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可能的,她想,这个人怎么可能出手?一千金铢在旁人眼中是一个大得不得了的数字,但在这个人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他怎么会也来对付自己?
当然这种事君无行多半是不知道的。他只是看着地上蛐蛐的尸骸,以及那深深印入地面的足印,皱着眉头说:“你今年几岁了?”
小孩哼了一声:“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单纯地好奇而已,”君无行说,“寻常的五六岁小孩,怎么会像你这样?”
“像我什么样?”那小孩反问。
“像你一样说谎话不眨眼,骗起人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君无行说完,又没头没脑地加了一句,“小心你背后!”
这后半句话是对雷冰说的。随着君无行这一声喊,雷冰身后的地面忽然开裂,一双手从中间闪电般地探出,直取她的后背。这一下突然其来,毫无先兆,但万幸君无行事先喊了一声,她已经有所防范,身子跳起后跃,一个灵巧的筋斗,站到了偷袭者的身后。在翻这个筋斗的时间里,从她的身上已经飞出了七八种不同的暗器,对方纵然竭力闪避,仍然中了一枚钢钉和几枚细不可见的毒针。他身子有些摇晃,却坚持着没有倒下,但已经失去了还击之力。
雷冰看来还算镇定,背上的衣衫却已经被冷汗湿透了。方才那一下偷袭的力道、速度、招式均无懈可击,如果不是君无行提前叫破,现在受重伤乃至于丧命的就是她自己了。她定定神,看着眼前的偷袭者,这是一个身材肥胖的老者,满头银发上还沾着地下的黑泥,正用一双惊怒交集的眼睛瞪着她。
而君无行则已经把那小孩儿捉到了手中。小孩刚才能在地上踩出脚印,如今在君无行手中却毫无反抗之力。君无行笑着说:“下次造假做得专业点,你以为先用药物把地面软化了,再在上面印脚印,就能骗得过我的眼睛?”
雷冰低头看去,才注意到被踩碎的蛐蛐笼的碎片也一起陷到了地里,果然还是地面的软硬度有古怪。如果仍然是石板的硬度,以能够在上面留下脚印的力道踩踏,那笼子可就只会剩下粉渣了。这种事情说穿了一钱不值,但在那一瞬间还顾得上去仔细观察脚印而不是全神迎敌的,恐怕也只有君无行这种怪物了。
“原来所谓极恶童子的真相,是这样的。”雷冰感慨说。
“极恶童子?你是说这两个人么?”君无行问。
雷冰点点头:“极恶童子在江湖上声名很小,因为他绝少出手,一般人都没听说过,我也只是知道他有着孩童的模样,武功却高得出奇,只要出手,必然命中。”
“现在你知道这个孩童的真相了,”君无行笑笑,“看来他们也对那一千两百金铢很感兴趣。”
雷冰皱着眉头:“按照我所听到的说法,极恶童子是富家子弟,只是由于身体畸形,因而偶尔会杀人取乐。他杀的人都是他自己想杀的,没有人可以通过金钱去打动他。”
胖老者身上毒性慢慢发作,已经站立不稳,坐在了地上。但他仍然很倔强地直直瞪着雷冰,双臂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你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施展偷袭了,”雷冰说,“省点劲吧。”
胖老者古怪地一笑:“我的确是没有了,可是他有啊。”
随着他这一句话,那个被君无行抓在手里的小孩猛地张开口,雷冰悚然回头,正看见他的嘴里一道金光闪过,似乎是什么歹毒的暗器。她急忙侧身一闪,却并没有听到任何暗器发出时的风声。
正在她全副心神放在了小孩身上时,却突然间感到背心一痛,已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背脊,攻击的方向正是来自那胖老者。这不可能!她想着,他中毒之后明明已经无力出手了,但这暗器来得那么快,绝不是一个衰弱无力之人所能做到。
然而雷冰也绝不肯吃亏,多年的残酷训练令她本能地回手甩出一枚袖箭,敌人发出一声惨叫,也中了招。
她这才顾得上去看清楚袭击者的样貌,这是一个比那小孩还要矮小的人,从体型判断应该是个河络,而且……他正在从胖老者的怀里钻出来!难怪这老者看起来如此肥胖,原来身上一直藏着一个人。
河络艰难地钻出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怨毒之意,他努力抬起手中小小的针筒,似乎是还想再射一针,但那支插在咽喉上的袖箭已经夺去了他全部的生命力。他脑袋一歪,趴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与此同时,一直在君无行手中挣扎不休的小孩也安静了下来。一缕黑色的鲜血从他嘴角流下。他已经服毒自杀。
河络射出的针上也有毒,雷冰迅速服下几种解毒药,却不能确定是否有效。真正对症的解药可能藏在河络的身上,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搜了。此时能救她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君无行。
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君无行走到了她面前,若无其事地说:“原来极恶童子的圈套不止一重,而是有两重。看来你仍然经验不足,终于还是上了一次当。”
