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气势汹汹的左看右看,一副只要看到人就立刻扑上去动手的样子。

车里的这丫头都听到了,坐在窗边的君小姐不可能没听到。

要扶着方老太太下车的两个仆妇神色一变,顾不得方老太太疾步过来。

“谁在三小姐跟前胡言乱语?”她们竖眉喝道,“找出来打出去卖了!”

说着伸手拦住柳儿。

“坐了半日车,君小姐也累了,快扶小姐下来休息。”

她们好言好语的劝着挡住了柳儿的视线,也阻断了她要追过去的路。

这明显的就是护着自己家的小姐,欺负她的小姐。

这些欺负人的刁奴。

柳儿跳脚要骂,君小姐掀车帘下车喊了她一声,这才丢开来搀扶。

看着君小姐走下来,仆妇们神情更紧张,但君小姐只是看着那边下了车的方老太太,并没有哭也没有骂更没有要一头撞向马车或者方老太太。

看到方老太太,仆妇丫头们齐齐的施礼。

“走吧。”方老太太看了眼站在一旁安静而立的君小姐说道,并没有迈向二门,而是向另一边的夹道走去。

那边是自己的住处所在方向,君小姐略一想就知道了,她也跟着迈步,二门内又是一阵脚步声。

“母亲。”

一个温柔的又带着焦急的声音从内传来。

君小姐闻声看去,见一个三十五六的妇人疾步而来,形容柔美姿态温婉。

君小姐的舅母,方大太太。

“母亲,你回来了。”她说道,视线很快落在君小姐身上,面色欣喜又带着几分轻愁,“蓁蓁,你回来就好了。”

这是个表里不一,表面上温柔,内心里恶毒的女人。

君小姐的记忆说。

天底下都是妗子不近,没一个好东西。

君小姐垂目对她略一施礼。

这动作太突然,让方大太太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话都忘了说出来。

“我去她那里,问她些事。”方老太太说道,“你先回去吧。”

长辈问晚辈话,不是去长辈的屋子里,而是长辈要去晚辈的所在,因为君小姐和方家的人相看都生厌,君小姐不屑踏入方家太太们的所在,而方家老太太也不喜欢她站到自己的所在。

这个令人头疼又无奈的孩子。

君小姐抿了抿嘴角,留下的麻烦事还不少。

第十一章 亲自问一问

长辈屈尊迁就晚辈,方大太太显然也习惯了,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听到老太太说问君小姐事时,眉宇间几分担忧。

“母亲,时候不早了,蓁蓁也坐车累了,不如先歇息一下。”她温婉说道。

这是建议方老太太,现在还是不要再刺激君小姐。

方老太太明白的她的意思,但没有停留。

“你先回去吧。”她说道。

方大太太从不违逆婆婆,便也没有再劝应声是,同时看向君小姐,见小姑娘也正看着她,如雪的肌肤上黑亮的眼睛沉静又安然。

沉静安然,这两个词描述君蓁蓁有些突然,方大太太怔了怔。

沉静安然的小姑娘垂目掩下视线。

“蓁蓁,我让厨房已经备下了,你想吃什么告诉他们。”方大太太压下心里的怪异柔声说道。

鉴于君小姐古怪的脾气,她的吃食方大太太并不敢安排,所以干脆单独给君小姐配了厨房。

君小姐嗯了声屈膝施礼这才走开了。

按道理她该说一声谢谢舅母的,但既然君小姐并不习惯做这些事,还是慢慢来吧。

饶是如此,方大太太也一脸见鬼的神情,看着沿着夹道一前一后进了一处院落的方老太太和君小姐。

“不知道又要做什么花样。”她自言自语,带着几分无奈,看向一旁的侍立的仆妇,想到刚听到的消息,“真的说是跟宁家退了亲?是她主动退的?”

