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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父西行》
序言
众所周知,九州一共有六大种族,你可以很轻易地说出其中五个种族的特性,比如人类总喜欢打仗,还最爱玩阴招;比如河络都是侏儒型宗教狂热分子,脑袋轴得只有一根筋;比如夸父他们个个都比姚明还高比郑海霞还壮,性情单纯而勇武;比如鲛人,据说安徒生的美人鱼就是受鲛人启发创作出来的;比如鸟人们,对不起,是羽人,顾名思义就知道他们能长出翅膀来飞在天上朝下乱扔垃圾……
但说到魅的时候就有点郁闷了。你就没办法形容出魅这个种族的大致体貌特征,因为他们的形态千变万化,长成什么样的都有。你也没法归纳出一个总体而言的种族性格,因为绝大多数的魅都以不同的外形散居在其他种族的社会里,根本无法形成共性。这是一个特殊的种族,仿佛总是游离于其他五族所形成的文明圈之外,却又无所不在地扎根于人类的社会之中。也许昨晚超女的冠军就是一个魅,也许你家隔壁每天早上卖油条的老头就是一个魅,而可能直到他们死去,你都无法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我们不妨从魅的产生开始谈起。其他五大种族无论存在多少差异,在新生命的诞生方面都是一样的:父精母血、十月怀胎。但魅却不同,这种生物是没有父母的,每一个个体的魅诞生,靠的都是一种奇特的过程:精神游丝的凝聚。根据这种说法,弼马温孙悟空很可能就是一个魅。
精神游丝看起来是一个不那么容易理解的概念,我们可以打个比方:任何高级动物的精神活动,比如思考、学习、写情书、玩游戏、上网骂人……都会像液体挥发一样,带动一部分精神发散到自然界中,这些发散的精神就叫做精神游丝。
而魅,就是由这些精神游丝逐步凝聚而成的。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比如附近有秘术师在打架,激发出了强大的精神力——散逸在空气中的精神游丝就会一点一点聚集在一起,慢慢结合成一种精神体,那就是魅的初级形态:虚魅。
虚魅没有实体,也不具备五感,不动用现代化的高科技仪器估计谁也捕捉不了。这种形态的魅具有一定的感知能力和学习能力,但无法永久维持,会慢慢被荒神所吸收,所以魅想要寻找出路,光是变成虚魅是不行的,他们还需要一个实体,用可见可触的物质构成的实体,称之为实魅或者形魅。
实魅是魅的终极形态,是虚魅一点一点从自然界转化物质、构筑身体之后的产物。由于这样的凝聚过程会极大消耗精神力,而且失败的机率很高,所以虚魅并不能随心所欲地选择形态,而是一般都以其他种族的形态为模板来凝聚。因为这些成熟的形态既然已经经过了自然选择,成功率当然会高一些,比如说人类。这就好比我们的学生在理论上要接受素质教育,五花八门什么都得涉猎,但要跨过大学的门槛,还得埋头苦干高考科目,就不得不把这样那样的“素质”都扔到一边。
好了,现在我们有了一团虚魅,让虚魅千辛万苦凝聚成为了实魅,问题来了:他该怎么生活?
