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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不想你老婆?”有一次云湛问他。

  “诚实的说,两个月不见,当然会想;可是在南淮,每一天看到她的时候,又希望能有两个月见不到她。”

  云湛哈哈大笑,接着问:“你那么怕她,当初为什么会娶她?”

  “父母之命啊。她是穆长风的后人。”

  “穆长风?那时候一直跟随在你老祖宗身边、最后以死相护的那位死士?”

  “是他。他用生命换回了姬野的命,所以现在我也只好用生命去报答他的后代了……”

  终于来到天启城外的时候,两个人都呆住了。他们看到偌大一座城市,竟然被一支庞大的军队围得水泄不通。这样场面,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抬眼望去,天启城仿佛成为了一座死寂的枯坟,在这一个冬季飘扬的初雪中漠然矗立。城外,至少集结了二十万叛军的部队,他们的旌旗遮天蔽日,牢牢围住了整座城市,却并不进攻,甚至于没有发出呐喊或者擂鼓的声音。

  “他们在等什么?”姬承禁不住皱眉。当然他也并不着急——他和云湛进不了城,盗枪者也进不去。

  “天启城没那么容易攻克的,这毕竟是昔日的皇朝帝都,城高墙厚,想要攻城,必然付出相当的代价。而有了殇阳关的教训,即便有内奸,也不可能再得逞了。”

  “那……他们是想把这座城里的粮食都耗尽么?”姬承想起自己在演艺小说里常见的套路,一座城池被围困数月,兵尽粮绝,只好投降。

  “很难,天启城一向富庶,仓储充实,虽然现在不再为首都了,也仍然是兵精粮足。叛军仓促起事,虽然势大,准备估计不足。况且现在时近严冬,眼看大风雪将至,肯定对他们不利啊。”

  姬承不再问下去,看着蜿蜿蜒蜒如巨蛇一般缠绕着天启程的军队,低声骂道:“混帐!”

  黄昏时分,天启城中升起袅袅炊烟,这才显示出城市的活力。这同时也是一种无声的挑战,向叛军们显示着抵抗的决心。

  “我们该怎么办?”当黄昏降临、夜间的寒风开始隐隐刮起时,姬承想起了这个重要的问题。气温急剧下降,即便没法得到南淮城那样的暖被高卧,至少也不能在旷野中活活冻死。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体验一下羽族的住法。”

  这一夜两人真的在大树上居住。云湛手脚灵巧的制作了一间简易的小树屋,姬承战战兢兢的爬上去,才发现竟然颇为舒适。

  他感叹道:“做一个羽人也很好啊!而且,还能飞翔在天空,哪怕只是一年一次,也是好的啊!”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住口不说了。

  天启城之困,已经持续了数日。云湛已经找到了盗枪者停留的地点。出乎意料,他们竟然呆在了叛军的军营里。戒备森严的军营令聪明的羽人也一筹莫展。

  “有钱真是好办事啊!”目瞪口呆的姬承感慨说。

  云湛摇头:“那倒未必,说不定他们早和叛军有勾结。也说不定想要你的枪的人,就是叛军呢。”

  姬承的心中猛然一激灵。他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什么,但事实的真相却像镜中的幻影一样,一闪而逝。他抓不住这种猜测。

  “叛军……叛军想要虎牙枪?”姬承捧着脑袋坐在树屋里,耳听得冬季的寒风在屋外呼啸盘旋,突然发觉自己和云湛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这一夜他难以安眠,各种各样的噩梦纷至沓来,令他无从招架。他梦见全家人在渡过遥河,河水突然猛涨,把他席卷而去;他梦见自己正在和小铭对坐调笑,小铭却一下子变成了老婆;他梦见自己长出翅膀,从空中向地下射箭,却发现自己的高度越降越低,怎么也无法升上去,眼见得敌人的弓弩都对准了他;最后一个梦里,他甚至看到了姬野。姬野的面容和后世流传的画像一模一样,对着他怒喝:你这样的废人,也配做我姬野的子孙?受死吧!

