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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钥匙!”兰珏儿笑着蹦起来,手中清脆地响着,“那天从老韩常侍那儿偷了一大串,配好了一处一处地试,结果就发现这么个地方。”

他们推门走了进去,灰尘扑面而来。

“原来是仓库啊。”牧云笙挥手扇着风。

“是啊,好多好玩的东西啊。”

“嗯,有……老鼠!蜘蛛!”牧云笙故意四下乱指。

“哇……”兰珏儿一把抱住牧云笙,眼也不敢睁,也不知她当初是怎么一个人跑进来乱翻的。

“好了好了,都被你吓跑了。”牧云笙笑着拍着她的头。

兰珏儿还是紧紧地拉着他,两人在箱柜杂物间寻着宝。

“咦?有戏服?”

“这边有好多瓷器啊。”

“哦,一大箱子手炉啊。”

“我上楼去瞧瞧……你去过吗?”

兰珏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牧云笙走上楼梯,二楼更是一股腐味,不过还算干净,似乎新被人打扫过。

牧云笙四处乱翻着,兰珏儿忽然拉拉他的袖子。他转回头看她,她的脸有些红,眼睛忽闪着。

“那边有很多画。”

她拉着牧云笙走过几重大柜,另一侧窗边,摆着几张木案,上面堆着许多画卷。

牧云笙拿过几卷展开,果然都是临摹本,有些还是当年宫女侍昭伴读们的习作。他又从另一堆卷稿中拿过一帧展开,背后的兰珏儿却尖叫了一声。

那却是张春宫图。牧云笙仿佛饶有兴趣,一张张翻看过去。兰珏儿满头是汗,红着脸紧紧抓住牧云笙的衣角,从牧云笙的肩后望过去。

牧云笙皱起眉头,终于开口:“原来还有这样画的……可画得却不好,人形走样,笔也用得太滑,远近也无主次……”

“是……是么?原来你……你在研究画工?”兰珏儿抬头望着他。

“嗯,我要画能画得比他们好得多……咦,你怎么了?生病了么?你的脸好红,满头大汗的……”

“你千万不要对人说我带你看过这些啊,我会被我父亲打死的。”

“哎呀兰珏儿,”牧云笙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不如我帮你画一张吧……”

“才不要啊!啊哈……”看牧云笙作势伸手来抓,兰珏儿像小兔儿一样蹿了出去。

他们在充满尘灰的阁楼上打闹,用画卷互相丢掷,腾起烟尘一片。

忽然间牧云笙看到了什么,他站住了,定在那里。

在刚才,好像转身之间有一个人在一旁注视着他,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眼神。

牧云笙回过头去,背后当然没有人。

他正要转回头,忽然间,他看见了她。

兰珏儿见牧云笙看着墙边,脸色苍白,像是傻了一样,上来好奇地问:“你到底怎么了啊?”

牧云笙不答话,只怔怔向前走去,一直来到墙边。

那里,案下,散开着一幅画。

画上是一位女子,立于风雪之中,背景是苍茫的江河远山,而她那姿态,正像是远望茫茫,不知去路间,猛听到一声召唤,惊回头时,望见那唤她之人,眼中半是悲凉,半是欣喜,竟是轻轻点睛处,凝落着百感交集。

牧云笙身心俱撼,呆立在那里,痴痴望着,口中只喃喃道:“这画……”

他大叫一声,倒退出去,跌下楼宇,人事不省。

4

等他醒来,皇妃和女孩们围在他身边,关切无比。

“你没事吧……怎么了?玩得太累了?兰珏儿吓死了,还在哭呢。问她出什么事她也不说……光哭。”

牧云笙静静地站了起来,不顾旁边惊异的目光,走向殿外。

外面明月初升,晚风习习。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他刚才究竟看见了什么?

她是活着的……就活在那幅画里。这样的一位美丽女子,为何会孤立寒江之畔?又是谁有这样神来之笔,将她的灵魂映入画中?

那一瞬间,他分明看见她眼神的转动,她仿佛有许多的话想要诉说。

这绝不是一幅普通的画!而自己习画多年,鉴品无数,却为何会有这样一幅自己从未听说过的绝世珍品留在这里?

牧云笙想再回去看那幅画,可来到那存放画的楼阁前,却发现这里早被皇后下令清扫一空了,所有旧画已被堆在门前,点火烧毁。牧云笙怔怔看着那火焰,呆立良久。

5

从那之后,牧云笙仿佛突然魔障附身了,天天把自己关在殿中,也再不去找女孩子们戏耍,只把画纸铺展开,然后提笔望着白纸,愣上好几个时辰。有时偶尔落上几笔,又立刻揉卷了纸,丢在一旁。

他想重画出当日所见那女子的神韵,却是再怎么也无法重现。从此更是终日痴痴迷迷,走路时,进食时,会突然冲回殿中作画,或是折下树枝,即时在地上开始勾画。

他这样痴迷于画稿,其他皇子的宗党不由高兴了。传言立刻四起,说六皇子得了痴症,如此疯癫,将来必然不可能再与其他皇子相争帝位。

亲近小笙儿的臣工包括宫中伴读女孩儿们都在为小笙儿犯愁。可是他天性心中没有江山,谁又能改变得了他呢。

6

那一天,牧云笙记不清是哪一日了,只记得阳光明灿灿的,风徐徐吹起城边的柳叶。他的记忆中,仿佛所有的人都在笑着,一切都那么美好。

这天是他命运改变之日么?直到他迟暮之时他也无法确信。

牧云笙看到了那人,白发高冠,苍老干瘦。

“这是世上极致的宝物,我要把它给予能看清它的真实的人。而他要用他最珍视的东西来交换。”

