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轿夫不慌不忙,缓缓道:“要杀人自然有几个原因,一是嫉妒,二是仇恨,还有自己若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怕被人发觉……”

  铁无双怒喝道:“老夫一生顶天立地,你这奴才竟敢道老夫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这一声大喝有如霹雳雷霆,“地灵庄”的家丁都被吓得面目变色,这轿夫居然还是不慌不忙反而笑道:“小人可不敢说这话,这话可是铁老英雄你自己说的。”

  这轿夫不但口齿伶俐,胆子极大,而且说话恭敬中带着刻薄,竟有与铁无双分庭抗礼之势。

  别人都在奇怪,“江南大侠”属下,怎地连个轿夫都是如此厉害的角色,小鱼儿却已瞧出这“轿夫”绝不会是真的轿夫,必是别人打扮成轿夫的模样。他目不转睛地瞧着,越瞧越觉得这轿夫像是一个熟人。

  只见铁无双怒极之下,反而狂笑起来。

  他仰天狂笑道:“好,好好,当着许多朋友,老夫倒要听听你这奴才说老夫究竟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轿夫缓缓道:“见不得人的事也有许多种,譬如说偷鸡摸狗,这种算是小的,劫人镖银,杀人性命,这就算是大的了。”

  铁无双道:“你……你说老夫劫了谁的镖银?”

  那轿夫道:“譬如说段合肥老爷的。”

  铁无双嘶声道:“段合肥?你……你……”

  那轿夫道:“城里人人都知道,段老爷和赵庄主是对头,段老爷子买货的银子若被劫,货物进不来,这城里岂非就没有人和赵庄主抢生意了。”

  铁无双怒道:“纵然如此,这和老夫又有何关系?”

  那轿夫笑嘻嘻道:“铁老英雄若是在暗中劫了段合肥的镖,不但赵庄主要重重酬谢,而且那一笔镖银铁老英雄正也可消受了。”

  铁无双道:“好,好,你……你再说。”

  那轿夫道:“铁老英雄本以为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江湖中纵然有人调查此事,也算计不到铁老英雄。”

  他一笑接道:“谁知段老爷子竟请出了花公子来,铁老英雄自然也知道花公子不是等闲人物,生怕花公子查出此事,那么铁老英雄日后岂非没脸在江湖混了,所以就先下手为强,要将花公子置之于死地。”

  他说得委实越来越露骨,本来还说“假若”、“譬如”,此刻却公然指明就是铁无双。

  铁无双大怒道:“好可恶的奴才,老夫先打烂你这张利嘴!”

  怒喝声中,这暴躁的老人身形已虎扑而起,铁掌生风,左右齐出,直击这轿夫的左右双颊。

  铁无双领袖三湘武林,武功可不等闲,此刻盛怒出手,掌风过处,一丈外衣袂俱已被震得飞起。

  奇怪的是,江别鹤就站在那轿夫身旁,他眼看自己属下要挨揍,居然像是若无其事也不出手阻拦。

  只听“噗,噗”两响,一声狂吼,一条人影飞出。

  这轿夫竟接了铁无双一掌。

  而四掌相击,被击出去的竟不是轿夫,而且素来以掌力见重武林的三湘名侠“爱才如命”铁无双。

  众人都不禁失声惊呼出来。

  小鱼儿本在苦苦思索这轿夫究竟是谁,此刻见他出手之掌势,掌力竟是极上乘的武林正宗功夫。

  小鱼儿心念一闪,失声道:“原来是他!”

  只是铁无双被震得飞出丈余,落下时竟是站立不稳,连退数步,若非赵香灵赶出扶住,他竟要跌倒。

  饶是如此,他赤红的脸膛还是已变为惨白,胸膛也起伏不定,显然已受了伤,而且伤还不轻。

  江别鹤微微笑道:“铁老前辈毕竟已老了。”

  铁无双颤声道:“你……你……”

  江别鹤道:“前辈还有什么话说,在下等俱都洗耳恭听。”

  赵香灵大声道:“在下还有话说,试问那毒真是铁老英雄下的,他送礼时怎会用自己的名字?又怎会将解药放在这里,难道等着阁下来抓人抓赃么?”

  那轿夫抢先道:“若是凡俗之辈,自然不会这样做的,但铁老英雄纵横江湖数十年,是何等见识,他这样做法,正是叫别人不信此事真是他做的,这岂非说比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高明十倍、百倍。”

  赵香灵道:“但……但……”

  他平日自命机智善辩,谁知此刻竟被这轿夫驳得说不出话来。要知此事若真是铁无双做的,铁无双如此做法,倒的确真是最高明的手段。

  江别鹤道:“事已至此,公子意下如何?”

  花无缺缓缓道:“此事若被天下英雄知晓,天下英雄俱都难容。”

  江别鹤道:“正是如此。”

  花无缺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然后凝注在铁无双、赵香灵面上,道:“此刻方值正午,我再给两位半天时间,两位可自思该如何了断,今夜子时,我当再来。”微一抱拳竟转身走了出去。

  江别鹤道:“在下素仰老前辈侠名,本待好生结纳。谁知……唉!”