仆妇应声是。

“她是这么说的,具体的事老太太已经让人在北留打听了。”她说道。

方大太太眉头轻皱。

“既然如此,老太太何必还去亲自问她?”她说道,“她说的话,也算是人话吗?有什么可听的。”

对君小姐这种评价,方家上下都是赞同的,办的不是人事,说的也自然不是人话,以往老太太都懒得多看她一眼,更别提亲自询问她的事。

“或许是为了安抚她。”仆妇想了想猜测道,“毕竟咱们家真的经不起她再闹了。”

“安抚她?咱们这个家,她可不在意,岂是能安抚的。”方大太太说道,要说什么最终又停下来,再看了眼那边转过身,“回去吧。”

路旁的灯笼已经点亮了,君小姐扶着柳儿的手随着前方的方老太太不紧不慢的走着。

从二门到她所住的院落看起来不远,但走穿堂越庭院上台阶过花墙,弯弯绕绕的走的脚酸了才看到一溜屋子。

这是有多嫌弃才把这君小姐安置到这种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住。

虽然住的远,院落却是更为华美,廊下也已经点亮了灯,站着四个丫头,一面齐齐施礼,一面打起厚重的锦绣门帘。

“老太太,君小姐。”她们莺声燕语的唤道。

君小姐在外祖母家按辈分应该称呼一声表小姐,但君小姐不喜欢被拉低身份,所以大家就都向外人一般称呼她为君小姐。

君小姐抿了抿嘴,跟着方老太太迈进屋内。

室内灯火明亮,温暖如春,香气盈盈。

君小姐扫了眼这阔郎的三厅,正厅,书房以及卧房,相比于宁家低调的奢华,这里布置的有些文雅的寒酸。

就如同此时君小姐身上穿着的发旧的衣裙。

门外的丫头没有君小姐的允许不敢进来,柳儿轻巧熟练的从暖炉上取了热茶捧过来。

“小姐快喝茶暖暖。”她说道。

第一次在北方的冬日坐车这么久,君小姐的确觉得身子手都有些僵硬,她伸手接过,感受着手心里的暖意在全身散开,也似乎直到此时她才能确信自己真正的活着。

柳儿没有再去捧第二杯茶,根本就没在意厅堂里还坐着这个屋子真正的主人。

方老太太没有在意,跟她进来的一个仆妇两个丫头也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来已经习惯了。

既然已经习惯了,有些小细节可以改变,有些则不用,太刻意反而不好,还是不拘小节的洒脱自在。

大家都自在。

君小姐喝了口茶,将茶杯握在手里。

柳儿正唤着外边的丫头询问热水要准备饭菜。

“我要吃鸭血汤和小丸子。”君小姐说道,“你去吩咐她们做,我和老太太说话。”

这种事吩咐一声就行了,但柳儿的心眼转了转,小姐加了一个去字,以及又多说一句和老太太说话,那意思就是要她回避了。

虽然不太懂小姐为什么要她回避,但小姐的话一定要听,柳儿应声是出去了。

“你也下去吧。”方老太太对自己的仆妇丫头们说道。

仆妇应声是带着丫头退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方老太太开门见山问道,“跟宁家退亲是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君小姐说道,“但也简单。”

方老太太皱了皱眉。

“我自尽原本是要吓一吓宁家和老太太你。”君小姐接着说道。

君小姐一恨宁家背信弃义不认亲,二恨方家薄情寡义不为她撑腰出头,所以要用一死控诉警告这两家,好让世人看清他们的卑劣,也让他们害怕。

方老太太嗤声。

“结果我差点真死了。”君小姐继续说道。

她的声音轻柔缓慢,没有起伏的语调不带任何情绪,但这句话却让人心里不由一颤,更有莫名的沧桑。

方老太太不由看着她,女孩子的神情如同语调一样平静,双眼更是如深潭。

大家都说方三小姐肖像方老太太,但当见到君小姐的时候,方老太太却知道这个外孙女更像她,尤其是那一双眼。

只不过初见时的惊喜很快变成了糟心,更不想与这孩子有半点肖象,与这孩子肖像只会徒增恼火。

她说的是真的。

此时因为看到这双眼,这个念头不受控制的自动冒出来,方老太太再次皱眉,君小姐语调却是一转继续说话。

“真正死亡来临的时候,我才明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她说道,“所以我觉得自己真是太荒唐了,怎么能为了他人作践自己呢,强扭的瓜不甜,结亲也不是结仇,他们不愿意结亲,那就算了,我就带着柳儿上门跟他们说清楚,退还了婚书。”

听前几句话方老太太还面无表情,听到最后一句神情一变。

“婚书?”她脱口问道,“你不是说没有婚书吗?”

