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二爷踏着血泊,慢慢的走上三楼,推开了一面窗子。

  外面群星灿烂,新月如钩。

  春天的晚上总是美丽的。

  金二爷吸了口雪茄,竟没有发现他嘴里衔着的雪茄早已熄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早……”他心里仿佛有很多感慨。

  田八爷站在他身旁,感慨也好像并不比他少。

  他们似乎已完全忘了自己是踏着别人的血泊走上来的。

  “明天我们应该到郊外走走去。”金二爷忽然间又说。

  田八爷立刻同意。

  “龙华的桃花,现在想必已开了。”

  其实他们又何必去看桃花?

  他们脚底上的鲜血,那颜色岂非也正和桃花完全一样?

  突然间,楼下又有枪声一响。

  金二爷皱了皱眉,向楼下呼喝:“什么事?”

  “是青胡子老六,他还没有断气,我又补了他一枪。”楼下有人在回答,青胡子老六是张大帅留在这里看家的。

  金二爷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知道这一枪已是这地方最后的一枪。

  他们自己人的损失虽然也不小,可是张大帅刚才派回来支援的那十八个人,现在已没有一个再活着的了。

  那个日本人荒木虽然还活着,却已投靠了他——武士道的精神,有时也同样比不上金钱的诱惑力大。

  金二爷微笑着说:“这地方以后我们也可以开个赌场。”

  田八爷打着了他刚从英国带回来的打火机,为他燃着了雪茄,也在微笑着“贵宾室一定要在三楼上,我相信一定有很多人喜欢在楼上看月亮。”

  新月如钩。

  这一场惨烈的火并,似已完全结束。

  现在正是十二点五十七分。

  两点零三分。

  波波突然从噩梦中醒来。

  窗外夜凉如水,她的枕头却已被冷汗湿透。

  她刚梦见罗烈,梦见罗烈手里拿着把刀,问她为什么要对不起他。

  她又梦见她的父亲,眼睛里流着泪,说她不该到这里来的,说着说着,他眼里的泪变成了血。

  然后她忽然看见黑豹。

  这已不是噩梦。

  黑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回来了,正站在床头,凝视着她。

  他看来仿佛很疲倦,但一双眼睛却比平时更亮。

  “我睡得一定很熟,连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波波笑得有点勉强。

  她还没有忘记刚才的噩梦。

  “你睡得并不熟。”黑豹盯着她的眼睛:“你好像在做梦?”

  波波不能不承认。

  “我梦见了我爸爸……”她忽然问:“你打听到他的消息没有?”

  黑豹摇摇头。

  波波叹口气:“我刚才也跟人打听过,他们也都没听说过赵大爷这个人。”

  黑豹忽然沉下了脸:“我说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

  “我没有出去,只不过在门口走了走,买了两份报,随便问了问那个卖报的老头子。”

  黑豹没有再说什么。

  他已开始在脱衣服,露出了那一身钢铁般的肌肉,身上铁钩的伤痕似已快好了。

  这个人就像是野兽一样,本身就有种治疗自己伤痛的奇异力量。

  波波看着他,忍不住又问:“你今天到哪里去了,出去了一整天,也不回来看我一趟,害得我一直都在担心。”

  “我的事你以后最好都不要过问,也用不着替我担心。”

  他看见波波的脸色有点变了,声音忽又变得很温柔:“因为你若问了,就一定会更担心,我做的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波波眨着眼:“我不管你做的是什么事,只要你对我好,就够了。”

  黑豹凝视着他,忽然笑了笑:“明天我有样东西送你。”

  “什么东西?”波波眼睛里发出了光。

  “当然是你喜欢的东西,到明天你就会看到了。”

  他掀起了薄薄的被,在她身旁躺下。

  波波的心突然跳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忽然发觉自己竟一直在期待着。

  期待着他回来,期待着他那又温柔,又粗暴的抚摸和拥抱。

  但黑豹却只淡淡的说了句:“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然后他竟似已真的睡着。

  波波咬着嘴唇,看着他,心里忽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心里从来也没有过这种滋味。

  那不仅是失望。

  “他为什么不理我?难道他今天在外面已有过别的女人?”

  然后她又替自己解释。

  “他若喜欢别的女人,又何必回来?”

  这解释连她自己都不满意,她的心越想越乱,恨不得把他叫起来,问清楚。

  可是她忽然又想起了“明天”,想起了明天的那份礼物。

  她心里立刻又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世界上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自己情人送给她的礼物呢?

  就算只不过是一朵花也好,那也已足够表现出他的情意。

  何况黑豹送的并不是一朵花。

  他送的是一辆汽车。

  一辆银灰的汽车,美丽得就像是朦胧春夜里的月亮一样。

  “明天”已变成了今天。

  今天的阳光也好像分外灿烂辉煌。

  银灰色的汽车,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光。

  在波波眼睛里看来,它简直比天上所有的星星和月亮加起来都美丽得多。

  她跳了起来,搂住了黑豹的脖子。

  虽然还早,街上已有不少人,不少双眼睛;

  可是她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