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爷

  姬家的老爷姬承,正和一个名叫云湛的羽族游侠走在归家的路途中。他在虎牙枪丢失后,雇用了这个羽人,经历一番生死曲折,还被卷进了一场颠覆九州的叛变,好歹是夺回了枪。当然,他自己也受伤不轻,此刻躺在马车上,随着路面的起伏颠簸不停的叫唤。

  “别鬼叫了,”身边的云湛很不耐烦,“好歹也是杀过人的了。”

  “杀人和怕痛没有必然联系,”姬承回答,“就好像我是姬野的后人和我会不会杀人一样。”

  云湛耸耸肩,不再说什么。在姬承的大呼小叫中,两人来到了木兰镇外。此地历史上本来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城市,后来历经战火摧残,逐渐废弃,最后剩下了一个小镇。只有那些尚未消失的断壁残垣,记录着某些久远的存在。

  “不能再走了,”车夫说,“再往前,他们还在打仗呢,不敢走了。”

  在此之前,云湛曾经估计,两人可以赶在战火蔓延到南淮之前赶回去。不幸的是,姬承走在半路上就得了重病。确切说,这也算不上病,而是冰玦中毒。他曾被人施加秘术,以冰玦激发他体内的潜力,令他在短暂的时间里威风了一把。当然,冰玦这玩意儿是不能随便乱用的,乱用的后果就是,姬承在一家小破旅店里足足躺了大半个月,花光了身上剩下所有的钱。而在此期间,叛军如风卷残云一般从中州南下,吞噬了大片土地。

  等到姬承勉强可以上路了,南淮已经处在了危险中。好容易找到个车夫,到了木兰镇,说什么也不肯走了。这打乱了姬承的计划——他本来打算到了南淮再从家里取钱。

  “怎么办?”姬承小声嘀咕,“钱袋见底了,拿什么付车费?”

  云湛大怒:“放屁!昨天你还说剩了一百多金铢,怎么就没了?”

  姬承慌了手脚:“小声点!我什么时候说过那话了?”

  云湛却丝毫不压低嗓门:“我们那天干掉了那个河络行商,一共得到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吧?这一路行来,哪儿至于就用完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独吞,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姬承叹了口气,伸手掀开车帘瞅了一眼,回过头扮个鬼脸:“已经没影了……不过这一招够损的,人家赚点辛苦钱不容易。”

  “那你可以选择被抓起来胖揍一顿,”云湛把手一摊,“你是英雄的后代,光明磊落,我这身板可经不起你们人类敲打。”

  “好吧,你总是有道理,”姬承喃喃地说,“不过好歹得把这马车还给人家吧。”

  “废话,”云湛没好气地说,“你真把自己当山大王啦!下车吧,他自己会回来取的,接下来的路只能走了。”

  他当先跳下车,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

  “我看,接下来的路只能跑了,”他疲惫的说。

  姬承连忙跟着下车,只见近百木兰镇民手里拿着木棒铁锨一类的工具,气势汹汹的逼了上来。

  “这年头的人民怎么那么有正义感?”姬承慌慌张张的抄起虎牙枪,跟在云湛身后撒腿狂奔,当真是动若脱兔,哪儿看得出重病的样子?

  “敢情你这一路上都是装病好让老子服侍你!”云湛肺都快气炸了。

  “这是……呼……和我老婆……呼呼……长期斗争……呼呼……总结出的……经验!”姬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接近南淮城的时候,已经是初春时分,广袤的楚唐平原上慢慢呈现出一片绿意。如果是在往日,这里早该有无数的农人在辛勤劳作了。而如今,叛军一路汹涌的扫荡过去,满地所能见到的,只有马粪而已。

  两人只落后叛军一两天的行程,小心翼翼的前行,深知在这无遮无掩的平原上,被人发现了就逃不了了。姬承提心吊胆,左右观望,云湛却总是低着头,不时还俯身蹲下。

  “那里只有马粪,没有黄金,”姬承说,“小心点周围吧!”

