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湛长叹一声:“算你狠,我认栽了。”悄悄试了试,发现手指头全然不能动弹,根本不可能抽出来偷袭; 再费力地扭头看看萝漪,正在惊惧地望着他,看来也是没辙,但他心里仍然不甘心,想要做点挣扎,眼珠子骨碌一转,“不过,既然我们已经死到临头了,你能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我,让我们死个明白呢?老实说,虽然我的推理基本正确,但很多细节还是稀里糊涂的,对于你这么做的动机也还不了解……”

  辰月教主仰天长笑,“风蔚然,不,云湛,云大游侠,你是不是坊间的演义小说读多了,总盼望着坏人在即将得手时磨磨蹭蹭地啰嗦一通,给你留出翻盘的空间?对不住,你太狡猾了,我这个坏人不能让你如愿。”

  他嘴里说着话,手里果然毫不闲着,双手平举,等说到“不能让你如愿”时,指尖慢慢凝出一道道细线。这细线在明这的月光下完全看不到,但在这漆黑的房间里,却隐约闪着微光,这些线在空中悬停着,只等着辰月教主蓄势完毕,便会如毒刺一般激射而出,直接穿透两人的身体。

  “你死之后,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思考,”辰月教主一面说,一面将手指对准了云湛。

  云湛满头大汗,却毫无办法,只感到辰月教主手中的杀气越来越浓,马上就会刺向自己,我会死在这儿吗?他禁不住这么想。

  那一瞬间他的头脑里出现许多纷乱的碎片,有那么多的人和事交替闪过,让他不知道应该伸手捞出哪一片。他觉得自己应该怀念一下自己的父亲,怀念一下老仆陈福,师父云灭,怀念一下损友姬承及其温柔的唐夫人,但最后他只顾得上转这个很不光辉很不天驱的念头:早知如此,当初我去做个驸马他妈的堕落一辈子好了……

  可惜“早知如此”这种念头从来都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眼前最实际的问题就是那即将在自己身上刺出一些小孔的水线,它们即将把这个时代所剩无几的天驱之一送到下辈子去,可怜的天驱徒劳地扭动着身子,努力向后缩着,但那几寸几分的距离无疑是于事无补的。

  正当他打算放弃努力,并希望自己的尸体至少看上去镇定一点时,他突然感到有一根极细极锋利的细丝从自己手腕上擦过,虽然只是轻轻一触,也割破了皮肤,鲜血涌了出来。

  这家伙真没劲,云湛想,已经胜券在握了,还玩阴的,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己的手腕明明被捆得连蚊子都叮不着,怎么可能被割破?

  尝试着活动一下手腕,他惊喜地发现,缠在手腕上的藤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断开了,敢情刚才割伤自己的细线,就是为了切断那些藤蔓。

  有人暗中帮忙!可这会是谁呢?这当口也没时间去想了,他不动声色,迅速凝聚全部的精神力,却听见辰月教主发问说:“我应该先杀你们中的谁呢?”

  萝漪忍不住破口大骂,倒是面无惧色,云湛却回答说:“当然是先杀她,女士优先么。”

  辰月教主和萝漪都是一愣,辰月教主哈哈大笑:“不妥,你的威胁比她大,还是应该杀你。”说罢不再啰嗦,手中冰线开始向前延伸,云湛感受着他力量的膨胀,在爆发前的一瞬,猛然伸出右手,向着辰月教主凌空一点。

  教主如果早有准备,这一下子也未必就能伤了他,但此刻出其不意,完全没有料到云湛竟然能脱困而出,心头大骇,他忌惮羽族的爆术,迅速收招,将身子移开,然而他蓄劲已经完成,一下子收回,只感到寒气倒灌回体内,五脏六腑如受冰冻,一阵难受,而他也紧接着发现,云湛这一下只是虚招,并没有任何攻击迫近。

  真正的攻击来自于左手,云湛的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点出,指尖陡然爆发出一声尖啸,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点燃了一般,一道气劲穿越了整个房间,直击辰月教主的胸口,教主想要做第二个躲闪动作已经来不及,仓促间将全部法力集于身前,凝出一块冰盾。