“我故意气舅母的。”君小姐说道。

方老太太眼角抽了抽。

她想到了当时君小姐和方大太太的争执,也知道了君小姐的意思,只不过这事是拿来赌气的事吗?

这婚书才是这件事的关键,她倒好,扔下婚书不用,就靠胡搅蛮缠,怎么就主次不分恩仇不辨认黑白无视蠢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她亲自派人从君家接来的,她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领错了。

君家姑爷虽然脑子有点轴,但到底是能考中功名的读书人啊,自己的女儿虽然娇弱,也不糊涂啊。

“气她对你有什么好。”她说道,忍着脾气,“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早拿出来,宁家就会同意吗?”君小姐说道,看着方老太太,“你们会做不同的事吗?”

方老太太眉头一挑。

早拿出来,宁家也不会同意亲事,宁家不同意的是亲事,而不是有没有凭证。

这句话好理解,但下一句就暗藏讥讽了。

你们会做不同的事吗?

没有婚书时宁家不同意婚事,方家便再不上门也不会去强迫质问宁家。

如果有婚书,宁家依旧不同意婚事,那方家难道就会拿着婚书去质问对抗宁家吗?

当然不会。

她竟然不是嘤嘤哭或者跳脚骂她们薄情寡义畏惧权势避祸,而是反问让他们作答。

自己作答就没有办法为自己辩驳了,所以她这是在嘲讽吗?

第十二章 都有些不习惯

方老太太眼神莫测的看着君小姐。

死过一次是不是真的大彻大悟暂且不说,这口舌倒是犀利了几分。

原先君小姐的口舌也犀利,但那是笨拙的犀利,是骂了别人自己也捞不到好的那种。

“有了婚书自然会有更好的思量,也能有更好的应对。”她淡淡说道。

“心病还须心药医,我自己想不通,再好的应对也不能应对。”君小姐说道。

呵。

方老太太心里说道。

“你想通了,还了婚书,他们家就接了?”她问道。

君小姐嗯了声。

那是自然,宁家不接才怪呢,方老太太问完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问的话有些蠢,或者是没话找话说吧。

既然是没话找话,那就意味着没什么可说的了,方老太太立刻站了起来。

“事情就过去了,你折腾这么久,也算是卸下重担,现在好好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她说罢不待君小姐再开口就直接向外走去。

门外的丫头仆妇听到脚步声忙打起帘子。

方老太太走到门口又停下,转头看君小姐。

“这身作怪的衣服别再穿了。”她木然说道。

君小姐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是那件粗布破旧衣裙。

这是君小姐为了表明自己清贫但不可辱,让柳儿找来的衣裙。

不可辱,并不是要靠衣裙来证明的。

君小姐笑了笑应声是。

方老太太没有再说话,在仆妇丫头的拥簇下疾步而去,动作快的君小姐都没来得及施礼相送。

“小姐。”柳儿带着几个丫头捧着食盒疾步而来,“你站在外边做什么?是饿了吗?”

“送老太太。”君小姐说道。

柳儿不以为意的哦了声。

“走就走呗理他呢。”她说道,带着满满的关切,“小姐你累了吧,饿了吧,吃了饭快些歇息。”

这种天底下只有小姐最大的表现让君小姐再次笑了。

她这一辈子四周围绕的都是对她好的人,她从来都不知道冷脸是什么,更没有见过厌恶嘲讽,就算当初追缠师父学医,师父也从未冷漠不屑,而是恭敬的疏离。

所有人都对她喜爱恭敬讨好,就连那个人…

明明是她的仇人,却直到她要杀死他的那一刻,还对她好的愿意摘星捞月。

想到那个人,君小姐垂在衣袖里的手紧紧的握住,深吸几口气将这些事压在心底。

只不过那些好要么恭敬要么精明掩饰极有分寸,像这小丫头这种赤裸裸的蠢蠢的招灾惹祸的好,倒是第一次看到。

也蛮有意思的。

君小姐抬手抚了抚柳儿的头。

“好。”她说道。

听到方老太太回来,方大太太亲自接到院门口。

“热水烧好了,饭菜也摆好了。”她说道,“有什么话母亲先洗漱缓解疲惫再说。”

