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小姐掠过她们的神情。
“我知道有时候老天爷的公正看到不容易。”她说道,“但我自己首先要相信,如果连我自己都不信,老天爷的公正又有什么意义。”
方老太太再次笑,什么话也没说站起身来,君小姐也站起来。
“宁家的婚事我退了,但这不表明宁家是对的,我是错的,我更不会为了和宁家和解而低头讨好。”她接着说道,“我说放下的是宁家的婚事,而不是宁家和我祖父的恩义,要拿走婚书没问题,但要拿钱来换,那是我祖父该得的恩义,不是我这个晚辈可以做主舍弃的,我也不会让他们污蔑到我祖父。”
她这话什么意思?为了她的祖父?
那这么说一直以来,她闹的这些事并不是为了自己嫁入宁家过上好日子,而是为了她的祖父的恩义?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悲戚的神情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愕。
胡说八道的吧?
方老太太到底年长先平复了情绪,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说的天花乱坠正义凌然也没用,这些小把戏别想迷惑她。
“那你想怎么样?还要和宁家闹下去吗?”她直接问道。
“外祖母,我说过了,我肯还婚书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了,现在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宁家。”君小姐柔声说道。
“你到底什么意思?”方大太太忍不住问道。
以前君小姐尖声哭闹吵的人听不懂她的话,现在君小姐自始至终说话都轻声细语不吵不闹,但怎么她还是听不懂了?
“我家小姐的意思你怎么还听不明白?意思就是宁家不惹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就不会理会他们。”柳儿哼声说道,“他们要是惹了我家小姐,那就别怪我家小姐不客气。”
哎呦嗬。
方大太太几乎失笑。
真是好大的口气,她想怎么对宁家不客气啊?
不过这话方大太太当然不会问出口,她怎么能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见识。
“是,蓁蓁你能这样想,也就好了。”她抿嘴带着几分欣慰,“就是这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以后各走各路。”
君小姐没有说话点点头,方大太太搀扶着方老太太。
“母亲,已经问清楚了,也放心了。”她说道,“蓁蓁还没吃饭呢,您也该吃药了。”
方老太太看了眼君小姐,神情复杂,但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走了。
君小姐施礼相送,看着她们走出了院门。
方老太太疾步而行,走了片刻又放慢了脚步,转头看方大太太。
“母亲。”方大太太忙上前几步聆听。
方老太太神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你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她压低声音说道,指了指身后。
那是君小姐所在的方向。
人好好的看什么?
方大太太有些不解,但神情不露半分,毫不犹豫的点头应声是。
“虽然说是上吊玩闹,但小孩子到底没轻重,是该好好看看。”她低声说道。
方老太太摇摇头,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别的也罢了,主要是让大夫看看。”她说道,“看看这里是不是伤到了。”
方大太太失笑。
“母亲,你想什么呢。”她说道。
方老太太皱眉。
“你不觉得她现在变得古怪?”她问道。
“母亲,蓁蓁她总是出人意料。”方大太太委婉说道。
是啊,这也不是第一次被这女孩子惊到了。
念着盼着接来了外孙女,还没从见到酷似女儿般的欣喜悲伤中缓过来,就被这女孩子粗俗无礼以及没心没肺无情无义吓呆了。
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外孙女是怎么长成这样的,只有脑子坏掉才能长成这样吧。
方老太太默然。
