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禄施展开自己的才能,试图羞辱唐缺直至他离开,但他很快发现,此人似乎是天生被人欺侮惯了,无论怎样都泰然处之。
后来他甚至不怀好意地问过:“你的名字很有意思啊,你到底缺了什么,要取名叫唐缺?”
唐缺老老实实的回答说:“我生下来的时候,我爹就是唐家的老仆,他本来给我起名叫唐满的,可后来我比我爹还穷,他们就说:唐满啊,我看你家里不但不满,还什么东西都缺,就改名叫唐缺好了。再后来,他们都这么叫了。”
“其实我也没觉得我缺什么,”他补充说,“我在唐家有饱饭吃,有衣服穿,日子过得挺好的。现在在这边不用养猪了,比以前还清闲了好多。”
姬禄看着这个清闲的乡下人,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叹息说:“你就这点追求,要被我们老爷听见了,还不给笑死……”
过了几天。
石国主十分正义地自称是要为了皇帝平叛,拉扯了几个盟友,和叛军势均力敌,双方打了个稀里哗啦。叛军分兵作战,战线拉得太长,据说拖下去对南淮城很有利。此事原本和唐缺无关,却又关系密切——他这一天连扫除都没有做,半夜就跑到粮店去排队。战争期间,粮食供应相当紧张,城中时常可见为了一袋米而互殴的事件。
唐缺幸运的没有挨打,只是几乎被挤成了一张煎饼。不过这张煎饼幸不辱使命,弄到了两袋掺的沙子不算太多的大米。他初步估计,用半个对时左右,差不多可以将里面的沙子捡干净,大小姐也就将就可以吃了。
回到姬府门口的时候,发现仆人们都缩在大门外,个个战战兢兢,好似宅子里藏了什么吃人的怪物。
唐缺连忙扔下米袋,左右看看,从地上捡起一块青砖:“怎么了?有强盗?”
姬禄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惧意,说:“你自己去堂屋看看就知道了。”说完,仆人们一溜烟全没影了。
于是唐缺握着砖头自己去看。他一路走,一路想,发生了什么事,全家人怕成那样,难不成又是那些狗日的当兵的?这么想着,他的腿有点发软,不敢贸然闯进堂屋,先溜到门外,从门缝往里窥探。
他第一眼先看到了搓板,自己每天用来洗衣服的搓板,那搓板宽大厚实,齿缝分明,很是好用。不过眼下该搓板并未用来洗衣,上面却跪着一个男子。此人黑黑瘦瘦,满面风尘,看来是刚出了远门。男子一脸苦相,不停地晃动着身子,连唐缺都替他的膝盖感到疼。
“请问……您是在修炼吗?”唐缺推门进去,有些紧张地问道。他听说,有些江湖高手们经常用折磨自己身体的方式来锻炼毅力,据说这样可以无限接近真道云云。
对方幽怨的瞪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可是,还是麻烦您把搓板还给我,”唐缺被他瞪得一阵发毛,“我……我还得去洗衣服呢。”
“你是谁?”对方问道。
“我是唐大小姐……啊,就是姬夫人从前的仆人,以前是给唐老爷养香猪的,现在暂时住在这里。”
“幸会幸会,”对方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我是唐大小姐,也就是姬夫人现在的老公。”
唐缺觉得自己的嘴巴此时一定可以塞进去一头香猪。他还想发问,却听得院子里隐隐传来说话声,并且越来越近。
“作为游侠,诚实无欺是我的职业道德,”他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我用人格作保,姬承所说的都是实话……”
“呸!你们这些游侠除了坑蒙拐骗哪儿来的人格?”这是姬夫人的声音。
“真伤自尊……”那年轻男人咕哝了一句,随即提高了声调,“姬承为了找回这把枪差点送命,你这样对待他也太过分了……”
姬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就他那德行,杀人?杀鸡还杀不动呢!你们编谎话也不会编得像一点!”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门。唐缺虽然见识浅薄,但从那男子银色的长发和瘦得像柴禾一样的身躯,隐隐猜出这是个羽人。
姬夫人看到唐缺,先是一怔,随即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砖头上。
“太好了,我正愁少个搓板呢!”她劈手夺过砖头,往地上一放,右足狠狠地跺了几下,砖头变成了一堆碎渣。
“大小姐,这么多年了,您的功夫还没搁下……”唐缺由衷地表示佩服,却见大小姐一把揪过那个羽人。
“你也跪!” 姬夫人喝道。
羽人大惊,连跪在搓板上的姬老爷都急了:“老婆,这事儿和他没关系啊……”
但姬夫人刀子般凌厉的目光放射出压倒一切的杀气,可怜的羽人哀鸣一声,屈膝作势要跪,突然身子向后一翻,堪堪从窗户中窜了出去,那动作真叫一个帅,唐缺差点鼓起掌来。
姬夫人一肚子火无处发,扭头对姬老爷说:“他跑了,你就把他的分量也跪出来!”
