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淮不掺杂任何情绪的清沉音色,先一步她响起。

  “我、刚醒来。”姜浓略不自然接过话,尽量去忽略与他之间无端渗透出来的微妙暧昧气氛,继而上楼,去换身衣服再说。

  三分钟后。

  她重新下楼,客厅灯光被调到了最暗,姿态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的傅青淮仿佛就跟在自己家一样略显随意,俊美的面容如同玉雕,却在朦胧暗光里被构成了一道浓墨重彩的线条轮廓。

  姜浓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栋别墅里里外外,本身就是他的。

  秘书提来的新鲜食材都搁在了厨房流理台上,姜浓收起絮乱的思绪走过去,年幼时,跟外婆在江南水乡生活过几年的缘故,她最擅长一手江南厨艺。

  菜很快就被煮好,连冰冷的客厅都瞬间弥漫着温暖的烟火气。

  最后姜浓端着一碗色泽碧绿欲滴的蔬菜慢慢走出去,刚想出声,睫毛下的余光却瞥见傅青淮神色倦懒的阖着眼眸,让她忍不住怀疑,这男人深夜出现本身就是来睡觉的。

  姜浓淡如秋水的眉眼犹豫一番,要不要开口叫醒时。

  “好了?”

  傅青淮已经醒来,视线轻风云淡地,在她身上。

  “还有点烫。”姜浓轻声回答,白皙的指端着精致的瓷盘摆在桌上,如墨汁渲染而成的落地玻璃窗映着雨幕,也映着他起身走来的修长身影。

  想到了上回与他在隔壁的细枝末节,姜浓转过身,轻弯了下唇角:“我这里没有烈酒。”

  “嗯?”

  “不过有儿童牛奶。”姜浓慢吞吞地将后半句话说完,一时忘了像傅青淮这种养尊处优的男人而言,不是什么都能入口的,直到看到他意外地挑了下眉。

  姜浓蓦地感到自己的脸跟着变红,一抹淡淡的胭脂色也蔓延至颈间,表情却很真诚说:“牛奶也是助眠的。”

  而且儿童牛奶,就像是加了糖水,口感很甜。

  傅青淮正看着她,灯光是柔柔的月光色,洒在了姜浓身上,她穿着件白色棉质的长裙,很普通的款式,过分素净的颜色却很衬她气质,如脂似玉似的站在那儿。

  落在男人眼中,就犹如一副涉世未深的清纯模样。

  纯到仿佛不会来事。

  傅青淮与她那张清丽的小脸对视几秒后,眼底陡然浮起淡笑,似乎难得见,有人敢拿这种东西给他喝,略停顿片刻,清冽音色缓缓说出极简的两个字:“试试。”

  这句试试。

  让姜浓反而不敢去厨房拿了,隐隐约约预感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

  也不知是别墅没有其他人,还是夜色正浓。

  傅青淮坐在餐厅,慢条斯理地咀嚼食物,莫名地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错觉。

  这也让坐在对面,端着一杯凉白开喝的姜浓逐渐卸下心防,清柔的语气很是自然说:“对了,我听如琢说这栋别墅,是你借住给我的。”

  傅青淮话不多,惜字如金:“如琢?”

  姜浓见他反问,仿佛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一时拿捏不住混迹古董界颇有盛名的季如琢与傅青淮关系私下如何,想了想,启唇又重新介绍了一遍:“是姓季,如琢是……”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那个如琢。”

  傅青淮俊美的面容似半响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淡淡应了声:“嗯。”

  隔着半张餐桌的距离,姜浓乌黑的眼静静观察他的神情,顺势继续往下说:“傅总,冒昧问一句……这栋别墅的租金,我该怎么给你?”

  傅青淮倒不急回答,精致修长的手指端起旁边的玻璃壶,缓缓地,倒了杯水。

  等姜浓唇微动,还想补充什么时,薄唇才淡笑出声:“姜小姐这么见外?”

  姜浓垂在杯旁的手指蜷缩了下,这不是见外,是心底预感眼前这个与自己身份地位天差地别的男人,并不是随便会施恩于人的。

  是早就在冥冥之中,标好了价格。

  而她受恩于人,却不确定能不能付得起这个钱。

  沉默许久。

  傅青淮瞳色略深的笑意,让姜浓心领意会到了什么,先沉不住气的主动拆穿了他深夜出现的真正意图:“傅总想花钱买我的声音。”

  “可以么?”