脑子坏掉的人做一些古怪的事又有什么奇怪的,谁知道又打什么主意。
“请个大夫给她看看,我们仁至义尽就是了。”她说道,“宁家那边你还要多费些心思。”
不再提君蓁蓁。
方大太太应声是,低声说着安排扶着老太太而去。
…
“耽误了小姐吃饭,饭菜都凉了,还得重新做。”
柳儿抱怨着让丫头们撤下饭菜。
君小姐坐在书房里翻看书架上的书,这些书都是新的,很显然是方家给君小姐添置的,而且都已经许久没有翻过。
“小姐,你找什么?”柳儿进来问道。
“我没找东西,我在想事情。”君小姐说道,放下手里的书。
“小姐还在想宁十公子吗?”柳儿一脸担忧的问道。
宁十公子。
君小姐的眼前浮现清晰的少年人的形容。
年纪十八九岁,身材高瘦,相貌出众,穿着一件白袍子,袖口上绣着兰草。
这个记忆是在八月十五阳城灯节上惊鸿一瞥所留,竟然连衣裳上的刺绣都记的这么清楚。
这个孩子啊,对一个外男这样的细节都深深的印在心里,但对自己的外祖家却一片空白。
“没有,以后不想他了。”君小姐说道,“我在想外祖父和舅舅的事。”
柳儿哦了声。
“那有什么可想的,都是死了的。”她浑不在意说道。
“怎么死的呢?”君小姐问道。
柳儿揉了揉鼻头。
“不知道,反正就是死了嘛。”她说道。
死可是有很多种死法的,君小姐有些无奈。
“小姐,你想知道这些啊?”柳儿看出来忙问道。
“是啊,你去打听打听。”君小姐说道。
柳儿笑了。
“还去打听什么。”她说道,转身对着外边喊了声来人,又冲君小姐嘻嘻一笑,“小姐,你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
君小姐失笑,看着门外闻声进来的两个丫头。
是啊,君小姐在方家可不需要谨小慎微,想要知道什么问就是了,这还是看得起她们。
第十五章 方家的事
方家祖籍山东,君小姐曾外祖父这一支来泽州贩卖香料,就此落脚阳城。
发了财的曾外祖父想要更大的产业,但阳城多是经营煤炭,作为一个外来人方家也插不上手,曾外祖父另辟蹊径给儿子娶了祁县曹家的女儿,借势开了钱庄德胜昌。
在岳丈家的协助,再加上曾外祖父善于经营,几年间就将德胜昌经营成数一数二的钱庄,成为阳城乃至泽州的大户。
君小姐的曾外祖父去世后,产业便由长子方守义继承,也就是君小姐的外祖父。
方守义没有辜负父亲的交代,将德胜昌经营的更加红火,但就在春风得意事业有成的时候突发暴病而亡,时年三十八岁,还好儿子方念君已经成年,也算是后继有人。
方念君就是君小姐的舅舅,虽然年纪刚满二十,但从小跟着父亲经营票号,早已经接手生意,所以方家的票号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赶上几次朝廷与金人征战,南北物资倒运增多发了几笔财,方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方念君也出事了。
“有一件事。”
丫头们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直安静听着的君小姐打断了她们。
丫头们带着几分不安看着君小姐。
“方家从曾外祖父这一代就只有一个男丁传承吗?”君小姐问道。
曾外祖父初来阳城,因为依仗曹家,所以娶了曹家的女儿后不纳妾,只生养了一个儿子也能说过去,但产业做大,君小姐的外祖父又怎么会只有一个儿子?家大业大必然要子孙繁茂才能维持。
听她问这话,丫头们眼中闪过惶恐不安。
“倒也不是。”一个丫头低头说道,“老太爷有弟兄四个。”
也就是说曾外祖父那时候并非只有方守义一个儿子。
“曾老太爷去世前给他们分了家,因为老太爷是嫡出长子,所以就由老太爷承了阳城的票号家业,余下的弟兄们则带着分得的家产回山东老家了,所以阳城这里只有老太爷一人。”那丫头接着说道。
这样啊,君小姐点点头。
“那我舅舅的兄弟们也是如此吗?外祖父去世后,舅舅继承家业,他们就回山东老家?”她问道。
丫头们讪讪。
“老太爷只有老爷和小姐两个孩子。”她们说道。
作为一个外孙女,连自己母亲有几个兄弟姐妹都不知道真是太可笑了。
这孩子也真是心大,还真是把方家当做客栈,都懒得多看一眼。
君小姐笑了笑。
“那我舅舅出了什么事?”她接着问道。
见她不再追问子嗣的事丫头们都松口气,这神情自然看在君小姐眼里,不过她什么也没有问。
“那时候因为跟金人打仗,西北这边动荡,山贼马匪也多,老爷在出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贼,虽然有十几个镖师相护,还是受了重伤,回来后不久就亡故了。”一个丫头说道,“那时候,老爷才二十五岁。”
