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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高招!就当是过节了。”崔牧之竖起大拇指,“我也正好技痒。”

“剖鱼不是在这里么?”商博良拍着那张冰凉的台子。

牟中流微微一愣,旋即笑了,“一般是在这里,不过剖鱼是大喜事,要让水手们都看着,这里地方狭窄不方便,牧之,宜早不宜迟,你去准备请刀吧。”

2011-4-21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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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laudN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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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楼

日光炽烈,甲板上沾满了人,牟中流在桅杆吊斗上击鼓,旁边摆着一杯烈酒。

他眺望大海,且饮且鼓,倜傥随意。甲板上一片安静,一张木案上摆着那条龙鱼,金龙修长的身体盘在木案周围的地下,鱼头被一根细长的铁钎钉进木案里,昂起来,鱼嘴张开,像是龙在对空吐气。崔牧之盘膝坐在木案前,闭目养神。他近乎全裸,只穿这条犊鼻短裤,浑身肌肉黝黑发亮,散发,额头上扎了根红色的带子,他的面前,一柄水手刀插在甲板上,旁边放着一块磨石。

“将军还是击鼓的行家,”商博良闭目品味那鼓声,“初听起来疏旷苍凉,细听又有股雄浑的意思。”

“那是,将军在咱们西瀛海府,可是顶尖的人物。听说帝都好些次下了调令,调将军去帝都,都是又体面钱又多的好差事,不过将军都婉拒了。”郑三炮一边眨巴着嘴,一边点头,好似他也能听出那鼓声中的深意。

“这击鼓、请刀是什么意思?”商博良问。

“为了安那些渔民的心啊,”郑三炮压低了声音说,“鼓声阳刚,顶着烈日,剖鱼的崔参谋额上拴的红带,这几样都是除阴煞的东西。渔民迷信的很,说龙鱼成龙,会死了又活什么的。光剖了他还不够,还要杀他的魂,叫他老老实实被吃,还不敢跟我们作祟!我们将军做事,那是一板一眼。”

“打开眼界了!”商博良说。

“嘿,渔民,就是愚民阿。”郑三炮四下扫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说给你听你别反胃。西瀛海府在莲石港开衙之前,这套仪式每年都在海边演,祭海神,你猜他们剖什么?”

商博良沉吟了片刻道,“最好别和我猜的一样。”

“兄弟你聪明,剖人!剖小女孩!”郑三炮鄙夷的看着那些渔民中虔诚下拜的几个,“小女孩剖了扔进海里去给海神吃,又怕女孩的魂回来作祟。人呐,有时候心里毒的真没个人样。还是我们将军够狠,对那几个最顽固的老家伙说,你们谁坚持要剖人祭海的,便说出个理由来。当时有个在渔民里最有声望的老家伙,站出来咋呼了好一会儿,将军说,行啊,给我捆了丢海里去,这位老先生德高望重,让他去问问海神每年要几个人,我好准备。真把老家伙推海里去了,这个陋规才算废掉了。”

“牟将军那一刻的风采,真叫人神往。”商博良赞叹。

鼓声停歇,牟中流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沿着绳梯爬了下来。同时崔牧之睁开了眼睛,伸手拔刀,蘸着水,就着磨石,左侧磨刀三次,右侧磨刀三次,动作虔诚。

他身体弯曲如虹,后仰,舒展开来。磨好的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光弧。

“博良游历天下,别的地方却没看过我们这里的风俗把?”牟中流站到商博良身旁。

“刚听炮兄说,将军废除陋规的事,佩服。”商博良说,“这风俗确实没见过,崔参谋这运刀的气势,也叫人觉得鬼神辟易。”

“牧之这个人哪,天生的豹子胆,鬼神不侵的,他不信这个,但是他要学装神弄鬼,也就学的像模像样。”牟中流笑,“他真拿手的还是剖鱼,他的技法要形容,最好是四个字。”

“那四个字?”

“活色生香。”

崔牧之持刀起舞,运刀重如山岳,脚踏甲板声声巨响,像是蛮族神圣的祭天之舞。举手投足都和着某种节奏,充满阳刚之美。他站到了木案前,刀忽然停在头顶,众人并住呼吸,刀垂直辟落。水手刀的薄刃切入龙鱼的脑骨,从嘴裂往下,沿着骨头的缝隙,生生的把巨大的鱼头分为两片。跟着他的刀片一转,沿着鱼头的下颌一割,把带着一圈细齿的颌骨整个切下。他运刀流畅,刀刃行走在鱼头的骨骼缝隙处,一件件把面骨、耳骨、眉骨、喉骨拆下,鱼血已经在海底放尽了,白净如玉的鱼骨带着丝丝晶莹剔透的肉丝,一件件在木案上排开,鲜红的腮、完整的鱼脑、珊瑚一样的血管、两颗明珠般的鱼眼、金色的骨角…就像牟中流说的,看他剖鱼时熟极而流的手法,简直就像是在看书画大师落笔,且画的是风情万种的美人,活色生香。

掌声雷动。

整个鱼头片刻之后拆好,崔牧之旋即割了一圈,露出鱼颈纹理鲜明的肉来,鱼肉仍然新鲜,带着淡淡的粉色,纹理间夹着丰腴的白色脂肪。这就是鱼腩,从这里开始是鱼身上最精华的地方,在海边,鱼头鱼尾都是烧汤的料,鱼腹可以白煮,鱼背可以红烧,而鱼腩肉唯一的吃法就是生吃。最鲜最嫩的鱼肉,甚至不沾一点油酱,不用山葵。

“牧之先切鱼头,就是用鱼头上的油抹遍刀身,这样切肉的时候,刀的铁味就不会粘到鱼肉上。”牟中流含笑解释,“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意思。”

