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眼珠子在转!”她叫道。

  的确,这个布制人偶的眼珠子真的在转,那当中流露出来的,是人一样的眼神,饱含着惊恐、畏惧、不安和愤怒的眼神。

  “我就不必把这个布偶的外皮撕开了,如果撕开的话,你们就能够看到,布偶的里面藏了一个人,一个小小的婴儿,一个畸形的、永远长不大的婴儿,”狄弦的声音有些凝重,“或者说得确切一点,一个畸形的、永远长不大的魅。他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恶灵!”

  “这是一个魅?他就是恶灵?”童舟只觉得这一个对时里发生的意外超过了过去几天的总和,“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多年前,这时所居住的那对夫妻,只有丈夫是人类,而妻子是一个魅,”狄弦说,“她一直没有告诉丈夫她的真实身份,我想一方面是担心人类对魅一贯的歧视,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有一个绝大的秘密,不能让自己的丈夫知道。这个秘密就是,在凝聚成形的时候,她所收集的精神游丝受到了外界的干扰,具体原因已经无从知晓,但后果是清楚的——她成型了——那就是她的弟弟。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连体人。他们的精神可以互相感应,但姐姐可以嫁人生子,弟弟却只能藏在黑暗之中。”

  连体人!童舟看着狄弦手里的布偶,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个所谓的恶灵,原来只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可怜的畸形儿,而他能拥有施展出“星辰傀儡术”的精神力,也不足为奇了,因为魅的精神力原本就强于人类。而由于他的身体几乎就是废品,反而会让他的精神力更加纯粹而强大。

  “由于弟弟藏在姐姐的体内,他维系生命所需要的一切养分都来自于姐姐的身体,这也是为什么姐姐一直都体弱多病的原因。而也正是由于这样的体弱多病,姐姐在嫁为人妇,生下两个孩子之后,身体更中虚弱。她或许是清楚自己命不长久了,所以一直在苦思着自己死亡之后,怎么样能让这个原本一直寄生在她体内的弟弟活命。”

  “可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一件事,这件事固然令她震惊,却也让她无意间找到了能让那个畸形儿活下去的方法。她在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女儿有着非常严重的残虐的性格,这种性格掩盖在女儿温顺可爱的外表之下,不留意观察是绝难发现的。”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残暴嗜血的其实是女儿,而不是那个儿子?”向烟梧打断了狄弦的话。

  “没错,儿子不过是个可怜的替罪羊而已,”狄弦说,“也许是因为他太胆小,也可能是太善良了,他从来不敢告诉父亲,杀害那些小动物的都是姐姐,他所能做的,只是把那些他不忍多看的尸体掩埋掉,但正是这个举动反而为他招致了误解。父亲把罪责推到他身上,可悲的是知悉真相的母亲也并没有为他开脱,因为母亲要利用女儿。”

  “她开始悄悄地陪女儿做一个游戏,用动物的鲜血去浇灌那些布偶。这个充满血腥味的游戏非常符合女儿的胃口,她完全乐在其中。做母亲的也乐得看到女儿喜欢这样的游戏,那对她的下一步行动至关重要,因为她的身体一天天衰弱,已经很难维系下去了,但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体内那个血肉相连的至亲的性命,毕竟他的躯体很小,只需要少量的养分就能存活,前提是,得找到能养活他的人。”

  童舟点点头:“我明白了,她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把这个畸形儿取了出来,然后把他套在了一个布偶里,交给了女儿。这个‘布偶’,和以前游戏用的布偶不同,能够真的吸取鲜血,女儿想必玩得十分开心。”

  “没错,那就是母亲的打算,”狄弦叹了口气,“她趁着丈夫出门寻药的时机,用游戏的方式为自己不能独力存活的弟弟暂时找到了活命的方法。”

  “但她却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没有想到他们怎么在这样血腥的阴影下生存。”羽飞轩尖锐地说。