比外祖父去世的年纪更小,而更要命的是他没有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
“当时老爷有三个女儿,夫人刚怀了身孕,万幸生下来是儿子。”另一个丫头说道。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君小姐也不过才出生,记忆里不可能有母亲对于这个兄弟出事的反应场景。
君小姐放弃了搜寻记忆。
“那这么多年家业是老太太和大舅母撑起来的。”她说道。
丫头们点点头,脸上毫不掩饰敬佩。
“…老也不在了时,山东那边来人要分家产…是老太太顶住赶走他们的…”
“…我听我娘说了,何止山东啊,曹家也来人呢,想要算计咱们家的家产…”
“…老太太虽然几十年没有见接触过生意,但到底是经营票号起家的曹家的女儿,硬是接过了产业,用几个月就稳住了人心…”
“…是啊,那时候外边产业动荡,家里太太因为悲伤过度几乎小产,老太太忙了外边还要顾着家里…”
“这一转眼不知不觉就过去十几年了,咱们方家不仅没倒,生意还依旧很好。”
“老太太真厉害。”
丫头们忍不住叽叽喳喳的说起来,一向嫌弃这方家上下低贱的君小姐并没有打断呵斥她们,反而含笑听着,听到这里点点头。
“是啊,老太太真的很厉害。”她说道。
丫头们倒被她这句话说得安静下来,忐忑不安的审视她的神情,见并没有嘲讽或者要发怒的意思。
“也很不容易啊。”君小姐接着说道,带着感叹。
一个闺阁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原本不问外事相夫教子,却在五年内接连遭受夫丧子亡的打击,但还不得不担起重担撑起家业。
夫家族中,娘家众人,皆是虎视眈眈,没有一个可以依靠信赖全凭自己,丫头们说她在几个月就接手稳住票号产业,这句话说的简单,做起来有多难只有方老太太自己心里清楚了。
君小姐想到那个老太太神情漠然,君小姐的记忆里对此十分厌恶,觉得这个外祖母冷冰冰的,是个只知道利益不知道人情的低贱商妇。
有多少柔情似水,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以及十几年的打拼下也已经消磨殆尽,如不然,在这风雨飘摇之中怎么能撑的下来。
“不过,十几年过去了,那个少爷也该能带出来历练继承家业了。”君小姐说道。
这老太太也算是熬出头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丫头们神情古怪,柳儿干脆扑哧笑了。
“小姐,你忘了,方少爷是个瘫子。”她说道。
瘫子。
君小姐一怔,这才浮现记忆,方家的这个遗腹子,唯一的香火苗,的确是个瘫子,而且还是一个活不过十五岁的瘫子。
方家都不在君小姐眼里,这个瘫子表弟她更懒得多问一句,以至于叫什么都不知道,记忆以瘫子代称。
“我家少爷不是瘫子,是生病了。”或许是这期间君小姐的和颜悦色,又或者是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家的主子被讥讽,一个丫头忍不住反驳。
柳儿嗤声。
“生病了是不是不能动了?”她问道。
丫头们哑口无言。
“所以还是瘫子嘛。”柳儿嗤笑说道。
君小姐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打断了柳儿的笑。
“那这么说,方家的男丁已经接连遭受不幸了。”她慢慢说道,“马上就要断香火了。”
丫头们神情颓然又带着惶恐,这神情就是适才自己问到曾外祖父的其他子女时的反应。
“那这也太不幸了,怎么接连男丁都出事。”君小姐看着丫头们柔声说道。
丫头们垂头不语,柳儿在一旁嘎的一声一拍手。
“我想起来了。”她说道,“林小姐的丫头说过,方家的男丁是被诅咒了。”
第十六章 是诅咒还是巧合
诅咒?
君小姐看向柳儿。
“那时候小姐你和林小姐刚认识,她的小丫头跟我说的。”柳儿说道,又看着方家的丫头们带着几分鄙夷,“方家的人还好意思瞒着,阳城谁不知道啊。”
方家的丫头们把头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
“当时好多小姐在,我们这些丫头都在外边等候,听说我是寄居在方家,那个小丫头拉着我偷偷告诉我的,她说你们可离方家远点,方家可是受过诅咒的,他家要断子绝孙的。”柳儿模仿着那小丫头夸张的语气说道。
诅咒断子绝孙?