从魅的凝聚过程就能看出来,魅的形成十分艰难,所以魅是九州六族中人口最稀少的种族,并且他们彼此之间都不认识。因此,魅在一段极其漫长的时间里都无法形成社会,他们只能混迹在其他种族的社会里,隐瞒着身份生活下去。
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其实只是出于一个很简单的理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论人类、羽人还是其他的种族,谁都不希望自己身边埋藏着一些和自己长得一个模样、却又偏偏是异类的生物,尽管这些生物完全可能人畜无害与世无争。
而魅本身还有一点很让旁人忌惮的优点:他们的精神力普遍比较强,容易成为实力强大的秘术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们自然要对魅更加提防一点点,要不没准你昨天才辱骂过的小厮今天就放火烧掉了你的房子。
所以魅是一个没有根的种族。他们很难寻找到自己的同类,又往往不被异族所接纳,只能在孤独和掩饰中战战兢兢地生活。这样的局面持续了很多个纪元,直到杀手组织“天罗”出现。
天罗具体的起源年代已经无法考证,但人们普遍推测,最初创立天罗的就是一群历经千辛万苦才慢慢聚集到一起的魅。这些魅在危机四伏的九州大地上寻找到了相当数量的同族,于是决定建立这个组织以保护自身的安全。这些魅运用他们的智慧,慢慢地把暗杀变成了一项精妙而冷酷的艺术。
但随着摄取的金钱不断增加,天罗的贪欲也在增大,组织持续扩大,已经无法维持原来单纯由魅组成的结构,终于开始不断招人非魅族成员。虽然从整个九州史的意义上来说,天罗这样牛哄哄的杀手组织给人们带来了很多话题,并且在多个历史时期都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但假如只站在魅族的角度上,我们就不得不说,天罗堕落了。
天罗变质之后,魅族又回到了一盘散沙的境地,在异族的社会中悄悄生存。一旦被认出来,往往就会遭到毫不留情的驱逐。在这一过程中,某些火气比较大的魅选择了报复,这样更加激化了矛盾。魅族渐渐由过去的被厌弃转化为被仇恨,各地杀害被认出的魅的事件时有发生。在这种危急的形势下,魅就开始尝试寻找新的生存之道。
那就是本书即将展开的故事了。
夸父西行
一个小问题:把一个夸父关进碗橱里需要几个步骤?
最聪明的答案:三个步骤。
第一,打开碗橱;
第二,把夸父塞到碗橱里;
第三,关上碗橱。
【一】
表面上看起来,夸父们就好像被关进碗橱里的菜,随时可以被拎出来嚼成碎渣,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在这座雪山上已经整整坚守了十七天,半山腰上密密麻麻留下无数人类的尸体。在殇州雪原严寒的空气中,这些尸体如果没有人收敛,大概会一直在那里冻得硬梆梆的。作为夸父们军功的彰显——光是想想都很令夸父们心情愉悦。
傍晚的时候,人类又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势,特质的床弩从将近两百步的远距离将一支支加长加粗的利箭射过来,但这些足够穿透夸父坚韧皮肤的硬弩统统打空了,全都射在了用冰雕刻成的粗糙的假人上。在之前的几次战斗中,夸父们充分利用了他们出奇耐寒的体质,长时间埋伏在雪地里,利用狩猎式的突袭让人类遭受了不少的损失,逼得他们开始慢慢学会观察雪堆的形状,判断一片看似平静的雪地上是否有夸父潜伏于地下。然而这一次,他们上了假人的当。
硬弩打中了假靶子,而真正的夸父们已经悄悄绕到了人类的侧面。正当人类士兵们眼望着远处被射中的假人、嘲笑着夸父们不懂得变通的低下智力时,智力低下的夸父猛然发动了突袭。在如此的近距离里,夸父身上每一块岩石般的坚硬肌肉都清晰可见,他们狰狞的面孔犹如死神,掀起铺天盖地的死亡的幕布,将人类脆弱的生命毫不留情地死死盖住。
“太解气了!好久没和人类打得那么痛快了!”冰嗥一边生火一边兴奋地说。在傍晚战斗里,他亲手割下了八个人类的脑袋,现在这些脑袋都拴在他的腰间,表情栩栩如生,随着他的动作而左右摇晃。他的同伴们也和他一样,肆无忌惮地点燃篝火、烧烤食物、清理伤口。他们并不惧怕火光会让他们暴露目标,因为殇州的黑夜是属于夸父的,那些弱不禁风的人类就算把自己裹成一头牦牛,也没可能在热血都会被冻结的雪夜里发起袭击。严酷的生存环境是天神给予这个种族的磨难,同时却也是赐给他们的天然保护伞,让这个人口少得可怜的巨人种族能够在和人类的对抗夹缝中顽强地求生,永远不会被征服。
然而欢乐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当夸父们刚刚开始大口撕咬着香气四溢的雪麂肉,准备尽情享受一个胜利的夜晚时,从岩洞的方向传来一声焦急的呐喊:“狼骨快要不行了!”