  ……

  ……

  “傅青淮想吃一口美人亲手做的菜……就得陪他飞完十几个小时的工作行程,刚落地沥城,大晚上的,还要被使唤冒雨去超市购买新鲜食材,都快十点了,还不能下班!”

  “他这么难伺候,平时就没有人敢举旗抗议?”

  别墅外。

  燕杭撑着一把黑色雨伞,侧过头跟旁边的秘书大言不惭时,路灯暗黄的光在他高鼻梁投下半弧阴影,衬得肤色在黑夜里有种精致的白。

  粱澈翻了个你这种纨绔子弟懂什么的白眼,开口不留情地吐槽:“你现在这种处境叫寄人篱下,哪来的这么多毛病。”

  说完也懒得继续搭理,将视线从燕杭这张小白脸上,移到了落地玻璃窗那边。

  燕杭顺着粱澈的视线,也看到了傅青淮和那位美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只是室内灯光偏暖黄,两人的表情都看不太清晰。

  他眼尾往上一挑,漫不经心的来回摩挲着尾戒:“别这么凶嘛粱大秘书,我有个很懂事的想法,听听?”

  刚才还想举旗抗议的人,这会儿能有什么懂事的想法?

  不等粱澈继续翻白眼,燕杭一副为老板排忧解难的嘴脸,在他耳边低语:“傅总是不是还让你准备了礼物送给美人,我们把它换成……”

  最后几个字极轻,续上了一声意味深长的低笑。

  不愧是纨绔子弟!!!

  粱澈想问:“事成之后,功劳怎么分?”

  “你三我七。”

  燕杭懒洋洋地说,“虽然本公子从小就立志做一个非常合格的纨绔子弟,但是投错了胎,我家里的亲爹不允许啊,必要的时候,还是得讨好下这位。”

  ……

  墙上的大钟指针一圈圈转动着,随着时间流逝过去,姜浓却在傅青淮过分专注的视线下,将唇间无意识地咬成了艳色,轻而勾人的声音也溢出:“抱歉,我不能在私下跟你签署契约。“

  语声刚落,她没忍住抬起垂下的睫毛,看了向傅青淮,发现他的神色未有太多变化。

  而傅青淮似察觉到姜浓小心翼翼地窥探,只是端起玻璃杯,慢条斯理地浅尝了口凉水。

  入喉时。

  冷淡锋利的喉结一上一下地微微滚动着,在灯光下透着股精致的性感,没等她尴尬地移开目光,薄唇扯动的语调轻描淡写般将这件事揭过,又透露着许些雪山冷冽的质感:

  “我不爱强人所难,姜小姐不必放心上。”

  下一秒。

  傅青淮长指不轻不重地将玻璃杯放回餐桌,没有再沾半滴。

  与味道浓烈的酒相比,这水,淡而无味。

  冰冷华丽的别墅逐渐恢复安静,姜浓坐在原处看着傅青淮离开的淡漠背影,一时也没动。

  脑海中游神地想,连续两次的拒绝,是不是得罪他了?

  可惜无人能回答这个难题。

  姜浓抬起白皙的手指揉了揉快僵的脸蛋,想起天色逐晚,还得去新闻台工作,便扶着桌沿起身,就在这时,外面门铃响了。

  她第一反应是傅青淮又回来了?

  来不及细想,等跑过去将门打开,印入视线的,却是一身黑色西装的粱澈:“姜小姐。”

  姜浓表情来不及收,尴尬地问:“粱秘书,有什么事吗?”

  粱澈将手中的精致礼品袋递到她手上,露出白牙:“今晚实在是辛苦姜小姐下厨了,这是傅总吩咐我给你的谢礼。”

  明明礼品袋轻到仿佛没有重量,姜浓却觉得手指间格外的重,连同胸口的心尖也一起被拽着坠下。

  没等回过神,粱澈就已经功成身退的离开。

  望着外面潮湿的雨夜,姜浓也不好追上去,便慢慢转身进了客厅。

  她边走边想起了傅青淮上次自己送的那盒雪梨糖,眼睫下的眸子有些飘忽,无意识猜测这次是不是又是什么润喉的东西,刚走到沙发处,雪白的脚被地毯绊了一下。

  蓦地。

  指尖那极轻的袋子摔了出去。

  从里面骨碌碌滚出一盒——

  色泽鲜艳的小盒子。

  映在性冷淡的几何地毯上,格外灼眼。

  计、计生用品?

