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冰陪着大家乱哄哄议论了几句,听清楚了马车的去向,随即不动声色地溜出去。刚一出去,她就不顾一切地凝出羽翼,在湿漉漉的空气中高飞而起。
一路紧追下去,她终于找到了逃亡的马车和马车后穷追不舍的追兵们。马车的速度毕竟不如快马,虽然先发,此时已经被追上。眼见着马车已经被勒住,那些寒光闪闪的兵器就要捅到车里了,雷冰毫不犹豫,张开了弓。当地面上的杀手们听到弓弦响时,反应已经晚了。
这就是人类即便到了和平年代也始终对羽人心怀畏惧的原因。地面上的人再有力量,面对着居高临下的攻击总是应对乏术,况且羽人向来以弓术精湛著称,高飞远射,很少失手。
第一名被杀死的追击者正在砸马车的板壁。这是个肌肉纠结的大力士,一拳砸下去,木板应声而裂,然而第二拳刚刚挥出,他就大吼一声,栽倒在地上。
一支箭,一支长箭,正插在他的后脑上,箭头已经没入了头颅中。他身边的同伴只是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支箭射入了这名同伴的颈部要害。
第三支箭射出时,下方的追击者们已经有了反应,忙拿好武器准备格挡。但飞在半空中的羽人身法实在太过灵活,出箭又太过迅速,而且最糟糕的是,那永不消逝的水声打扰了他们对弓弦的捕捉。转眼之间,又有两三人中箭受伤。
追击者们不得不纷纷缩身于马车之下寻找掩护,这却正中了雷冰的下怀。她突然俯冲而下,从已经被砸破的车厢里拖出来黎鸿,在人们拦截之前,已经迅速飞远。下方的人只能空咋呼,却也无力追赶。
雷冰飞了一阵,感觉气力耗尽,只能落到地上,收了羽翼。黎鸿重重摔在地上,疼得直哼哼。雷冰却不管不顾,扳过他的头仔细看了看:“真像,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黎鸿一呆。
“我说黎鸿这个替身选得真不错,”雷冰大声说,“简直和他的真人长得一模一样。”
眼前的“黎鸿”愣了半晌,嘟嘟囔囔地说:“你……你怎么猜出来的?”
这说话的口气可就露馅了,真正的黎鸿从来不会用如此犹疑不定的口吻说话,何况此刻他的身体正像筛糠一般抖动着,显然是个很胆小的家伙。雷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黎鸿不会用那么笨的办法来逃跑。这样怎么可能跑得掉?”
黎鸿的替身叹了口气:“既然已经知道我是假的,那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因为我要把这场戏做足,”雷冰回答,“人人都知道我是黎鸿的贴身跟班,如果我不顾一切来救你,总能影响一点对方的判断吧。”
“那你能不能救我逃走?”替身的语气中充满了求生的期待。
雷冰哼了一声:“我会尽力做戏救你,但即便你是真的黎鸿,我也不能保证能救得了呢。”
替身一脸苦相,好在他双眼已盲,看不到雷冰那不屑的神情。但过了一小会儿,他反而镇定了下来:“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等死了,反正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等死。”
不等雷冰发问,他就唉声叹气地解释说:“我被他选中做替身,已经快有十年了。我常年被关在一座小院里,除了每天晒晒太阳以便保持和黎鸿肤色一致,其他地方一步都不能去。”
雷冰听着这话,不由生起了一股同情之意,但这假黎鸿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心头一震:“何况走出去又有什么用?眼睛也被他弄瞎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你不是天生眼盲?”她急忙问。
对方苦笑一下:“你觉得黎鸿的运气能有那么好?找到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碰巧也是个瞎子?”
