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找到了!”忽然前面传来一声喊叫。
冯斯混在人群里一起跑过去。果然,有人发现了一个靠近山脚的山洞,洞口几乎已经被积雪完全封住了,但还留有一些小小的缝隙,可以让空气透进去。
“山洞里有人呼救!”发出喊叫的人说,“看来有人没有被埋,躲到了山洞里等我们救援!”
“真是生命的奇迹啊…”先前认为不可能有人存活的救援队员感慨地说。
一个队长模样的大汉下达救人的命令,大家连忙以最快的速度移除掉山洞门口的冰雪,两名队员钻了进去,很快扶出了一个人。这个人身上裹得像头狗熊,大概是把同伴的衣服能披的都披到身上了。他看起来很是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脸上手上有不少冻伤的痕迹,可想而知这七八天里受尽了煎熬。但冯斯注意到,他并不显得特别消瘦,至少不像是那种忍受了强烈饥饿之后的消瘦。而且,这张脸也给冯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一时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见的。
“你怎么样?”队长问,“身体有什么不适的话,我们带了药箱。”
“我还好,就是有些冻伤,不算太碍事。”被救出来的登山者回答。他的声音很低,有些虚弱,但听得出来并不是那种离死不远的无力,显然生命力还算旺盛。
“你的同伴呢?”队长又问。
“他们…都死了。”登山者迟疑了一下,回答说。
“很抱歉,不过你可真不简单!”队长看来是个飞扬豪爽的人,虽然是初次见面,却像老熟人一样拍着登山者的肩膀,“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按理说那么多天,随身带着的食物也该耗光了吧?”
登山者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似惭愧的表情,队长忽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些什么,脸色沉了下来。
“谢光辛!程杭!你们俩进洞仔细看看!”队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走吧。”一个人在旁边拉了拉冯斯的胳膊。冯斯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队长口里的“谢光辛、程杭”两名队员中的一个。管他是姓谢的还是姓程的,他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山洞。
看来,巨鼠所创造的这些幻境,虽然来自于真实的记忆,却可以从中进行修改细节,冯斯想,还怪有意思的。科幻小说中描述的虚拟现实游戏,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
山洞并不深,进去很快就能见到底。冯斯的伙伴用头灯照亮了山洞里的情景,冯斯看了一眼,只觉得心里微微一沉——洞里放着六具尸体,人的尸体。
这倒没什么难猜的,冯斯想,七人探险,只活下来一个,自然能找到六具尸体。作为一个已经见惯死亡的人,他迅速抛掉最初的不适,蹲下身来查看这些死人。然而,细看之下,他就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锤子一样,惊叫起来。
“怎么了?”身边不知道是程杭还是谢光辛的队友连忙问。
“尸体上都…都有刀割留下的残缺!”冯斯声音发颤,“那个家伙吃人肉!他是靠吃人肉活下来的!”
接下来的场面一团混乱。粗豪的队长不停逼问幸存的登山者“他们是因为雪崩死的还是你杀了他们?”这个问题十分关键,因为单纯吃死人肉最多不过是引发道德审判,先杀活人再取肉那可就是谋杀了。登山者自然百般辩解“你可以让法医检查他们的伤口,我绝对没有杀人…”
在这一地鸡毛中,冯斯没有吭声,独自一人蹲在山洞外,一想到吃人肉这种事就一阵阵恶心。但在恶心感过去之后,他意识到了有点不对劲:巨鼠为什么要他看这一幕?如果说上一个幻境中,那个柜子里的干尸也许和西藏的黑暗家族有重大联系、只是自己不懂藏文听不懂的话,现在的这一幕却十分明白——就是一个雪崩中的幸存者靠吃其他遇难者的尸体生存下来的故事。
这一段记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冯斯想着,雪山遇难吃人肉,这是被各种恐怖小说玩烂了的段子,和魔王有什么关系?和西藏家族有什么关系?巨鼠到底图的是什么?难道就是单纯地恶心我一下?
不可能,这位鼠兄给我看的这两段玩意儿,一定有独特的用心。冯斯苦苦思索着,他再一次想到了先前所浮现出的那些似曾相识的感觉:羌塘无人区、七人探险队、雪崩、幸存者…包括这个吃人肉活下来的家伙的脸,也在什么地方见过。我他奶奶的一定在哪儿见到过这样的信息,可是我现在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真的把脑子冻坏了?
他轻捶着脑袋,苦苦回忆着,无意间听到那个登山者在低声下气地央求队长:“能不能帮我在附近找找我丢掉的手机?可能是雪崩时被埋起来了。”
队长显然是对吃人肉的行为十分鄙夷,说话时很没好气:“这么大的面积,怎么找一个小小的手机?你能捡条命回来就不错了!再说了,无人区根本没信号,你把手机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的手机里有一些很重要的资料…唉,算了。找不到也罢。”
手机?冯斯忽然眼前一亮,狠狠一拳砸在雪里。
全都想起来了!我想起你是谁了!冯斯差点忍不住喊出声。这个人是刘鑫,那个疑似被凌迟杀死的青年富豪!