  还是情趣版本?

  姜浓脸颊瞬间浮上了一层薄薄的薄樱色:

  他不是,只想要她的声音吗?

第6章

  回到台里的时候秋雨未歇,姜浓一出电梯,就看到冷光灯下的走廊处聚集了不少值班的同事,也不知窃窃私语八卦着什么,衬得原本冷清的夜间格外热闹。

  姜浓脚下的高跟鞋发出簌簌轻音,还没走近,左侧的化妆间先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响,震得空气都安静了半瞬。

  有人迅速地反应说:

  “领导召集所有主持人的声音,活像是三宫六院递绿头牌似的给路大明星挑选,这不就是当众打了柳台花的脸,难怪她会咽不下这口气。”

  “但也不能砸化妆台撒气吧……”

  话声刚落地,众人的目光意外瞥见姜浓的身影,瞬间都止住了话头。

  姜浓或多或少从大家微妙反应里,猜到了什么,她脸蛋的表情冷淡,没有一丝迟疑地,走到化妆间的门口。

  顺着半敞开的透明玻璃门往里,满地一片狼藉,私人物品洒的到处都是。

  而某个罪魁祸首,正懒洋洋地坐在黑色旋转椅上,头顶映射着的光线在妆容精致的脸上泛着冷白色的光,气势足的像是能压倒众生般。

  视线往下移,她红底高跟鞋旁,姜浓最喜爱的白釉瓷瓶已经碎成无数片。

  “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柳思悠看到是姜浓来了,却跟不放眼里似的,凉幽幽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要换别人看到属于自己的化妆台无端端被砸,怕是要闹上天讨个说法。

  反观姜浓的表情淡到犹如初寒欲雪,弯腰将地上散落的新闻稿一张张捡起,就当柳思悠冷眼看她这副清柔冷静的模样什么时候不装时。

  姜浓将极薄的新闻稿纸往台面上一放,夹带的风仿佛狠狠地扇过柳思悠的面。

  她眼底掠过怒意,未等发作。

  耳边,先听见姜浓音色透着清泠泠的质感,字字清晰地溢出唇:“让开,这是我位置。”

  柳思悠几乎很快捕捉到了她情绪,但是又如何,挑衅地勾起妩媚讽刺的笑容,说:“不就是砸了姜主播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大不了我赔就是了,何必生气呢?”

  她那高高在上的高贵姿态像足了是要赏姜浓一点东西,实在不想诚心赔礼道歉。

  化妆间内僵持的冰冷气氛静了半响。

  姜浓没有接过这话的意思,卷翘的眼睫毛微微垂落,不言不语地等她腾位置的清艳模样。

  这让柳思悠想起了姜浓没进新闻台前,两人就有过的一面之缘。

  是很多年前了。

  她当初刚刚入新闻播音这行,就因为主持节目时念错了赞助商品牌,将要被辞退。

  父亲只好亲自领她到领导家认错,商议着如何善后台里这次的巨额损失。

  柳思悠一进中式的林园别墅,远远地就看到在楼上露天阳台处有个女孩儿垂眼安静站着,淡淡晨曦折射的柔光衬着她洁莹如玉的纤弱身影。

  莫名的,让人联想到了寒冬时分,开在积雪院子里的纯白山茶花,看似柔枝嫩叶的,很轻易就能被折断,却弥散着一股脱离世俗的高傲幽香,既脆弱又坚强。

  ……

  可惜就算姜浓天生有一把音色清绝的好嗓子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被折进了淤泥里。

  柳思悠想到这,心底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连带被当众嫌弃声音难听的耻辱感也消散了大半,她坚信认为自始至终都压了姜浓的风头,也就没有兴趣继续找茬。

  从椅子慢悠悠站起身,踩着红底高跟鞋要离开时,故意停了下。

  柳思悠转过浓妆艳抹的脸,在她耳边,极轻地嘲讥了一句旁人都听不见的话:“你不过区区是一个养女啊。”

  随着闹事者一离开,外头的吃瓜群众还舍不得散去,看着姜浓在凌乱的化妆间站了会,继而坐在化妆台前,纤弱的背是一贯的很直,微微垂下眼,逐字逐句的翻阅起了午夜要直播的新闻稿。

  与此同时,林笑晏忽而出现在走廊,语调温和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都聚在这里,不上班了么?”

