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老板挑起大拇指,道: “铁无双铁老爷子,江湖人称‘爱才如命’,三湘子弟只要提起这名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小鱼儿道:“哦,是么?”

  他面色仍是淡淡的,像是丝毫无动于衷,但等到菜炒完,他竟悄悄走出去,竟第一次走出了厨房。

  三湘武林盟主,“爱才如命”铁无双,这名字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他实在想瞧瞧这为了爱才,而敢将李大嘴收为女婿的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一个人居然敢将自己的独生女嫁给李大嘴,这种人连小鱼儿也不得不佩服的。

  高高的木屏风,围成一间间雅座。小鱼儿从屏风的缝里瞧出去,只见一个须胡皆白,满面红光的锦袍老人,高踞在酒筵的主座上。

  他面上笑容虽然可亲,但神情中自有一种尊严气概,那正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所独有的气概,别人再也伪装不得。

  小鱼儿只瞧了一眼,便已猜出他必定就是铁无双。

  铁无双右面座上,坐着个高颧鹰鼻的中年大汉,目光顾盼之间,也正像是只兀鹰一样。

  铁无双的左面座上,却赫然坐着那两河十七家镖局的总镖头“气拔山河,铜拳铁掌震中州”赵全海。

  小鱼儿想到此人在那峨嵋后山六洞中,口口声声将自己唤作“玉老前辈”的神情,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除了这三人外,酒筵上还坐着八九个衣着鲜明,神情雄壮的汉子,看来也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这其中最令小鱼儿触目的,却是垂手站在铁无双身后的两个紫衣少年。

  左面的紫衣少年浓眉大眼,紫黑面膛,就像是条黑豹似的,全身都充满了劲力,不发则已,一发必定惊人。

  右面的紫衣少年却是面清目秀,温文有礼,看来就像是个循规蹈矩的书香子弟,但他偶尔一抬眼,那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

  这俩人手持酒壶,代表着铁无双,频频向座上的人劝酒,看来纵非铁无双的子侄,也必是他的弟子。

  酒过三巡,赵全海突然长身而起,四下作了个罗圈揖,仰首先喝干了一杯酒,然后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今日兄弟应铁老前辈之召而来,本该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喝得大醉而归,但在未醉之前,兄弟心里却有几句话,实在不能不说。”

  铁无双捋须笑道:“说,你只管说,不说话怎么喝得下酒。”

  赵全海瞪着眼睛,大声道:“段合肥要运往关外的那批镖银,本是咱们‘两河联镖’先派人到合肥去接下来的,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此事。”

  鹰鼻大汉微笑道:“不错,在下也听说过。”

  赵全海厉声道:“厉总镖头既然知道此事,便不该再派人到合肥去,将这笔生意抢下来,兄弟久闻‘衡山鹰’厉峰乃是仁义英雄,谁知……

  哼!”

  “啵”的一声,他手里酒杯竟被捏得粉碎。

  “衡山鹰”厉峰神色不动,淡淡笑道:“做买卖讲究货比货,这和江湖道义并没有什么关系,段合肥既然要找‘三湘镖联’,在下也没得法子。”

  赵全海怒道:“如此说来,你是说咱们‘两河联镖’比不上你们‘三湘镖联’了?”

  厉峰冷冷道:“在下并未如此说,这全要看别人的意思。”

  赵全海胸膛起伏,咬牙道:“好……很好!……”

  突然转向铁无双,抱拳道:“兄弟今日虽然应召而来,但也知道铁老爷子与‘三湘镖联’关系深厚,也不想求铁老爷子为兄弟主持公道。

  只是……”

  他“砰”的一拍桌子,大喝道:“只是‘三湘镖联’既然如此瞧不起‘两河联镖’,咱们少不得要和他们斗一斗,尤其是姓厉的……”

  铁无双突然长身而起,纵声大笑起来,举杯笑道:“赵老弟,我先敬你一杯如何!”

