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要是输了,我可没钱给你赎回项链啊,”他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不要紧,”石秋瞳嫣然一笑,“我还有好多别的东西可以给你抵押,你放心的下注好了。比如我的这对耳珠,是用……”

  “对不起,我……我不赌了,”一名赌客突然说。他站起身来,一脸尴尬的走开。剩下几名赌客也顾不得面子,纷纷逃离。

  “真没意思!”风蔚然叹口气,“原来钱太多也是坏处。”

  他转头招呼伙计:“换筹码。”

  随后他拿起那串珠铭项链,递给石秋瞳,拉起她离开了,却没有去动赢来的五千九百四十株。

  “风少爷,您还没有拿钱呢!”伙计在后面叫道。

  风蔚然回过头说:“我已经拿了这串项链,你难道不识货么?那么好的一串项链,六千金铢我还嫌少呢!”

  石秋瞳瞥他一眼:“你真会算账,都像你那么计算抵押,赌场的人一定很高兴。”

  “刚才用它换了六十金铢,实在是亏待了它,”风蔚然严肃地说,“所以现在一定要让它找到自尊。”

  两人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门口的卫士们慌忙让开一条路,然后紧紧跟在石秋瞳身后。

  九、你这个蠢货

  关于自己为什么会第一次见面就把珍稀首饰借给风蔚然做赌本,石秋瞳的解释如下:她觉得风蔚然的命运某种程度上和她很像。因为她也并非完全的金枝玉叶,而是衍国国君某一次外出风流的私生女。由此可以看出风蔚然也实在是个冒失鬼,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身份的秘密和盘托出了。

  “所以像你一样,倒霉的差使总是摊到我头上,”石秋瞳说,“殇州的雪原我也去过了,河络的地洞我也钻过了,我担心从你们这儿离开后,我会被装进罐子里沉到海底,去和鲛人一起友好去。”

  风蔚然深感自尊心受到挫折:“原来到我们这儿来算是倒霉,真伤自尊啊。”

  石秋瞳委屈的说:“本来嘛,要论生活的奢靡,你们还能比的上我们华族?”

  风蔚然很无奈:“好吧,反正我没去过人类的地盘,随便你怎么说……”

  他并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他真的去到了人类的地盘。在那座繁华的城市中,在那些夜夜笙歌的迷离空气中,他终于相信了石秋瞳所说的,并且开始对小小的宁南城怀有一种古怪的想念。有时候他对新的生活十分满意,有时候却希望自己从来不曾走出宁州,还在云家领取着每月的四十金铢,然后到赌场里去快乐逍遥。

  石秋瞳向风蔚然作了解释后,两人生起了同病相怜的念头。两个倒霉蛋在一起肆无忌惮的嘲讽着自己不幸命运,然后欣喜地发现两人的心态都还算得上达观。

  “其实四处看看九州风物也没什么坏处,”石秋瞳说,“天地如此广大,有个机会满世界乱跑,很多人还会羡慕得要死呢。当然要是没有那些影子一样的卫队,就完美了。”

  “不过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赌钱?”她问,“我看你似乎并不喜欢金钱啊。”

  风蔚然嘿嘿一笑:“除了这玩艺儿,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完全掌握生死的东西了。相比赢钱,其实我更喜欢把钱输出去的感觉,那会让我感受到,终究还是有些东西是可以轻易的舍弃掉的。”

  “听上去怪有道理的,”石秋瞳喃喃的说,“不过让人感觉你已经是老头子了。你有什么东西舍弃不掉呢?”

  “我一生下来就是个贵族,”他说,“很没落的那一种,三岁那年,家里已经养不起更多的仆从,所以堂堂的贵族之家只剩下了一个仆人。但我还必须按照贵族的方式去生活,虽然那只是最低标准的。真正的贵族子弟都看不起我,可我想要和平民的孩子一起游玩,总是不被允许。”

  “我深表同情,”石秋瞳没心没肺的说,面上毫无同情之意。

  风蔚然横眉冷对表示愤怒,接着说:“后来我父亲死去了,他死之前,我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大概还没有和你在一起长。也不知道他和风长青有什么交易还是约定,他一死,我就被送到了风家。”

  “然后被送到了这里?”石秋瞳说,“他可真够狡猾的。”

  “其实倒也未必,虽然我相信他是打算利用我的,可他本来有更好的任务可以让我做。只不过,后来他发现我不会飞……”

  石秋瞳瞪大了眼睛:“你不会飞?”

  “我不会,”风蔚然诚实的说,“这对你们人类而言,大概就相当于天生少两条腿或者省下来就不会说话什么的。”

  石秋瞳的脸上真正现出了同情的意味:“那你……感觉难受吗?”

  “一个生下来就不会说话的人,会感觉很愉快吗?”风蔚然反问说。

  “可你看上去很愉快……”

  “很简单,如果别人都希望看到你不愉快的样子,而你就那么乖乖的让他们看了……是不是很伤自尊?”

  于是石秋瞳难得的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冲着风蔚然竖起大拇指。

  两人说话时,院子里传来一阵阵杂乱的声响,那是卫士们发现石秋瞳又失踪了。两人躺在风蔚然的屋顶上,沐浴着流水一般静静流淌的月色,低声窃笑着。屋顶上还放着几个空酒瓶,风蔚然喝的是羽人自酿的水果酒,石秋瞳却已经干光了一瓶青阳魂。

  “你这帮卫士真是十足的废物,”风蔚然说。

  石秋瞳摇摇头:“那也不一定,几年前他们还是很厉害的,只不过我比以前长进了而已。”

  “明天就得离开啦,”她的脸上突然生起了一丝惆怅之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和你聊天。自从我作了这个无聊的公主之后,还很少有人能陪我好好说说话呢。”

  “我也是,”风蔚然不无遗憾的说,“什么时候不做人质了,我去南淮城找你喝酒去。”

  石秋瞳眼睛一亮,随即又变得黯淡下来:“那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头顶星月隐没,天边渐渐出现血色的晨光,仿佛是漆黑的天幕上撕开了一个口子,等待已久的光明迫不及待的喷薄而出。笼罩于九州大地上的夜的阴影慢慢退去,一阵清风将最初的鸟啼送到二人的耳中。

  一直到很久以后,风蔚然都还在怀念着那一个黎明,怀念着那细润的鸟鸣声中真切的宁静。那一刻的天空,遥远的星曜依然在无情的运转着,那一刻的世界,人类的权贵们内依然在睡梦中勾心斗角相互算计,云栋影和风长青依然在吞灭对手的野心中无法安睡,苍茫的九州之上,似乎只有一个渺小的羽人和一个渺小的人族女子,享受着这一刹那的世界。

  石秋瞳叹了口气,扭过头冲着下面喊了一声:“别找了,这儿呢!快去收拾收拾,一小时后我们出发!”

  风蔚然也跟着叹了口气,轻声问:“接下来去哪里?”

  石秋瞳把脸转回来,神色有些古怪:“去雁都,风长青家。风家和云家,都是我那混账老爹要拉拢的。”

  风蔚然乐不可支:“难怪不得云家对你那么殷勤,我想风家也一定会那么做的。”

  石秋瞳说:“那当然,我老爹野心不小,一直想要找借口扩大领土,如果能得到羽族弓手帮助,那就事半功倍了。听说当年的鹤雪士,几十个人就能对付数万人的军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