  要知道连续整整十年都手握两档黄金节目的林笑晏,在台里的地位至今无人能超越,他一出现,众人也不敢在围观看戏,纷纷地散去。

  “姜浓。”

  林笑晏这一声,让姜浓转过了身,她极美的侧颜被冷光灯照着是很微茫苍白,除了那只拿新闻稿的指尖悄然地握紧,又被理智给压制在了下去。

  “林老师。”

  “你这化妆间等会叫个人来打扫,离直播还有半个钟头,先去我那边上妆。”

  显而易见林笑晏也知道了柳思悠大闹这里的事,说话时,还留意了下姜浓的表情。

  姜浓略有些意外,原因无它,林笑晏这种前辈的化妆间是台里就是个神秘传说,从不外借的:“林老师,我。”

  “还记得入职新闻台时,我跟你说过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老师说过。”姜浓秋水似的眼弯起,眉眼间有一份倔强,轻声落下:

  “做播新闻的,无论发生什么天大的事,都要记得笑。”

  ……

  午夜的直播整个过程都顺顺利利的,姜浓并没有被这场闹剧影响到分毫。

  玻璃窗外日光入侵,无声地泼洒在姜浓乌锦般的发间,她从台里回到别墅,才睡下不到三小时,脸贴在雪白枕头处,紧闭的眼睫毛末端随呼吸轻微地颤着。

  蓦地。

  “叮——” 手机的一声刺耳地震动,让她本能地,伸出白皙的手去摸索过来。

  一不小心划开了屏幕的接通按键。

  冬至忿忿不平的声音,不带歇气地传出来:

  “啊啊啊我气死了,柳台花发什么疯啊,她被嫌声音难听就来找你晦气……有这么欺负新人的么?”

  “姜主播,真的!我要不是这周被调了白天上班,昨晚在场的话,绝对脱下鞋狠狠地照她脸扇几巴掌!”

  “姜主播?”

  “姜主播?你有在听……吗?”

  “在听。”姜浓启唇的声音有些淡哑,随即裹着雪白的被子缓缓坐起身,不等冬至继续怒喷柳思悠,又说:“冬至,你帮我办件事,把路央演艺生涯所有资料和她经纪人的联系方式,发我邮箱。”

  “现在就要吗?”

  “嗯。”

  ……

  五六分钟后,冬至找新闻台的同事要了一份详细资料,没有推延半秒就发了过来。

  此刻姜浓已经起床,身上随意地将披了件薄绸的睡袍坐在客厅的沙发处,点着屏幕往下滑,亮光将她的指尖衬得格外透白,最后停留在了资料的照片上。

  是一张红遍大江南北,美艳绝伦的容颜,旁边下方清晰注明着名字:「路央」

  姜浓原是对给明星做访谈女主持这事志不在此,不过俗话说,是人都有三分泥性,她花了整整半周的时间,去了解路央平生演过的所有影视作品,包括一些只出场几秒钟打酱油的角色。

  最后,亲自写了一篇访谈的稿子在深夜时分,发到了路央经纪人的邮箱里。

  冬至难得见她这样,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姜主播,你终于有事业心了!!!”

