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们不一样,”范量宇依旧平静地说,“我需要新鲜的血。”
文潇岚说不出话来。
吃完鸽子后,范量宇随手抹了一把脸,又转向了厨房:“这屋里看来没什么别的活物了,但愿冰箱里还能有点生肉。”
啪的一声响,他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然后那个东西掉到了地上。扭头一看,地上是一个空的矿泉水瓶,他禁不住笑了起来:“你的手边就有瓷杯,比空塑料瓶重得多,也硬得多,你为什么偏偏要用塑料瓶扔我?”
文潇岚一时语塞,范量宇摇了摇他的大头:“这说明你虽然生气,仍然还没有生气到会为了这几只鸽子而伤人,更不必说杀人了,这就是你们普通人的怒火——软弱而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不能转化成报复的愤怒有什么用处吗?唯一的作用只能伤到你自己而已。”
文潇岚怔住了,范量宇摆摆手:“所以,等到你真心想要对我下手的时候,再去展现你的愤怒,否则的话,把它收在心里吧。”
他继续走进厨房,真的从冰箱里找出一块冻得硬邦邦的生猪肉,就那样放进嘴里,像咬冰棍一样咔嚓咔嚓大嚼起来。文潇岚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怪诞的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升腾的怒火却忽然减弱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范量宇所说的话吧:“如果你不能伤害到对方,愤怒又有什么意义呢?”
范量宇虽然已经可以在屋内轻微活动了,但看来伤口状况仍然不是太好。吃完了鸽子和生猪肉,他重新躺回到沙发上,又不动了。但他的身畔开始出现了一圈淡淡的灰色光晕,和周围的透明空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蠹痕吗?”文潇岚忽然问。
范量宇点点头:“你最好别靠近,这玩意儿你恐怕承受不住。”
“我听冯斯说过了,你好像特别喜欢拿他当肉垫玩。”文潇岚说。
“这小子屁本事没有,还总喜欢在脸上摆出一副‘我有志气我骨头很硬’的德行,我最烦的就是这种货色,”范量宇说,“骨气这种东西,是需要实力做底蕴的,不然的话,不分场合地充硬汉,无非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而已。”
“你这种天生的强者,大概是没有办法理会弱者的心态的吧。”文潇岚耸耸肩。
“天生的强者?”范量宇扭过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嘲弄。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文潇岚说。
“你认识我吗?你了解我吗?你怎么知道我是天生的强者?”范量宇翻着白眼。
文潇岚支支吾吾:“我…我猜的。”
“那我就告诉你,你猜错了,”范量宇淡淡地说,“我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时候,我在垃圾堆里刨食的时候,我被人关在铁笼子里卖钱展览的时候,我被一群小地痞打得跪在地上讨饶管他们叫爷爷的时候…这些你都没有看到过。”
文潇岚愣住了。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杀人无算的怪物会对她说起这些往事,而且是那么悲惨的往事。范量宇的神情淡然,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丝毫语调上的波折,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没有任何情绪,但不知怎么的,越是这样的语气,越让她感到一种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心酸。
我在为了这个可怕的怪物而感到悲伤?文潇岚吓了一大跳。她有些慌乱地转过身,走回到关雪樱的房间里,匆匆关上门。
我这大概就算是所谓的滥好人吧?文潇岚想,见不得也听不得任何悲惨的事情,一听到就心软,哪怕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太阳落山之前,她出了一趟门,去小吃店买了点儿盒饭之类的食品,往回走的路上又拐了个弯,去到针对职工家属开设的小农贸市场。
回到宁章闻家里的时候,她手里拎着的除了熟食之外,还有一只拔掉了毛的生鸡和两条肥大的活鲤鱼。鲜活的鲤鱼在塑料袋里不停挣扎着,发出簌簌的声响。
“前几年闹过禽流感之后,北京对活禽买卖管理得很严,”文潇岚对范量宇说,“所以活鸡活兔什么的我实在没本事帮你找了,只有活鱼和生鸡,将就了吧。”
范量宇接过袋子,看着正在玩命蹦跳的鲤鱼,哑然失笑:“我这是要变猫了…谢谢。”
“你居然会说谢谢?”文潇岚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这是做人的基本礼貌,我经常也会对马上就要被我杀死的人说谢谢。”范量宇一本正经地说。
文潇岚心头一跳,不敢接茬,拎着自己的盒饭正准备回到房间,范量宇忽然叫住了她:“这里不是大学宿舍,有厨房,冰箱和厨房里有米有肉有蔬菜,你为什么不自己做饭吃?”
文潇岚脸一红:“我不会。”
范量宇嗯了一声,走到她身边。文潇岚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但范量宇手很快,已经把她手里的袋子抢了过去。
“牛肉炒饭…香肠炒饭…”范量宇吸溜着鼻子打开盒盖,“牛肉炒得太干,米饭太黏,香肠都快变质了,要不就是黑心猪肉灌出来的。这种垃圾你也能吃得下?”
