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四爹、野犊子面色立刻惨变,但却仍要强笑着大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算不得什么……小姑娘,站起来吧,再露两手给爷儿们瞧瞧!”

  但这时人们的惊呼已变为喧笑!

  有人大笑道:“还瞧什么,这小妞儿今天心不在焉,只怕已在想汉子了!”

  “喂,小姑娘想谁呀,是在想我?”

  于是人们笑得更开心,也更低贱。

  小鱼儿的血又开始沸腾!

  但这时,人丛中已有个绿衫少年一跃而出,却正是白凌霄。他凌厉的目光四下一转,冷冷道:“谁若再对这位姑娘说出一个无礼的字,我就割下他的舌头!”

  另一人厉声道:“老子就挖出他的眼睛!”

  这人也随之跃出,竟是那“红衫金刀”李明生。人群立刻静了下来,恶人,永远有人怕的。

  海四爹走过来,打着揖笑道:“多谢少爷仗义。”

  白凌霄冷冷道:“这也没什么!”

  自怀中摸出锭大银锞,随手抛在地上,道:“今天眼见你们要白辛苦了,这就给你们买酒喝吧。”

  李明生大声道:“这可足够买几十坛酒了,爷儿为什么赏你银子,你总该明白。”

  海四爹面色变了变,但瞬即笑道:“红丫头,还不快过来道谢。”

  海红珠垂着头走过来,脸上像是发了烧,轻轻道:“谢谢少爷……”

  白凌霄倨傲的面上露出了笑容,李明生突然拉住海红珠的手,眯着眼笑道:“咱们的大哥喜欢你,你陪他去喝两杯吧。”

  海红珠脸色惨白,全身都颤抖起来。

  海四爹强笑道:“咱们这孩子年纪还小,等过两年再让她陪少爷喝酒去。”

  李明生怪笑道:“过两年?大爷已等不及了。”

  野犊子冲过来,大声道:“你放开她!”

  话未说完,就被李明生反手一个耳光掴在脸上,他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人也被打得直跌出去。

  白凌霄背负着双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看你还是乖乖地跟我走吧。”背负着的双手突然伸出去摸海红珠的脸。

  海红珠已骇得啼哭起来。

  突然间,一个人大步走出,一字字道:“谁也不能将她带走!”

  海红珠眼睛立刻发了亮——小鱼儿终于出来了!小鱼儿竟会为她出头,她就是死了,也没什么了。

  李明生浓眉扬起,狞笑道:“你这脏小子,想找死么!”

  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掴出去。但这耳光却永远也不会掴在小鱼儿脸上。

  他的手不知怎地已被小鱼儿捉住,就像上了副铁夹子,骨头都断了,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小鱼儿厉声道:“去吧!”

  喝声出口,手一扬,李明生那好几百斤重的身子,竟被他直摔出去,跌在几丈外,纵然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人群又惊呼起来,白凌霄面色大变,反手拔剑,“锵”地,长剑出鞘,毒蛇般直刺小鱼儿胸膛!

  小鱼儿身子一偏,竟抢入剑光,一掌拍在白凌霄胸膛上,他并未用出全力,但白凌霄却惨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就像是一棵草似的软软地倒了下去。淡绿的衣衫上,染满了鲜血画成的桃花!

  人群四散而奔,惊呼道:“不好了,杀人了!”

  小鱼儿呆了呆,他自己实在也未想到自己的武功竟如此精进,但惊呼声却使他回过神来。

  现在,这里再也不能藏身了!他转身狂奔而出。

  海红珠已挣扎着奔出去,嘶声道:“小呆……小呆……等等我……

  等等我……”

  小鱼儿却头也不回,走得人影不见了。

  海红珠踉跄跌在地上,满脸俱是眼泪,痛哭着道:“他走了……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海四爹赶过来,扶起了她。他饱经世故的苍老的脸上,也交织着许多复杂的情感,是惊奇,是欣喜,也是不可避免的悲哀。

  他轻抚着他爱女的头发,喃喃叹道:“他虽然不会回来了,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他本就不属于这一群,你又有什么法子拉住他……”

  海红珠悲嘶道:“但我……我不能……求求你老人家……”

  海四爹长叹道:“你只有忍耐,像这样的人,非但我拉不住他,世上……世上只怕没有任何人能拉住他的……你只怕是永远再也见不着他了。”

  海红珠突然晕倒在她爹爹怀里,永远再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人相见,这无论对谁说来,都是不能忍受的痛苦,又何况这情窦初开的女孩子。

  第四十二回 巧识阴谋

  小鱼儿一口气奔出数里,在荒凉的江岸倒卧下来。今夜,又是满天星光。

  他做了这件事,总算出了口气,心里似已觉得轻松了些,但却又有另一个沉重的担子加了上去。

  他知道自己这一走,海红珠的心必定已碎了,他并未存心伤害这纯洁的女孩子,但确已伤害了她。

  他仰天笑道:“你莫要怪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虽然也不愿意走,但我的行踪已露,再也没法子呆在你那里了。”