  “……”

  “都怪柳思悠欺人太甚,后台硬就了不起啊,等主播你拿下路大明星的访谈,我看台花那张脸都要气歪,再怒砸一次化妆间。”

  要是这样,柳思悠就真成了众人眼里心胸狭隘,专门打压新人的笑话了。

  姜浓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热水,细长而莹润的指握着,要喝不喝地说:“一切还是未知数,先等等看。”

  冬至却对姜浓有种骨子里带来的与生俱来信任感,就好似她看着像个不染世事的人间仙子,但是只要想做到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路央还没从这些“绿头牌”选出一个合心意的声音,柳思悠那边也没有继续闹腾了,台里最近算的上是风平浪静。

  姜浓除了守着深夜的繁星直播午夜新闻外,就没有什么私人生活,简单到像是一张白纸。

  她依旧借住在傅青淮的别墅里,出门时都会习惯看眼隔壁方向。

  然而,却再也没有遇见过一次傅青淮的身影,可能是前两次给了她天大的错觉,如今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真如外界传言那般行踪成谜,鲜少会露面在人前。

  *

  阳光明媚的下午时分。

  搁在浴室洗手台上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新的邮件,安安静静地躺在邮箱里。

  过了许久,被女人白皙纤柔的手拿过,点开看到:

  「下周在酒店约一面,路央要见你本人。」

  姜浓微微湿润的眼睫下视线扫完这行字,随即放下手机,雪白足背弯起精致的弧度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路走到衣帽间,从里面拿了件墨绿色的棉质长裙出来。

  周末不用去新闻台上班,她独自在路边打了个出租车,来到藏月拍卖会所。

  沥城已经是深秋时节,姜浓以为桂花树也开的差不多了,出门就没有带手帕,谁知刚下去,细碎橙黄的桂花就被风吹落到了她眼前。

  姜浓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卷翘的眼尾跟着轻轻颤了颤,还是浸上一抹淡淡的胭脂色。

  “你倒是胆大,要是哮喘发作……还要累我叫救护车。”

  一道极为温润带笑的声线自老别墅门口处传来,她稍稍抬眼,看到季如琢就站在青石台阶上,璀璨的太阳顺着枝叶洒下的细碎光线勾画着他本就儒雅隽秀的面容,也衬得一身白衣的气质格外让人见了忘俗。

  姜浓却早就对他的美色免疫,唇间的声音透着浅笑说:“你这人,吓唬人向来都不用打草稿的,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随即,她略避开飘落下来的桂花瓣,足音极轻地走近季如琢的时候。

  又出声问:

  “你约我来,说或许有人能帮我私下约见康岩朔,是谁?”

第7章

  季如琢精致修长的两指虚扶她的肩膀,往里藏月的大堂走,唇间的声音低醇润泽:“不急,陪我喝一盏茶。”

  见他有故作卖关子的嫌疑,姜浓反而真不急着知道下文了。

  两人绕过旋转的木雕楼梯,蜿蜒上二楼的私人小型茶厅,这儿环境幽静,桌旁还点燃着香炉,刚踏入,就能闻见了罕见的珍贵檀香味悠悠漂浮在空气里。

  季如琢拿出了一套素雅的陶瓷茶具给她泡茶,随即,含笑地看向在对面落座的姜浓,许是打小被戒尺训出来的习惯,她的坐姿很少随意,纤柔肩线至腰都是直如纯白的薄瓷。

  几秒后,语调缓慢地问起:“你对康岩朔其人,了解多少?”

  “台长?”姜浓清透的瞳仁安静地对视上季如琢,想了想说:“我只听说他生活极为节俭,私下最痴混迹古董拍卖圈,对书画鉴赏这些颇有造诣,本身也是一位很有名的山水画大师……”

  “我也听闻康岩朔近日对一幅仕女图很感兴趣。”

  季如琢悠闲地欣赏了片刻泡好的茶,温柔地放在她面前的同时,再自然不过地说完后半句:“不过在拍卖会上被其他买家抢走了。”

  毕竟相熟这么多年,姜浓几乎很有默契地读懂了他字里行间意思,微凉的指尖触碰到茶盏,启唇说:“你说或许有人能帮我,就是抢仕女图的买家?”

  季如琢笑而不语品茶,一抹润色淌过他浅浅勾起的唇。

  姜浓垂落着卷翘的睫毛,茶盏淡淡的浅碧色盛在眼里,心想用仕女图钓康岩朔出来,确实是个曲线救国的办法,就不知那位仕女图的主人愿不愿意将画借给她几日。

  她知道季如琢既然提起,就肯定有后招,便出声问:“……是哪位买家?”

