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浓不愿意妥协半步,对唐狮口中的去见一见沈家主子的面不感兴趣,就在气氛僵持到快爆发点时,紧闭的雅间门被轻轻叩响。
唐狮这边搞不定人,锋利危险的眉骨皱起:“谁?”
下秒。
随着茶馆老板战战栗栗的推开这扇门,他先进来,随即想避开战火似的,往旁边一躲,姜浓清水似的眼先怔几许,随即就是唐狮看到了一个俊美的男人步入进来。
这惊鸿一现的姿容,唯有沈家的美人主子能堪比。
场面安静数秒,还是林笑晏尴尬唤道:“傅总?”
傅青淮不言笑地走到了姜浓身旁,墨色衬衫的袖口中露出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拉开椅子,肤色冷白,上面的淡金色神秘佛纹仿佛烙印上去的一般,也处处透出上位者的养尊处优。
他入座。
打量人时的眼神如寒霜覆骨,语调极淡:“有什么事找我谈。”
第57章
看到是傅青淮来了,细白的腕骨被他指腹有力握着,丝丝灼烫的热意连着动脉迅速地蔓延进皮肤,姜浓的心脏就跟重新复苏了似的,站着未动,静静看着他。
傅青淮随即将她带到身边坐,明明没有任何亲密姿态,却无形地将她笼在了领地里。
室内只有玉石雕刻的香炉燃着,丝丝檀香味让唐狮清醒几分,来沥城前,他做过调查,自然知道给姜浓撑腰的人是京圈傅氏那位神秘大佬,瞧着两人的关系正如外界传言般暧昧,而傅青淮又开口他来谈。
唐狮态度不似方才霸道,但是带着任务来的,也没有罢休的意思:“傅家主,沈家愿意开出任何条件,只要您肯将姜小姐让出。”
此话一出,门外粱澈都生生捏了把汗。
在场的还有林笑晏,想圆场又将话咽了回去,心知言多必失。
近乎众人的视线都格外隐晦地落在了傅青淮身上,见他身影似玉般坐着,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波澜,倒是先将目光放在了满桌的桂花糕点上。
“粱澈——”
淡而清冽的一句语调,让门外的人立刻进来:“傅总。”
傅青淮吩咐他将这些沾了桂花的食物都撤了,随即侧过俊美的脸,看向挺直了纤柔的背端坐着的姜浓:“想吃什么,三哥让人给你做。”
姜浓没什么胃口,抿着淡红色的唇。
傅青淮跟她低语,完全是忽略了唐狮,他未开言,气氛就这么僵持在这里,守在门外的保镖也早就换了一批人,这儿毕竟是沥城的地盘,沈家的人只能挨训的份。
唐狮耐性子候了许久,见傅青淮丝毫没想回话的意思,便准备告退。
谁知他脚步一动,如今轮到自个儿被阻止住去路,傅青淮骨节匀称的长指不急不缓地叩了冰冷桌沿两下,薄唇弧度透着薄凉的意味:“我这人重规矩,你们沈家来了人,不打声招呼就想请走我的人,看来在家中是没把规矩学好。”
唐狮卖命跟随自家主子做生意,直觉向来很准,光听规矩二字,就西装下的整条脊梁倏地发凉起来,不等他察觉先前失言,傅青淮就已经吩咐外面的保镖给他立规矩了。
那语调说得风淡云轻地响切在室内,泠泠落地:
“就这么跑沥城来,右腿别留了。”
.........