  姬野的虎牙枪插入他胸口的时候,他听到云湛在叫他。睁开眼,天色已隐隐发白。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一夜烦躁不安的梦魇都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这才反应过来云湛在说些什么。他一跃而起,推开树屋的门,迎着清晨凛冽的风雪望向远方。

  白茫茫的大地上,一片密集的黑色在缓缓蠕动,向着远离天启城的方向。他终于相信了云湛刚才说的话:“叛军退兵了!”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二十万大军井然有序的撤离,想起了自己幼年时经过海滩的情景。退潮时,孩子们在海滩上涂抹出各式斑斓的图案,待到涨潮时,海浪一进一退,一切便在一瞬间消失。

  “为什么?”他问。

  “我也想知道,”羽人回答说,“不过,我们首先应该跟踪我们的老朋友,找回你的枪。敌军刚退,天启城一时半会儿还不敢开城门放人进入。”

  叛军撤离了,本应该成为战场的地方这回出乎意料的干净,除了马粪,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两人从树屋溜下来,在一棵靠近城门的树上隐蔽起来。我快成猴子了,姬承想。

  “我们这是在守株待兔吗?如果他们真的把枪交给叛军呢?”

  “真是那样,我们就打道回府。如果你老婆会逼着你到二十万人中去抢一把枪,我想她一定是疯了。”

  两人把身体缩做一团,姬承冻得瑟瑟发抖,清涕长流。离开了树屋的庇护,他才深切地感受到冬日的寒意,在如刀的北风中,姬承没有想到青楼的风光旖旎,却无比的怀念家中的火盆与温暖的床。

  夜色渐渐降临,不知从何时开始,雪又下了起来,那若有若无的扑簌簌的声音让姬承一阵没来由的烦心。许多年前,他曾经随着父亲躲在一个雪坑里,逃避追杀者,那时他耳边听到的就是这样的雪落声,绵绵密密,永无间断。

  他正在出神的回想,云湛忽然在他耳边低声说:“有人靠近了,千万别动。”说完,他轻巧的跳到了地面。

  姬承这才回过神来,抓紧了面前的树枝。

  这一夜不知为何没有月亮,星星也十分稀少。但由于雪光的反射,姬承的视界仍然是比较清晰的,而冬夜的寂静也令他的听力分外灵敏。他也终于捕捉到了那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在雪地上发出吱嘎的轻响。

  云湛抢先出手了。做为羽人,他无法和人贴身肉搏,只能先拉开距离。随着几声弓弦响,树丛的黑暗中传来两声闷哼,显然对方有人中箭了。但同时,也有几支箭插到了树上。

  姬承皱眉,知道树丛中易于躲避弓箭,看来云湛不好对付了。果然,他在树上看到几个黑影借着树木的掩护,急速靠近,云湛不得不连连后退,争取将对方诱入他的射程。

  姬承慢慢看清楚,对方一共来了七八个人,并且对云湛的箭术早有防范。幸好羽人身体轻灵,不停的绕着圈奔跑,纵跃之间屡屡能找到进攻的机会。但当他连续伤了五人之后,剩下的三人还是把他团团围住了。

  一名持刀者当先扑了上去,云湛身子一闪,左手用弓弦勒住对方的脖子,右手已经一箭插入了他的喉咙。但此时另外两人已经扑上,扭住了他的身体。

  姬承听到云湛沉重的喘息声。他猛然意识到,羽人的体质是不可能与人族肉搏的,只需要一小会儿功夫,云湛的脖子就会被活生生掐断,或者肋骨被挤断。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头脑一热,虚张声势的大吼一声,从树上颤巍巍的蹦了下来。

  飘在半空中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居然如闪电一般划过了那些演义小说的影子:伟大的英雄从空中落下,一剑把为非作歹的恶徒斩成两截;此刻的姬英雄希望自己至少能把他们压成肉饼。但这个念头还没转完,他的屁股就已经摔到了坚硬冰凉的地面上。倘若不是由于下坠时右手无意识的扯住了一根树枝,减缓了下落之势,他的屁股只怕已经摔成四瓣了。剧痛从屁股一直冲入了脑门,姬承眼泪汪汪的想:妈的,以后再也不读那些骗人的故事了。

  哼哼唧唧的燮羽烈王的后人艰难的支起身来,发现自己虽然没有砸准,倒也差得不算远——纠缠中的三个人正好就在他身边。他顾不得多想,一把抱住了其中一人的大腿。

  显然对方对姬承的实力有着清醒的了解,只是随随便便的踹了他一脚,他便感到胸口如受重锤,一口热血差点喷了出来,身子往后倒去。这时他竟然还有余暇想到:和这一脚比起来,老婆还真是温柔呢。

  想起老婆,姬承突然爆发出一阵蛮劲。他合身扑上,再次死命的抱住那人的腰,任他如何踹踢,也不松手。对方急了,挥拳猛击他的头顶,他感到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的黑暗无限度扩大,全身就此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姬承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有点像每次在南淮城中宿醉醒来的感受。接着他发现嘴里很不舒服,似乎塞了什么东西,吐出来一看,是一团软绵绵、肉乎乎的东西,吓得他慌忙把它扔掉。

