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的双手手腕、脖子和心脏部位,连接着四根塑料长管,另一头则延伸到天花板之上。墨汁一样的黑色液体通过管道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身体。

听到开门的声音,这个棺材里的怪物眼珠微微转了一下,用嘶哑难听的声音说:“你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我了。”

“忙啊,忙得团团转,”路晗衣慢慢走到棺材前,“最近这一段日子以来,世界各地的魔仆活动突然频繁起来了,已经有好几个家族被血洗。另外一件事,倒是和你有些关系。”

“和我?和我能有什么关系?”怪物问。

“是那群科学家。”路晗衣说到“科学家”三个字的时候,语气格外讽刺。

但这句话对怪物的刺激却是巨大的。他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肌肉绷得更紧,好像是想要挣脱锁链的束缚。但这些锁链镣铐材质相当特殊,无论他怎么用力,也无法挪动分毫。最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但眼神里充满了不甘。

“他们……他们从日本到中国来了?”怪物喘着粗气说,“他们来做什么?”

“是不是从日本来的还说不定呢,因为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路晗衣说。

怪物轻笑一声:“我如果把一切都告诉了你,恐怕你会马上杀死我。我保留着这群‘科学家’的秘密,就是为了留住这条命,虽然它压根就不值什么钱。”

“那当然了,”路晗衣冷笑着,“你什么时候在乎过自己的生死?你只不过是个天字第一号情圣,想要留着这条命去见你心爱的女人而已。可是,你如果真的那么爱她,当初为什么又要放弃她、背叛她呢?”

状若骷髅的怪物咬牙切齿,看得出来十分愤怒,却不吭声了,好像是被路晗衣说到了痛处而无法反驳。路晗衣继续说:“因为出现了这双重的威胁,各个守卫人家族也各自在酝酿着大动作。据我所知,梁氏家族和王氏家族都在加紧对附脑移植技术的研究,即便明知道这些来自黑暗家族的技术可能是饮鸩止渴,甚至于是圈套陷阱,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至于我,正在筹备和林家小姐的婚礼。”

听到“林家小姐”四个字,怪物的脸上又是一阵奇怪的扭曲。路晗衣看着他:“怎么了?又想起了一个你对不起的人?你还真是风流呢。”

“我……我并没有有意欺骗她。”怪物一声长叹,“那些都是在家族操纵下的身不由己。可是,你真的就这么心甘情愿和她结婚?”

“家族利益为重,个人的心甘情愿与否并不重要。”路晗衣冷冷地回答。

怪物报以一声和路晗衣差不多的冷笑:“你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家族中坚力量,但是你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家族吗?”

路晗衣脸上浮现出一丝残酷的笑容:“如果只是为了家族,我何必像现在这样让你不生不死、对你恨之入骨呢,我亲爱的哥哥?”

“我早就知道。”怪物闭上了眼睛,“我犯下的罪孽,我来承担,包括你的仇恨,弟弟。我虽有悔,但无怨。”

路晗衣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这个密室,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顺便告诉你,姐姐安排好了我的婚礼的场地,很凑巧,就在这栋楼。”路晗衣说,“虽然我们之间隔了很多层钢筋水泥,不过,也算是邀请你参加婚礼了吧。”

他离开了。身后的铁门沉重地合拢,把怪物粗重的喘息声关在了地下。

“我好像听到了水声。”刘岂凡说。

“不是好像,是真的有水声,”姜米说,“难道是地下河倒灌了?”

“说不定,我们还是赶紧往地势高一点的地方转移吧。”冯斯说。

此时震动比先前要轻得多了,虽然脚底下还略微有一些震颤,也不过相当于飞机上的一点小颠簸。只是电力系统坏掉了,周围漆黑一片。冯斯伸出手,催动蠹痕,手上接二连三出现了三个微型野外用照明灯。

“啧啧,你这超能力还真好使!能变钱不?能变金子不?”姜米很是兴奋。

“你真是见钱眼开到不分时间场合……”冯斯瞪了她一眼,“我们现在被地震困到地下了好吗大姐!”