“我呢,本来是有其他选择的,”文潇岚气鼓鼓地说,“但是家里藏着一颗定时炸弹,医院里还躺着一个因为我而无辜受难的人,我哪儿还有时间挑拣?不泡方便面就不错了。”
“这么说是我的错了?”范量宇叹了口气,“那我就补偿一下吧。”
说完,他一扬手,把两份炒饭都扔进了垃圾桶。他不由分说,把哭笑不得的文潇岚赶进了她的房间,然后走进厨房,关上房门。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之后,香味开始传了出来。
几十分钟之后,餐桌上摆上了三个菜:两条红烧鲤鱼,一盆川味口水鸡,一盘香菇菜心。高压锅里的米饭也散发出阵阵清香。范量宇解下身上的围裙:“好久没做过熟菜了,将就吃吧。”
文潇岚只觉得自己吃惊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她试着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嘴里,鱼肉鲜嫩,汤汁浓淡适宜。再尝尝口水鸡,鲜香麻辣,十分爽口。单从做菜的水准来看,范量宇似乎并不逊色于天生大厨关雪樱。
“我服了。人不可貌相。”文潇岚喃喃地说。
“快吃吧,”范量宇说,“不过我建议你不用去医院,他没事,差不多明天就能醒。你去看他,他也不会早醒一秒钟。”
“你不过来一起吃么?”文潇岚岔开话题,“你是只能吃生的,不能吃熟食?”
“其实吃倒是能吃,不过生的、尤其是生血对我的附脑更有益,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生吃了。”范量宇回答。
“吃熟的会有反作用吗?”文潇岚追问。
“那倒是不会有。”
“那就坐过来,一起吃。”文潇岚拍了拍身边的板凳。
范量宇侧头看着她,看得她一阵心虚:“喂,应该我看你的眼神比较像在看怪物吧?怎么倒过来了?”
“我只是不太习惯而已,”范量宇耸耸肩,“我得有很多年没有和人同桌吃饭了。确切地说,是很多年没有安安稳稳坐在桌子上吃饭了。”
但他还是坐了下来。文潇岚替他盛了一碗饭,他捧着饭碗,有些愣神。
“当年还能和人坐在桌上吃饭的时候,每顿饭前,我们都会念叨点什么,”他说着,闭上了眼睛,嘴里用虔诚的语声开始祝祷,“觉醒之日,万物俱灭。”
念完后,他又嘿嘿一笑:“不过念不念都是狗屁。”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你们那些家族用来警醒自己的话吗?”文潇岚问。
“差不多吧,”范量宇说,“都是一些可笑的废话。狗屁。”
“虽然你这么说,但你还是在为了阻止魔王觉醒而努力。”文潇岚说。
“别把我说的那么高尚,”范量宇说,“如果单凭我的意愿,我更情愿魔王醒来,去找他痛痛快快打一架,死了拉倒。我不过是在践约而已。”
“践约?什么人的约定?”
“与你无关。”范量宇硬邦邦地说。
文潇岚忽然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是那个吊坠里的相片上的女孩子吗?”
砰的一声,桌子一阵剧烈震动,连菜盘里的汤汁都溅了出来。那是范量宇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他忽然站起身来,一下子逼近到文潇岚身前,双目中流露出狼一样的凶光:“你偷看了我的项坠?”
文潇岚吓得浑身一哆嗦:“我…我只是随便看了一眼…”
范量宇的身上带有一种恐怖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向后退,直到靠在了墙上退无可退为止。范量宇却也紧跟着逼到她面前,喉咙里发出一阵凶恶的咆哮声,整张丑陋的大脸都因为极度的愤怒而绷紧了,看上去仿佛真的会随时张口用牙齿把文潇岚撕得粉身碎骨。不知不觉中,他身上开始浮现出淡灰色的蠹痕,不受控制地向外扩散。
文潇岚的右手无意间触到了蠹痕的边缘。她立刻感到右手好像被烙铁烫了一下,十分之一秒后,那种灼痛感又立即转化为千万根钢针的攒刺,接着是被重物锤击般的感觉、被钝刀割裂般的痛楚…她惨叫一声,一跤跌坐在地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范量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蠹痕失控了,连忙把蠹痕收了起来。尽管如此,他仍然余怒未消,拖着残疾的腿歪歪斜斜地走回到沙发旁边,靠了上去,不再说话。
从蠹痕收回的一刹那开始,那些剧烈的痛感就消失了,但文潇岚仍然心有余悸。她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心里想着: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提到她就会让范量宇凶性大发?
正在这时侯,手机响了。她连忙擦干净眼泪,拿起手机,一看,是关雪樱打来的。
关雪樱不会说话,但冯斯还是掏钱给她买了手机,毕竟发发短信还是很有用的。而有时候,关雪樱和其他人之间需要及时联络的时候,就会先发一条短信,然后再拨打对方的电话,意思是提醒对方赶快看短信。
于是文潇岚直接按掉了这个电话,打开短信收件箱。里面果然有关雪樱刚刚发来的短信,点开之后,里面的内容立刻让她忘掉了几分钟前发生的一切。
“我们好像被人跟踪了,”关雪樱在短信里写道,“但是又好像有人在保护我们。”
第四章、白骨之舞
一、
刚才被门夹到的手腕很疼,外皮也破了,流了一点血。姜米默默地用手绢包住手腕,向冯斯发问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屋里有人?”
冯斯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因为按照你的说法,杨谨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这种人最害怕的就是被什么麻烦的人物无休止地纠缠,那样会让他们瞻前顾后、完全不懂得该怎么去处理,甚至让他的生活崩溃。我看得出来,当我威胁他要不停地找他麻烦的时候,他确实很害怕,很想屈服,但是他的视线却悄悄瞥了一眼门里,紧跟着马上变得坚定起来。”
“但是就算屋里有人,也可以理解为那个人的威胁更严重,所以他不顾一切也要赶走我们啊?”姜米说。
冯斯摇摇头:“如果是一般情况下,当然可以这么想。但具体到这件事…”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严肃:“如果有人为了哈德利的事情而去找杨谨,就绝不会只是想把我们赶走。”
姜米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她的脸色很快变得苍白:“如果我爸…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想保护我们才把我们赶走,现在他会不会有危险?光天化日之下,在这种大城市,不会那么嚣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