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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样绝美的女人!都是我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阴离贞嘶哑地低吼,“我死以后,世上都不会有了!我死之后,《切玉刀》就失传了!可惜啊!可惜啊!”

“你是条疯狗!”牟中流一字一顿地说,“多亏你被人阉了,否则你连自己的母亲都不会放过!”

牟中流暴怒了,眼角青筋如蛇一样跳动,好像要撕裂皮肤,他的眼中尽是赤裸的杀机。他本该把剑砍下阴离贞的头!但他不能,因为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在他身边纵横,在他为藤姬失神的时候,藤姬和阴离贞联手设下了这张断金切玉的蛛网。牟中流若是暴起,还没拔出剑来就已经四分五裂。

他低估了阴离贞,这张蛛网远比他在瀛天神宫见到的精妙,阴离贞隐藏了实力。这间小屋就是设来捕猎他的,猎物是藤姬。他对藤姬,还是存着丝丝缕缕的感情,否则也不会跟藤姬说那么多话。

阴离贞抚摸着藤姬的身体,欣赏着牟中流的愤怒,微笑。他以往的笑都是那种平淡恬静的笑,这一刻的笑容却无比满足。

一个妖魔看着人类堕落的笑。

“大人,你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其实不是官位和俸禄,对不对?也不是一个女人。你想回到七年前你的亡妻还在时的生活。”阴离贞抚摸着藤姬的头发,“这还不简单么?我把藤姬给你,我甚至可以把她修得更像你的亡妻,比如你希望她有些皱纹,那都没问题。我会在晋北给你盖一个家,跟这个一样,你跟藤姬住在那里,一如当年。我可以把藤姬变成真真正正的你的妻子,连你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你许诺这些,想要我做什么?”

“跟我合作。我也知道现在在蛛巢中享乐的那些水手都是大人招募来的渔民,他们的命不值钱。被他们玷污的那些女孩也留在这里,我从剩下的女孩里选了一千个。我们带着她们上船,我的妻子莲珈已经学会了商博良的观星之术,我们一定能回到陆地上的。那时候我们就隐居起来,我们有一千个无暇的女孩,她们会陪伴着我们老去。等到她们快要老了,要长皱纹了,我们就给她们服下沉睡的药,用水银和蜡保存她们。这样她们永远都那么美,陪着我们。”阴离贞用手比刀在藤姬的身体上滑动,大概是想着在藤姬身上如何切出口子灌入水银。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夺船呢?”

“因为我的女孩中,没有会驾船的。我们虽然可以试着摆弄那条船,但是如果有水手,我们的胜算大得多。我可以留出五个位置,大人可以带上郑军爷、崔参谋和另外两位精锐的水兵,你们能教会我们如何驾驶影流号。”

“你没有给博良留位置。”

“原本给他留了的,可他教会了莲珈观星之术,他就没有用了。”阴离贞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愤怒,“我为何要让一个跟我妻子同住了那么久的人活下去呢?莲珈是我最好的作品,她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每个夜晚,我都恨不得杀了他!”

牟中流忽然仰天长笑起来,要不是那些危险的蛛丝在周围,他几乎要笑得以头抢地。

阴离贞一愣,怒吼:“你笑什么?”

“我笑你虚伪!”牟中流满脸嘲讽,“其实你根本就只是贪婪而已,你说你爱你的作品,却没能胜过你爱你自己的命。你说你追求的是道是美,只不过因为你是个阉人,你看着这些绝世美人,眼馋却不能享用她们。你心底的欲望简直是万丈深渊,可你又胆小如鼠。为了活命不惜把自己最喜欢的作品送到博良身边,可世上有几个女人能不喜欢博良呢?我看那些天里博良早把她的心连同身体都拿走了!你这个蠢货!”

“荒谬!荒谬!荒谬!”阴离贞暴跳如雷,“你根本不会了解!莲珈是我的女人!她只爱我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能夺走她!他只是色诱商博良要他效命于我,她一定会拒绝他的非分要求,一定会!”

他疯子般暴跳,完全失去了威仪和冷静,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牟中流目光流动,在小屋子寻找蜘蛛丝的破绽,他学习过天罗的杀人术,只要他找到破绽,找到一个拔剑的机会,他就能摆脱这张罗网。

“你想激怒我。”阴离贞忽然静了下来,冷冷地看着牟中流,良久露出一丝寒冷刺骨的笑,"我明白了,你是在想船上的人会来救你。可是太晚了,我的人已经去船上了。我们会先解决掉那个黑衣仵作,然后船就是我们的了。

即便大人您不跟我合作,我也未必就不能驾驶那条船,只要有个懂操船的人教我就可以了。我恰恰有这么一个人。"

牟中流脸色一变:“谁?你收买了何人?”

“其实大人的属下我都可以收买,太容易了,在这个远离人世的岛上,皇权算得了什么?掌握人欲的人能做成任何事!”阴离贞大笑,“我才是这里的皇帝!”