  季如琢在她疑惑的注视下,用指沾了杯中的水,一笔一划清晰端正地在茶桌边缘,写下——

  傅字。

  姜浓怔了片刻,直到水迹逐渐淡去,才侧过极美的脸去看季如琢,仿若浸过茶水似的眼睛掺着略复杂的古怪情绪:“你这个消息,要是早半个月前说,还有救。”

  “怎么说?”

  姜浓却轻轻摇头,只是想起那天晚上,傅青淮走的时候说的那句他不爱强人所难,后来他好似一下子对她的声音失去了兴趣般,再也没有出现在隔壁的别墅里。

  有些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季如琢开口解释,她唇边的笑容很清淡,说:“这仕女图,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借到手的。”

  “浓浓,你不去借,又怎知傅青淮不愿给你?”

  季如琢没有追问她原因,说这句话的时候,反而让姜浓眼睛不眨地瞅着他看,从藏月那次拍卖会上原本没有在贵客名单上的傅青淮意外出场,到借住的别墅……以及现在的仕女图。

  就仿佛有无数根透明的红线将她牵引到了傅青淮的世界,缘分巧到得不可思议。

  姜浓不是没有怀疑过什么,只是季如琢在她心中,就如同初春山谷间的青竹,君子性高洁,外貌儒雅隽秀,骨子里却是清傲的。

  ……

  所以她即便不信这世间所有人,唯独信季如琢不会利欲熏心做出伤害到她的事。

  “你这么瞧我做什么?”

  季如琢在她那双太干净的眼睛注视下,稍侧过脸庞,眉目间淡到出尘的神色倒是不变,只是出声打断了寂静已久的气氛。

  姜浓向他轻轻一笑,将话题给淡淡转移:“你是不是又抽烟了?”

  季如琢怀疑她没有证据,不露声色道:“何以见得?”

  “这屋……”姜浓卷翘的眼睫在四周如水波般扫过,清灵的音色有理有据说:“檀香味过浓,应该是早在我上楼前,就故意点燃香炉掩盖了烟味。”

  她嗅觉比旁人要好这点,季如琢是深有领会的。

  姜浓倒不是在温柔说教他,只是好心想提醒:“你前几年烟瘾太重,不戒的话,早晚会伤及自身健康。”

  “戒了。“

  季如琢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不再提,白玉指间在茶杯边缘轻巧地转着,随即,又若有似无地问了句:“怎么样?”

  想到要从傅青淮手上借走仕女图,姜浓难得露出郁闷的表情,从唇间挤出几个字:“不怎么样。”

  季如琢缓缓地笑了:“我问的是这茶。”

  “……”

  “这茶有个雅称,名为一池春水。”

  姜浓低头手中的这盏茶,嫩绿的茶叶润入清水,在雪白的骨瓷中缓缓绽放,似碧湖上花开的生机,赏心悦目。

  ~

  天色渐晚,落地的透明窗户外是缓缓下沉的暖橘色夕阳。

  姜浓起身准备离开,走出藏月的老别墅门口时,季如琢不知从哪儿,给她找了一把油纸伞,说是用来避开桂花雨的。

  她撑着这把伞,在天暗时分,来到了设计极简的新闻中心大楼下。

  没有进去,那墨绿色的身影仿佛彻底融进了夜色中,只是抬头看着演播厅的窗户,这里的方寸之地可以说是,主持人的必争之地。

  姜浓安安静静地注视了片刻,高居于夜空的月光恰好反射在那方格玻璃上,透过极薄纸伞照映在了她浓密的纤长睫毛上。

  白月的光。

  也浸没了姜浓的心头,又抬头望向了高处,脑海中不合实际地想到了素来神秘低调的傅青淮。

  他很像今晚注视着人间众生的月光,而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的普通人。

  手机蓦地响了声,有新的消息进来。

  姜浓垂眼的视线落了过去,是季如琢发来的一行山顶豪宅的新地址。

  ……

  ……

  奢华宽敞的浴室灯光明亮,男人站在满是热雾的镜面前,一滴滚烫的水滴从他俊美如霜雪的侧颜滑下,快速沿着精心雕琢过的线条轮廓,掠过了裸露的肌理分明胸膛。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傅青淮就像是一尊精美又矜贵的顶级玉雕,完美的不似凡人。

