很快说说笑笑的就来到了太后所在。

但她们还进不去在殿外等候,太后皇后都现在前殿接受朝臣的奉酒,然后才会回来接受后妃们的恭贺,接着是公主们,再然后才是这些内外命妇们进殿。

君小姐看向前方公主们的所在。

老姑母们都不在了,余下的都是姑姑们以及几个堂妹。

这其中自然没有姐姐。

自从获得公主封号搬到怀王府后,她们姐妹就再没有出现参加过朝贺。

君小姐垂下视线,听得前方的说笑声。

她们的悲伤只是她们自己的,与其他人都无关。

伴随着乐声妇人们按照品级鱼贯进入太后宫中,君小姐自然站在最后,看着大殿最深处宝座上的太后,以及她身旁的皇后。

因为隔得太远,君小姐觉得有些看不清。

皇后因为一直在山东,齐王登基后才来到京城,所以几乎没有打过交道不熟,但太后不一样。

她从小是在太后跟前长大的。

太后刘氏今年五十六了,并不是她的嫡亲祖母。

父亲是先皇后吴氏所生,因为难产保住了太子的性命,吴皇后自己却没能活下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子受了跌损身子一直不好。

当时对于太子没有人敢保证能养活,妃嫔们也是躲避不及唯恐受了牵连,刘氏当时只是一个昭仪,性格温纯行事一向低调,但却在这时主动请缨要照顾太子。

这并不是什么好机会,或许会因此得到皇帝的青睐,但养活太子熬心费力,一旦养不好就死路一条。

这个太冒险了。

但刘昭仪成功了,太子被养活了,而且三年后她也生下一个皇子,五年后被封为皇后。

多少人羡慕刘昭仪的好运,也有人暗地说刘昭仪多么心思奸猾,但父亲却说刘皇后对他真的好。

小时候他顽皮不想读书,被刘皇后罚跪打手,别的孩子也就罢了,太子的身子是一直不好的,哪里敢罚这么重,皇帝也来说情,刘皇后就是不允许,父亲到底被罚了一场,从此后再也不敢调皮偷懒,而对刘皇后也愈发的敬重。

只有真心实意把太子当太子,以及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才会如此的严苛吧,尤其是在自己已经有儿子的时候,按照一些人的心思巴不得这个太子废了呢。

大家都说这个皇后很严苛,但君小姐没这个感觉,她小时候常常来刘皇后宫里玩,刘皇后还亲自给她烧过鹿肉吃,还允许她趴在床榻上吃瓜子,不像母亲和姐姐那样总是管着她。

当初自己离开皇宫,刘皇后很是舍不得,但又赞叹她是个好孩子,每一次过年回来,她都要在刘皇后宫里住一晚,吃着刘皇后特意给她留着的爱吃的零食。

以前在宫里不觉得如何,后来跟着师父在外边走的多见的多了,她就知道这种相处就是民间的那种祖孙情。

她从来都是把她当嫡亲的祖母的。

不知道刘皇后得知父亲死时什么感觉,或者这一切都是如她所愿,那她到底对父亲对自己一家人有没有感情呢?养只猫狗也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人啊。

或者也正因为是人吧,人总是对人更无情一些。

有宫女端来酒杯,君小姐接过,随着司仪的唱礼,举起酒杯俯身一拜,再拜,三拜。

大殿里响起齐齐的恭祝声,鼓乐齐鸣。

礼毕殿内的气氛就欢悦轻松了很多,最先是公主们上前围着太后娇声软语的喊着皇祖母要红包,太后亦是笑着果然拿出红包给了她们,引得内外命妇们一起凑趣。

君小姐站在殿内最末尾,随着旁边的人一起笑着。

一个内侍凑近太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太后似乎想到什么,视线向殿内看来。

说笑声立刻停下,殿内恢复安静。

“那位神医君小姐呢?”太后的声音沉稳响起。

殿内的视线顿时都乱看过来,君小姐垂目迈出来几步站在正中,对着太后跪下来叩头。

“民女在。”她说道。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

“免礼。”太后的声音从远处落下来,“过来让哀家瞧瞧。”

君小姐应声是,再次叩了一个头才起身,端手微微垂目向前迈步,两边无数视线凝聚在她身上,看着她的发饰,看着她的面容,看着她的身姿步态。

从殿的最门口处到太后宝座前的距离,对于好些内外命妇来说都觉得太远,她们甚至光想一想在众人的注视下这样走过去就觉得窒息。

但这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却走得稳稳当当,面容不仅没有丝毫的拘谨,反而越发的从容。

她站定在太后面前几步外,举止大方雍容而优雅,就好像这样做过很多次。

她抬起头看向太后,太后也看向她。

太后穿着朝服大妆,越发显得端庄肃穆。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太后了,自从父亲过世她们姐弟进了怀王府,就连成亲的时候,太后也没有见她,就好像整个人都突然从她们的生活里剥离而去了。

一件东西说扔就扔了,感情原来也可以这样啊。

君小姐垂目屈膝施礼。

“果然是神医风范。”太后的声音落下来,“听说你看病规矩很大,那你看看哀家,有没有凶兆啊?”

这话问的有点不客气啊。

你规矩大,能有多大,大过天家帝王家吗?

不大的话,所谓看病摆出的规矩也不过是看人下菜碟,瞧不起这些王公贵族吗?