“这宝物究竟有何妙处?”他的父皇、明帝牧云勤好奇问道。

“要展示此宝,首先请陛下在皇城殿外搭起十丈高台,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在高台中用柔丝系一横杆,中开一小孔,与此珠径相同,也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然后等到三日后云殇之交时分,一分不能多,一时不能少,那时我方能展示此宝。”

明帝上下打量这个人,然后点点头,“好,依你而言。但届时没人愿意与你换此宝物,你就要以欺君之罪被处斩。”

三日之后,高台搭起,明帝与好奇的嫔妃皇子与官员们站在太华殿阶上,看献宝老人登上高台,用一个形状古怪的记满刻度的工具不停地计算着什么,极小心地调整那系着横杆的丝线的长度,使横杆保持在某一高度,并使横杆的孔眼所对的角度与阳光的角度一致,然后将明珠慢慢填入横杆中的小孔。

人们看见,阳光从明珠中射过,地上现出一个小亮斑。

“这珠子看来能汇聚光线,从十丈之高射下的光,仍能汇成小点,倒也是稀罕物。”明帝点点头。嫔妃和众臣开始恭喜陛下得了个宝物,人们开始喧哗一团,也没有人再注意那地面。

牧云笙那时正站在明帝的身边,清亮的眼睛紧盯着那个光斑。突然他看见了什么,紧紧拉着明帝的衣袖:“父皇,父皇,你看!”

明帝看去,地上却仍只是那个光斑。他拍拍小笙儿的头:“呵呵,很有趣是不是。一会儿把它送给小笙儿玩,好不好。”

“父皇,父皇,它在变大!”

明帝再次瞧去,果然,那光斑似乎大一些了。再看一会儿,那光斑变大的速度正越来越快。

明帝一挥手,止住旁边聊天的众人。大家全都安静了下来,屏息望着那光斑正变成方圆十数丈的光晕。

“那光里面好像有什么……”小牧云笙的眼睛中仿佛也映出了光亮。

可众人只看见模糊的一团。但这光晕中的确是有明暗相混之处的,可见这珠中并非是纯无一物,似乎有着什么杂质。随着时间推移,那光与暗在交混着,似乎被搅动的含沙之水,又似乎混沌初开时的争斗。

日晷之影移动,云时和殇时交替的那一刻来临了。

那些光影突然清晰了起来,那一刹,在大殿高阶上观看的人全都惊叫了!

那地上金线勾勒,分明是层层楼台,烟云缥缈,恍若仙宫突降人间,还能清晰看到楼阁之上,人们欢舞畅饮,衣带欲飞。那是一幅由光线画成的巨画!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以为看见海市蜃楼。

然后,更让人惊讶的事发生了……随着阳光角度的推移,那楼阁竟如立体一般地转了个角度,之前只能见到侧面的画中人,竟渐渐可见面容,而阁间云气也像正缓缓飘移一般。观者仿佛在云上飘浮,看着下方的缥缈殿宇,而云气中,一重楼阁之后,竟又显出一重,隐隐约约,竟连绵错落,不知有多深远。

人们方见此景,哗然尖叫之声不绝,到了后来,竟然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已呆在那里。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明帝惊喊着,忘记皇帝的庄重。

“此珠流传在世间,已不知多少年了,珠中,是不知何人所刻下的一幅海上牧云图。”献宝老人走下高台,躬身说道,“据前人的记载,在不同的时辰不同的星辰之光映照下,所看到的景物是不同的,而且光线的远近,握珠的角度,都会改变所映出的景色,甚至可以说任何一次所观到的画都是不相同的。数百年来,有人说看到了十九座楼阁,有人却说是三十一座;有人说楼中欢宴之人有二十五人,却有人说是二十七人;有人拓出了画中题的诗词和楼阁上的匾联,共计一千一百一十三字 ;更有人说在一年明月最盛之时,看到一位美丽女子挟弓而立,身后缓缓展开一双羽翼。但没有人知道这珠中,还藏着多少奇景。”

小牧云笙却突然问道:“这样的奇物怎可能由人力所制出?”

献宝人笑道:“传说是当年有人为了赌约,先是用至纯剔透之玉雕出了实物大小的宫阙,然后又集中全天下的术师之力将其缩小万倍,置于深海取得的鲛泪珠中。但又有人说这本是一神鸟的眼珠,因为在海上看到了这一奇景,所以映在眼中,死后此眼珠也长存不朽。更有人说那珠中本有一奇微之国,那些人物本是活的,只是珠中日月比人世要慢得多,所以他们千年长在。”

“果然是奇物,”牧云勤道,“你需要什么赏赐?”

老者摇摇头:“我说过了,想拥有此物的人,要用他生命中最珍视的一样东西来交换,比如您,陛下,您想得到这颗珠子,就请用您的皇位来交换吧。”

“放肆!”明帝大怒,“你是疯子吗?”

“陛下不愿换就算了,那么,我将再去宛州、瀚州、宁州、澜州、越州……寻访天下的主人。”

“天下的主人?”

“是的,我说过了,用你最珍视的东西来交换它,它能给你天下。”

“你在说什么?”明帝冷笑着,“你要我放弃了皇位来换这东西,却反可以得到天下?”

“是的。”

“赶出去!”明帝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