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莲凄然一笑:“你知道冯斯的生母究竟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她是冯琦州过去的恋人。”
文潇岚“啊”了一声:“冯叔叔过去的恋人?”
“在冯斯出生前几年,她失踪了,父亲告诉冯琦州她在执行家族任务的时候死掉了。冯琦州信以为真,但直到某一次去暗杀一个黑道中人,才无意间发现她根本没有死,而是被父亲强行嫁给了一个附脑特异的守卫人,目的是希望她能生下一个结合两家优势的强大的战士。然而就连父亲都没有料到,她所生下的,竟然是整个守卫人世界都在翘首期盼的天选者。”
文潇岚一脸的愤怒:“为了生下一个强大的战士?这个老家伙是疯子吗?那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生育机器,不是种猪!”
“这些话对父亲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池莲叹了口气,“对于一个在世间游荡了几百年、几千年的灵魂来说,凡人短短几十年的生命有什么可宝贵的?凡人的生死又能有多大的意义?”
“所以我讨厌魔王世界,”文潇岚恨恨地说,“一个个的都太不正常了。那你是怎么和冯叔叔接触的呢?”
“我先安置好了池慧之后,追随着冯斯的附脑一路跟踪过去,很快追上了冯琦州,正好被我偷窥到了冯琦州埋葬冯斯生母时的场面。我的附脑有极强的感应能力,所以让我的听觉也十分灵敏,我可以躲得远远的也听到冯琦州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在一处荒山上挖了一座坟,把死去的女人埋了进去,然后跪在坟前哭诉了许久,我这才从他的讲述中听明白,原来他也是父亲的手下。”
“冯琦州追溯了许久他和那个女人的感情,最后对着她的坟墓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孩子,绝不让他落入祖父或者其他魔王世界中人的手里。而我站在一旁听着,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觉得这个人很有男人味儿。”
文潇岚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池阿姨,你不会从那时候起就……爱上了冯叔叔了吧?”
池莲微微一笑:“我倒是很想回答你‘是的’,但是人生并没有言情连续剧那么浪漫。我远远谈不上爱上他,不过是一时心软,不想把他交给父亲,因为我很清楚父亲的心肠有多硬,他对待叛徒是绝对不会容情的。如果冯琦州落到他手里,就死定了,而天选者会有怎么样的未来也难以预期。所以我犹豫了很久,没有向父亲禀报。但是我没想到,我会那么快就惹祸上身。”
“是不是父亲发现了你的背叛?”文潇岚问。
“是啊,他很快就发现了是我故意瞒报,导致冯琦州带着天选者逃脱。”池莲说,“于是他马上派人追杀我。幸好我有感应附脑的能力,前后两次逃脱了追上网,却也因此对父亲心灰意冷。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天选者落入这样的人手里,说不定会给世界带来巨大的灾难。起码从他对自己的族人都那么残酷无情来看,这个人的心里,恐怕并没有太多人性。而从他的身上去推想其他守卫人家族,多半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所以……你决定要帮助冯叔叔?”文潇岚说。
“是的,他是我唯一知道的一个对冯斯不怀有任何功利心的人,也只有把冯斯交给他抚养,我才能放心。但他毕竟是个大男人,而且干的是杀手的营生,这辈子摸刀摸枪远多过摸锅碗瓢盆,我想,只有我才能帮他了。于是我跟到了那座城市,找到机会和他认识了,那时候他正一个人为了照料婴儿的事情而焦头烂额,得到我的帮助简直是求之不得,我们顺理成章就在一起了。”
“那么,你究竟爱冯叔叔吗?”文潇岚觉得向一个长辈问这样的问题有些难于启齿,但又按捺不住好奇。
池莲沉默了一阵子,轻声回答:“在一起过日子而已,无所谓什么爱情不爱情的。而且,我猜,他未必没有隐约猜到我的身份目的,只是大家互相不说破而已。毕竟,我和他生活的中心都是冯斯,只要能照顾好这个中心,其他的,也就不必考虑太多了。”
也就是说,这夫妻俩其实是只有家人之情,而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情了,文潇岚想。这就是守卫人的世界啊,一旦卷入其中,就总是不得不舍弃掉许多珍贵的食事物。不知怎么的,她一下子想到了范量宇,心里陡然一痛。
“那……后来您为什么会故意假死呢?”文潇岚问。
“那并不是我的选择,而是被迫为之,因为父亲终于还是找到了我,在冯斯八岁那一年。”池莲说,“我当时以为一切都完了,但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放过了冯斯。”