说到“瞎子”两个字的时候,他的怨毒之意已经不可抑制。雷冰默然无语,脑子里一片乱纷纷的。一直以来,她都在下意识中把站在同一阵线的黎鸿当作“好人”,而黎鸿对她也还确实不错,始终以礼相待,未曾轻慢。此时见到这个无辜受罪的替身,她才反应过来:黎鸿和乃兄一样,绝非善类。虽然她也明白互相利用的道理,但看着这个替身那双灰蒙蒙的眼珠子,她仍然抑制不住心头的怒意。
如果这位替身的双眼好使唤的话,他将会看到这个女子声音的“中年男人”紧紧握住手中的弓,咬紧了牙齿。可惜他什么也看不到,所以只能听到最后那一句话:“我尽力吧。救你逃走。”
其后的事情大大出乎雷冰的意料。他搀扶着这假黎鸿,老鼠出洞一般贴边溜缝地向着城外逃去,但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她开始还在猜测,莫非黎耀是想把他们引出城再去动手,省得费力在城里搜寻。但是直到溜出了白水城,仍然没有见到任何追兵。
“姑娘你真厉害!这么容易就甩掉了他们。”假黎鸿奉承说。他目不能视物,耳朵倒是灵敏,所以雷冰的男人扮相并不能骗到他。
“我们并没有甩掉他们,”雷冰慢吞吞地说,“是他们根本就不想来追我们。”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容我想想。”雷冰说。她捧着头坐在地上,冥思了半晌,最后低叹一声:“我明白了。黎鸿完了。”
“黎鸿完了?”替身一呆,“为什么?”
“因为没人来追我们……”雷冰沮丧地说,“这说明对方已经料到了你并不是真的黎鸿,所以并没有把重心放在咱们身上。而且,敌人形势也是很谨慎的,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他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失望:“真的黎鸿,肯定已近被他们抓住了。”
“那我……对方低声下气地问。”
“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雷冰哼了一声,“废什么话?”
二踏上宛州土地的那一刻,君无行深深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直被困禁在铁笼里的鸟儿,总算是他大爷的被放出来了。其实宛越边境一带的区域,在一般人眼里仍属蛮荒之地,但君无行已经感觉像是进入了天堂。
“瞧你这点出息。”邱韵看着他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微微摇头。
君无行手里托着个纸包,里面透出烧鸡的香气。看起来他已经馋得不行,但为了在邱韵面前保持体面,强忍住没有当街大嚼。
“越州哪儿有这么上好的宛南烧鸡啊……”他近乎陶醉地说。回过头来见到邱韵的神情,他不禁叹气:“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一下您老么?”
他与邱韵一路同行至今,已有几个月,天气都开始逐渐转凉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任然没有丝毫的进展。这个女人善解人意,却从来不肯让别人了解自己的心意。每一次君无行试图和她做一些深谈,都被她巧妙地把话题避过去。她就活脱脱像是一个戏台上的戏子,在那些光彩照人的油彩脂粉之下,无人知道其真面目。
不过君无行的死皮赖脸功力若说天下第二,无人敢认第一。虽然并没什么机会,他仍然是成天言笑不拘,不断地和邱韵说话,也不怕对方嫌烦。邱韵耐心十足,随便他说什么都听着,并且会不断恰到好处地回一两句,表明她在认真倾听。
“其实我觉得,你要是做杀手,说不定会比秋余还出色。”这一天晚饭时,君无行忽然说。两人坐在路边一个小店里,门外的灰尘毫不客气地往门里挤。
“为什么?”邱韵并没有抬头。
“我听说,仅仅是听说啊,”君无行说,“最优秀的杀手总是能掩盖起自己的真面目,让别人完全无法了解他。”
邱韵并不生气,也没有搭腔,但君无行还是厚着脸皮继续说:“人的心情就好比桌上的这只烧鸡,总要分享给他人,才能得到快乐嘛。”
“那么,你不妨把烧鸡分享出去。”邱韵把手往周围一摆,“这店里人数虽然不多,但你这只烧鸡一分,能剩个鸡屁股就不错了。再说……”
“再说什么?”
“既然分享烧鸡就能得到快乐了,那又何必还分享心情呢?”
君无行灰头土脸,还想做点挣扎,表情却忽然间僵住了。邱韵发现了他的异常:“你怎么了?”
君无行嘘了一声,目光越过邱韵,向前看去。他是对门而坐,方才正在说话时,看到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走了进来。此人肤色黝黑,身材瘦长,君无行过去只是见过一面,但他记忆力惊人,已经想起了这是谁。——这个人就是君无行和雷冰与黎鸿初次相遇时,随侍在黎鸿身边的一个人。他并没有参与之前的围攻,而是在之后三人的秘密会面时才出现,显然是黎鸿的亲信之一。此时他孤身一人出现在这个距离南淮城不到百里的地方,不能不引起君无行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