  “因为她是一个魅,”童舟低声说,“人类、羽人、河络和夸父,都是一个种族生活在一起的,你们永远也无法体会魅的孤单,也无法体会一个亲人对魅的重要性,因为除非是像她那样万中无一的凝聚时出现意外,根本没有哪个魅能拥有自己的家人。”

  狄弦摆摆手打断童舟,以免她多说下去说漏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总之,她选择了这个做法,全然不顾自己的女儿会否因此成为一个恶魔。而父亲浑然无知,还请了女佣来调教儿子,也被女儿略施小计吓跑了。这样的生活对女儿来说十分快乐,直到父亲告诉她,他们即将搬家为止。毕钵罗是一个填满了人的大城市,那样自由自在的空间,那么多可以供她施虐的小动物都将不复存在,这对她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所以她想到了刨开母亲坟墓的办法,想要让父亲见到被扒开的坟墓,因而舍不得离开。这是一个不得已的方法,但她却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她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多管闲事’的弟弟。在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儿子发现了被糟践的母亲的坟墓,并且试图把母亲的遗骨重新收集起来,父亲却误会了,以为那是儿子干的,失手误杀了他。这就是二十多年前那场悲剧的真相。”

  “请稍等一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明珠霍桑忽然说,“虽然我很感谢你救了我的性命,但我还是有些疑惑,对于二十年前的这个故事,你为什么能知晓得那么清楚?即便是一直居住在这附近的山民,也不过是了解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而已吧,而你所述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亲眼所见一样。”

  “我的确是亲眼所见,只不过是二十年后亲眼所见罢了,”狄弦耸耸肩,把向希泓那些癫狂的涂鸦一张张展开,“这些图画,都是我们的小少爷在这个魅的精神操控下画出来的,抱歉我没有及时通知主人,因为关心则乱,我担心反而误事。”

  向烟梧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很快又皱起眉头:“可是这些图画……我完全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是很正常的,”狄弦说,“眼睛不一样嘛。”

  “眼睛不一样?”

  “别忘了这是个畸形的魅,”狄弦说,“我拿到这些画后,仔细研究了很久,发现那些色斑色块和线条的运用都是有规律的,只是和我们惯常所见的图形相差太远。考虑到当时小少爷完全受到恶灵的操控,实际一出来的都是恶灵眼中所见,于是我有了一个猜测:会不会是恶灵的眼睛和我们不同呢?比如说,他的眼睛可能更加弯曲,所看到的世界自然和我们的不一样。后来我又想到了各位在茶会里所使用的河络磨制的凸光镜,忽然有了主意。”

  他从身上掏出一块被秘术折弯了的铜镜,找好距离摆放在一张画的旁边,弯曲的铜镜中竟然一下子出现了清晰的,人人都能看懂的图画,尽管该图画拙劣粗糙,连五岁小孩的水准都不如:一个女人正用刀剖开自己的腹部,腹腔里有一个小小的畸形儿。

  “我到附近的村子里几乎把每一家人的铜镜都买下来了,然后一面面地折弯尝试,终于找到了合用的曲度。用这面镜子,恰好可以以常人的视角看清每一幅画,各位从第一张看到最后一张,大概也就能明白了。”

  的确,这些图画虽然画技很差,对历史的讲述却十分清楚。人们从画上看到一个女孩正在割掉一只老鼠的头颅,一个男孩在旁边偷看;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一起,用鲜红的液体浸透一具布偶;一个男孩在地上掘土,旁边是一只死猫的尸体;一个女孩抓着一只青蛙,放到一床被裖里去······

  这几十张画基本上清晰地勾勒出了当年山庄中一应事件的真相,而最后的几张更是说明了在原来的主人搬走之后,这个无法动弹的魅是怎么求生的。在女儿用鲜血喂养他的过程中,他逐步开始学习掌握自己体内的强大精神力,并且开始控制一只黑猫为他捕食。

  “这就说明了为什么后来山庄里会继续闹鬼,”狄弦说,“一直都是这只黑猫在为他觅食。喏,你们可以抬头看看,天花板上有一个洞,正好供黑猫出入。而他也对新搬来的人充满了畏惧,不断地利用黑猫去吓唬他们,甚至直接侵入孩子的头脑制造幻象。那个梦里遇到恶灵的孩子,其实见到的就是魅眼中的女儿。”