冯斯之前专门查过刘鑫的资料,见过他的照片,只是此刻的刘鑫满面脏污,加上身体衰弱精气神全无,所以一下子想不起来。但一听两人在对话里提到手机,他马上想到,刘鑫就是靠一款手机app起家的。
没错,这就是刘鑫,那个在警方的通报中被记者叶明强残忍杀害的青年富翁。虽然一切的现场证据都指向叶明强,冯斯却怀疑其中另有文章,因为刘鑫的死法和哈德利教授的死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现在巨鼠让我看这个,也是想暗示一下什么么?冯斯想着。如果是那样的话,所谓的吃人肉,也许别有隐情。或者…
他站起身来,趁着人们都在吵吵闹闹没注意到他,再度溜进了山洞。他学着之前同伴的动作打开了头灯,也不去多看那几具尸体,开始在山洞里仔细地搜寻。他也并不知道自己想要找到些什么,但是那种近乎与巨鼠心灵相通般的直觉告诉他,一定能找到些什么。
终于,他在山洞最深处的地面找到了一些挖据过的痕迹,用冰镐刨开表面上的浮土。他在浮土的下方很快找到了一些东西:在低温下冻得硬邦邦的肉块。
我大致有些猜到点儿眉目了,冯斯疲惫地想着,扔掉冰镐,慢慢坐在了地上。刘鑫想要隐藏的,和那个柜子里干尸的死因,大概是一样的。鼠兄想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
身边的一切又开始了万花筒一般的变形。过往的旧事再度隐匿,沉入时间的深渊。
第九章、天国
一、
冯斯始终没有回来。
原本计划好的热热闹闹的平安夜,最终变成了凄风苦雨的一夜。大家先是找出暂时不用的棉衣被子之类厚重的东西挡住没有了玻璃后呼呼灌风的窗户,然后还是把关雪樱精心烹制的火鸡大餐吃掉了,但每个人都食不甘味。文潇岚一直等到将近凌晨四点钟,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和关雪樱挤在一张床上小睡了片刻。
到了早上七点半,手机上的闹铃响起,文潇岚爬了起来。关雪樱也被惊醒,有些吃惊地看着文潇岚匆匆忙忙地梳洗打扮收拾东西。
“你接着睡你的,”文潇岚说,“我得上课去。”
关雪樱更为诧异,张了张嘴,文潇岚知道她想说什么,回答说:“总不能不上课吧?而且这是这学期最后的几堂课,可能划重点的。”
关雪樱拿起手机,在上面打出两个字:“学霸”。
文潇岚谦虚地笑了笑,急匆匆出门而去。
早上
第一节课,上课的人不多,或许是学生们都在昨晚的平安夜消耗了太多精力。即便是来上课的人,也大多无精打采呵欠连天。老师倒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宠辱不惊地站在讲台上,自顾自地照本宣科。
文潇岚照例是坐在第一排,但前一天实在睡眠不足,让热爱学习如她也有些吃不消,渐渐进入鸡啄米的恶性循环状态。她只好不断地掐自己的手背,提醒自己绝对不能睡着,切不可坏了二十余年来从不在课堂上睡觉的清白之身。
然而一来前一天夜里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二来整晚担惊受怕心绪不宁,此刻真的是有些熬不住了,手背掐得青肿似乎也不大管用。她用手托着下巴,在心里发狠地想着要不要效仿古人锥刺股,真的往大腿上扎那么一下。就在这时候,教室的后门被推开了,一个像是迟到学生模样的人背着书包匆匆进门。
迟到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比起完全翘课,也算是五十步与一百步之差,所以老师继续宠辱不惊。文潇岚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她连忙用手捂住嘴,差点尖叫出来。
来的居然是范量宇。双头怪人范量宇。
从帽兜的体积来看,范量宇应该是又使用了上次的把戏,把他那颗畸形的小头生生按进了肩膀里。尽管如此,他那布满伤疤的大脑袋也足够骇人了,所以他还是把帽兜拉得很低,尽量不让人看到他的脸。但文潇岚对他的体型步态实在太熟悉不过,就算他穿着戏装甩着水袖也照样能一眼认出来。
范量宇径直走向第一排,坐在了文潇岚身边,成为今天第二个坐在第一排的“学生”。
“书包哪儿来的?”文潇岚小声问。
“路上弄晕了一个学生,随手抢的。”范量宇说着,真的像一个学生一样拉开书包,把文具盒、教科书取了出来。只是他没有劫对对象,教科书并不是这门课的,好在老师光顾着讲课,也并不会去留意。
“你们这些恐怖分子…太变态了!”文潇岚叹为观止,侧头看了一眼那本整备范量宇装模作样翻开的教科书,扉页上写着书主人的名字:张吉顺。
这孩子可真是既不吉也不顺啊,上课路上都能遇到凶神…文潇岚想着,忽然差点乐出声来。不知道怎么的,范量宇这么一胡闹,她的精神头提起来了,没那么困倦了。
“有没有冯斯的消息?”她问。
“我们的人正在四处找,”范量宇说,“别紧张。我早就说过了,如果他能那么轻易被干掉,那反正也不可能指望用他去对付魔王,死了就死了呗。”
文潇岚哭笑不得:“他对你们而言可能就是个工具,但对我而言是朋友!怎么可能死了白死!你这个大头怪对生死的事情从来都是这样不在意的吗?”
范量宇淡淡地回答:“不是。有时候我也在意的。”
文潇岚一愣,又想起了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她连忙转移话题:“好吧,天选者死了活该…那你们呢?你们昨天晚上是不是也遇到什么大事情了?”
“你怎么知道?”范量宇反问。
“有人告诉我的。”文潇岚把平安夜发生的事情简要告诉了范量宇。
范量宇点点头:“原来那小子是天选者的双胞胎哥哥,这倒是十分有趣。他能想出这个办法来把我们四个都骗到了,说真的比冯斯那个废物厉害多了。”
他也大致把前一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文潇岚惊奇不已:“你们四个,和那些西藏来的疯子欧洲人打起来了?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