整整十分钟过去。
茶馆上下无人敢说话,都屏住呼吸,动手的是阎宁,他对同样练过家子的唐狮出手极狠,毫不留情面地就踹废掉那条右腿,人是俯跪在了雅室的门前,崩紧住了全身的肌肉,忍着剧痛。
唐狮没有还手,心知傅家主亲自出面要教训他,除非自家主子来,否则只能硬抗着。
还在傅青淮立完规矩,就没有再继续为难人,只是淡声吩咐茶馆的老板将人抬下去。
“怕了?;quot;
他看向静坐在身旁的姜浓,嗓音倒是低柔的。
姜浓看着门旁被撞翻的花台摆架,回想到唐狮额头冒汗的狼狈模样,心脏猛地激烈跳动了数秒,半响才回过神,连带白嫩的手指都有点凉。
很多时候傅青淮在她面前,都是刻意收敛着那股上位者的危险气势。
独处久了,姜浓对他逐渐越发痴迷,差点忘记傅青淮是傅家之主,不是单凭一个姓氏就上位的,今晚显然是顾及她在场,没有对唐狮下手太过。
深呼吸了数秒,她摇摇头,主动地握紧傅青淮的手:“不怕。”
只是刚才事发突然,有点儿被惊到了。
受惊的不仅是姜浓,还有一旁目睹全过程的林笑晏。
他斯文惯了,哪怕在圈内结交了不少达官贵人,却从未接触过这么直面的暴力,平时看到也罢了,重点是唐狮已经被抬下楼,他却还站着。
姜浓也注意到了这点,再次对傅青淮摇摇头。
*
茶馆外的夜色浓郁得像是泼了墨迹,唯有路边的灯照出了一方天地,车子停驶在路边,林笑晏靠着驾驶座的车门前,身上的西装内流着汗,已经无声地浸透了真丝面料,这会儿被春寒的晚风一刮……
都跟要渗到骨头里似的,他还未上去,眼神复杂看着止步在面前的姜浓。
“今晚——;quot;
林笑晏是想跟她解释,嗓子都微微暗哑了,压得低:“老师知道如今给你撑腰的这位无人能及,但是多一个靠山就多条路子……”
他是看在沈家财力雄厚,又几番诚意地想见姜浓,才会起了念头。
姜浓抬眼看着脊梁依旧笔直的林笑晏,也心知这位平时万事不沾身,却手握诸多人脉关系,从不只依附于一个靠山,他在用自己的观念教她在台里行事,能理解却不代表接受。
将心底微妙的低落压制下去后,她启唇说:“夜深了,老师回去吧。”
林笑晏下意识看向前方不远处的车,在走之前,又蓦地止住身体,怕被听了去,嗓音更低了:“姜浓,听师一言,切勿沉迷当下,傅家主对你真情有几分?”
在林笑晏的眼里,今晚唐狮被立规矩。
是因为他不打招呼动了傅青淮的人,若是不给个教训,来日随便个人都可以挑衅他的权势。
圈内备受宠爱却腻了,就扔到一旁不管死活的例子林笑晏看多了。
他不希望天赋极高的姜浓有朝一日也沦为这般下场,神色凝重地提点完后,林笑晏驱车先行一步离开。
姜浓则是站在远处,乌锦的发丝被夜风吹散些,丝丝缕缕挡住了小半张脸。
她蓦然回首看不远处在等自己的私家豪车,心底略有些迟疑地想:
傅青淮,应该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
……
……
回到山顶别墅时,已经是十一点过半。
谁都没再提沈家这件事,姜浓先上楼洗个热水澡,换上棉绒的纯白睡袍窝在了床侧,身上的首饰品都摘了,就留着腕间的玉镯。
一旁落地灯透着靡丽的暖黄色淡淡照着,她翻着关于肺癌方面的医书,偶尔镯子轻轻磕在纸上,不知过了多久,去书房的傅青淮才回卧室。
他解了领带走过来,绕着修长冷白的指骨,先是看她手里的书。
等姜浓卷翘纤长的眼睫毛被一抹暗影拂过,视线瞧着字都模糊了,才抬起头,注意到了傅青淮似的,小声地抱怨:“挡我视线了。”
傅青淮微笑着,周身如寒霜的冷意已经尽褪:“嫌弃三哥了?”
大概是嫉妒区区一本医书就吸引走了她全部注意力,长指扯过来,直接扔在了昂贵奢华的地毯上,俯身就要去压她。
带着冷欲的梵香扑面而来,掺和着温热丝丝呼气,要浸透脸侧肌肤似的。
姜浓睁着如水的眼眸与他眼神交缠,过了会,唇间溢出的音色,又轻又柔:“三哥今晚怎么知道我在茶馆,是来新闻台接我了?”
傅青淮不急着去洗澡,手掌覆着她纤柔的背,连人都抱在怀里:“沈家的人一来沥城就四处打听你我关系,三哥耳报神多,原是想让阎宁去敲打一番,没料到他倒是先把你约出来了。”
唐狮失算在情报有误,真以为姜浓就是个备受宠爱的小情人了。
傅青淮指腹沿着她精致弧度的下巴滑到耳后,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白嫩肌肤瞬间就起了红色,而他顿时就失了谈话的兴趣,想吻那处。
姜浓没让,屏着呼吸气音:“这样会不会把沈家得罪很了?”