唐缺僵立在那里,姬夫人什么时候出去都不知道。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后,姬老爷立即恶狠狠地对他斥骂道:“助恶为虐!”
“狗腿子!”姬老爷骂道。
“叛徒!”姬老爷骂道。
唐缺急得要哭:“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养猪的!”
五、猪
刘靖一直觉得上司对自己有偏见,而且他也始终没有想明白,自己是个大胖子和自己必须要做运粮官,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每次上司将令牌扔给他时,他都能听到来自同僚们的嘲笑声,什么“相得益彰”“人物相宜”之类的。
平心而论,刘靖除了身材之外并没有太多缺陷。他熟谙弓马,粗通兵法,头脑也并不算愚钝,本来是有希望上阵建功立业的,可惜时运不济,只能郁闷的押着一车车的粮草,奔走于衍国的国境中。
他有时候甚至暗地里希望有敌人来劫粮。那样的话,自己才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打一场漂亮的战斗,引起上司的关注。遗憾的是,不知道天神是为了眷顾他还是折腾他,他一次都没有遇上过这种好事。
这一天夜里,刘靖从南方押运粮草而归,眼见距离南淮城只有不到三十里地了。考虑到战争期间路况险恶,他下令连夜赶路,希望夜色的掩护能增加几分安全。
噩梦就在这一刻来临。风向突然起了变化,远处顺风飘来一阵阵的奇异臭味。这臭味浑厚、绵长,富于穿透性和侵略性,令士兵们一个个捏住鼻子,忍不住想呕吐。
所有运粮的马匹突然开始躁动不安,拼命的扭动着身体,似乎是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战马则不顾主人的呵斥鞭打,犟着马蹄不愿再往前走。
刘靖察觉到了马匹的异常。他当即下令停止前进,让一队步兵火速上前查看。随后他命令骑兵下马,不要再管发了疯的马匹,分为左、右、后三队,弓手位于前列,防止敌人的袭击。他自己则纵身一跃,站到了队伍最前排,手中的一对铁戟颇有威势的平举着。
应该说,在常规情况下,刘靖的调度还是得当的,但他显然并不清楚自己面对着的究竟是什么。不久之后,他听到自己派出的那一队士兵接二连三的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那叫声中充满了极度恐慌的意味,不知道他们在晦暗的夜色里遇到了什么。
叫声很快平息,这一队士兵不再发出任何声音,自然也没有人回来。刘靖的额头冒出了汗珠,他再派了一队步兵上去,由自己的得力副手带队。但这一队人的遭遇和前队相似,一片垂死的惨嚎后,再无声息。
唯一的例外是副手,他没死,带着一身淋漓的鲜血活着回来了。他用自己最后剩余的全部力量在跑,让人怀疑他的身体随时有可能会被撕裂。他冲到刘靖面前,狂吼一声:“猪!”
刘靖原本的恐惧瞬间转为愤怒,他扔下右手的戟,抬手便是一耳光:“混帐!你不想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