君小姐皱皱眉。
“是什么人诅咒的?”她问道。
“具体的我没问,我告诉那丫头我们不会在方家久住,她也就不再说了,我也忘了跟小姐你说。”柳儿说道,撇撇嘴,“还是不要跟你说的好,原本这方家就够咱们糟心了。”
君小姐看向丫头们。
“是方家的生意仇人吗?”她问道。
丫头们低头没人说话。
“问你们呢!”柳儿竖眉喝道,“赶快把你们方家的做过的害人的事,告诉我们家小姐,别累害的小姐跟你们倒霉。”
一个丫头白着脸抬起头。
“不是害人的事。”她忍不住分辨道,“是,是当初分家时,弟兄们不服说出的气话,当不得真。”
君小姐哦了声。
“是曾外祖父时分了家产回山东的弟兄们。”她说道。
不是问,而是肯定的说。
而且语气没有嘲讽和讥笑,丫头大着胆子看君小姐一眼,她的神情也依旧柔和,不像旁边站着的丫头柳儿那嘴角都快撇到耳根后了。
“是。”丫头低头说道,“当时那几个老爷因为赌气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想来就是,这么大的家业,按理说可以由嫡长子主管,其他的弟兄们都要分得经营,曾外祖父却将票号给了外祖父,其他的弟兄们打发回山东老家。
他们这一支的根基在阳城,山东老家有什么,回去了也没地位,这些弟兄们没怨言才怪呢。
所以刚才她听到丫头说曾外祖父死了外祖父继承家业,又想到这方家只有一家居住,没见到日常有其他亲戚族人来往,觉得奇怪问了句。
君小姐点点头。
“原来如此。”她说道。
“是,就是一些分家赌气的话,不是什么诅咒。”那丫头更大胆接着说道,“大家都不记得的,过后兄弟们说开也就好了,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老太爷会出事,老太爷出事也罢了,紧接着老爷也出了事,几十年前的吵架时咒骂的气话便不知道怎么被人翻了出来,传来传去就成了方家受了诅咒,要断子绝孙,到了现在唯一的子嗣又成了瘫子且诊断命不久矣,这种话便更是成了铁板铮铮应验。
君小姐母亲的死,以及君小姐父亲的死都也成了这诅咒应验的证明,让众人觉得这方家被诅咒的不止男丁,女子也是,还会累及夫婿,于是原本有三个女儿可以招婿延续香火的法子也被堵死,方家的这一辈的子女彻底无人问津了。
还真是惨啊,怪不得老太太会质疑天不公。
君小姐抚着桌角默然。
“什么气话啊,这不是诅咒应验是什么。”柳儿撇嘴说道,“骂人的气话多了,怎么就你们家接二连三的死男人啊。”
丫头们面色又白又红不敢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这些外边传的话方家的人自然不许说,竭力的压制着,又是涉及自身,方家倒了大家都没好,所以都避而不谈。
但对这没心没肺不把自己当方家人看的主仆二人却是无奈。
“这只是巧合罢了。”君小姐说道,“你也说了骂人的气话多了,如果皆是诅咒,那岂不是死的人多了。”
柳儿哦了声,觉得小姐说的也对,站着的丫头们则面色惊愕,做梦也没想到出言反驳的竟然会是君小姐。
“好了,你们下去吧。”君小姐柔声说道。
丫头们忙应声是有些慌乱的退了出去。
君小姐扫了眼室内,看着入目连小小的一个帘子垂钩都金玉打造的奢华布置。
“原本以为是个锦绣膏粱地,却原来是个飘摇破漏船。”她慢慢说道。
…
君小姐虽然在方家可以任意行事没人阻拦,但她前脚问了那几个丫头,下一刻就被报到了大太太面前。
方大太太带着人来见方老太太。
“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只是现在刚跟宁家退了亲,蓁蓁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又拿不准,所以特意跟母亲也说一声。”她说道。
方老太太还没说话,里间传来啪嗒一声。
方大太太看过去,透过珠帘看到明亮的次间有三个女孩子坐在炕上,围着一张桌子,其上摆着账本笔墨,现在正有一个女孩子将手里的算筹扔在桌子上,那啪嗒声就是她发出的。
与外间方老太太面容相似,正是那日在门口欢天喜地等看君小姐尸首的三小姐方锦绣。
“锦绣。”
但在方锦绣开口之前,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女孩子先开口了,这是方家大小姐方云绣。