方老太太扶着她的手。

“没什么可说的。”她说道,“周嬷嬷在北留镇,等她回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方大太太扶着她迈进室内,室内亦是温暖如春,她接过丫头递来的热手巾,亲自给老太太擦手。

“那退亲的事是真的?君小姐怎么说?”她问道。

方老太太进门,仆妇丫头们都回来,方大太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理所当然。

方老太太哼了声,在椅子上坐下来。

“她说的自然是理直气壮的。”她说道,“没什么意思。”

方大太太捧茶的手顿了顿。

也就是说老太太还是跟往常一样,根本就不信也不在乎君小姐的话,可是那为什么这次还去听她说话了?

方老太太说完也察觉到这一点,自己也顿了下。

“我累了,先歇息了,你等周嬷嬷回来。”她说道,没有解释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接过茶送客。

方大太太忙应声是,唤着丫头们伺候方老太太洗漱退了出去,随着她的走出去,院子里的灯渐渐变暗。

“太太。”一个仆妇紧跟着她低声问道,“真的退亲了?君小姐怎么说的?”

方大太太摇摇头。

“老太太说要等周嬷嬷回来了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她说道。

“那老太太干吗还去君小姐那里?”仆妇一脸不解。

既然根本不信也不在意君小姐的话,何必还当着家人的面去君小姐那里?难道老夫人不知道这在大家眼里是给了那君小姐多大的脸面。

“安抚吧。”方大太太说道,“君小姐可是真的寻死了。”

仆妇嗤声。

“什么真的,她就是故意吓人呢。”她说道,“这种把戏在家就玩了几次了,老太太信了才怪呢。”

方大太太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也是外孙女。”她说道。

看着大太太夜色里灯笼招摇下晦暗不明的神情,仆妇神情也有些暗暗。

“那就是不管怎么样,这惹祸精还是要在咱们家呆下去了。”她低声说道。

方大太太面无表情。

“这个家是老太太的,怎么当这个家,那就看老太太的意思了。”她说道。

一阵夜风袭来,寒意森森。

热热的水气在屋子里蒸蒸,两个小丫头小心的将水小心的浇下去,方老太太闭目躺在浴桶里,另外两个小丫头轻轻的揉洗着她的头发。

为什么明明不信也不在意那丫头的话,这次却偏偏要去听她说?

方老太太忍不住也在想这个问题,是下车的时候鬼使神差临时起意,还是真的是因为是自己的外孙女而怜惜?

在一次次打击磨炼中已经铁石般的心肠怎么会出现这么可笑的多愁善感。

方老太太微微皱眉,小丫头们看到了动作更加轻柔,唯恐惊扰了她。

“外祖母不用再为了维护我做戏给他们看了。”

方老太太的耳边陡然响起这句话,她猛地睁开眼,似乎看到水气中那女孩子平静的神情。

维护我。

她说知道自己做这些事是为了维护她。

她知道宁家是什么人家惹不得吗?

她知道作为亲人如果还不斥责她,宁家就会给她一个教训吗?

她知道她的名声已经糟到不用宁家出手就能被世人唾沫淹死了吗?

真是见了鬼了,她竟然会说出这三个字,她竟然能看明白这三个字,她能吗?能吗?

所以这才引的不由自主的下意识的去了她的院子,想要听她说话,想要印证探究。

方老太太哂笑,又靠回浴桶内,小丫头们刚要继续浇水,她又坐了起来。

“好了。”她说道,在丫头们的服侍下走出了净房。

不要胡思乱想了,等周妈妈带了消息来再说吧。

这一夜不管这方家多少人睡不好,君小姐睡的很好,大概是累极了,睁开眼天已经大亮。

屋子里暖意浓浓,虽然略有些干涩,但除此外没有其他的不适。

君小姐伸手掀起帘帐,晨光透过玻璃照进室内,窗边的美人瓶蒙上一层妖娆的光芒,桌子上摆着的水仙花舒展着身姿。

这个小小的居室布置的奢华又温暖。

“…茶怎么是凉的?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要温着水吗?”