  “你这一口咬得真狠,那家伙差点疼晕过去,”云湛笑嘻嘻的说。他站在姬承身边,脸上有几道伤痕,衣服也撕破了,手臂还在往下滴血。但是他活着,而且还能稳稳当当的站着,而剩下的两名敌人却已经躺在地上了。

  姬承仔细一看,那家伙的大腿上果然血糊糊的一大块伤口,不由得一阵恶心。

  “真没想到,他那样的打你,你都不松口。幸好如此,我才能抓住机会挣脱。我现在开始觉得你有点像姬野的子孙了。”云湛补充说。

  姬承坐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刚才的惊险,有些不寒而栗。但他很快想起了一点别的什么,于是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云湛。

  “你是怎么挣脱的?”他问,“就算我能帮你干掉一个,我也很难想象你可以从那样一个人类的手中挣脱出来。”

  那家伙现在躺在雪地上,可以看出体形高壮,浑身肌肉纠结。姬承走过去一看,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只是脖子拧断了。如果说一个羽人能在肉搏中做到这一点,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那是我们羽族的一点小法术,是从当年的鹤雪士那里传下来的。”云湛有些犹犹豫豫的开口,目光游离。

  姬承却死死盯住他:“鹤雪士?那是一些可以触摸天空极限的人吧?你是他们的后裔吗?”

  云湛又犹豫了一会儿,说:“是的。”

  “那很好,麻烦你飞一次给我看看吧。”

  云湛不说话了,和姬承对视着。

  “如果你是鹤雪士的后代,你随时都能飞。至少,一个月应该飞一次吧?今天不是起飞日吗?你能不能飞一次让我看看?”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起飞日?”

  “整整一个月前,我们一起见到了那场羽人和人族的搏杀。还记得吗?他们都在天空中飞翔,你却骑着马去作战。以你的箭术,如果能飞起来,很快就能把他们打发了。你为什么不飞?”

  “我不飞,自然有我不飞的理由,”云湛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措辞,心平气和的说,“你究竟在怀疑我什么?”

  姬承不理他,继续说下去:“刚才你和他们肉搏,虽然我帮了你一点忙,但你怎么会有能力拧断人类的脖子?”

  “所以你虽然是羽人的外貌,但你根本不是一个羽人。你是一个魅!”

  “我早就感觉你不对劲。一个普通的游侠,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武功?以你的能力,偏要陪着我在九州颠簸受苦,究竟有什么企图?”

  云湛的眼睛里放射出奇异的光芒,盯着姬承。

  “我是一个魅?”羽人哑然失笑,“姬承你的推理能力真是太强了,看来你才应该去做游侠的。”

  姬承哼了一声,正准备把这友好的谈话继续下去,却听到远远传来一个阴鹜的声音:“你们俩都很聪明,彼此彼此。”

  云湛大惊,一把抓住了姬承的胳膊准备拉他跑,但很快颓然的松手,做了个“跑不掉了”的手势。果然,四围都亮起了火把,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两人已被绑成粽子模样,带进了一个大帐篷里。姬承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虎牙枪,这把枪现在正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巨人拿在手中把玩,在火光的映照下,枪尖反射出迷人的光彩。

  帐篷周围布满了士兵,看装束都属于叛军,姬成不由得一阵迷糊:动用这么多人,来抢这一把破枪?

  云湛却目不转瞬的盯着那个巨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河络族准备在什么时候起事呢?”

  姬承这才注意到,那巨人的皮肤十分古怪,看上去像树皮,又像是动物的鳞甲。巨人戴着头盔,从头盔里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不愧是天驱的传人,如此头脑,令人佩服。我是特地留下来等你们的。”

  姬承的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了两个概念,他努力集中注意力,慢慢想清了这两件事。首先,那巨人只是个矮小的河络,那巨大的躯体不过是将风而已;其次,云湛是天驱的传人。

  天驱是什么?似乎是乱世时代的一个邪恶组织,曾经策划过刺杀自己的祖先姬野。这个组织接纳一切种族的成员,据说个个都是一流的高手。可他们的宗旨究竟是什么,后来是怎么消失的,姬承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云湛摇摇头:“那么,我猜,羽族的叛乱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河络说:“当然,不齐心合力,我们怎么能推翻现在这个腐朽的联盟呢?”