傅青淮沉思几许,话也半真半假的:“嗯,毕竟那个唐狮据说是沈家主的贴身管家,跟着上过刀山下过血海的,是有点难搞。”
姜浓听了心一缩紧,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衬衣:“三哥。”
傅青淮身躯已经无声息地跟她没有间隙地贴到了一块,顺势想要更加深些,自喉咙里滚出淡哑好听的笑意:“沈家主的上位史颇精彩,三哥当睡前故事讲给浓浓听,好不好?”
他慵懒至极的尾调跟哄小孩子睡觉似的,姜浓却分不清话里哪句是真,卷翘的眼睫毛堪堪地避着,并不想知道沈家的任何事。
在傅青淮要贴近她腿时,忽而扯过黑色的被子将自己裹成了蚕宝宝,往旁边一躺,连带旁边照明的灯都关了:
“不听,我要睡觉了。”
华丽宽敞的主卧一下子陷入昏暗,唯有垂坠在落地窗的帘子被吹得轻轻浮动。
傅青淮看着她闭眼了会,才起身解裤子,走向浴室。
*
隔日姜浓起了个大早,外面春雨像江南的雨,稠密细腻的下个没玩。
她还处于配合接受台里调查中,手边也没了紧急工作,别墅外又都是湿漉漉的一片,就歇了出门的心思。
姜浓作息正常,三餐还会亲自下厨,闲来就去藏品室拿本书下来看。
仿佛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双秋水般清透的眼睛,也不观世人态了。
直到第三日雨势渐大,连园林那边的孔雀都跑到这边躲雨,姜浓泡了杯热牛奶坐在摇椅上,膝盖覆着柔软的浅白色毛毯,看着粱澈打着一把伞去给瑟瑟发抖的孔雀遮雨,结果自个裤脚淋湿,打着喷嚏回来的。
她笑,正准备去煮一壶姜茶,继而看见阎宁也淋着雨从外面回来。
阎宁是来找傅青淮汇报事情的,没避着她说:“江城沈家来人了。”
姜浓一手握着冒热气的牛奶杯,一手扶着摇椅要站起,却渐渐停滞。
在短暂的安静后。
只见傅青淮遥遥站在精雕细镂的楼梯处,在家中穿的极休闲,偏单薄的白衬衣加长裤,却衬得身影格外修长清冷,他居高临下扫了一眼,阎宁继续说:“沈家派人送了不少贵重的礼来向太太赔罪,以及一封沈家主的亲笔信。”
傅青淮好不给颜面的打断了唐狮右腿,让他险些有来无回。
沈家却忍了这口气,还来赔礼道歉。
这是姜浓始料未及的,那些礼搁在外面,倒是这信被阎宁递到了傅青淮的面前,又说:“沈家派来的人是说,沈家主身体有伤,不便动身来沥城,才会失礼让唐狮来请太太,傅总规矩立得好,沈家受教了。”
粱澈在旁擦着鼻涕,听了都感到震惊:“这沈家主为人这么和善的吗?”
唐狮被伤。
这要是换位思考下,等于是他在外被人打了,傅总还要登门赔礼道歉一个道理?
阎宁想到外界有关于沈家主的某些隐秘传闻,离和善两个字,恐怕这辈子都不沾边吧?
不过越是这般,才让人琢磨不清。
傅青淮缓缓接过信纸,黑如鸦羽的眼睫下视线往客厅扫时,姜浓安静的身影已经不在摇椅那边,不知何时,无声地走进了厨房,还顺手关上门。
……
沈家主的亲笔信是写给傅青淮的,信封里夹着张年代久远的旧照,做过精心防潮的处理。
即便边缘已经泛起暗黄色,却能很清楚看清照片里的人。
是一个与姜浓长得十分相似的女人,比她现在模样更显稚幼些,穿着蓝色上衣和百褶裙,亭亭玉立地站在校园路旁的梧桐树下,双手还捧着书,唇间含着娇羞的笑。
照片的背面,清晰地落笔这一行:「解宜夏。」
解宜夏是姜浓的生母,傅青淮在解家客厅的全家福有看到过,而信里也有提起,这张照片之所以会重见天日,是恰好沈家主在养伤期间,闲来无事整理了一下他九叔的旧物,便无意间在翻找了出来。
沈家都知道九爷沈洐这辈子都在忤逆家族安排,自年轻时拒绝跟世家小姐结婚,被取消了继承权,就一人在外单打独斗,没想到还真让他把生意做起来了。
后来家族念在能力出众的份上,把沈洐重新招了回来。
原以为他过了叛逆期,也该有成熟男人的稳重了,谁知沈洐又对生意不感兴趣了,跑去山里出家当和尚了起来。
家里的老一辈差点没被气到脑中风,索性就懒得再去管他。
后来沈洐和尚当腻了就回到家族,开始跋山涉水的加入登山救援队,混到了队长的职位,又做了几年,直到一次意外受伤事故,双目彻底失了明。
这下眼看不见,沈洐就只能待在老宅里养着病,期间也不是没有旁人想给他介绍女人,但是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若是往深了打听,都知道这放荡不羁的沈九爷年轻时有过一段短暂的校园恋情。
可惜是他的忌讳,不让人提。
“沈家私生子众多,新上位的沈家主就是其中之一,他年幼时最不失宠,后来沈洐对做生意没了兴趣,就将手上的产业随便在如狼似虎的侄子们里,扔给了一个年仅九岁的男孩。”阎宁事先做过调查,掌握着一手资料,话顿片刻,继续说:“这个男孩就是沈家主。”
傅青淮坐在书房沙发上看着信,倒是粱澈在旁边好奇问:“沈洐为什么会把生意给他?”