外边传来柳儿的声音,带着几分倨傲训斥着丫头们。

平心而论,柳儿和她小姐以前过的日子绝没有现在这般舒坦,君家一直是个清贫人家,但来到这里柳儿并没有丝毫的卑微。

哪怕是再没有享受过的柳儿也能坦然的享受,并享受的理所应当。

这也算是宠辱不惊了吧。

君小姐笑了笑,起身打开妆台上一个漆盒,一张银票摆在一层层金钗玉琏上,这是她昨日从宁家要来的五千两银票。

这算是真正属于她的钱。

五千两说少也不少,足够一个人安稳过一辈子,但说多也不多,这些钱可以让她进入京城,但并不能保证让她能接近那个人。

不够,远远不够。

君小姐将妆盒盖上,手指抚过其上点缀的宝石。

连用来放首饰的盒子都做的如此奢华,可见这方家是个很有钱的人家。

只是方家可以让她们主仆理所应当的享受,但如果要用的话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如今这个方家她们主仆只怕连留都不好留了。

第十三章 这不是讹诈

君小姐醒来起身的时候,几层院落外的方老太太的所在已经在用早饭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丫头们给大太太请安的声音。

方老太太接过丫头递来的勺子神情安然的送到嘴边咽了下去。

“这豆腐做的不错。”她说道。

伺候的丫头忙含笑将盛放豆腐的碟子端过来。

方大太太疾步进来了,身后跟着昨日留在北留的那个仆妇。

“母亲,问清了。”方太太急急说道。

方老太太看了她一眼。

“你吃过饭了吗?”她说道。

方大太太愣了下,知道是自己失态让老太太不满了。

“吃过了。”她忙答道,稳了稳心神,“母亲,问清了,真的是退亲了。”

方老太太再次接过丫头递来的勺子,看向那仆妇。

“是,真的有婚书,宁家也接了婚书,当时宁家的三个夫人都在场,也禀明了宁老夫人。”仆妇忙说道。

果然退了,事情总算是安稳了。

方老太太吐口气将豆腐送进口中。

“只是。”仆妇迟疑一下,“君小姐讹了宁家五千两银子。”

方老太太一口豆腐呛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母亲!”

“老太太!”

屋子里顿时乱起来。

“这怎么能叫讹呢?”

看着站在面前询问的方老太太,正吃饭的君小姐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角,柔声细语说道。

“他们宁家应诺的事不能应验,欠债还钱是理所应当的,要真说讹,那也是他们宁家先讹了君家。”

“没错,那个宁老太爷用婚事哄着我们老太爷给他治病,花了我们家好多钱…还用了我们家珍藏的药材,是药材吧小姐?”柳儿在一旁鼓着腮帮子说道,“总之价值千金,价值连城,然后又翻脸不认,他才是讹诈我们家呢。”

方老太太哼了声。

其实宁家说不知道这门亲事她也不奇怪,作为君家的姻亲,又是跟宁家同属一地,这十几年来方家从来都不知道外孙女蓁蓁跟宁家有亲事。

女婿女儿都没说过,可想而知当接来外孙女,外孙女突然说自己和宁家有婚约时方家的惊吓。

再问君蓁蓁详情,她也说不上一二三,只说父亲临终前告诉她的,因为君应文病来的急去的也急,话没交代完就去了。

连详情都不知道,现在却说什么治病花了好多钱,什么珍藏的药材,这是她现编出来的吧。

“少胡说八道,那时候发生什么事你们怎么知道。”她说道。

“那时候发生的事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能说只是我们胡说八道呢?”君小姐平静的说道。

她这意思是说宁家也在胡说八道。

两个老太爷都已经不在了,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两人定下婚约,两家老太爷又在余生里半点不提,如今详情的确是谁都不知道。

“宁家说是酒后胡言,还甚至说这婚书是君家逼迫才写的,难道他们这不就是胡说八道了?”