“放过了?为什么啊?”文潇岚十分意外。
池莲苦笑一声:“我也不明白他的用意——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他告诉我,如果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他就放过冯琦州和冯斯,任由他们继续留在那座城市里,而暂时不必卷入魔王世界。我虽然明知道他这么做背后一定有着更深沉的目的,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拖一天算一天。我按照父亲的指示,安排了那一次的茶楼看风水,然后悄悄在冯琦州招摇撞骗用的符纸上下了毒。”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冯琦州去了外地,我把他的行踪泄露给他过去的仇家,这样他就得全力应付追杀,无暇他顾。我独自带着冯斯,可以每天晚上研究他的附脑。我原本对附脑的敏感度就远比常人要高,再加上曾经亲历过冯斯创造出妖兽来杀人的场景,猜到了冯斯的蠹痕的效用,至少是初步的效用。看起来,这个效用正是父亲所期盼的,他很是满意,立即指点我按照他所教的方法,在冯斯的潜意识里放入一把锁,切断了冯斯和魔王之间的直接联系。”
“可我还是不大明白,为什么你要离开呢?如果父亲决定暂时让冯斯保留他普通人的生活,有你在身边不是更好么?”文潇岚说。
“因为父亲觉得,应该用苦难来塑造冯斯的性格了,他决定要培养出一个和过去截然不同的天选者,一个脱离家族掌控的、独立前行的天选者。”池莲说。
“看上去他至少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文潇岚点点头,“冯斯确实怎么看都不像范量宇梁野他们的同类,却做到了过去的天选者从未做到的事情。”
“此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父亲希望我去培养池慧,他说,池慧虽然不是天选者,毕竟和天选者血脉相连,不能白白放弃这枚棋子。”
“也就是说,之前发生的那么多事情,甚至包括天选者的成长轨迹,其实都是冯斯的祖父在暗中谋划的,真是一个可怕的人啊。”文潇岚感叹说,“比起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几大家族几大高手,他恐怕还要厉害得多。”
“事实上各大家族都留意到了他的存在,但他对自己的行踪藏的很细,家族成员也轻易不露面活动,想要调查他也无从查起。”池莲说。
“那这次他抓走池慧又是为了什么呢?那群神秘的普通人真的那么重要吗?”
池莲摇摇头:“那种使用人类科技摧毁附脑的手段确实独特,用来偷袭也一定会有不错的效果,但一旦引起了守卫人的重视,就未必好用了。守卫人毕竟拥有远远超过常人的反应和速度,许多人子弹都能躲开,只要不被药剂沾身就可以了。所以我也不懂为什么父亲对他们如此看重,总而言之,现在我只能求你帮帮忙了。”
文潇岚想了想:“如果是在过去,我肯定不会帮你,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你其实也很不容易,至少冯斯是因为你的保护才没有落入父亲的手里。可是,我也绝对不能把小樱推向险境,这种事是不能做一对一的交换的。”
“我明白,我也绝不是要你牺牲自己的朋友,”池莲说,“我只是希望你把整件事告诉冯斯,然后由他来想办法。我不会强迫你们一定要让关雪樱交出东西来,只是……希望他能看在哥哥的性命的份上,能尽力试试。”
“这个我倒是可以答应你,我给冯斯打个电话说明情况,让他自己决定吧。我想,当他知道他的母亲虽然欺骗了他,但至少不是个坏人,心里应该也会欣慰吧。”文潇岚说着,掏出了手机。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拨号,窗外忽然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阿莲,你还真是狡猾呢,竟然敢假冒我的名头来骗人家小姑娘。不愧是我的孩子,和我一样喜欢动脑子。”窗外的人说着,发出一连串阴险的笑声。
文潇岚吃惊地望着池莲:“你在骗我?这个人是谁?难道是……”
池莲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没有丝毫血色,极度的恐惧出现在她的双眼中。
第七章 各怀鬼胎
一
路晗衣站在巨大的试衣镜前面,一丝不苟地调整着身上的黑色西装。这套剪裁合体的新郎装更加衬托得他英俊迷人。
“很不错,就定这套了。”路晗衣说。
“你不是说过,和林家的这场婚姻只是一个交易吗?为什么还要那么认真?”身后的女人问他。
“即便只是一场交易,也必须认真对待,”路晗衣转过身来,“不能丢了路家的脸面。”
“这可真不像是能从我弟弟嘴里说出来的话。”女人笑了起来,“你不是一向都对家族脸面之类的事情全不在意么?”