“朝闻钱夕死可矣!”姜米反瞪他一眼。

冯斯无奈地叹口气:“好吧。钱我试过,虽然看起来很像,但是通不过验钞机,不知道哪儿还有缺陷。金子可以变出一丁点,但贵重金属好像特别耗费力量,我变出金子之后晕过去小半天,后来不敢试了。”

“那可以勤加练习嘛,说不定下次晕半天就能变出一大坨了,那样也很赚啊!”姜米依然兴致勃勃。

“滚!你以为牛粪啊一大坨?”

有姜米插科打诨,冯斯觉得自己的紧张情绪缓解了不少。三人举着照明灯走向出口处,发现水电站的出口已经被几块堵住了,留下的缝隙估计只有老鼠才能钻行。冯斯尝试着推了推,几块磐石纹丝不动。

“丰站长!丰站长你在吗?”冯斯高声喊道。他喊了几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也不知道丰华明是故意装聋作哑还是被砸晕了甚至死了。

比较不妙的是,丰华明没有回应,流水声却越来越响,这让刘岂凡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这个水流很奇怪,不像是自然的水流,不然按照这个声音推算流速,我们好几分钟之前就应该被淹了。”

“不是自然的水流?”姜米很吃惊,“那会是什么?”

刘岂凡还没来得及回答,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电站的一侧墙壁——其实就是经过修葺的天然溶洞壁——承受不住压力而轰然倒塌,混合着泥沙的黑色水流瞬间灌了进来。冯斯心里大叫糟糕,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水流灌了进来,却并没有按照常态从低到高地灌满整个地道把三人淹没在其中,正相反,这些水流收束成了一股,盘绕在三人身畔,就好像一条有生命的黑色巨蛇。冯斯心里一凛,仔细观察,果然发现空气里有淡青色的蠹痕的光芒。

“这里藏着魔王世界的生物,不是黑暗者就是魔仆,小心点。”冯斯提醒看呆了的姜米和刘岂凡,随即提高了声调,“请出来吧,我们投降。”

水流继续在三人身边如巨蛇般翻滚,慢慢收拢,接触到他们的身体。更加怪诞的事情发生了,水分子完全没有渗透进入三人的衣物,反而像凝胶一样,把他们牢牢地束缚起来。然后,这些凝胶一样的水流卷着三人的身体,从倒塌的墙体处钻了出去,“正常”的河水随即迅猛地淹没了他们先前站立的地方。

这座地下水电站看来已经被彻底毁掉了,整体都被地下河所吞没,丰华明也不见踪影,只有三人所经过的每一处,水体会向两边分开,就像是给他们让道一样。

“害怕吗?”冯斯问姜米,“这就是魔王的世界,日常经验完全行不通。”

“害怕嘛,当然是害怕的,”姜米老老实实地说,“但是也很刺激啊。我这次跟着你过来,不就是为了了解一下你身处的世界吗?现在我看到了。不过,我们这是要被带到哪儿去?”

“好像已经远离了水电站了,”刘岂凡说,“现在我们应该是正在被带往地下河的深处。”

的确,三人已经处在地下河的深处,除了凝胶状的水带为三人隔离出的那一小片空间外,他们的头顶、脚底、四周全部都是汹涌奔流的水声,河水和河道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席卷着这片地下世界里的一切事物。

“难怪不得国家要在工程难度那么大的地方修建水电站,”冯斯喃喃地说,“这么大的水量,不利用怪可惜的。”

然而,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多久,他发现前方的河水流速减缓了。确切地说,并不是整条河流速变缓,而是位于河流中央地带的一片水域起了变化,而且越往前,这片水域的水流流动越慢,仿佛是河中出现了一座孤立的岛屿。

只是,这座岛屿也是由水构成的。

几分钟之后,包裹着三人的这一层水流完全停止下来,慢慢沉到地下河底部,三人的脚都踩到了河底的硬地。四周的河水仍然在高速流动,只有三人所在的这一块静止不动,这让冯斯产生了某种错觉,觉得他们就像是被关进了一艘透明的潜水艇里。

这时候,束缚住三人的凝胶状水流也不声不响的地松开,水体融入旁边的河流里,化为无形。冯斯活动了一下手脚,大着胆子向周围走了几步,发现走不了几步就被一层同样呈胶状的液体阻挡住,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破坏。他又产生了另外一种联想,觉得他们就像被囚禁在了一所四壁透明的囚牢中。

“那……那是什么?”姜米忽然伸手向前一指,声音里满是紧张。

冯斯顺着姜米所指抬眼看过去,只见前方十多米处的地方,河水的颜色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某些区域的水色忽浅忽深,变化不定中,最后逐渐形成一种近似透明的蓝色,汇聚在一起,慢慢组合出一个轮廓,既不能说是液体,也不像纯粹的固体,大致上还是属于接近胶体的状态。

“我的妈呀……”姜米捂着嘴看着这个逐渐成型的胶状物,“这玩意儿得有多大啊?”