宁家一心不承认这门婚事,自然要推脱,推脱的话都是对自己有利的,至于真假谁又在乎,所以宁家能推脱,君家自然也能找对自己有利的话来解说。

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

方老太太沉默,站在方老太太身后的方大太太眼中浮现忧虑。

“蓁蓁,他们这样说你祖父的确是太过分了。”她柔声说道,“只是先前一心为了结亲,如今虽然结亲不成,还是也不要结怨的好。”

她这一提醒,方老太太也想到了,先前宁家给过冷脸也私下传过对君家和方家的不堪之言,但君小姐一心讨好夫家,百般不顾,甚至怨恨外祖家是商户拖累自己,以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自己的表姐。

现在却因为宁家说了句婚书是被君家逼迫写的,就反说当年宁家老太爷救命用了君家价值连城的药材是欠了钱不还,这是摆明了要跟宁家撕破脸。

不再结亲,那就结仇,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这种不管不顾颇有些孤注一掷同归于尽的做派。

君小姐无牵无挂可以跟宁家同归于尽,方家不能啊,要知道她惹出这些事,都是要方家背的。

说到底,还是要挟裹方家为她出气。

方老太太的脸上重新浮现漠然,君小姐笑了笑。

“舅母,如今说不结怨已经晚了。”她说道,“从宁家说不结亲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怨了。”

方大太太叹口气。

“蓁蓁,这世上很多事是无奈的,就算没了宁家,我们还能给你另一找一门好亲事,你何必非要宁家,你是个好女孩子,没必要去受那等被人瞧不起的待遇。”她说道,“只要你放下了,就没有怨了。”

“舅母,我肯还婚书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了,但是,宁家放不下。”君小姐曼声细语说道。

宁家放不下?

方大太太微微一怔。

“半年前我上门说亲事的那一刻起,在他们眼里就已经成了他们的仇人。”君小姐说道,“是一个要毁了他们家儿子前程,毁了他们宁家清誉的仇人,就算最终我退了亲,这门亲事不再作数,我这个人只要活着一天,就提醒他们这件事的存在,除非我们真结亲,否则就无法化解。”

就君小姐这种闹腾性子,宁家的确会防着,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跳出来闹。

方大太太自然也知道,所以她才想好了让宁家安心的办法。

“蓁蓁,你想多了。”她和蔼说道,“既然你已经放下了,先前的事好好跟宁家说说,就能化解,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亲结不了,仇也结不了,只要…”

“只要我低声下气卑微恭敬是吧。”君小姐接过她的话说道。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听起来温婉柔美。

方大太太这才注意到,说话这么久君小姐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看到她们就急躁,拔高了声音尖细,让人听得烦躁。

她一直保持这样的语速,不管她们说了劝的话还是反对的话,都不急不恼心平气和,直到此时才微微变化。

但也不是变得焦躁,而是更加沉稳。

不过这低声下气卑微几个字还是表明她要恼了,也要闹了。

方大太太抿抿嘴。

“蓁蓁,不结仇也并非就是低声下气。”她说道,声音里有些无奈,“这世上很多事不是那么简单…”

君小姐再次打断她。

“舅母,我知道很多事不是简单的对错黑白,但这件事很简单。”她说道,声音依旧轻柔,“这件事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君家的错,而是宁家的错。”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

“大家大概是都忘了这一点了,但我没有忘。”

第十四章 这是公正不可欺

既然有婚书就说明君家和宁家的婚事是真的,不管怎么说,宁家不认这门亲事就是背信弃义。

大家似乎的确是忘了这一点,都在笑或者责怪君小姐的取闹,其实说起来君小姐这取闹的确是有理的。

只不过君小姐和宁家十公子相差太大,这不般配就造成了君小姐在大家眼里的无理。

君小姐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看着她们二人,这大家自然也包括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

看来对外祖家的不帮忙还是满满的怨气。

方大太太叹口气。

“蓁蓁,不是我们不帮忙,这件事的确是宁家先不对,但蓁蓁你如果一味的闹,对你很不利,对的也要变成错的了。”她说道。

君小姐摇摇头。

“不,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我不信对的会变成错的,错的能变成对的。”她说道,“我相信老天爷是有公正的。”

要不然为什么她没有死?为什么她还能活着,那就是老天爷知道不公正,要让她活,要让她来得到公正。

听到这句话,一直沉默不语的方老太太嗤声笑了。

“老天爷公正?那你就等着看老天爷怎么公正吧。”她说道,带着浓浓的嘲讽。

说出的话嘲讽,她的眼神却是悲戚,嘴唇抖了抖还要继续说什么,最终却又停下。

方大太太的手已经抚上她的肩头。

“母亲,时候不早了,该回去用药了。”她低声说道,眼中亦是几分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