再者你给不给太后看病呢?

说太后没病是不现实的,毕竟年纪大的人谁多少都有些不舒服。

但如果说有病,这大过年的真要跟太后说一句你有凶兆吗?

大殿里气氛有些凝滞更加安静。

第六章 太后有赏

世界是多变的。

君小姐想到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师父说这是一个和尚说过的话。

师父说和尚说的话大多数是鬼话,但这句话说的还算真话。

世是时间,界是地点,时间不同了,地点不同了,便会发生变化。

现在就是这样。

她不是九龄公主了,她也不是她的皇祖母。

她是臣民,她是太后。

她对她需要恭敬,而她对她则不需要客气呵护。

所以这话问的不客气,这话不客气的也理所当然。

君小姐垂目笑了笑。

“规矩是由命定的,规矩再大也大不过命。”她说道,对着太后再次屈膝施礼,“太后娘娘命中注定逢凶化吉。”

太后娘娘一怔,旋即笑了。

“果然是神医,说的话真是神。”她说道,“哀家都不知道你是夸哀家呢还是夸你自己呢。”

看到太后笑了,四周妃嫔命妇们忙都跟着笑了。

“这怎么是夸呢。”定远侯老夫人笑道,“太后娘娘您命格贵重这是事实。”

太后娘娘再次笑了。

“我知道你,你是向着她的。”她说道,意味深长的看了定远侯老夫人一眼。

定远侯老夫人笑着施礼。

“娘娘明鉴,主要是我受过她的好处。”她笑道。

她这话一语双关,在场的人也都知道,受过君小姐治病的好处,也知道君小姐医术的厉害,所以才会忍不住夸赞。

太后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伸出手。

“君小姐,那就有劳你给哀家瞧瞧。”她说道。

这是要诊脉了。

旁边的宫女取过凭几,垫子,君小姐看着垫子。

曾经很久以前她在太后面前也这样过。

她弯膝跪在垫子上,伸出手。

“皇祖母,我要吃这个。”

曾经一个小孩子也这样跪在垫子上,很没有形象的伸出手趴在凭几上对着太后轻松随意的说着。

君小姐将手放在太后的手腕上垂目凝神。

大殿里有低低的说笑声继续。

“…这个酒挺好喝的…”

“…是宫里酿的…回头求一点来…”

这是命妇们在交谈。

宫中酿造的酒的确很好喝,当初还曾经专门给她和姐姐酿造过女儿家喝的果酒。

“…小妹换了住处了?搬到思贤阁了?”

“…对啊那里距离御花园近,春天来了肯定好看…”

这是公主们在交谈。

思贤阁其实不适合住人,那是姐姐以前用来习字的地方。

曾经属于她们的一切都没了,换了新主人。

君小姐收回手。

“怎么样?”皇后在一旁关切的问道。

“太后娘娘昨晚吃过的酱汤以后还是不要吃了。”君小姐说道,“若不然这晚上的咳嗽还要持续一段日子。”

此话一出皇后咦了声,太后也微微挑眉,周围的人立刻就明白这君小姐说对了。

“诊脉竟然能诊出吃的什么饭吗?”一个站在太后身后的公主忍不住问道。

这是皇帝的四女儿,封平公主,今年十岁。

“有时候也可以的。”君小姐说道。

封平公主立刻抱住了太后的胳膊。

“皇祖母皇祖母,我也要诊脉。”她说道,“让她猜猜我昨晚吃的什么。”

皇后带着几分紧张。

“不要胡闹。”她说道。

作为一个刚来到婆婆跟前没几年的儿媳妇,皇后在太后面前依旧难免拘谨和畏惧。

太后并没有理会她,伸手点了点封平公主的鼻头。

“好啊,君小姐猜对了,你给她什么赏赐?”她说道。

大概是隔辈亲,太后对于孙辈总是很宠溺。

封平公主看着君小姐,带着倨傲。

“本宫赏她一匣子桂花糕。”她说道。

君小姐对她笑着施礼。

“多谢公主。”她说道。

“这可是特意给本宫做的桂花糕,别的地方都吃不到。”封平公主带着几分炫耀说道。

君小姐再次道谢。

“你先别谢恩,能不能拿到还不一定呢。”封平公主说道,就在太后身边坐下,将手伸出来。

君小姐诊脉片刻。

“公主昨晚多吃了一些烧鸭子。”她沉吟说道,“只怕今早不太想吃饭。”

封平公主咦了声,太后抚了她的肩头。

“她说对了?”她笑问道。

封平公主连连点头摇着太后的胳膊。

“她真猜对了真猜对了。”她说道。

“这可不是猜的。”太后说道,看向君小姐,神情端正,“君小姐是医术高明。”

这是极高的赞誉了,定远侯老夫人想要提醒一下,站在前边的君小姐已经施礼谢恩了。

“皇祖母皇祖母,我也要诊脉。”几个公主便都围过来。

太后却肃容扫过她们,公主们的声音便立刻停了。

太后的视线又看向殿内诸人。

“君小姐是大夫,治病救人,可不是让你们来玩耍的。”她说道,“君小姐治好怀王,保得先太子血脉,功德无量,哀家要重赏。”

殿内诸人闻言解跪下。

“恭喜太后贺喜太后。”她们齐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