  一声巨响后,冰片四散飞出,辰月教主的整个左臂都被击成碎埠,左肩只剩一片血肉模糊,云湛心里大呼可惜,这块冰盾毕竟还是起到了作用,不然教主此刻已然毙命。

  教主重伤之后,之前的秘术已经无力维持,整间屋子恢复到了之前的形貌,缠住云湛和萝漪的藤蔓也消失无踪,眼见教主忍住剧痛,踉踉跄跄地向着门口方向奔去,云湛一跃而起,快步追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情景,即便云湛这样胆大妄为之人,看了也觉得触目惊心,辰月教主眼看就要跑出门了,身子却突然间上下分离,整整齐齐地从腰部断为两截,他的上半身平平地向前飞出,双臂还在做着怪异的摆动; 他的双腿在没有上半身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向前跑出七八步,这才软软地倒在地上,噗地一声,上半身也落到了地上,辰月教主的嘴里慢慢渗出血来,双目圆睁,似乎是难以置信,云湛赶忙收住脚,仔细分辨,在距离门口大约四五步左右的地方,他发 现了一根细细的丝线,辰月教主的身体,竟然就是被这样一根细线切开的。他想要退回去,却很快发觉了异状,在自己的身边,已经有无数根这样的细丝悄悄地展开,将自己围在当中,稍微一动,身体就有可能被割开。

  萝漪兀自傻乎乎的,见辰月教主如此离奇惨死,还想上前探个究竟,云湛大喝一声:“站着别动!千万别动!”

  萝漪吓了一跳,不敢再走,却听的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间从门外飘进来:“你放心,这些天罗丝都是替你一个人准备的,云湛。”

【第十二章 天才的头脑】

  云湛的惊愕在听了这一句话后立马转成了暴怒,他条件反射地怒吼起来:“夯货!有一天不和我捣乱你会死啊!”

  吼完之后他才发觉不对味,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怒不审惭愧,眼看着安学武的身影在门口出现,那一瞬间他感到一股阴冷的杀气,仿佛比天罗的丝更锐利,又仿佛压根没有任何锋芒,无迹无形。即使是面对辰月教主的时候,他也未曾感受到这样令他浑身不安的压迫感。

  不过这感觉稍纵即逝,杀气也迅速收敛起来,安学武魁梧的身躯雄纠纠气昂昂地迈了进来,一张脸上正气依然,俨然还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捕头。

  “我在你身边一共布下了三十一根丝,保证你从任何角度都出不去,”安学武说,“所以我建议你还是规矩点。”

  云湛苦笑:“安捕头,我听说做杀手是违法的,是不是?”

  安学武摇头,“我没听说过,谁要是相信这种说法,那他一定是个夯货。”

  两名夯货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眼里都禁不住迸出火花来,安学武突然拍拍头,“我见了你就来气,连正事儿都差点忘了。”说完走向辰月教主的尸体,从教主的长袍里取出了两张发黄的纸片,想来就是地图了,他将地图展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张放入怀中,再仔细研究剩下那张,最后走向了方才云湛发现封印的地方。

  辰月教主已死,他的生命之力与所下封印之间的联系业已解除,只需要一个粗通秘术的人就能解开,然而安学武的秘术看来并不精通,虽然能将天罗丝送进来,却无法解除这个封印,捣鼓了一会儿,他把头转向萝漪,“你来解开它。”

  萝漪哼了一声:“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安学武抬起手作恐吓状,“那我就杀了他!”

  萝漪双手一摊,“你随意。这次该享受一下男士优先的待遇了。”

  云湛叹息,“报应来得好快。”安学武却愣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换出一副笑脸,“其实我要杀你们俩随时都可以动手,现在不杀,是因为你们对我还有用处。你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也许能找个机会偷袭我,就此掌握主动,你说呢?”