  “可是,即便你们把几个皇朝都推翻了,你们自己之间,就能保证和平呢?”

  河络哈哈大笑,笑声透过毫无表情的头盔在帐篷里回响着:“和平?抱歉,我们不需要和平。我们是注定会相互大动刀兵的。但现在我们不会,我们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同盟现在必须要相互倚助。所以在人类的慕容氏被推翻前,我在这里绝对安全。我现在的身份是这支部队的军师,等到平定了宛州和中州之后,我们就会挥师南下,在越州重新书写河络的格局。”

  “你们打破一个死气沉沉的僵局,换来的却是不知道会绵延多少年的乱世烽烟,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河络又是一阵狂笑。他一步步走到云湛面前,伸手摘下头盔,露出一颗毫无血色的小小的头颅。

  “至少,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杀我们想要杀的人,也可以毫无愧疚的自相残杀。”他微笑着说。

  “那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拿虎牙枪?”姬承忍不住问,“你们那么大的势力了,拿这一柄枪又有什么用呢?”

  河络并不回答他,他把虎牙枪高高举起,用赞赏的语气说:“那是一段多么辉煌的传说啊!”

  然后,他的头转向了虎牙枪的主人。

  姬承自幼经受过各种各样的歧视,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已经修炼得宠辱不惊。他时常想,父亲给他取名“承”,也许并不是为了继承姬氏的光荣,而是为了承受姬氏的屈辱。但他还是没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听到这样的话。

  “其实虎牙枪并不是最重要的,姬承,我们不过是想把你引到这里而已。你才是我们的目标。”

  我?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很想找一面镜子来,仔细看看自己有什么样的魅力,可以让人如此大费周折的把他骗过来。可以想象,镜子里会出现一个落拓的小个子男人,三十岁的脸上有着四十岁的沧桑和倦怠,手无缚鸡之力,脑子里装的东西比绿豆粥略微稠一些。这样一个男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宝贝,实在是荒唐之极。

  河络并不在意他的反应,继续讲下去:“这些天你也看到了,我们围住了天启城,却迟迟不敢进攻。这并不仅仅因为我们缺少可以和慕容皇朝慕容归、慕容明敬、南郁烈这些大将抗衡的将才,最重要的在于,我们缺少一个可以收束军心的统帅。战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时的优势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必须有一个强硬的后盾。”

  “现在我们的军队仓促拼凑,看上去声势浩大,其实很脆弱。虽然可以用一统九州的口号去煽动,但一旦陷入苦战的僵局,却很有可能逐渐走向崩溃的边缘。”

  姬承望着他:“所以你们想到了姬野,想到了找出一个姬野的后人,来令军心稳固?”的确,除了那位疯狂的皇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了。在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姬野的名字就是神的代称,当然同时也是恶魔的别号。

  河络没有否认这一点。姬承从胸腔深处迸发出一声哀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们找对了人,可是你们想错了,”他说,“我是姬野的后人这不假,可我不是他那样的英雄,我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子,我结识的姑娘可能和姬野砍下的人头差不多数目。你们想让我来稳定军心,但你们知道吗?我可能连虎牙枪都拿不稳。”

  河络嘿嘿的笑了,笑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肉奇怪的扭曲着,看上去好像在哭。

  “我会让你拿稳这把枪的,”他说,“只要你身上流着的的确是姬野的血,而不是酱油。”

  于是姬承身上的绳子被割开,所有人都来到了帐篷外的一片空地上。姬承的手中现在真地握住了虎牙枪,枪很沉,他的双臂都在微微颤动。这一刻,他真的希望自己是在一个长长的恶梦中,并祈求赶快醒来,发现自己抱着虎牙枪躺在床上。

  一名高高瘦瘦的黑袍男子走到了他跟前,他的面容遮在一块黑布后面,只露出眼睛。姬承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浑身发冷,那黑袍人的双眼深如黑洞,似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力。他想转头,不去看对方的眼睛,头颈却丝毫不听使唤。

  耳中听见河络说道:“羽族之中,有少部分人永远都不能飞上天空,因为他们只能凝出残翼。但是,有一种方法,却能够让他们飞起来,你知道是什么吗?”

  姬承顾不上去思考,黑袍人的眼睛似乎在不断扩大,变成两个氤氲的大洞,姬承在其中看到了战火、鲜血、遍地的尸体。他想喊,却喊不出来,全身如凝固住了一般。

  却听得云湛低声叫道:“冰玦!”