  “黑猫?”童舟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见到的……”

  “没错,我想就是那只,”狄弦说,“向先生搬迁到此的气势很宏大,来了无数的人,即便这个魅,也不敢轻易去吓唬人。但管家向钟听说了此地的传说,想要借机装神弄鬼一番,却在无意见杀死了那只活了二十年的老黑猫,断了魅的食物来源。而要在短期内找到一个合用的替代品又谈何容易。”

  狄弦向迟疑不已的向烟梧讲述了童舟是如何发现向钟搞的花样的。向烟梧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一拳砸在墙上:“向钟是我的侄子,他父亲,也就是我哥哥的死与我有关。我一起以为我重用他就能化解他心里的仇恨。没想到……”

  “他提到你的时候,从来只叫你主人,而没喊过叔叔。”狄弦说。

  “照这么说,在欧阳公子到来之前,所有的‘闹鬼’,其实都是向钟干的?”向烟梧问。

  狄弦点点头:“没错,之前的一切都是向钟干的,他用离魂术迷惑了小少爷的心智,让小少爷看起来像是被恶灵附身。但这一切在欧阳公子到来之后发生了改变。已经断绝了食物来源的魅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精神和——那是他过去的主人,他姐姐的女儿。这之后几天里的具体情形,我也只是推测的,最好把那位女杀手带过来,”狄弦说,“真相都藏在她的脑海里。”

  向烟梧吩咐下去,很快,五花大绑的女杀手被带了上来。她看见墙上的破洞,脸上不由现出悔恨的表情,而当见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布偶时,眼神里充满极度的憎恨。

  “如果你能早点想到这个房间是被封闭起来了,也许就能早点找到他,杀了他,以便消除他对你的干扰了,真是可惜啊。”狄弦说。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女杀手瞪着狄弦,“没错,这里就是我过去的家。我以为这个布偶早就应该灰飞烟灭了,却没有想到, 来到这里的第一夜里,他就侵入了我的精神。当时我完全没有防御,迷迷糊糊之中,竟然捏死了四夫人的雷貂,并且捧着雷貂一直走到了这个房间门口才猛然清醒过来。”

  “于是你毒性把雷貂钉在大门口,把一切都推给恶灵,是吗?”狄弦问。

  女杀手点点头:“这之后我开始努力运用自己的精神力和它相抗,但它的召唤一刻不停,让我疲于应对。我虽然加入天罗,杀人靠的却是秘术,如果不能集中全部的精神力,是不可能杀死这个河络的。于是那天晚上,我悄悄潜入小孩的房间——那里是我过去藏这个布偶的地方,想把它找出来。但我还没能找到,那个管家就开门进去。我没有办法,只能杀了他,并且依样布置成恶灵吸血样子。”

  “就是那些人血让他露了馅,”狄弦说,“我是决不肯相信世上真存在着恶灵的,所以当发现人和动物的血流干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些血哪儿去了?如果不是真的恶灵吸血,那么这些血液一定得被倾倒在某些地方。考虑到杀人者事后逃生的方便,我想,如果我是凶手,我会使用皮囊之类的东西来盛放血液,先从窗口扔到雪地里,脱身后再去处理。所以在车夫死去的那天晚上,我第一时间并没有进房间,而是迅速赶到了雪地里,果然在那里发现了皮囊。于是我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能发现是谁干的了。”

  女杀手恨恨地说:“原来你早就发现了我。”

  “可我当时还并不明白他杀车夫的动机。管家之死,我隐隐约约想到了,也许是假鬼撞上了真鬼,但是杀车夫是怎么回事呢?直到我看到那此画,我才明白过来你这些日子所忍受的折磨,我想,你是刻意把主人的视线引到那座房间,想到让他进行一次彻底搜索,把布偶找出来吧?遗憾的是你们都没有识破这个密室的真相,所以终于徒劳无功。这时候你没有办法了,只能命令一直被你胁迫的四夫人,让她装病搬出山庄,这样你才能跟随她获得暂时的安宁。”