  “他说得对,”云湛插嘴说,“显然钥匙就藏在地道里,但是辰月教主找那么久都找不到的东西,他也没把握找到,还得靠我天才的大脑。至少大家机会均等。”

  这条暗道出人意料的长,曲里拐弯地延伸了许久,萝漪告诉云湛,这个通道已经修建了许久,但是这里面很干净,没什么积灰,说明始终有人使用。

  转过最后一个弯后,三人眼前出现了一片奇异的水光,这里看来就是地道的尽头了,是一间巨大的石室,石室的顶部不知是用什么样材料做成,竟然是透明的,其上便是云府中的池塘。

  而石室的内部更加古怪,地面上划出了一道圆圈,圆圈上方悬浮散布着一些色泽晶莹的石块,静止在空中,偶尔有石块上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过一会儿又黯淡下去,仔细一看,这些石块并非完全静止,而是可以随着外力移动。云湛尝试吹一口气过去,发现它们果然随着气流轻微地移动了一下。

  “别乱碰!”萝漪叫了一声,“当心损坏了机关!”

  云湛吐吐舌头,只好用眼观察,发现石块的闪耀并无任何规律可言。他再看到圈外有一张木桌,上面散乱的堆放着一些纸张,于是准备走过去看看,随即他感到腰间的蛛丝轻轻地紧了紧,那是安学武在警告他不要乱动。他只能咬咬牙,看着安学武走上前去。

  过了片刻,安学武冲他招招手,好似在召唤一只听话的猫儿。云湛无奈,咳嗽一声,做矜持状慢吞吞走上前,扯过纸片看起来。

  “那是什么?”萝漪忍不住问。

  “辰月教主推算的星图,”安学武说,“这些能发光的石头就是最后的机关每一块石头都嵌入了不同属性的星流石碎片,其排列方式和星辰轨道暗合,当碎片与对应的星辰位置相同时,在星辰力的激发之下就能发光,按照辰月教主的手搞,只需要在午夜亘时用秘术推动它们,将全部七块石头全部排对位置,令它们一齐发光,就能开启机头,找到钥匙。”

  “那就奇怪了,”萝漪说,“这个老怪物的星算能力放到全九州只怕也能排到前三位,要说他算了这么多年都算不出来,实在不应该。”

  云湛耸耸肩,“但他的确没有算出来。这份手稿上说了,他自认为自己的计算天衣无缝,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每一次都失败了,他甚至绑架了星学大师宁致远和算学大师算筹克罗替他运算……”

  “算筹克罗?”萝漪有些吃惊,“原来他是这样失踪的……如果连他都算不出来,那世上能算对的恐怕没几个了。”

  安学琥突然一笑,“现在距离亘时还早,至少还有两个对时,我们不妨放松一下,先聊聊天吧,也许谁灵光一现想出点头绪呢?”

  他把目光转向云湛,“先说说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吧?虽然你这人很令人讨厌,但不得不承认,论办案子,你比我强一点。”

  云湛哼了一声,“你们天罗聊天一定要先把人捆上么?”

  “如果和天驱聊天,会的。”安学武淡淡地说,“尤其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

  “最初的时候,我曾想过这是你们天罗干的,但又推翻了这个念头,”云湛说,“因为要杀那一帮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哪儿用着着天罗丝,于是我倾向于认为,那是有人要栽赃嫁祸给你们天罗。

  “但后来我渐渐发现,这个推断只对了一半,因此此案有几个疑点说不清楚,如此麻利的杀人手法,显然凶手熟谙此道,为什么会留下那么两个活口?他仿佛就是要留着那个小偷让大家以为凶手通地地道逃遁了,然后留着那个厨师让你去满城搜捕夸父,当然现在我知道了,你装傻充愣的本事可是高明得很。”

  安学武并无得意之色:“自以为自己最聪明,总是低估他人,这是你的弱点。”

  云湛苦笑着继续说下去:“小偷的证词也非常有意思,据我所知,这类有点异能的小混混,总是对自己的本事格外自信,因为这些微末的伎俩能让他们找到些许的尊严,他既然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有听到凶手出门,也许别人不信,但我却相信。”

  安学武点头,“其实我也这么想,只是没法解释那么个大活人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现在你看到了,把云天杰的房间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出任何东西,因为凶手那天晚上根本没有进南首第一间,而是进了西进北道,也就是我们这条密道的入口。而那个倒霉的小偷当时也并不在二夫人的房内,而是在西进的隔邻那一间。”

  “这怎么可能?”萝漪很是纳闷,“那个小偷不是说自己都熟门熟路了么,怎么会找错?”