阎宁:“据坊间传言,沈洐当时是看脸去的。”
毕竟这位沈九爷行事就古怪的很,他扔给九岁的孩子就撒手不管了,旁人也没觉得奇怪……也因此,如今的沈家主记着当年这份恩,自然会为沈洐养老送终。
两人关系看似是叔侄,实则更像是父子吧。
粱澈悄悄地歪着脖子偷窥信的内容,也悟懂了。
姜浓从事新闻行业,随着倾听的收视率水涨船高,她这张脸也刷屏到了几乎家喻户晓的程度,沈家主在电视上识到了她,继而发现自己九叔的初恋情人也长这样。
只要派人往深了调查,自然是什么都水落石出。
傅青淮神色沉静,看到薄薄信纸第一页的尾端落笔写到:「九叔有哮喘,闻到桂花粉就会引发,重则能丧命于此,那日茶馆,满桌的桂花糕点只为试探,勿怪。」
第58章
写到第二页信纸时,沈家那位应该是对长辈的前尘往事也了解不深,钢笔尖悬了良久,有一滴水墨坠在了宣纸上,他开头写到:“九叔年轻时与解宜夏有一段情,毕业前夕分了手,后九叔有寻过她消息,却被校中老师告知解宜夏已经回到江南水乡结婚生子。”
解宜夏是水生水长的标准南方美人儿,看着模样柔美清新,骨子里却要命的倔强,跟性格放荡不羁的沈洐谈恋爱期间,两人没少赌气,而她又喜闷在心底,就算分手后发现怀孕,也不愿意先低一头。
起先解宜夏是期待过沈洐先来服软的,十月怀胎都不愿先给姜浓取名,日日在家门口等着,那双乌黑的眼仿佛含着一捧剔透的水,想等他来。
后来她难产血崩,至死都没有先等到。
更不知沈洐这二十多年来都以为解宜夏已经赌气嫁人了,自觉不再去打搅她新的生活,一个从未解开的误会,让姜浓孤苦伶仃的没有亲生父母庇佑,只能寄人篱下活着。
书房冷冽的灯光照着傅青淮握着信纸的修长指骨,微微弧度透着冷白色调。
他看完全部信的内容,动作极慢地,收了回去。
粱澈多少有点病泪失禁体质在身上,脖子都快歪酸了,偷偷地扯过阎宁的蓝色领带擦拭眼角,自以为很小声地嘀咕:“沈家九爷年轻时荒唐事没少做,现在要来认女儿,当太太真是喝露水长大的啊,她养父姜岑又没死……”
阎宁眼力劲比他稍好些:“信里说了,沈洐在太太进新闻台当主持人之前就瞎了,他还不知道解宜夏给自己留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女儿。”
沈家主尚在养病期间,不宜外出,他原计划是想请姜浓到江城认个爹,却没有先跟九叔说此事。
怕是顾及姜浓不愿意吧,这样且不是让双目失明的沈洐白期待一场?
粱澈和阎宁整齐地看向始终未置一词的傅青淮,捉摸不准这封关于太太身世的信,要怎么处理。
反观傅青淮折好信,没理会二人复杂又隐晦地打量目光,俊美的面容神色极淡,从奢靡的墨色长沙发起身朝门口外走去,又略停片刻,浅淡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
“这信若是敢透露出半个子——”
书房气氛像是静止了。
粱澈站直,迅速接过话:“就抹了我的脖子给沈家助兴。”
........