  河络说:“不错!昔年辰月教颇擅使用冰玦,而我们从一本意外得到的辰月秘笈中,找到了一种绝少有人使用的法术。这种法术可以利用冰玦,激发出人隐藏在血液中的力量。此术对常人无用,但如果他真的还有一点姬野的血脉,我就能把他变成第二个姬野。”

  姬承只觉得全身越来越冷,仿佛泡在冰水中,但随即又变得燥热难捱,似乎是在火炉中炙烤。这种冷与热的感觉反复交替了数次,他终于支持不住,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手里还无力的拄着虎牙枪。黑袍人也开始喘息连连,汗水浸透了身上的长袍。

  突然之间,黑袍人大叫一声,仰面倒在地上。姬承也在这一刻发出一声长啸,这声长啸绝不像他自己的声音,以至于当晚在天启城门值守的士兵们赌咒发誓,说城外出现了狮子。

  河络满脸欢喜之色,云湛却颓然长叹。

  人丛中走出一名彪形大汉,手握一柄战刀,站到了姬承面前。他一言不发,突然恶狠狠的当头一刀向姬承砍去。

  仍然坐在地上的姬承下意识的提起枪,挡住了这一刀。他的手臂被震得发麻,但心里却隐隐觉得,虎牙枪变轻了。而且,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慌张。

  转瞬之间,对手已经向他连砍了二十多刀,姬承手忙脚乱的招架着,只觉得手中的枪越来越轻,对方的速度越来越慢,与此同时,胸中却有一种暴戾的情绪在燃烧。他的一生中,当幼时被玩伴欺负时,当在南淮城被地痞搜刮时,都从未感受到过这种愤怒。那仿佛是一团热火,从胸口一直烧到全身,并不难受,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缺口。

  “为什么就让他不停的砍我?”这个一向懦弱的人想着,“我为什么不还手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大吼一声:“够了!”右手提枪,猛地一枪直冲冲的向对方当胸搠去。

  此时对方正在一刀斜劈他的左肩,他却毫不理会,劲贯右臂,只听一声惨叫,几滴热血溅到了他的脸上。虎牙枪生生将对手的身体刺穿,而对手的刀却悬在他肩上,只差半寸便可砍进去。

  第一次杀人的姬承,轻松的抽回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河络的喜色更浓,拍拍手,又招出了一名武士,与姬承交战。这次不过用了十个回合,姬承又是一枪,将敌人钉死在地上。他其实根本不会什么枪法,但虎牙枪一旦挥舞开来,却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带动着他的全身,令他更加感觉体内有股热气不断膨胀,必须通过战斗去平息。

  夜色渐浓,天空中的星辰也越来越多。空地上,围住姬承的武士已经变成五个人,但这五个人也无法阻挡虎牙枪重如千钧的可怕压力。激斗中姬承单手执枪,抡出一个圆圈,五个人便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倒了下去。

  河络哈哈大笑:“足够了!姬承,你现在相信你的力量了吧?”

  姬承看着他,冷哼一声:“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让你到了阴世都永远后悔?”

  河络继续笑道:“一切的法术,都有时效,你这样的力量,不过能维持一个时辰而已。以后,如果不靠我们施术,你仍然只是过去的那个废物。但是如果和我们合作,我们可以让你表面上做我们的首领,夺取天下之后,也可以让你安逸的过一辈子。你放心,那时候你只是个废人,我们没必要杀你。”

  姬承听他讲完,一言不发。方才杀戮的快感还未消失,手中的虎牙枪似乎在勃勃的跳动,将凛冽的杀气注入体内。但他也知道,河络讲的是真话。如果离开了他们,自己将永远不会再体会到那种感觉,那种和虎牙融为一体的、万夫莫当的感觉。

  “怎么样?想通了吗?”河络问,“好好回味一下刚才的感觉吧,我想你的一生中也没有过这样的威风。”

  “我的确没有过,”姬承说,“我从小就不争气,读书读不进去,练武又受不了苦,以至于我父亲死的时候都闭不上眼睛。许多时候我都想,我真是愧对我的先祖,愧对姬这个姓氏。”

  河络轻笑:“那你就应该想想,怎样才能不丢了他们的面子。”

  姬承点点头:“我的确已经想明白了。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姬野处在我这个位置,他会怎么选择。后来我想,如果要靠听命于人来获得别人施舍的力量,姬野也许宁可选择自杀。”

