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斯有一种血涌上喉头的感觉,胸口阵阵发闷,眼前好像有无数蚊子在飞,在他的视网膜上投下乱纷纷的刻痕。正当他觉得自己的神经马上就要绷不住了的时候,突然看见沙发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定睛一看,竟然是刘岂凡慢慢地站起身来。
“大少,不要轻举妄动!”冯斯叫道,“我们和这个老妖怪差得太远!别动手!”
刘安神色淡然,对刘岂凡视若无睹,显然对他的行动浑不在意。冯斯眼看着刘岂凡步履蹒跚地挪到饭桌旁,举起一把受管制的弹簧刀——那是当初刘安伪装成丁骞时,用来刺杀冯斯的。当然,冯斯现在也清楚了,那一次的刺杀只不过是做戏。
“不要动手!”冯斯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都要喊破了,“你根本不可能伤到他!”
刘岂凡扭过头,冲着他笑了笑:“别担心。我原本也没打算伤他啊。”
他掉转刀口,猛地一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冯斯完全傻掉了。足足好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一瞬间他无比希望自己是陷在一个噩梦中,只要眼睛睁开噩梦就会结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是他也很清楚,这不是梦。
刘岂凡当着他的面,把弹簧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大少!”冯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想要扑过去,身体却仍然被刘安所控制,怎么用力也站不起来,只能徒劳地用指甲抠抓着地板,十个手指都被磨得血肉模糊。但他感觉不到疼。
刘安一直沉静如水的脸上居然也流露出些微的哀伤。他轻轻叹息一声,随着这声叹息,姜米的身体轻柔地落下,冯斯的身上也立刻轻松了。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刘岂凡身边,低头一看,刀刃已经深深刺入胸口,如果拔出来的话,刘岂凡或许会立刻死亡。
“大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冯斯吼道。
“刘安是对的……”刘岂凡低声说,“要对付魔王,必须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天选者。那股力量如果继续留在我体内,世上最多不过多一个普通的守卫人高手,根本就没有用的。你不是喜欢玩网游吗?你应该清楚,资源集中在一员最强将身上,比分摊到若干员将身上更有效。更何况,我也不能眼看着你为了我而牺牲姜米。我这条命……不值钱的。”
冯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刘岂凡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我不能多说了,现在我必须用蠹痕减缓我的机体运转,这样可以撑到你我一起接受手术。别难过,这无非是命运的一种,你移植了我的附脑,就算你替我活下去了。”
“我一定会的!”冯斯咬牙说,“我替你活下去,我会干掉魔王,干掉刘安,为你全家人报仇。”
“仇恨什么的不重要……”刘岂凡轻轻摇头,“还有,如果见到黎小姐,你替我……算了,什么都不必说。再见了,兄弟。”
这是一向情感内敛的刘岂凡第一次喊人兄弟,但也是最后一次。蠹痕令他的生命流转减缓,陷入了保护性的休眠。而他也不再有机会醒来了。他将会被打开头颅,取出附脑移植到冯斯体内,他自己则会永远地失去生命。
冯斯轻轻地把刘岂凡的身体放在地板上,然后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刘安面前,低头看着对方那张孩子一样的脸。刘安坦然地看着他,目光里不悲不喜,尽管这个千年老妖由于身材矮小而不得不仰着头,冯斯却恍然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抬头仰视的人。他在仰视着一个山峰般高大的敌人。
但我一定要翻过去,冯斯对自己说。
“既然刘岂凡替你做出了决定,我不必留在这里了。”刘安说,“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可以做附脑移植手术的地方是梁家,你联系梁野,他很快就能来接你。我只想要让你接受附脑,并不需要亲自动手。”
“我知道了。”冯斯说,“不过你记住,我会杀了魔王,也会杀了你。”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会感到荣幸之至。”刘安严肃地说。
“荣幸之至?应该是高兴之至吧?”冯斯哼了一声。
“哦?”刘安的眉毛微微一挑。
“今天,当你在我面前展露了真正的身份之后,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挺关键的疑问:你拥有了不死的身躯和永远的青春,完全可以就那么逍遥地活下去,为什么一定要在魔王世界里兴风作浪、过得那么辛劳呢?”冯斯说。
“人各有志,或许平静安逸的生活不适合我吧。”刘安说。
“你不愿意回答,但我可以猜。”冯斯说,“在地下河里,魔仆请刘大少喝酒。他喝了半杯后,说那酒太难喝了。我有点奇怪,因为红酒的口味一般比较温和,很难让人给出‘难喝死了’的评价。于是我一时好奇,也尝了一口,发现那瓶酒根本就是坏的。也许是包装的时候出了点小纰漏,也许是贮藏运输的时候不小心,总之那瓶酒坏了,又酸又臭,根本就连马尿都不如。”
“那又说明什么呢?”刘安问。
“那瓶酒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已经被打开并且饮用过了,为什么你没有喝出它已经坏了并且扔掉它、还要把它留在那里?”冯斯说,“那只能说明:你喝酒的时候,根本品不出任何味道!所以现在,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刘安注视着冯斯的眼睛:“你可以说出来。”
“是不是因为魔王赐予你的第二个附脑也有副作用?你虽然从此不再有痛苦,却也失去了任何欲望。”冯斯说,“你行走在人世间,却品尝不出味道,闻不出香臭,得不到爱情,不能享受到任何一种快乐的滋味。你活了两千多年,却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因此,你不只仇恨魔王,也仇恨身边那些虽然生命短暂、却有机会享受人间欢愉的凡人,这就是为什么你总喜欢说那句话: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
刘安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你没有说错。我不属于人间,当然宁溺于渊。”
“你也真够可怜的,自诩聪明,却被魔王玩了两次,”冯斯说,“你想要找到魔王,也是想要终结自己这样一种可悲的长生不老吧?”
“不朽并不是梦寐以求的幸福,而是残酷的惩罚。”刘安说,“可叹我没有在两千年前意识到这一点。我奋力追逐长生成仙,最后把自己变成了活死人。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我明白了。”冯斯说,“真是遗憾哪。我满心想要杀了你,其实却是在帮你寻求解脱。但是,我还是会努力做到的,祖父,淮南王。”
“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刘安说。
尾声
又一个夏天来临了。
和去年不同,冯斯不再是个学生,所以他没有暑假。但他也没有在张圣垠的公司上班了,所以每一天都是假期。
附脑移植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梁家的医学实力毕竟过硬。冯斯休养了一段时间后,身体基本无碍,他不愿意继续留在梁家,还是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对蠹痕的练习上,偶尔也读读书玩两把游戏放松一下。只是,他不用再靠网游打钱去赚钱维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