露天阳台外下不尽的稠密细雨,空气变得湿漉漉,还透着一丝雾蒙蒙的白。
姜浓将雪色下巴轻抵在曲起从膝盖上方,卷翘纤长的眼睫漠然看了会儿外面,也不做声,直到自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惊扰了她。
傅青淮和往常无异,往这张柔软的沙发坐下时,习惯伸出手臂去搂住她腰肢。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毫无空隙贴了过来,也驱散了姜浓一身寒气,睫毛的尾端垂下,恰好看到傅青淮放在她腰上的衬衫衣袖露出一截腕骨,冷白色的手背描绘着淡金色佛纹,会灼人的眼。
她飘远的思绪被骤然拉回来,忍不住想去摸。
白嫩的指尖轻轻触碰上的一秒,傅青淮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些,又松开些,仿佛稍一用力就要碎,只是倾身靠着她肩头,连带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
安静了会。
姜浓没停,顺着上面佛纹一笔一划的慢慢描摹,耳旁是他偏沉的音色:“年少时,三哥常常被父亲训斥身无敬畏之心,将来若是掌了权,整个家族就再也无人能压制我。”
“三哥这才信佛的?”
她在老宅住的一段时间里,听闻过傅青淮是傅家佛心最深的人,也因此,他颇得一些长辈们眼缘,就算是打破了长房继位的祖训,那些在旧式规矩中长起来的人也没有动真格去反对。
傅青淮看着她被吸引,茫然的双眸里有了好奇情绪,笑了笑:“是父亲逼我信这个,他说终有一日我会心甘情愿为堕落的佛性赎罪。”
他从了这个信仰,却不守戒,除了不碰女色外,什么都碰。
傅青淮跟她细细说起在手上画佛纹的习惯,音色犹如沉一层雾在耳边,却很清晰:“初次接管家族生意起,但凡做成一单,父亲便罚我抄写静心慈悲的佛经,他想戒掉我的目中无人脾性,后来遇见你那年。”
他看了眼姜浓极美的脸蛋轮廓,眼睫至眼尾垂落时,慢慢地在雨幕的背景下形成了一抹淡淡的弧线,像水墨在宣纸上晕染开来般。
话顿数秒,才缓了声调说:“三哥左手臂留下后遗症,时常雨夜无法入眠,便在这手背画上佛纹静心。”
姜浓指尖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停在了那淡金色的墨痕上。
傅青淮是用特殊颜料画的,能保几日不褪,随着昳丽的墨迹浸透冷白肌肤,就如同是浸进了冰冷的骨骼深处,她分了神,袒露在衣领外的滑嫩喉骨被他吻了去。
傅青淮吻,一寸寸的从脖颈碾磨到脸颊,带点灼意,在她忍不住朝向他胸膛时,一份折好的信出现在了眼前,上面清晰地印着江城沈氏的落章。
气氛霎时就静了,雨声盖过了一切。
姜浓手指紧紧攥着,半响才控制着呼吸去接过来。
傅青淮显然是看过信中内容,却只字未透露,将想不想知道身世真相的选择权交付给她自己。信只有几页纸,极薄冰冷的触感压着她指间。
要说沈家派个管家来,摆上一桌的桂花糕点试探时。
姜浓事后有所察觉到出不对劲,却无从证实,但是沈家又来了人专门向她赔礼道歉,就什么也清楚了。
她出生起就没有父母,被外婆养过,寄在舅家过,又让姜岑夫妇收养至成年。
别说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了,哪怕解宜夏的存在。
于她而言,只是一张全家福里的陌生女人。
姜浓始终没有拆开这份关于自己身世的信,露天阳台的雨淅淅沥沥洒着,她白皙的手伸到了外面温度愈低的空气中,一滴又一滴晶莹剔透的雨珠直坠在了纸上。
渐渐地,墨色的字迹无声地被浸泡了水……那些追悔不及的前尘往事也猝然随着这场骤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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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浓松了指,丝丝的雨将她脸颊乌黑的发丝都打湿了些。
也衬得唇越发的红,轻轻说:“三哥,我想喝巧克力味的牛奶,你可以帮我泡一杯吗?”