的确,这一团物体虽然形状还没有固定,体积已经相当惊人了,冯斯粗略目测,它的高度应该超过了三层楼房,宽度也有好几个房间,几乎就是一座透明的小山。它的外表形状极不规则,而且始终处于动态变化中。

“像不像一只巨型水母?”冯斯说。

“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啊到底?”姜米问。

“没猜错的话,这就是这里的主人了,”冯斯说,“看这个气势,看它任意操纵水流的能力,绝不是妖兽的力量能达到的,这也该是一只魔仆了。”

“我的蠹痕失灵了。”刘岂凡突然说。

“啊什么?怎么会?”冯斯吃了一惊。他连忙尝试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蠹痕,几秒钟后,手心里变出来一个色彩鲜艳的小面猴——正是数月前促成他和姜米川西之行的重要物件。

“送给你。”他把面猴随手塞给姜米,回过身问刘岂凡,“怎么回事?”

“我刚才想让时间静止一下,然后试试能不能找到这堵水墙的弱点,”刘岂凡说,“但是我发现怎么催动附脑都没有用,好像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压制着我的附脑。”

“压制着你的附脑?”冯斯皱起眉头,“可是它并没有压制我的附脑啊。”

“也许是因为你的天选者体质吧。”刘岂凡猜测说。

不像那么简单,冯斯想,不过刘岂凡的蠹痕失效对三人而言着实不妙。姜米是个普通女孩,他自己的蠹痕虽然奇妙,实战中充其量也就是变出把刀子,连手枪都还无法创造。真要遇到什么状况,最可靠的武器可能还是刘大少操控时间的能力。然而,这个最可靠的武器已经失效了。

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一切了。冯斯深吸一口气,对着前方大声说:“魔仆先生,我们来了。”

那一团被他戏称为水母的不规则物体仿佛真的听到了冯斯的呼唤,开始蠕动起来。它的身体不断地拉伸延展,变得越来越薄,面积也越来越大,恍如一张巨大的幕布。

姜米拉了拉冯斯的胳膊:“喂,这个家伙……看起来像是要吞掉我们的样子。”

果然,水母的身体还在不断延展,虽然仿佛薄如蝉翼,在周围湍急的流水中却没有受到任何损坏,甚至方向都不曾被干扰。很快的,三人所在的这块静止水域就被水母完完全全包裹起来,就像是加了一道透明的穹顶。

当包围完成时,穹顶的色彩忽然发生了变化,色泽越来越深,最终变成了一片漆黑。好在三人手里都有冯斯利用天选者之力创造出来的照明灯,在灯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半圆形穹顶的覆盖几乎严丝合缝,有如一座宏伟的球幕电影院。与此同时,围绕着三人的水域也逐渐消散,慢慢流向穹顶壁,然后被吸收殆尽,一滴不剩,连地面都变得干燥。

“我们有点像是被扣在菜碗里的三块红烧肉。”姜米说。

“可能比红烧肉稍微好些,”冯斯说,“如果是红烧肉的话,人家不会准备那些玩意儿来招待我们吧?”

姜米拿着照明灯,朝球幕的中央照去,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一张红木太师椅,桌面上还放着几个酒瓶和一个酒杯。冯斯注意到,每一个酒瓶都不满。

“说是招待,为什么只有一张椅子和一个杯子?太小气了嘛。”姜米撇撇嘴。

“有可能是它早就习惯了只招待一个人。”刘岂凡说。

姜米一怔:“什么意思?”

刘岂凡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的一切,好像带有某种熟悉感觉。我觉得它在等人。”

“它?它是什么?它是谁?”冯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