  他将虎牙枪一抬,那伤痕累累的枪尖笔直的指向了河络。

  “所以,我大概也只能选择自杀了。”姬野的后人说。

  将风是一种很坚固的外壳,通常不会被兵器击破,但虎牙枪无疑是一个例外。所以河络十分小心,决不和姬承硬碰。他的剑法出人意料的高明,而姬承毕竟是第一次和人战斗,所以一时间难以占得上风。

  “一个时辰快到了!”云湛喊道。

  姬承一咬牙,不再顾及对方的招式,只管拼命强攻,虎牙枪发出呼啸的声音,不断向河络紧逼。河络有些招架不住,连忙命令其他武士一同动手。

  姬承激斗了许久,不知为何,身体虽然疲累,精神却是越发健旺,虎牙枪几声咆哮,又刺倒了几名敌人。

  “雷家兄弟!”河络高叫着,“快飞上去,用箭射他!”

  云湛这才注意到,对方阵营竟然还有羽人,不由得暗暗叫苦。

  但两名羽人却困惑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你们在干什么?”河络怒吼。

  “我们……我们没办法凝出羽翼,不知道为什么!”羽人惶恐的回答。

  “胡说!今天不是起飞日吗?”

  “的确是,但是……我们根本感受不到月力!”

  云湛心中一震,抬头望天,果然,天空中始终不见明月的身影。

  而此时,姬承的枪势却渐渐慢了下来。“法术快要失效了!”河络兴奋的喊。

  云湛咬咬牙,猛地向战团中扑去,眼见虎牙枪就要刺中他,他灵巧的一转身,枪尖划断了绑在身上的绳索,他的手臂上也留下了两道长长的伤口。

  他不顾一切的从地上抢起一把剑,一招间便割断了自己一名同类的咽喉,夺过了他的弓箭。

  “无论如何,帮我挡住他们一下!”云湛对着姬承喊道。

  这是姬承第一次见到云湛飞行,也许在此之后的很多年,他都无缘见到这一景象了。

  云湛闭上双目,仰面向天,脸上渐渐现出痛苦的表情。姬承此时已感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衰退,但他仍然奋起全身之力,将敌人从云湛身边驱逐开。此时他根本无暇去想起初对云湛的怀疑了。除了信任,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姬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累过,但他却恍然觉得,自己第一次找到了自己的灵魂。原来,它也是可以如此炽烈的。

  突然之间,在场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恐的神情,姬承面前的敌人们一个个退了回去。他不由顺着他们的目光回头望去。然后,他也呆住了。

  云湛已经凝出了翼,但不是他一个月前见到过的那种雪白的羽翼。云湛凝出的,是一对黑色的羽翼。那羽翼长而巨大,带有一种可怕的摄人心魄的力量。

  “暗月之翼!”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云湛张开黑色的双翼,带着一股呼啸的狂风飞上了天空。一支支利箭从无法预知的方位破空而来,转瞬间便将河络身边的武士一一射杀。河络虽然有将风护身,没有受伤,但他所受到的惊骇却不亚于受伤。

  “暗月之翼!暗月之翼!”他狂呼着落荒而逃,声音在夜空中飘荡着。

  姬承的手一松,虎牙枪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随即,他也无力的坐倒在地。冰玦的力量彻底消失了。

  “叛军的部队可能会赶过来了,我们快走吧!”说罢,云湛提起姬承的身体,把虎牙枪塞给他,展开双翼向远方飞去。

  “我记得你说过,除非把我砍成几块,不然你没法带我飞,”姬承抱着枪有气无力的说。

  但他没有听清云湛的回答,除了高空的风声,他什么也听不到。黑色的羽翼带着他从天空中翱翔而过。

  “你是说,当暗月遮挡明月的时候,就是世间将有大乱的征兆?”

  “所以我一直希望我永远没有飞起来的那一天,可惜的是,我还是等到了它。我们天驱,会尽全力阻止这场灾祸的。”

  “你假扮游侠跟着我,是因为早就知道了他们的预谋?”

  “不,我只是知道他们想要抓你,但并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他们挖坑那天晚上,我就在远处窥视。不然以河络的技艺,我可没法发现那个地道。”

  “很抱歉,我没办法帮你们的忙。昨天晚上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使用虎牙枪。”

  “不,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至少,从你身上,我看到了希望。”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我想,我还是得回南淮城。现在战火还没有蔓延到那里,我们还来得及做一些准备。”

  “太好了,我有救了!”

  “唔?”

  “你要不跟我一起回去,我还真没办法跟我老婆解释,我为什么在外面待了那么多天。你想想,他不争气的老公居然是别人诱骗的对象,居然可以拿起虎牙枪杀死十多个人,这话说出去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