崔牧之缓缓横刀一切,一块拳头大小的鱼腩落在砧板上,他按住三尺长刀的刀背,沿着鱼肉的横纹,缓缓往下切。提到的时候,一片肥厚的鱼肉粘在刀身上。他转身走到商博良面前,呈上这块饱含敬意的鱼肉,“先生是我们昨夜的英雄,请尝第一块肉。”

牟中流笑着拍拍商博良的背,示意他不必推辞。

商博良伸手要去拿,崔牧之却摇头示意他不可。商博良明白了,最新鲜的鱼肉,是连铁刀都不能直接接触的,何况手。他弯下腰,直接张口从刀身上咬住了那块龙鱼肉。

鲜美的油脂像是奶一样在他嘴里化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的咀嚼着那块鱼腩,望着天空,不像是在吃肉,倒像是在思索。他感受着牙齿咬开一丝丝鱼肉的感觉,鱼肉微黏又微甜,没有丝毫的腥味,世界上没有其他味道可以用来比拟,口感野蛮而神秘。让他畅想远古时候的先民,最后把鱼肉咽下去的时候,居然会有点不舍。

牟中流地给他一杯烈酒,“鱼肉越鲜美,也就越阴寒,要喝烈酒驱逐寒气。”

商博良一饮而尽,长叹一声,“将军说崔参谋剖鱼的技法活色生香,这鱼腩的味道要比喻,也只有活色生香四个字了!”

牟中流仰天大笑,水兵们也跟着开怀大笑,最后甲板上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甚至连那些迷信的渔民也不得不搭上笑脸。

“肉管吃酒管够!”牟中流挥手。

人们一拥而上,厨子们手忙脚乱的给崔牧之递碟子,崔牧之运刀如流水,切下一块鱼腩就生在碟子里递出去,抢到的人兴高采烈的冲到船舷边大嚼,生怕半途被人抢走了。

郑三炮早就等不及了,冲上去抢了头一碟,要不是厨子拦着,只怕她一口直接咬在那没头的龙鱼身上了。

“滑、嫩、鲜、爽!哎哟我的老娘俄,这天启城里的皇帝一辈子能睡无数女人,却吃不上这一口鱼肉阿!”郑三炮仰头喝酒,拍着大腿。

“我也没想到这龙鱼肉居然比黄??还可口,原本只是那死鱼没什么用,让大家图个开心。”牟中流细嚼慢咽这一块鱼腩,淡淡的说,“博良放开吃,这东西就是要趁新鲜。”

“委实是我生平吃过的最好吃的几样东西之一,不过能有幸吃一口,就是很开心的事了,接下来就是口腹之欲了。”商博良笑着说,“旅人就是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如今再加上吃所未吃,行走天下无拘无束。初见的感觉,就仿佛登临险峰,翻过一座山忽然看见瀑布挂在眼前,天虹般垂落。”

郑三炮嘿嘿一笑,“兄弟说话总这么雅致,我虽然是个粗人,可也懂得,就像是你去窑子里嫖,那婊子扭扭捏捏非让你听他弹琴,你憋着等她弹完,终于扑倒了他,心满意足!”

商博良和牟中流面面相觑,忽然同声大笑起来。

“一个个来一个个来!那么条大鱼,又吃不完,急什么?”厨子高喊起来。

争抢鱼腩的人拼命往木案旁边挤,一个个把手伸得老长,崔牧子手快,可苦了厨子递碟子递的满身是汗。

牟中流微微皱眉,高举起手,“各位兄弟,礼让也是军人应有的风范,不要推搡拥挤,今夜除了安排值夜的人,都可以随性饮酒。安静!一个个来!”

甲板上沸腾般的人声顿时退却,水手们老老实实排起队来,人群一静下来,海风声就清晰了,而风声中裹着…婴儿哭泣般的声音!

首先愣住的是崔牧之,因为那声音离他最近,是从他面前龙鱼无头的腔子里传出来的。此刻一个海浪打来,也不知是因为船摇晃起来还是龙鱼活了,他看见龙鱼的长尾一摆,腔子里的哭声越发的清晰了。所有人都听见了,都倒吸一口冷气。那个幽幽的、冷冷的哭声,就像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幽魂。甲板上鸦雀无声,只有海风声、哭声,每个人嘴里的鱼腩都变了味似的,好像忽然发苦了…因为那细细的哭声,显然是人才会发出的!

要是这鱼真变成龙了…跟人一样能思考会想…跟人一样有魂魄…他们和生吃人肉有什么区别?

“还…还魂了?”郑三炮咧了咧嘴,喉咙发出一阵咕咕的声音,一个恶心顶上来,把刚刚舍不得吞下去、那口赞不绝口的鱼腩肉吐在甲板上。呕吐像是会传染似的,上百个人一起抠着喉咙吐了起来。几个渔民战战兢兢的跪下,连崔牧之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握刀的手也颤抖起来,他毕竟不是刽子手,杀敌和活剖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商博良倒是冷静,一拎郑三炮的衣领,“别怕,不是还魂,就算是还魂,鱼也不会哭,就算会哭,鱼颈都切光了,声带都没有了,拿什么哭?”

牟中流抢上几步,狠狠的几个巴掌摔在那些膜拜的渔民脸上,“拜什么?这是官家的船,天子雄威,鬼神辟易,拜的人我推他下海!”

两个人镇住了惊恐的人群。牟中流缓缓走到木案边,俯身下去,用心细听龙鱼腔子里发出的哭声。他脸色微微有点变,怎么听也像是哭声,并非海风或者什么别的声音给听错了,也确实是传自龙鱼的身体里。他抬眼看了崔牧之一眼,“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