  云湛向着辰月教主的手稿一指,“密罗术!说起来,让人方向混乱的密罗幻术很简单,但要恰好东西颠倒,还真得靠辰月教主的功力,这件事是早有预谋的,让丫环把小偷骗来,目的就是要通过他的证词混淆他人的视线,让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其实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

  “的确,如果什么线索都没有,我们很有可能把云府上下搜个遍,说不定就一不小心撞到了这个密道,虽然如果不是刻意去寻找实际上很难找到。”安学武表示赞同,“这真虽一个简单的把戏,可惜我始终没有想到。”

  “想通了这个关键之后,我对于杀人动机的推断一点点清晰起来。如果仅仅是为了灭杀云天杰一家,伪装天罗倒也没什么不可,为什么要费神布置这个骗局?以他的本事,立马远走高飞就行了,连我都未见得拦得住。所以,凶手,也就是辰月教主,他的目的并非寻仇,而是要避祸!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家人,苦心孤诣地把他人的视线转移开,然后自己躲在地道里,希望能骗过即将到来的强大的敌人……”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萝漪皱着眉头,“辰月教主就是,就是……”

  “没错,辰月教主这些年来,一直扮演的都是云天杰的角色!”云湛说,“想想吧,寻找天驱武库,这么重大的事,交给手下去办,他能放心吗?他必然是亲自寻找。想当年……咳,扯远了。”

  “那么死在现场的云天杰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傀儡,事实上,是先有这个傀儡,然后才量身定做的人皮面具,等的就是这一天,当他预感到危险已经不可避免时,就策划了这起案子,让傀儡赶着空马车进入云府,趁人不备换好装束,以云天杰的身份出场; 教主自己去掉人皮面具,就可以直接充当宾客了。所以我后来去掘墓,却发现那张脸居然是真的,这也因此一度误导了我的思路,他计算着小偷到来的时间,先用密罗术制造幻境,让他进入错误的房间——这个房间内的陈设早已布置好,随即迅速发难,杀死了所有人,再回到密道中,那些翻箱倒柜的声音,都只是幌子,他仅仅是开启了密道,钻了进去,然后没有任何走动,小偷自然听不到他离开的声音。等小偷逃出去后,只会记得自己钻进了二夫人的房间,那么传出声响的地方,必然就是我们云老爷的卧房了。“

  “是不是昨天那个醉汉敲错了门,结果给了你灵感?”萝漪问。

  云湛扮个鬼脸,“就是这么回事。现在我们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教主究竟在还怕谁?什么样的敌人能让他这么费尽周折地东躲西藏?方才和他面对面的时候,我完全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那种焦虑不安和恐惧慌张,夯……老安,你知道么?”

  “你不是万能的么?”安学武挖苦说,“还有你不知道的?”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云湛一本正经地说。

  安学武呸了一声,不再搭理他,“我倒是早就知道云天杰是辰月教的人。这个人七年前来到这儿,做生意豪爽得不正常,赚头微乎其微甚至还要赔钱,倒是喜欢广结人脉,打听种种逸闻怪谈。三年前,他用很不划算的高价买下了这座房子,并且一直住在这里,还频繁的大兴土木。这宅子的规模你们也看到了,只有两个小院,无论如何不是他这种身家的人住的——当个外室还差不多。我那时候就感觉,他到南淮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寻找某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就在这座宅子里。所以约略查了一下这个人的来历,弄清楚了他是辰月教的人。我们天罗不多过问别人的事情,辰月教要找什么本来与我无关。但是前一段时间我却收到消息,说是天罗将会对云天杰下手,这可有点莫名其妙了。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会传出去呢?所以我就顺藤摸瓜,利用职务的便利调查了一下这个谣言的起因,抓到了两个辰月教徒。他们倒是嘴硬,上刑也什么都不肯说,我只好用了点手段,才查出原来这个传言就是从辰月教主,也就是云大老板自己那里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