所有人都扔下了手里的东西。这座山上谁都可以死,唯独狼骨不能死。
但狼骨真的要死了。他的气息很微弱,脸色惨白,肩上的伤口已经发黑。族长毫不犹豫地拿出部落里一直珍藏着的一棵成型的千年雪参,切下半支塞进狼骨的嘴里。过了一会儿,狼骨慢慢醒了过来,脸上有了一些血色。
“不该这么浪费这棵好参在我身上,”他喘息了一阵后,慢慢说,“应该给受伤的战士。我多活半天一天又有什么用?”
要是换成人类,这时候少不得要说上几句“别瞎说,你不会死的”“一定能养好”之类的话,但夸父是天生不怎么爱说谎的种族。族长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忍不住,毕竟你是我们当中唯一和人类打过交道的,这些日子的胜利,也都依靠了你的智慧。离开了你,我们的战斗会很艰难。”
狼骨微微一笑:“智慧?一个军师能带给你们计谋,但不能带给你们智慧,更加不能带给你们战斗的勇气。难道以后都一定要把夸父族人送到人类的斗兽场里去锤炼过了才能打仗?过去的几千年里,夸父族也并没有灭绝过。”
“斗兽场”三个字说出口后,岩洞里一片安静,只听到篝火哔哔剥剥的声响和洞外北风的怒号。这三个字对于夸父而言始终是某种禁忌,它所代表的是这个巨人的种族最屈辱的历史,并且这个历史仍然在不停地往下书写。也许不到人类或者夸父当中的一族灭亡,它就永远也不会停止。
狼骨慢慢转头,看着夸父们肃穆而充满悲愤的面孔,轻声说:“我的时候不多了,也行只够和你们说一会儿话了。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过去吗?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雷州,来到这里和你们并肩作战吗?我不能让族长白白浪费那半支雪参,就把我的故事讲给你们听吧。”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斟酌应当从什么地方讲起。最后他轻轻地叹息一声:“让我们从一个魅开始讲述吧。那个魅的名字叫狄弦,如果你们稍微注意一点人类社会的动向,就能知道他现在是个大名鼎鼎的通缉犯,不过回到几十年前,没人知道他是一个魅,因为他的人类形态的确凝聚得很完美,身份也隐藏得很好。人们所知道的是一句江湖常识:有麻烦,找狄弦。”
【二】
“销金谷,天下铸剑名家汇聚之所。数百年来九州大陆上的知名神兵,十中有九出自此谷。相传七百年前,河络族铸剑大师钢水杜雷与人类铸剑大师欧雁归在此结庐较技,兵成时鬼哭神泣,天地为之变色,后世铸剑师莫不叹服,皆慕前辈遗风而来……”
童舟回想着这段曾令自己神往不已的话,再看看眼前真实的销金谷,有点发愣,同时也有点烦躁。活了快二十年,每一次被那么一大群人包围,都会让她忍不住要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身边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以人类和羽人为主,甚至还有身材矮小的河络工匠,一个个摆出热情而诚实的面孔,口沫四溅,喋喋不休。假如这时候从一块岩石后闪出一个夸父,她也不会觉得意外。
“姑娘,您跟着我走就算找对地方了,咱家的兵器铺是整个销金谷最好的!”
“去年宛州枪王孟飞的新兵器虎头亮银枪,就是我们铺子打出来的!”