“年前这些帐都要对齐,莫要耽误了。”她低声说道,“祖母年纪大了,咱们要替她分忧,不要给祖母和母亲添烦恼。”
最后这一句带着几分警告。
方锦绣咬了咬下唇,低下头拿起算筹。
“你呀,多跟玉绣学学。”方云绣说道,看了眼另一个女孩子。
二小姐方玉绣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翻看着账册,手里的笔飞快的书写着,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但方云绣话音落,她就开口了。
“大姐,跟我学什么,人各有志,我是温吞惯了,倒也希望自己能像三妹这样,揪住那君小姐一顿臭骂。”她慢声细语说道,看账本提笔写字依旧未停。
方锦绣噗嗤笑了,方云绣有些无奈。
“行了,夸你都夸不得。”她说道,“你们两个都快点,天黑之前对不齐这些账册,我罚你们不许吃饭。”
女孩子们笑着都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做事。
外间方老太太已经听完了丫头的讲述。
“问就问吧,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她说道,“整个阳城都知道,我们也不瞒着她,在她眼里的方家,又不在乎多着一个恶名。”
方大太太笑了。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丫头们说,柳儿那丫头出言不逊的时候,蓁蓁还训斥她呢,说这是巧合,不要信。”她说道,带着欣慰,“母亲,我觉得蓁蓁这次是真的懂事了。”
方老太太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带着几分冷意。
“懂不懂事可不是看怎么说的,而是要看怎么做。”她说道。
方大太太应声是,看着那丫头。
“去吧,好好当差,君小姐要问什么你们只管说,不要顶撞她,也不要瞒着她。”她说道。
丫头应声是,刚退出去,有仆妇急急进来了。
“老太太,太太,君小姐又找人问事了。”她说道。
方大太太微微皱眉。
“我不是吩咐过,问就回就是了。”她说道。
仆妇神情迟疑。
“可是,太太,君小姐这次问的是票号的管事。”她说道。
第十七章 闲谈趣事
票号?
方老太太从摇椅上睁开眼。
“她要干什么?”方锦绣的声音从内传来,伴着刷拉珠帘响人也走出来,“一天到晚的折腾人还不够,又想折腾我们家的生意吗?”
“怎么会,蓁蓁她最不喜欢生意了。”方大太太说道。
自持清高的官宦小姐,最恨方家的生意带累她的身份。
方锦绣哼了声。
“所以她想干什么?”她说道。
君小姐并不是特意找票号的管事问话的,她是无意中遇到这个管事的。
她在院子里闷了一天便出来走动,从自己的住处一路走来竟然一个仆妇丫头都没看到,不知道是没有安排人伺候还是见到她就躲了。
应该是后者。
君小姐接近二门的时候,看到花墙后扯着扫帚急急跑的两三个仆妇。
“算她们跑的快,没碍了小姐的眼。”柳儿哼声说道。
君小姐失笑。
这孩子,哪里像个官宦人家的闺阁小姐,简直就是个人人避之的纨绔子弟。
“不过,小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柳儿又想到了,“我去叫她们出来,问清楚这方家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龌龊事。”
君小姐摇头制止。
方家的事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一个诅咒一个男丁接连不幸已经让她清楚方家的境地了。
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了外院,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正由仆妇引着进门,路上的小厮仆妇丫头们都态度恭敬。
方家老中青三代男丁已亡,家里唯一的男丁是个瘫子,弟兄们都被赶回山东,老太太曹氏娘家那边因为当初争产算计估计也不亲近,这上门的男人是什么人?