厨房的柜中还留有最后一块巧克力,只是姜浓说告诉他在哪,傅青淮得花点时间去找,他淡色的眸色沉静注视着她半响,轻易就应了下来。
姜浓站在阳台未动,看着傅青淮逐渐走出卧室的身影,直到门被关上。
而她也跟没了力气似的,扶着旁边,坐在了墙角的深蓝色丝绒沙发里,眼尾在最后凝成了一点点红,依旧借着这场雨的掩盖,她将自己双腿蜷缩着,额头用力地抵着雪白膝盖,喉咙里强压着一口气也顷刻间卸下,唇间痛哭出了声。
隔着这扇紧闭的门。
傅青淮料峭挺拔的身形静站在主卧僻静的走廊上,秘书等人经他的吩咐,都默契且无声的远离了这里,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只有窗外的雨声。
和姜浓拼命想压抑却极细的,一声声哭泣。
……
沈家送来的那些贵重赔礼和解宜夏的那张单人老照片,当晚就由阎宁亲自去江城一趟,给如数地还没回去。
粱澈不敢去,怕沈家那位美人主子记恨着唐狮被废了腿的事,也把傅总的左膀右臂废了。
何况他还逢人就自称是最受宠的那个,且不是羊入虎口?
好在沈家收回了赔礼,也知道了这边的意思,倒是没有再继续纠缠不休。
日子还是照常的过,姜浓避着人哭过那场后,就跟彻底忘记沈家的一切存在,她不提,自然也没有人会自讨苦吃去提。
随着雨下了几日,也终于迎来了一场艳阳天。
别墅外的四周一清早就被日光洒满碎金,姜浓起得早,从衣帽间选了件惹眼的霜色长裙,柔软地裙摆贴着纤细而又白皙的脚踝,随着走动,有抹漂亮的淡金色佛纹沿着踝上缠绕到了腿侧,浸透在雪白肌肤里却莫名的靡艳勾人。
这是昨晚傅青淮来了兴致,非要拿朱砂笔给她描画上的。
说是护平安的佛纹。
姜浓被锁在书桌上折腾得一身汗,也看不懂这神秘佛纹是不是骗人的,就随傅青淮去了,只是得穿极踝长的裙子,小心一点儿走路才能彻底遮住。
等下了楼。
傅青淮今日不陪她去医院,更早就带着随行的秘书们去谈一桩项目了,餐厅桌还摆着热腾腾的中式早餐,姜浓伸手扯开椅子落座,先端起热牛奶抿了口。
要再抿一口时,外面进来了个别墅里的御用司机说:“太太,傅家来人说老太太吃坏了食物,已经病了三天未进食,让您过去。”
姜浓想到还要去医院看季如琢,微微侧过脸,抿了下奶香味的唇角:“她不该找傅青淮吗?”
“老太太说您是主母,家里的事该找您。”
司机话落,欲言又止数秒:“车子已经在外等了。”
老宅连车子都来了,就差没有提着八抬大轿来请。
姜浓没忘记嫁入傅家的身份,只好先给医院那边打个电话,取消了上午去探班的日程,喝完手上的牛奶,就被催着,拎起挡风的大衣走出门。
她白皙的右手掏出手机,指尖正要解锁,想告诉傅青淮老祖宗病了这事。
谁知弯腰上车没多久,就有人提醒她:“太太,请您把手机关机。”
姜浓闻言怔了下,清透的眼眸看向车内的几名黑衣保镖,为首的面庞普通,左侧眉峰有道疤,将一剂装迷药的针管和浓香的手帕递了过来。
许是顾及她身份,先礼后兵道:“我们二爷请你选一个。”
第59章
姜浓鼻唇被手帕里的浓香覆盖,紧接着整个人就陷入了一阵黑暗里,连指尖抬起的力气也全无,她不知过去多久,脑海中的意识仍然是昏沉的,阖着的眼尾细长而轻翘,像是很努力想睁开,几秒后,只是倏地颤了一下。
细微呼吸闻到的是檀香味道,像老宅内闷出来的。
姜浓快被这股香味烧迷糊,隐约间,感觉屏风那边有人影晃动,有人没压低声量说:
“哥,我原本是想用车祸弄死她算了,让小病痨子赶回来就只能看到一具冰冷冷的躯体。”
“傅锦明!”
另一道压抑的低咳声重重响起,咳到险些要断了气,却执意要说完话:“你何必跟他争个输赢,老太太在世一天,傅青淮就不会下死手为难你我兄弟,何必——”
连说了两句何必,引来傅锦明的无情讽笑:“大哥,老太太长寿却迟早都有进棺材的一天,上次南矿那边的生意让我得了手,这小病痨子就怀恨在心,接二连三的阻我公司财务运作,他想暗地里搞垮我,如今我有机会能够扳倒他,为何要放过?”