  赵全海举杯一饮而尽,道:“铁老爷子……”

  铁无双截口笑道:“兄弟你说得不错,老夫世居湘潭,三湘武林中人,可说大多与老夫有些关系,厉峰算起来更可说是老夫的师侄!既然如此,老夫今日若是让老弟你就此负气而去,岂非白混了几十年江湖。”

  赵全海的手不知不觉已握紧了刀柄,他身旁的四条大汉也变色离座而起。厉峰面带冷笑,目光却冷锐如刀。

  赵全海一字字道:“铁老爷子莫非要将兄弟留在这里?”

  铁无双纵声笑道:“正是要将你留在这里,听老夫说几句话!”

  他面色突然一沉,目光转向厉峰,沉声道:“老夫若要你将这票生意让给‘两河联镖’,你意下如何?”

  厉峰面色也大变,道:“这……这……”

  铁无双道:“老夫决不会勉强于你,但这件事老夫已调查清楚,确实是你理亏。你今日若肯接纳老夫之言,老夫便将衡山那片茶林,让作‘三湘镖联’属下的公益……江湖之中,仁义为先,你还是再思,三思!”

  厉峰默然半晌,长叹一声,垂首道:“老爷子的话,弟子怎敢不听,但那茶林乃是老爷子所剩下的少数产业之一,弟子怎敢接受……”

  铁无双拊掌大笑道:“只要你肯顾念武林道义,莫教我三湘子弟在江湖中被人背后指骂,我老头子那区区产业,又算得什么!”

  赵全海默然半晌,满面愧色,垂首道:“铁老爷子如此大仁大义,而弟子却……却……弟子实在惭愧,这票生意,还是由‘三湘镖联’承保吧。”

  厉峰笑道:“在下不敢,这票生意是‘两河联镖’先接手的,自然还是让两河承保,赵总镖头若再谦谢,反令在下惭愧。”

  这俩人方才争得面红耳赤,剑拔弩张,恨不得立刻就拼个你死我活,此刻却居然互相谦让起来。

  小鱼儿在外面瞧得也不禁大为感叹,暗道:“好个铁无双,果然不愧为领袖武林的人物,非但将一场争杀轻易地消弭于无形,居然还能将别人感化得也变成谦谦君子。”

  只听铁无双拊掌大笑道:“两位既然如此谦让,这趟镖不如就由‘两河联镖’与‘三湘镖联’联保,岂非更是皆大欢喜。”

  众人一起鼓掌称喜,于是干戈化为玉帛。小鱼儿也想走了。

  哪知就在这时,赵全海方自举杯笑道:“厉兄,但望此次你我能同心合力,从今以后……”

  他说到“我”字,面上肌肉已突然起了阵抽搐,说到“从今以后”

  手掌也为之抽搐,杯中酒俱已溅出,溅得他一身。

  他话未说完,“哗啦啦”,面前碗盏俱都被扫落在地。他人竟也倒了下去。

  酒筵前立刻大乱!随他前来的四条大汉,有的失声惊呼,有的赶上去扶起他,突然齐地嘶声道:“不好,中毒……总镖头中毒了!”

  铁无双面色大变,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两河”属下一条大汉满面悲愤,大喝道:“这是怎么回事,该问你才是!”

  厉峰拍案怒道:“你这是在说谁?他吃过的酒菜咱们也吃过,难道……”

  他话未说完,突然也四肢抽搐,跌倒地上,竟也和赵全海同样的中了霉。

  众人更是惊惶大乱,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吃了桌上的酒菜,岂非每个人都有中毒的危险?这毒又是从哪里来的?