“我们家老板是欧雁归的第二十四代正宗传人,技艺超群……”
童舟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好似有千万只马蜂在转。她想起自己来时一路上对销金谷的遐想:幽深宁静,绿竹松涛,小溪潺潺伴随着叮当的铁器敲击,白云深处偶尔飘起的烟雾……但现在摆在面前的显然更像个乡村集市:呛人的浓烟,遍地的垃圾,随处可见的歪歪斜斜的铁匠铺子,拉客的伙计们就像集市里小贩们挤挤搡搡,争先恐后地吹嘘着自己的包子皮薄馅大。
“对不起,”她用尽量温和的语调说,“我不是来打兵器的,我是来……来找人的。”
这句话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人群当即散去,简直比他们围上来的速度还要快,风中飘过来一句话:“向前一直走,走到头左转,走到头再右转……”
童舟糊涂了:“可是您还不知道我究竟找谁啊?”
“废话,还能找谁?”对方气哼哼地回答,“来这儿找人的,还不都是去找那个王八蛋的!”
童舟不敢再多说,顺着此人的指点,七拐八拐,找到了那间铺子。该铺子果然是大大地与众不同,夹在其他兵器铺里格外醒目,因为它门外没有挂半件点名身份的刀剑之类装饰或是“绝对保真魂印兵器”的宣传语,却只悬着一块木牌。
木牌上用比初学写字的顽童还要拙劣的书法写着几行狗爬一般的字,童舟勉强辨认着:“门票半个金铢,塞入门洞。如无应答,稍安勿动。”
兵器铺还要卖门票?童舟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半个金铢的价格也未免太高了点。但她还是从身上摸出几个银毫,凑足半个金铢,对着门上那个涂了箭头标明“金铢从此入”的门洞塞了进去。一阵叮叮咣咣的撞击声后,门居然真的开了。但门后并没有开门人。
童舟小心地走进去,发现那个门洞连着一根长长的金属管,一直通到里屋,银毫无疑就顺着这根管道进去了,然后屋里的人收到钱后,再通过另一道机关来开门。
开个门这点小事都能展现出技术的风采!童舟反倒是对主人又增添了几分好奇。她大着胆子继续往里走,推开里屋的门进去,主人就斜靠在床上背对着门。
“请问……您就是狄弦狄先生吗?”她问。
“我不是。你可以回去了。”一个似乎半梦半醒的声音回答说。童舟愣住了,正不知该说什么,对方又开口了:“你一定是第一次来,记住我不喜欢听废话。”
童舟被噎住了,只觉得自己的指节又开始咯咯作响,过了好半天才压住怒火,接着说:“是我父亲要我来找你的,他叫童维,说……”
“不必扯这些,”对方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再认识谁我也不会打折的。”
童舟又被噎住了,正在不知所措,主人忽然转过身来,盯住了她。这是童舟第一次看清楚狄弦的脸:大约三十来岁,苍白、微胖、一脸胡茬,惺忪的睡眼半开半闭,简直就像在说梦话——但这厮对于打折一类的问题偏偏反应迅速。
“童维?”这个叫狄弦的男人皱起了眉头,“是那个先气死了自己的老婆,再被情人甩掉的蛮族老白脸么?”
这话真是让人不知该如何作答。童舟吭哧了好一阵子,还没想清楚究竟怎么说,当啷一声,又一枚敲门金铢落到了狄弦身前的桌上。与之前稍有不同的是,这并不是一枚金铢,而是一整块金子,粗略估计至少能值二三十个金铢,上面还有几个像是指印的痕迹。
狄弦把金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扭头对童舟说:“你到后面去等着,他们完了就轮到你。”
童舟不解:“可是……我是先来的啊。”
“我这里没有先来后到的规矩,”狄弦手里把玩着金子,“有钱就能优先。”
镇静,镇静,童舟对自己说,世界很美好,一定要镇静。
童舟从后屋的门缝往外看去,新进来的这拨人看来对狄弦的行事作风很熟悉,直扑主题,没有废话。为首的年轻人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你替我找一个人,按照你的常价再翻一倍,而且可以预付三分之一。”
狄弦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他,两只眼睛中闪动着锐利的光芒,令这个英气勃勃的英俊年轻人老大不自在。大概他平时没有被人这么无礼地端详过,身后的从人忍不住就要发难,却被他摆手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