“你想扳倒他,就凭把姜浓绑来?”傅秋生指向了蜷缩成一团在地毯那边的姜浓,她垂着头,大半张白皙的脸被散乱的长发遮挡着,却能依稀看清嘴巴被胶带也紧紧的给缠住了。
这是堂而皇之的绑架,将人扣在了他院子里。
傅锦明远远地扫一眼,见姜浓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也直言不讳:“他会放权的。”
自从傅青淮放着名门闺秀不要,选了个新闻台的主持人做傅家主母,他就一直在暗中留意着两人,旁的且先不提,就冲着他深夜为了赶去找姜浓,险些车祸把命都废了,还登上了早间报纸。
傅锦明就知道这小病痨子终于有了软肋,是动了情的。
见亲兄长事到临头还犹豫不决,他也懒得多费口舌,眉骨情绪偏冷道:“大哥就在院里歇着吧,外面会有人看守。”
最后那句是隐晦地警告,免得傅秋生去通风报信,将他的全盘计划打乱。
傅秋生又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被这句话刺到了似的,从裤袋里掏出白色锦帕捂着嘴,又指了指他大步离开的背影:“锦明啊!”
........
室内檀香熏着闷闷的空气,还有一丝散不去的中药味。
姜浓也不知几点了,生理性的细小泪珠从眼尾淌到脖子里,逐渐变凉,直到浸湿了衣领,才缓缓从模糊的神智里变得清醒,她睁开了眼,看到暗红色木椅里坐着的男人。
傅秋生服了药,还是止不住咳,用白色锦帕压在鼻下。
许是注意到她转醒,喉咙滚了滚,嗓音是低又闷哑的:“三弟妹,让你受罪了。”
姜浓躺在厚软的地毯上,那些用药迷晕了她的人都顾及着身份,倒没有皮外伤,就是嘴巴不能说话,恍神了几秒,隐隐约约是想起了模糊时听到的几句对话。
随着,表情就怔住了。
从她反应里,傅秋生心底了然,疲惫的眼底有点青灰说:“锦明生的比我晚些年,家中老二向来地位都很尴尬,他不如我占了个长子身份,再怎么都曾被给予过厚望,也不如青淮是ㄠ房,父亲生他就是冲着培养继承人去的……”
傅锦明处在这尴尬的位置上,有一腔满血抱负却无处施展,他觉得自个就算当不上傅家之主,也应该是傅秋生的,凭什么父亲偏心要给同父异母的傅青淮?
日子久了,就容易成毕生的执念,非得斗个鱼死网破的不可。
姜浓清透的眼睛透着许些复杂,注视着又开始咳嗽的傅秋生,他也不甘,可是被这副身体拖着,浅蓝的立领衬衫内,苍白的胸膛至腰腹都极为清瘦,仿佛一阵轻风就能给他折断了般,又怎能扛起整个家族要面临的风雨?
他缓过来了些,从声腔里抽出一丝微弱的郁气对姜浓说:“父亲的决策是对的,锦明行事偏激不计后果,他也不适合坐这个家主之位。”
姜浓无法开口,只能听着,膝盖抵着地毯,慢慢地坐了起来。
这种时候她倒是出奇意料的平静,也引得傅秋生多看了两眼,姜浓的背是直成一条柔美的弧度,虽散了长发,却掩盖不住她清丽中透着夺人眼球的美。
傅秋生低声问:“不怕么?”
姜浓摇摇头,即便醒来的一开始就听到傅锦明动过想要制造车祸弄死她的念头,但是那双秋水的眼眸是静的,哪怕被生理性的泪浸湿过,还透着许些湿润的光。
傅秋生又问:“为什么不怕?”
姜浓想了想,许是心生的愤怒盖过了原始的恐惧,她衣领内的滑嫩喉骨费力地发出几声破碎音节:“他、不是、小病痨子。”
傅秋生愣了少许,下意识想去拿手边的茶,结果忘了是药,被苦涩的气味熏染得回过神,才搁下杯,苍白的手腕还撑在桌旁。
他正眼仔细地打量着姜浓,见她人透不过气却有话说,门外又被锁着也逃不走。
静几秒后,傅秋生走到地毯上,撕扯开了缠住她的胶带。
姜浓脸颊皮肤很白净,被黏了许久,一扯就带着股刺痛,这不是让她眼睛酸胀的原因,没了禁锢,唇发抖着说:“你们是,是傅青淮血脉相连的亲人,年长他二十余,却可恶联手欺负他一个,反而还要怪他的出生,抢走了不该抢的?”