  小鱼儿虽然旁观者清,一时间却也猜不出这道理。

  惊惶大慌之中,小鱼儿忽然瞥见那白面紫衣少年竟悄悄溜了出来,小鱼儿身形一闪,立刻退入了厨房。

  此刻厨中的人也都已惊动而出,再无别人,小鱼儿刚退进去,那紫衣少年竟也悄悄走了进来。

  外面正有大事发生,他走进厨房里来作什么?小鱼儿蹲了下去,假装往炉里添柴。

  那紫衣白面少年根本没有留意到他——像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会去留意一个添火的厨子。

  他匆匆穿过厨房,走到后门,轻轻道:“残云。”

  门外一人应声道:“风卷残云。”

  小鱼儿眼角一瞟,只见这白面少年后退两步,门外一条人影一撞而入,满身黑衣,黑巾蒙面,哑声道:“事成了么?”

  白面少年道:“成了。”

  黑衣人道:“好。”

  他前后三句话一共加起来才说了九个字,但小鱼儿心头一动,只觉这语声熟悉得很,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炉里。

  黑衣人还是瞧见了他,沉声道:“这人是谁?”

  白面少年道:“只不过一个厨子。”

  黑衣人道:“留他不得!”

  俩人身形一闪,黑衣人并指急点小鱼儿背后“神枢”穴。这“神枢”位在“脊中”穴上,乃人身死穴之一。

  但小鱼儿却连闪也不闪,只是暗中运气一转,穴道的位置,便向旁滑开了半寸,用的正是武功中最最深奥的“移穴大法”,小鱼儿虽还未练到炉火纯青,但用来对付这种情况,却已绰绰有余。

  那黑衣人一指明明点在他“神枢”穴上,眼看他连声都未出便跌倒下去,算定此人已必死无疑,冷笑一声,道:“谁叫你呆在这里,你自寻死路,却怨不得我!”

  黑衣人又道:“快出去,莫要被人猜疑。”

  白面少年道:“是!”

  俩人再也想不到一个厨子竟身怀绝传已久的武功奥秘,自以为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再也不瞧小鱼儿一眼,一个向前,一个向后,急掠而出。

  小鱼儿还是伏在地上,就好像真死了似的动也不动,只是他的心念,却一直在转个不停。这黑衣人的语声,竟和江玉郎有八分相似!

  此人若真的是江玉郎,那么,铁无双的弟子,又和江玉郎有什么关系?他们进行的究竟是什么阴谋?

  小鱼儿心念一转,又想到那日在江别鹤的秘室中,所瞧见的那装着一瓶瓶珍贵毒药的“书匣”。

  他那时虽然只匆匆瞧了一遍,但那匣子里的每瓶毒药都未逃过他的眼睛,到如今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销魂散……美人泪……七步断肠……夺命丹……一滴封喉……散魂水……雪魄精……”

  小鱼儿突然失声道:“雪魄精……不错,必定就是它!瞧那赵全海中毒时的模样,岂非好像连肌肉都冻僵了。”

  他立刻跳起来,扯下身上的围裙,用焦炭在围裙上写下副药方——在“恶人谷”长大的人,实在有许多好处。

  赵全海、厉峰的脸,已变成一种奇异的死灰色,他们的身子本在颤抖抽搐着,此刻却连动也不会动了。

  别的人身子却都在不停地颤抖着,也不知自己是否也中了毒?更不知这毒性要到什么时候才发作。

  他们就好像待决之囚般坐在那里,也不敢跑——他们自然知道只要一走动,毒性就发作得更快。

  铁无双面上的笑容也已不见,不停地踱着方步,搓着手,这纵横数十年的老江湖,此刻也已全失了主意。

  他仰天长叹一声,喃喃道:“这究竟是什么毒?是谁下的毒?”

  那紫衣白面少年又已站在他身后,道:“莫非是这菜馆里的人?……”

  铁无双道:“依我看来,这毒药断非中土所有,否则我行走江湖数十年,怎会连见都未曾见过?若是我猜得不错,这……”

  突听一人大声道:“你猜得的确不错,这毒药确非中土所有,乃是天山‘雪魄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