  除了左肩那道浅白色的旧疤,点在冷白肌肤上,像是被什么狠狠地划破的,灼眼突兀。

  五分钟后。

  他随意披了件黑色丝绸睡袍从浴室走出来,门外,静候许久的粱澈立刻上前,端着一杯晃动着烈酒的玻璃杯,连说话都格外谨慎:“傅总,九点还有一场视频会议。”

  傅青淮精致修长的手端起酒,折射的光衬得他眉骨情绪疏离冷淡。

  漫不经心地浅尝了口,忽而侧眸扫了过来。

  粱澈小心脏都在怦怦直跳:“是酒,不够烈吗?”

  跟随傅青淮身边多年的人都知道,只要遇到阴雨天的时候,特别是秋季,他左手臂就会隐隐不适,准得都堪比新闻台的天气预报了。

  又加上重度失眠,粱澈近乎每晚都要给自家备上一杯酒精度浓稠的烈酒。

  傅青淮修长指骨将玻璃酒杯搁回了粱澈端着的银色托盘,清冷的声线极淡:“重新换杯烈点的。”

  随着手中一重,也让粱澈的心脏重重落回胸腔:“是。”

  端着酒杯逐步下楼。

  粱澈的视线就看到了昂贵丝绒沙发上的燕杭正翘着大长腿,在懒洋洋的打游戏。

  想到上次自作主张“换礼物”的事件险些害他丢了工作,粱澈怒从心底来,正走过去要踹上一脚时。

  燕杭撩起眼帘,薄戾带笑地落过去:“你要敢踹本少爷……非得讹你个倾家荡产啊。”

  粱澈脚生生止住:“……”

  “上次真是意外,我不也跟着受罚了,连信用卡都全部被停了。”燕杭在粱澈来者不善的眼神注视下,那张异常标致的小白脸很是无辜,谁知道傅青淮跟那个小美人这么快就没下文了。

  由此可见看老板脸色行事,是一门很深奥的文学。

  就当燕杭非常诚心诚意地,要向粱澈发出谈和邀请时,山顶别墅门外的铃声倒是先一步响了起来。

  粱澈面无表情的走开,还要去给傅总换酒。

  “……”燕杭见状,只能认命从沙发上起身,姿态懒懒散散的走过去。

  门被猛地拉开。

  双目对视上,燕杭立在原地。

  借着别墅外的壁灯光线,他看清一位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拎着新鲜食材站在外面,生的很美,不是那种庸脂俗粉的好看,是带着点儿少见的古典美感。

  不刺目,却让人一眼难忘。

  特别是她唇间的声音格外清柔,犹如仙音绕耳一般动听:“请问傅青淮在吗?”

  即便燕杭被惊艳到都移不开目光,但是没忘了傅青淮的山顶豪宅从不接待女客这个规矩,随着砰一声地响,门的缝隙彻底合上之前。

  他嗓音也懒洋洋地撂了出来:“哦,没这人。”

  ……

  “你把谁关在外面了?”

  粱澈不知何时出现的,问了这么一句。

  燕杭转过身,习惯性摩挲着尾戒,边回想方才那惊艳一睹,边说:“一个很美的女人,嗯,像山茶花一样,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手指霎时停住,与粱澈面面相觑。

  “——卧槽!”

  幸好姜浓站在别墅门口还没走,这次换春风满面的粱澈出来,态度很是友好的。

  “姜小姐,好久不见。”

  姜浓对他露出微笑,身侧还提着新鲜食材的购物袋。

  粱澈看到她,略有些好奇:“你是怎么上来的?”

  这儿不比姜浓借住的那栋市中心豪华地段的别墅区,想要寻来,除了交通不太便利外,还有二十四小时的安保人员彻夜不眠的巡逻。

  所以粱澈才会问这句,而姜浓也没拐弯抹角,如实回答:“我来时,看到守门的大叔在看新闻重播,就等在窗外等他先看完,后来他看到我……让我签了个名就放行了。”

  粱澈:“——”

  把姜浓恭恭敬敬地请进来,余光见她提着的东西,又问:“姜小姐,是来给傅总煮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