“也许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姐姐失望而已。”路晗衣说,“这么多年来,我在她面前都太任性了,偶尔也想做点事情让她开心开心。”
“其实我也开心不起来,”女人温柔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并不爱林静橦,也并不想娶她,但是,和林家的联姻是必须的。林静橦现在的力量已经可以和你们四个相提并论了,家族在欧洲和西藏的势力也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弱小。至少,如果你能和林静橦联手,即便对上范量宇也不吃亏了。”
“更何况,我们要对付的不只是范量宇王璐他们,”路晗衣接口说,“世界各地的魔仆开始连续觉醒,那群奇怪的凡人也钻出来捣乱。这种情况下,能多一分力量就算一分。”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看不透你,”女人摇摇头,“你对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显得那么淡然而无所谓,但是我求你做的事,你总是能比任何人都做得好。”
“有一个让你失望的兄弟就已经够了,我不会做第二个的。”路晗衣说。
“你不该这样说你的大哥,”女人说,“他虽然没有你能干,要不如你坚强冷静,但终归……还是一个好人。”
“在这个魔王的世界里,最没用的就是所谓的好人了。”路晗衣的语调忽然变得有些冷酷。
“你对他的偏见还是太深了,”女人的话语里透出一丝悲伤,“大哥他……只是一个可怜的人而已。他原本就不该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不应该生而成为守卫人。”
“但是他已经生在这里了,无从选择。”路晗衣说,“世上原本就不存在什么自由意志。”
“可他已经死了啊,”女人好像是在哀求路晗衣,“对于一个死人,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呢?”
“好吧,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路晗衣耸耸肩,“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无数家族事务等着你呢。”
女人凝视着路晗衣,似乎很想再说些什么,但到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抚摸了一下路晗衣的面庞,快步走出门去。
女人离开之后,路晗衣不紧不慢地换回了日常服装,离开了这家专门为路家服务的私人西装店。
“这次剪裁得非常好,腰也不显松了,你的手艺毕竟还是顶级的,雷蒙叔叔。”路晗衣对金发碧眼的老裁缝站在门边说。
名叫雷蒙的裁缝眯缝着眼睛,满脸都是笑意:“我已经活不了多长时间啦,能够在死之前亲眼看到小少爷的婚礼,我就没有什么遗憾啦。”
“你可不能那么早死,”路晗衣亲昵地拍拍雷蒙的肩膀,“你还得替我未来的姐夫做衣服呢。”
雷蒙的目光里掠过一丝阴云:“小姐啊……我不能保证上帝能让我活到那个时候。小姐的心里,装着的事情太多太多,也许已经装不下一个男人了。”
路晗衣笑了笑,没有回答。雷蒙弯着腰替他拉开门,他走了出去。
四十分钟之后,路晗衣的跑车停在了一栋楼房的地下停车场里。他搭乘电梯来到了这栋楼的四楼,直接进入了挂着经理室铭牌的房间。坐在房间里的男人看到他走进来,立即站了起来。
“三少爷。”经理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您还是去老地方吗?”
路晗衣点点头。经理快速收拾好一些文件和钥匙,离开了经理室。
路晗衣反锁好门,来到经理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在抽屉的上沿某一角按了一下。他身后的一堵墙忽然无声地分裂开来,滑向左右两侧,露出中间的一部电梯。路晗衣跨入电梯,按下了地下三层的按钮。
而这栋楼里其他的所有电梯,都只能到地下二层。
电梯来到地下三层,路晗衣走出电梯,沿着电梯外的走廊向前方,走廊尽头是一扇黑色的大门,门口站着一个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中年女人。她看到路晗衣走过来,一声不吭地起身鞠躬,伸手在门上轻抚一下,身上的蠹痕闪烁了一下,门随即打开。
这道大门的背后,是另外一道门,同样有一个人守卫着。一直开启了三道门之后,路晗衣才终于来到了他的目的地:第四扇门。和前三扇门不同,这道门外并没有人守护,路晗衣来到门前,激发出了他自己的蠹痕。
门开了。路晗衣走进这扇用厚重的钢板铸成的大门,门也随之关闭。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四面和天花板、地板也都由结实的钢板打造而成的房间。房间并不大,也并没有多余的陈设,中央很醒目地摆放着一个大约三米长、一米多宽高的透明玻璃匣子,乍一看好像是一口棺材。
棺材的中央躺着一个人,或者确切地说,躺着一个怪物。这个怪物赤身裸体,浑身的皮肤都呈现出奇特的血红色,像大旱过后的土地一样寸寸龟裂。他的身体肌肉纠结,但肌肉的形状十分不正常,比之世界健美冠军还要饱绽凸出,乍一看有点像搞笑影片里故意做出来的假肌肉。肌肉的下方,一根根粗大的血管像有生命一样起伏扭动,看来十分令人恶心。
与强壮得不正常的肌肉相反的,是他的头颅。他的头小得就像婴儿的头颅,面颊深深凹陷,整张脸上几乎没有一点肉,状若骷髅。他的四肢关节都被用一种看不出材质的漆黑的金属锁链死死锁住,无法动弹,脖颈处也缠绕着两圈颈圈,全身上下只有两只眼珠子可以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