阿大放轻脚步走在底舱的通道里,影流号的底舱通道复杂得如一座迷宫。这艘船就是牟中流设计的,清楚所有底舱通道的大概就只有牟中流自己和那个黑衣仵作,从来不曾有过底舱通道的地图,水手们只熟悉自己经常来往的一小段路。

他竖起耳朵倾听,试图发现黑衣仵作的行迹,水兵们说那个鬼一样的人始终就在底舱里巡视。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刺耳的声音透过一层舱板传了过来,那是锋利的爪牙在贴了铁皮的舱板上划过的声音,隔壁的通道中好像有只凶猛的野兽,但是脚步无声。片刻后周围恢复了死寂,阿大战战兢兢地贴在舱板上听,只能听见海浪的声音,影流号的正下方海水正在涨潮。

阿大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对着手中的松明吹火。底舱分很多层,这一层已经很深了,没有一丝灯火。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阿大的肩上,冰冷的手,手指刀一样锋利。

阿大尖叫着,拼命想要向前扑出。这是逃生的本能,被那只手抓住,如同有鬼要抓你去地狱那样。

但他逃不掉,那只手的指锋深深地陷入他的锁骨,他只要稍稍使劲,锁骨就会被那只手切断。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没有一点人味的声音。

阿大强忍着恐惧回过头,看见一张苍白的脸,满头白发,样子竟然也是白的!搭在阿大肩上的并不是手,而是黑衣仵作袖中的钩。面对那近乎白色的瞳孔,阿大的膝盖都软了。

“将军…口信…”阿大语无伦次地说,他怕不说出自己来意下一刻就被分尸。

“你身上很香。”仵作忽然说。

“我…我刚跟女人好过。”阿大都觉得自己的声音怪异,简直不像是出自人口。

黑衣仵作把兜帽戴上,遮住了那惊世骇俗的面容,同时收回了钩。他越过阿大向着通道深处走去,黑衣的长袖中拖出一根铁链,后面连着什么沉重的东西,阿大看了一眼,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铁链的尽头是黑色的巨镰,巨镰的刃口是银色的,巨镰钩入一条“鱼”的脖子,“鱼”在地下拖出一道浓腥的血迹。

真正的鱼是没有脖子的,那是一个垂死的——鲛人!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漆黑的舱室,舱室中央是一张台子,用熟铁皮包裹。那条死去的金龙就曾被放在这张台子上,台子吸饱了鲜血似的散发着一股叫人作呕的腥味。仵作提起镰刀把鲛人搁在台子上,随手在镰背上一推,刃完全没入了鲛人的喉咙,切断了气管,要了他的命。跟阿大见过的不同,这是一个男性的鲛人,身体表面的鳞片如甲胄一样坚硬,背后的骨刺竖起来犹如刀剑。他似乎是被网住的,长尾上遍布伤口,鲜血淋漓,长尾的末端已经被切掉。

黑衣仵作熟练地解剖起鲛人来,手法跟阴离贞极其相似,乌金色的小刀在他的掌中翻转,剥去鲛人的鳞片,贴着鲛人的骨骼行走,剥出鲜红的血肉,整理出一条条青色的血管。

如果不是阿大曾经目睹过这种残酷的解剖,他必然会趴在地上呕吐。

另一双眼睛也在旁观这一幕,台子的对面放着巨大的木桶,那个从金龙颈囊里挖出来的小鲛女探出头来,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怨毒。阴离贞说的对,鲛人是易怒的一族,即便是这样的幼儿,发怒时也如猛兽般凶狠。如果给这个小鲛女机会,她大概会咬断黑衣仵作的喉咙,但是木桶被一张金丝的网罩住了。

黑衣仵作仔细地检查鲛人被剖开的肉体,就像一个寻常仵作验尸似的,随口问:“将军要你带什么话给我?”

阿大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将军说要仵作大哥把底舱三层以下全部封闭,今夜阴离贞和岛上的女人就要登船,不能让他们进底舱深处。”

这是一句彻头彻底的谎言,是阴离贞教他的,他反反复复地背熟了。阴离贞说船上的等闲小事牟中流必定不会麻烦这个仵作,可太过机要的事又不会让阿大传话。封闭船舱这种事不大不小,正是合适的理由。

阿大一边说一边在袖子里捻着手指,剩下的碧色香粉都被他洒在这间满是血腥气的舱室里。

“那种药我们叫它‘臭肉’。”仵作淡淡地说。

阿大一愣。

“‘臭肉’有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就像腐烂了好几天的肉。为了掩盖它的气味,就得和‘绿泥’混在一起用,绿泥的香味恰好能遮掩它的臭味。但是草覆是闻不到绿泥的气味的,它们只能分辨出那股细细的恶臭。它们会以为那是一条死了几天的尨鱦,恰好是适合它们产卵的地方,它们就会争相扑过去,交尾产卵。这时候它们兴奋易怒,会钻进所有血肉之躯。”仵作说,“阴离贞没有告诉你?”

阿大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冷了。他的谎言根本没用,大概从一开始仵作就看穿了这场骗局。仵作能在一瞬间杀死他十次,阿大毫不怀疑。

“阴离贞给你编的理由太容易看穿了,”仵作说,“这条船真正的底舱是根本没有人能下去的,所以也用不着封闭。”

他看了阿大一眼:“不过阴离贞也不会在乎你会不会暴露,他只是要你下到底舱,在每个有人的地方洒下混合了‘臭肉’的‘绿泥’。完成了任务你就没用了,你不了解阴离贞,对没用的东西,他从不可惜。”

阿大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贴在板壁上。他不争辩,等着割喉的一刀。他深深地呼吸,回想鲛女的面容。

此时此刻,底舱的上层,无数闪着微光的雪花从板壁的缝隙中飘了进来,每一处有人的舱室里都弥漫着这种致命的大雪。

成千上万的草覆在空气中兴奋地交尾,有些则钻进了人的身体。水兵们来不及躲避便燃烧起来,这种火焰至阴至寒,不能点燃舱室,却能把人整个地烧化,连骨骼都变成焦黑色。火焰首先便烧毁了水兵们的喉骨,这让他们不能呼喊。舱室里,黑色的骷髅被荧光闪闪的冷焰包围,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生命的水兵们痛苦地颤抖和扑打,有些试着打开舱门扑出去,有些试图拔刀自杀,但他们都做不到。他们什么都看不见,眼球都被烧毁了,眼眶里只剩下两颗焦黑的碳球。

“我不会杀你的。”仵作淡淡地说,“我为什么要杀你?”

阿大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