君小姐就随口问了句,柳儿则拿着鸡毛当令箭,把人直接叫了过来。
这个姓高的年近五十的管事并不是家里的管事,而是票号的管事。
“君小姐有什么吩咐?”他恭敬的问道,很显然还知道君小姐在方家的规矩,并没有称呼表小姐,也是跟家里人一样称呼君小姐。
君小姐原本没什么可问的,但当听到他说是德胜昌的管事,就又改了主意。
“德胜昌票号南北皆有吧?”她问道。
君小姐竟然会过问生意,这跟大家传说的不一样啊,高管事心里想到,面上自然不显。
“是。”他恭敬又仔细的答道,“票号为的就是通商方便,所以生意能做到哪里,咱…我们的票号就开到哪里。”
高管事到底第一次见君小姐,差点错了规矩。
虽然很多人巴不得跟德胜昌成咱们,但君小姐肯定不愿意,要是跟她论咱们,说不定会被啐一脸。
君小姐似乎若有所思,没有注意他小小的口误。
“那京城也有吧?”她问道。
“京城当然也有。”高管事含笑说道。
他不敢直视这位小姐,视线半垂,正好看到这小姐端在身前的双手,手被阔袖挡住,看不出在内的动作,耳边听得那小姐轻轻柔柔又带着几分好奇的声音落下。
“京城,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
两个仆妇停下脚,迎来的仆妇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君小姐和高管事在亭子里。”她低声说道。
外院和内院的隔断处有一处小园景,引了一条浅水,建了一个小亭子,布置着花草鸟鱼,但现在是冬天,花草鸟鱼都不在,小亭子便布置成暖阁,装了围挡,烧了地龙,供等候回话的来客们的管事随从歇脚。
此时君小姐和高管事对坐其中正说话。
“哎呦,我没看错吧,君小姐在笑呢。”一个仆妇说道,神情惊讶。
君小姐以往见了方家的人都懒得多看一眼,高管事这个外边票号的管事在她眼里更是低贱吧。
“高管事挺能耐啊,竟然逗的君小姐这般高兴。”另一个仆妇则说道。
二人继续疾步向这边走来。
高管事伸手端起矮几上的茶,润了润嗓子。
“然后呢?”站在君小姐身后的柳儿忙催促问道,“他们真的写了吗?”
高管事吃了口茶。
“写了,来了四个秀才呢。”他笑道,“写了满满的两页书记下了这次杀猪匠雪夜围炉乐事。”
柳儿咯咯笑了,又呸了声。
“真是有辱斯文。”她说道。
“卖酸文嘛。”君小姐含笑说道,“各得其乐。”
“小姐说的对,就是这个称呼。”高管事恭维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个君小姐竟然说对了京城人对这种事的称呼,而且也不像小丫头这般大惊小怪,看起来倒是知道的。
君小姐喜欢跟城里的官宦人家的小姐们来往,大概是听她们说的吧。
“还有什么稀奇事?”君小姐问道,伸手端起茶杯,紧紧的握住,带着几分不经意,“比如皇宫里有什么新鲜事?”
皇宫里?
这些小姐们大概聚在一起也喜欢议论皇家的事,不过才登基三年的皇帝因为牵涉了一些秘事,可不是可以随意议论的。
这个君小姐又是个脑子缺根弦的,惹得麻烦本来就不少了。
高管事做出一副思索样子
“朝廷的事有什么新鲜的。”他做出想不出来的样子,“横竖都是那些官员们来来去去,咱们做生意的可不管那些,官老爷也不跟咱们打交道。”
做生意的不跟官员的打交道才是难混吧。
君小姐抿了抿嘴吃了口茶,没有戳破高管事的话。
“那怀王府…”她慢慢说道。
话音未落,高管事手不由一抖,茶杯被放倒在矮几上,幸亏茶水已经喝完了没有泼洒一片。
君小姐的话便停下了,而两个仆妇也站在了亭子外。
“君小姐,老太太那边等着高管事对账。”一个仆妇说道。
高管事忙起身。
“君小姐,您看,我先去回老太太话。”他陪笑说道。
君小姐含笑点点头。
“正事要紧,你去吧。”她说道。
仆妇和高管事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再说话施礼走开了。
走出去一段后高管事忍不住回头,见那君小姐还坐在亭子里。
“君小姐性子挺好。”他忍不住说道。
两个仆妇哼了声。
“你才见了几次。”她们没好气的说道。
高管事嘿嘿笑了。
“虽然说日久见人心,但有些人见一面就知道性子什么样了。”他说道,“别的且不说,君小姐很沉稳啊。”
沉稳?
要真沉稳也不会做出上吊的把戏了。
仆妇们嗤鼻。
“没在君小姐跟前,不用说好听话了。”她们说道,“快些吧,老太太和大太太都等着你呢。”
方老太太等着高管事本来是要说生意的事,但现在屋子里的人第一句问的就是君小姐和他说了什么。
高管事将二人的对话原原本本仔仔细细的复述一遍。
“听京城的稀罕事?”方大太太说道,看方老太太,“这是在家太闷了?”
方老太太皱眉,一旁站着的方锦绣哼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