傅秋生活到这把岁数,倒是不至于被小丫头片子几句话就气倒,他看着姜浓瞬间变成泪人,是替傅青淮抱不平,手掌扶着右膝盖,笑了笑问她:“我那三弟,有跟你说过他生母么?”
姜浓那泪珠还摇摇欲坠地挂在眼睫毛上,表情茫然,显然是不知内情。
傅秋生蹲久了就没什么力气,有点晃站起身,先走到就近的椅子落座,这回终于能如愿喝口冷茶,缓下喉咙的痒意才说:“那女人长得跟画里的嫦娥天仙一样,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做了我父亲第二任小妻子,她基因不错,你瞧傅青淮那相貌,傅家哪个能越过他去?”
姜浓沉默了,仿佛魂在体外,只是听着。
“替傅家生个继承人,是她心甘情愿的,只是这深宅大院哪有她想的简单,从怀胎起,我们就没想让青淮平安落地,若是生不下来也就皆大欢喜了,可惜——”傅秋生回忆着往事,时而低而压抑地咳嗽几声:“可惜我那三弟命大。”
命大,仿佛天生被傅家的列祖列宗庇佑着。
无论是绑架下药,把他往小药罐子体质毒,都弄不死。
傅秋生病前,也是真的心狠手辣了。
他让傅青淮喝了整整十年的浓稠苦药,未曾想到,有一日他也得到报应,每日都得要这药续着半条命……
喉咙含着血丝停顿了几许,用茶来冲淡,才把下句跟姜浓说完:“三弟妹,他生来就是来抢我和锦明的东西,你说,我兄弟二人能不恨么?”
姜浓浅红色的唇轻动,有点恍惚:“傅青淮知道他生母——”
“知道。”傅秋生明白她要问什么:“一开始那女人拿了钱走了,青淮是要找的,大概在十年前吧,锦明故意透露点消息给他,他就冒着十年难遇的暴风雨去找,怕错过一时片刻就找不到了,结果险些死在了外头,后来知道了自己出生的真相,就没再找了。”
谈起往事,傅秋生没有去管姜浓越发苍白的脸色,倒是有些叹息:“这步棋走错了啊。”
傅青淮被真相打醒,不再到处寻找亲生母亲,便一心往那家主之位去了。
父亲隔山坐看他兄弟三人斗得你死我活,是在拿他跟傅锦明去磨炼傅青淮,临了,毫无半点父慈之情,就算是咽气了,都还在为傅家的将来做谋划。
傅秋生说:“我父亲幸而九十大寿就早逝了,否则三弟妹想嫁进来,得吃点苦头。”
姜浓身为晚辈,不好评价上一任家主的过错得失。
她脑海中全部被傅秋生说的往事塞满,呼吸有些堵塞,也不知过去多久,感觉窗外的日光沉了一些,再抬眼看坐在红木椅子上的傅秋生,他要淡定许些,靠着坐,看着屏风上的绣纹丹顶鹤。
香炉熄灭了,丝丝的浓郁檀香也散尽。
门外响起过动静,是林家怕得罪死了傅青淮,当初连夜商量对策后把女儿送到傅家的林不语,她算是正儿八经的傅二太太了。
来院子没人阻止,但是进屋就未必了。
林不语是想打听一下姜浓在不在这里,结果被三言两语就敷衍了出去。
窗外彻底没了明媚的日光,摆放在墙壁的时钟一圈圈地转动,指向六点过半。
傅秋生还一动不动地坐在红木椅子上,消瘦的脸孔浸在暗光里,像极了将死之人。
姜浓跪坐在地毯上,感觉到一股凉意莫名的从腕间弥漫上来,这时,安静的门外又响起了动静,还是林不语,她被拦着,只能提高音量喊着傅秋生的名字。
求他出院子,说是傅青淮疯了——
第60章
姜浓听到外面的话就慌了神, 起身太急,堪堪不稳地重新跌倒回了地毯,纤细的手腕被胶带捆着, 挣脱不开,泪意顺着眼睫尾端滑落,微微红肿的脸颊生疼。
室内太静, 姜浓仰起头,哀求地望着坐在暗黄光下的傅秋生:“大哥,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兄弟继续残杀了,求你施以援手,放我出去。”
傅秋生看她掉了泪, 是那种很凶的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