  天上的繁星,就像是海红珠的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在流着泪,向小鱼儿流着泪,小鱼儿眼睛却闭起了。

  黎明时,小鱼儿已远远离开了这地方。他茫无目的地向前走,再穷,再脏,他都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天,他来到个不算很小的城镇——城镇的大小,其实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他根本就远离了人群。

  他不走大街,只走小巷,竟不知不觉在一家厨房的后门外停了下来,这对他说来,真是种讽刺——所有高贵的香气,都不能令他动心,但这世上最庸俗、最平凡的味道,却诱惑了他。

  这厨房很大,香气也很浓,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桶洗碗水倒了出来,倒了他一身。

  他既不生气,也不动。现在,他已懂得什么事才值得他生气,像这种事你请他生气,他也不会生气的。

  厨房后门里,却探出张圆圆胖脸来,赔笑道:“对不起,我没有看见你。”

  小鱼儿笑了笑道:“没关系。”

  那张圆脸一笑,缩回了头,过了两盏茶工夫,又探出头来,瞧见小鱼儿还站在那里,竟笑道:“我这里还有些饭,你要是不嫌脏,就进来吃吧。”

  小鱼儿又笑了笑,道:“好,谢谢你。”

  他既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也不客气,走进去就吃,一吃就吃了八碗,吃完了就站起来再笑了笑,道:“多谢。”

  那圆脸一直在瞧着他,像是觉得这小伙子很有趣,小鱼儿拱了拱手就要走,这圆脸汉子竟笑道:“我这里还少个洗碗的人,你要是愿意做,每天少不了有你吃的。”

  小鱼儿想了想,笑道:“我吃得很多。”

  那圆脸笑道:“开饭馆的,还怕大肚汉么?”

  小鱼儿想也不想了,一伸手就提起水桶,道:“要洗的碗在哪里?”

  第二天,小鱼儿就知道这里原来是“四海春饭馆”的厨房,那圆脸汉子自然就是大师傅,名字叫张长贵。

  于是小鱼儿就开始每天洗碗。他发觉一个人若是躲在饭馆的厨房里,那当真是谁也不会认出他来。

  这饭馆生意并不好,客人散得很早,收了炉子,张长贵常会拉小鱼儿陪他喝两杯,聊聊天。

  小鱼儿喝的酒虽不少,但说的话却绝不超过三句。

  有一天,锅里的油已热了,张长贵突然肚子痛,抛下锅铲就跑,小鱼儿接着锅铲,替他炒了两样菜。

  张长贵回来,不免有些担心,怕炒菜炒得不好。

  却不知天下第一名厨也在“恶人谷”里,小鱼儿从小就跟他学了不少手艺,像小鱼儿这样的人,有什么学不好的?

  过了半晌,外面的堂倌突然唤道:“方才炒的羊肚丝和麻辣鸡,照样再来两盘。”

  这一次,张长贵自然不会再让小鱼儿动手了,但又过了半晌,四海春的彭老板突然走进厨房来,瞪着眼道:“方才有两盘羊肚丝和麻辣鸡是谁做的?”

  老板居然走进厨房,张长贵心里已在打鼓,硬着头皮笑道:“自然是我做的。”

  彭老板道:“那味道不对,不是你的手艺。”

  张长贵只得从实说了。彭老板走到小鱼儿面前,左瞧右瞧,瞧了半天,突然挑起大拇指,笑道:“佩服,佩服,瞧不出你小小年纪,竟能做出那样的菜,连熊老板吃了都拍手叫好,从今天起,你来掌勺吧。”

  小鱼儿垂着头,道:“我不会。”

  彭老板拍着他肩头,柔声道:“你就帮我个忙吧,从今以后,四海春就得靠你了。”

  小鱼儿掌勺之后,四海春的生意奇迹般好了起来,远在几百里外的人,都听到四海春有位名厨。

  彭老板已将旁边的铺面都买了下来,加设了房间雅座,厨房里自然也添了人,小鱼儿每天只要动动锅铲。

  他甚至连在动锅铲时,心里也在想着那本秘笈上的武功奥秘,他简直就像是个得了相思病的少年,昼夜想个不停。

  现在,别人都唤他俞大师傅,他说的话就是权威,他不准外人进厨房,就连彭老板都不敢进来。

  但有一天,彭老板还是进来了。

  他满脸兴奋之色,搓着手笑道:“俞老弟,今天你可得分外卖力才是——你猜今天有些什么人来了?”

  小鱼儿淡淡道:“谁?”

  彭老板大笑道:“三湘地方的一条英雄好汉今天居然赏光来到这里,这不但是我的面子,更是你老弟的光彩。”

  小鱼儿心一动,道:“他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