  云湛不搭理他,过了许久才问:“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叛军劫掠烧毁了附近的村庄,他们的马匹吃掉的庄稼却非常少?”

  “我当然不可能发现,”姬承回答,“但我相信你的判断,不过这说明什么呢?”

  云湛没有回话,突然趴在地上,从泥土里抠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布袋,里面还沾了一些颗粒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姬承问。

  “马匹的饲料,”云湛的眉头紧皱,“他们既然不顾百姓的死活,理应会让马匹去践踏庄稼,可为什么反而要浪费饲料呢?”

  他捡起一片尚未完全干枯的禾苗,放在鼻端嗅了嗅,然后对姬承说:“你闻闻看。”

  姬承大惊小怪的叫出声来:“怎么有股……香水的味道?”

  “这是什么新品种么?”他很疑惑地问,“岂不是煮出的米饭里也带股香味?那还能吃么?”

  “这不是品种的问题,”云湛摇摇头,“这股香味,是后来才带上去的。你仔细嗅一嗅,体会一下那种香气。”

  姬承于是深吸一口气,那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经由鼻孔,深深进入了他的肺。作为常年在脂粉堆中打滚的人才,姬承当即断定:这是一种相当高级的香料,南淮城里收费最贵的姑娘们,也未必能用得起。

  云湛叹息一声:“我有一个猜想,可惜现在手里没有香精之类的可以验证……”话说了一半,他就停住了,只见身前的姬承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的精致香囊。云湛眼睛都直了:“我们在外奔波了小半年,这香囊还没丢?”

  姬承一面把香囊递给他,一面嘿嘿一笑:“讨好女人,一向是我的老本行。我身上可不止有香囊,给你看看……”

  云湛慌忙制止了他:“别了别了,咱们干正事要紧。”他不顾姬承的强烈抗议,将香囊撕开一个小口,把禾苗揉碎塞了进去。

  姬承嘟囔着:“你不需要女人,也别糟蹋我的东西啊……嗯?香味变浓了?”

  他突然想到点什么:“香猪!”

  云湛点点头:“就是这玩艺儿。只不过时间久了,臭气变成了淡淡的香气而已。这就是为什么庄稼大多没有被吃掉的原因,也是为什么马匹要自带饲料的原因。”

  “他们赶这么多香猪来做什么?”姬承问,“从越州过来,可得费功夫。”

  “我哪儿知道?我不是叛军,也不是养猪人。”

  四、养猪人

  叛军在南淮遭遇了强硬的抵抗,据说是占据着南淮的衍国国主石之远本来答应了响应起事,事到临头却突然退出。暴怒的叛军临时改变作战计划,分出一支军队和石之远大打出手,当然这类神仙打架的事情老百姓谁都说不清楚,他们能说清楚的就是,南淮的安宁在一夜之间不复存在。

  对于姬家而言,一个很耐人寻味的变化是:前来凭吊姬野的人突然间多了起来。民心总是如此,和平的时候,对于一切战争狂人都切齿痛恨,巴不得他们从来不曾出现过;而到了自身处于危难之时,却总是盼望出现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解民于倒悬。

  姬夫人唐温柔管不了那么多,对于她来说,不断增长的门票收入足以抵消掉对战争的惶恐。看门人姬禄对夫人的短视嗤之以鼻,但由于夫人给他的肉体和心灵造成的双重打击,只敢悄悄腹诽一下罢了。

  他尤其不甚满意的是,从夫人老家来的那个养猪的家伙,表现出了令人惊讶的勤勉和全能,使他感觉自己的饭碗受到了威胁。此人每天天不亮便起床,打扫庭院,清洁祠堂,劈柴担水,生火和面,一直忙到夜深。总而言之,能干的事他全都包了。他的到来令姬府屈指可数的仆从们觉得自己的存在可有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