“你是想借机挖苦我么?”雷冰有气无力地回应。
“不是,我有更重要的事。”君无行一面说,一面蹲了下来。雷冰猛然想起,此人曾经说过:“反正我们一路同行,我总能找到机会下手。”她一咬牙,就想先下手为强,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终于失去知觉。
昏迷过去的时候,雷冰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在睡觉,身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而且头被硌得非常难受。
这枕头怎么那么硬啊?她想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脑袋下面根本没有枕头,只有坚硬冰冷的地面。她慢慢回想起前事,心头一惊,正想起身,一个衰弱的声音响起:“别动,千万别动。”
这是君无行的声音,但听起来紧张而疲惫,这样的语气过去从未在他身上出现。雷冰微微测头,看见君无行正盘膝坐在自己身边,一动也不动,额头上大汗滚滚而下。接着她猛然发觉四周全是追兵。
他们仍然在百余镇上,但小镇已不再安静,一些各色服装的人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她可以判断出,这其中每一个人都是好手。但奇怪的是,这些人只是焦躁地寻找着、狐疑着、破口大骂着,自己明明就在他们眼前,他们却像根本看不到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好像这帮人是真的看不见。她忽然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种秘术,可以让人隐匿于周围的环境中不被察觉。她终于明白过来,君无行不会打架大概是真的——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不懂秘术。这厮一路上装痴卖傻,仿佛除了逃命什么都不会,实际上却深藏不露。
该死,雷冰想,要是他真的偷袭我,我恐怕还没有防备。
“控制呼吸。”君无行又说。
雷冰身子虽然乏力,却已经没有了中毒后的症状,想来是君无行从死人身上翻出了解药。竟然是这个无赖救了她的命,这让雷冰十分不快,因为这会大大减损她在此人面前的气势与尊严。当然,以她老人家现在的尊样,实在是没有什么光彩可言。
“挨家挨户地搜!”她听到自己左侧有人在发号施令,“所有的路都被我们盯死了,他们的马也还在这儿,人不可能跑得掉!极恶童子的尸体都还没冷透呢。”
“嘿嘿,来之前牛皮吹得震天响,最后还不是三条命一块送掉,”另一个人接口说,“可惜现在三个都死了,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极恶童子了。”
说完,他对着胖老头的尸体轻蔑地踢了一脚。这一脚力道十足,胖老头虽然体重不轻,也被踢得一下子飞了起来,无巧不巧,正朝着君无行和雷冰藏身的墙角飞来。这原本是一个不错的位置:一目了然,不可能藏任何东西,所以不会有人靠近。但这种突发事件是谁都意想不到的,眼见着尸体向着这边飞过来,必然会扰动秘术的效果——比如尸体整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君无行也只能苦笑一下,打算认命。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只手伸出来,稳稳接住了那具尸体。只差半尺,尸体就能够侵入隐身术的范围内。
那是一个相貌粗鲁的青年男子,衣着却颇为华贵,十个手指头上亮晃晃的,说起话也是粗声粗气,让人一听就很反感:“你干什么呢,弄坏了怎么办?我们可以从这具尸体上研究一下敌人的功夫的,每一具尸体就是一本活的教科书,你懂不懂?”
要不是专注于维持秘术,君无行几乎就要笑出声了。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活宝,偏喜欢不懂装懂,大概是坊间那些故弄玄虚的打斗故事看得太多了。不过此人虽然惹人厌烦,旁人却对他颇为敬畏,那被教训的人当即唯唯诺诺,主动将三人尸身收入一辆马车中。说完这话之后,那青年人又不吭声了,看来也并不是这队人的首脑。另一个尖嘴缩腮的汉子下了命令,众人在镇里一通翻搅,终于也没能找出敌人,只能离开继续搜寻。
等到他们去远了,君无行长出一口气,往地上一躺,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两个人在地上躺着,此时只要任意来个人就能收拾掉他们,不过运气不错,始终没人回头再来找一遍。最后还是雷冰先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轻轻踢了君无行一脚:“喂,死了没?”
“死了,活生生气死的。”君无行眼睛都没睁开一下。
“你有什么好气的?”
“我千辛万苦给你解毒,又冒着生命危险把你藏起来,最后换回来这罪恶的一脚,要是你,你不生气么?”君无行说。
“谁叫你直接把我的头放到地上!”雷冰理直气壮,“半点绅士做派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