  长长叹息了一声,竟也随着走了出去。

  众人见他们此刻竟然走了,也不知是惊是喜,俱都怔在当地。

  小鱼儿不禁暗叹道:“无论如何,两人这一走,倒走得当真不愧大侠身份,只不过那花无缺乃是出自本意,江别鹤却是装出来的。”

  众人眼睁睁瞧着花、江等人出了庄门,扬长而去。

  铁无双突然狂吼一声,道:“气死老夫……”

  话刚出口,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原来他方才对掌时受创极重,只是将一口气强行忍住,他方才一直不说话,正是怕在人前丢脸。

  赵香灵见他偌大年纪,仍是如此强傲,心中不觉惨然,强笑道:“前辈赶紧到后面歇歇,先将养伤势……”

  铁无双惨笑道:“今夜子时便是你我大限,养好伤势又有何用?”

  赵香灵道:“那……只怕也未必,他们人已走了……”

  铁无双长笑道:“他们人虽走了,老夫难道还能逃走不成……咳咳,不想老夫一世清名,到老来竟要死于屈辱!”

  赵香灵惨然垂首,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也知道以铁无双身份地位,此番若是逃走,倒真生不如死。

  铁无双仰天道:“事到如今,老夫已无处可去,无路可走,与其等到子时,倒当真不如自己先作个了断也罢!”

  一言未了,竟已热泪盈眶,这老去的英雄又逢末路,怎不令人神伤。

  赵香灵骇然道:“前辈切切不可如此,事情只怕还有转机……”

  铁无双道:“事已至今,我等已是百口莫辩,除非寻得出那真凶……但人海茫茫何处去寻那真凶?更何况只有半天的工夫。”

  赵香灵黯然道:“半天……子时……”

  抬眼望去,门外日影已偏西。

  铁无双仰天笑道:“江别鹤呀江别鹤,花无缺呀花无缺!老夫并不怪你,事到如此……咳咳,你们也只有如此做了,你们能多给老夫半天时间,已是大仁大义,老夫……咳……老夫还该感激于你……咳咳。”

  他一面说话,一面咳嗽,鲜血已溅满衣襟。

  赵香灵半推半劝,令人将他扶至后室,转首望向罗九、罗三,惨然道:“贤昆仲难道也无以救我?”

  罗九微微一笑,道:“铁老英雄忧郁太过,依在下看来,此事倒也简单。”

  赵香灵大喜道:“快请指教。”

  罗九目光一转,附在赵香灵耳旁道:“事到如今,你我只有先下手为强,将段合肥与他女儿擒来,好叫江别鹤投鼠忌器,不敢下手。”

  小鱼儿听了这话,真想过去给他几个耳刮子,这算是什么主意,这简直是在陷人于死。

  赵香灵沉吟半晌,道:“此事万万做不得,若是如此做了,天下武林中人,岂非真要以为劫镖、下毒之事俱是我等所为?我等岂非更是百口莫辩。”

  小鱼儿暗中拊掌道:“不错,赵香灵果然不是笨人。”

  只见罗九却又附耳道:“庄主怎地如此执著,需知如此行事,只不过是暂时从权之计,一面稳住江别鹤等人,一面去寻访真凶,等真凶寻到,真相大白后,再好生将段家父女送还,那时江湖中有谁敢说庄主不是的。”

  赵香灵不禁动容,讷讷道:“但……在下还是觉得此事……”

  罗九道:“庄主若不肯行此妙计,以那江别鹤与花无缺的武功,庄主要想逃过今夜子时之限只怕是难如登天的了。”

  赵香灵默然半晌,苦笑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语声方顿,又道:“只是,那段合肥仆役如云,要想自他庄院中将他父女劫来,也绝非易事,这得有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

  罗九微微一笑,道:“这个倒不用庄主担忧。”

  罗三道:“此刻花无缺与江别鹤恐必不会防备有此一着,更不会去防护段氏父女,除了这两人外,别的人都可不虑。”

  赵香灵喜道:“难道两位肯仗义援手?”

  罗九微言道:“食君之禄,怎能不忠君之事。”

  赵香灵大喜拜道: “贤昆仲如此高义,在下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

  罗九赶紧扶起他,道:“庄主切莫如此多礼。”

  小鱼儿在一旁瞧得清楚,暗道:“好个罗九,竟使出如此恶计,你这样做法岂非正是要搞得天下大乱,好叫你从中取利么。”

  只听罗九道:“事不宜迟,在下此刻就要去了。”

  赵香灵道:“贤昆仲若有所需,但请吩咐。”

  “别的不用,只请庄主派八位家丁,抬两顶小轿跟随着我兄弟。”

  赵香灵道:“这个容易……”

  他吩咐过了,立刻有人应声而出。小鱼儿眼珠子一转,也跟着走了出去,于是小鱼儿也权充了一次“轿夫”。

  两顶轿子抬来,罗九却先坐了上去,笑道:“这两个轿子此刻让我兄弟坐坐,等会儿就要轮到段合肥父女坐了,他父女只怕也不比我兄弟轻。”他坐上轿子,放下轿帘,道:“段合肥的庄院,你们可认得么?”

  一人笑应道:“自然认得,咱们好几次想去放火烧他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