  “我杀车夫不光是为了逼主人家寻找布偶,”女杀手说,“我处理管家的血液时,被他看到了,虽然他也许并没有认出我,还是得杀了他才能安心。”

  狄弦点点头:“这样我就更明白了。你随着四夫人离开山庄,布偶发现他所熟悉的精神力又消失了,而那几乎是他唯一的活路。他不知道他的心情究竟是悲伤还是愤怒,但他采取的行动却很清楚:寻找整座宅院中心智最不全、最容易受到精神力侵扰的那个人,操控那个人画出简单的画,寄希望于当年的主人看到这些画,重新记起他,救他一命。”

  女杀手此刻也注意到了那此一,虽然被绑着不能动弹,但仍然能看到正被弯曲的铜镜所映射出的那幅画:二十年前年幼的她,正在用一杯鲜红的血液灌进布偶的嘴里。布偶的画极粗糙,画面上的女孩和布偶甚至都没有脸,但她仍然一眼就能看明白画的是什么。她怔怔地盯着这幅画,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眼神里的憎恨之色却更浓了。

  “你选择了最后一天茶会的时候动手,在此之前你先逼四夫人换上你的衣物,杀害了她,再制造大火把尸体烧焦,于是你从世界上消失了。而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通过这一连串的打击,让欧阳公子对你起杀心——我甚至怀疑欧阳公子知道你的存在,就是你自己故意透露给他的。接着你乔装成伺候茶水的女仆,混入茶室,打算利用欧阳公子的秘术杀害所有人,这样明珠霍桑也难以幸免了。你其实差一点不成功了,我也是在最后进入茶室之后,才想明白你最后一步打算做什么的。幸运的是,我恰好会一点能克制你的秘术。”

  “你赢了。”女杀手只说出了这三个字。她的面色愈加惨白,额头上的汗水滚滚而下,童舟猛然意识到, 那是布偶又在呼唤他的主人了。二十年来,他的主人从来没有距离他那么近过。六七天没有进食,这个魅虽然躯体极小,生命也应该慢慢走到尽头了,但他仍然执著地凝聚着自己全部的精神力,呼唤着曾经养育过他的主人。

  快来吧……我在这里……主人……我在这里……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别再折磨我了!”女杀手蓦地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倒在了地上。她痛苦地扭曲着、翻滚着,用额头猛烈地撞击地板,鲜血混合着陈年的灰尘染红了她的脸。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她怒吼着,“滚远些!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随着最后一声凄厉的长叫,女杀手的身体一阵痉挛,慢慢不动了,嘴角流出了鲜血——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自杀,还是极度痛苦中的无意识所为,但无论如何,她死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童舟忽然感受到,那股一直盘旋在山庄中的强大的精神力迅速衰减,几秒钟之后就消失殆尽。她心里一震,望向狄弦手中的布偶,那双畸形的眼珠已经黯淡下去,永远失去了光泽。

  “活着的时候不能如愿,死了就永远和你的主人在一起吧。”童舟喃喃地说。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湿润。

  【落幕·宿命】

  雪停了。这一次是彻底地停了。高山的阳光照耀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山路上缓缓跑过几辆马车,那是参加茶会的客人们陆续告别了。此外还有两个身影正在深一脚浅一脚地步行下山。

  “奇怪了,这回你怎么不抱怨咱们穷得没马车坐了?”狄弦奇怪地望了童舟一眼,“这可不符合你惯常的美德。”

  “没什么值得抱怨的,”童舟淡淡地说,“能活着就好了。”

  狄弦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想到了那个畸形的魅?”

  童舟没有否认:“我曾经总是觉得自己活得很辛苦,总是觉得命运对我实在不公平,但有了那个布偶之后,我忽然觉得,无论怎样,活着就足够好了。至少我渴了饿了能吃饭,生气了可以揍人,不用像它一样,一辈子躲在布偶的套子里艰难求生。”

  “你长大了一点点了。”狄弦严肃地说,那口气活像一个慈祥的父亲。童舟呸了一声,忽然压低了声音:“不过这一趟咱们赚大了,向烟梧居然把‘最后的大餐’送给咱们了,转手一卖,八辈子十辈子都不用愁没钱了。”

  “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卖掉它,说这些有什么用。”狄弦哼了一声。

  “说得也是,”童舟吐吐舌头,“不过向烟梧也的确有本事,盯准了我们魅族的城市不放,它活着的时候进不去,被摧毁了之后,还是弄到了这样东西,历史上过去不曾有,将来也不会再出现的魅城的城主徽记啊,就算和传说中的天驱宗主指环相比,也绝不逊色。他如果不送给,而是放在茶会上竞价,怎么也得好几万金铢吧。”

  “但他还是送给了我们,可见我对他的评价没错,”狄弦拍了拍身上的包袱,“向烟梧虽然诡计多端,但身上还是有一些可爱的地方。但愿经历了这一次的事件之后,他能忘掉他亡妻的那笔财富,真心真意地养好他的傻儿子。”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童舟不愿意接下去,于是转移了话题:“对了,再把那个徽记给我看看好不好?”

  “没走出五里地,你已经看了十次啦!”狄弦很恼火,“老子白夸你长大了!”

  但说归说,狄弦还是打开包袱,取出了那个金灿灿的黄金匣子。童舟打开匣子,小心地拿出徽记,摊在手心里,在阳光下细细地端详着。这是一格做工极其精湛的徽记,用黑色的天外陨铁铸成,形状恰如有一条长长的毒蛇盘起身子,紧紧缠绕着一朵妖娆的花朵。蛇谷城,历史上第一座,却很可能也是最后一座属于魅族的城市,如今早已湮没在人类的刀兵之下,只留下这枚城主徽记,诉说着一个种族永远无法摆脱的命运纠葛。

  “花与蛇,魅族的宿命,”狄弦忽然愁容满面,“说真的,这真是个烫手的山芋,放在哪儿都不合适。”

  “你不是认识很多魅族的精英嘛,比如瀚州苏犁部落的头人达密特,”童舟说,“把这玩意儿交给他保管其实也不坏。”

  “我倾向于不要让太多的魉知道它的存在,”狄弦说,“那段历史已经过去了,这玩意儿只会徒劳地增添仇恨的记忆。仇恨太多了,头脑就会变得不清醒,而其他种族有不清醒的资本,我们魅族没有。”

  “那你说怎么办?”童舟撅起嘴,“难道你打算扔了它?”

  狄弦接过徽记,放回到匣子里,合上匣盖。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显然是陷入了沉思之中。最后他突然说:“为什么不呢?要不然干脆扔了它!”

  童舟吓了一大跳,但阻止的话语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收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犹犹豫豫地说:“不然的话……真的扔了吧。”

  狄弦斜眼看她:“你舍得吗?”

  “舍不得又能怎么样?”童舟哼唧着,“反正咱们也没法把它拿去卖了,放在手里反而老是惦记着,心痒得难受。”

  狄弦停住了脚步。他看着手里的黄金匣子,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间洒然一笑,用力把匣子扔了出去。匣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很快隐没在雾琅山万年不化的皑皑白雪中。

  “你知道吗,你刚才的动作简直太帅了,”童舟说,“让我一下子想到了那些传奇小说时帅得惊天动地的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人公们:‘羽然,我这辈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娶你为妻,这枚天驱指环,我不要了。’”

  “哦?我有那么有型么?”狄弦咧嘴一笑。

  “除了一点做得不太好,”童舟慢吞吞地说,“你把城主徽记丢了我不反对,可你为什么要把装它的匣子也一块儿扔了?那可是纯金的,能值好多好多钱……”

  狄弦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这个笨蛋,刚才为什么不阻止我!”

  童舟一摊手:“第一,你的动作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你;第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也终于可找到一个把柄一直嘲笑你到死了……”

  “闭上你的鸟嘴!赶紧陪我去把匣子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