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晓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哎呀,都跟他说别来了的。”

  曾可林道:“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

  连素来沉闷的七嫂曾氏都开始打趣人了,可见彼此之间已经是极其熟悉的关系了。长孙愉愉为着跟陆行圆房的事儿,从夏日里开始就没在乐社待了,却是不知道大家已经亲热到如此地步了。

  长孙愉愉回头看了看,来接卢晓婉的男子她有点儿印象,正是五房的陆從,卢晓婉的相公,难怪众人打趣了。

  “快去吧。”柳吹雪道,然后转头对着长孙愉愉解释,“前阵子咱们排演得太投入,误了饭点儿,從哥儿嫌弃咱们饿着他媳妇了,打那儿开始,但凡咱们排演,他就总来接人。”

  卢晓婉不愿意让陆從就等,有些羞涩地告了辞。

  长孙愉愉有些疑惑地望向卢晓婉和陆從的背影。

  周冰雅道:“这都成年两年多了,他二人还那般黏糊。”

  “黏糊?”长孙愉愉重复了一遍。

  柳吹雪笑道:“哎哟,县主你是不知道他们刚成亲那会儿,成日里出双入对,以为袖子长没人能注意,只要站一块儿就手拉手的,可是腻味死人了呢。”

  “没想到两年多了还这么腻味。”陆恒芳感叹道。

  “羡慕吧?你也赶紧再说门亲事才是真的,你还如此年轻。”柳吹雪劝道。

  陆恒芳摇摇头,“我还想再给相公守几年。”一脸的惆怅,明显是忘不掉她那死去的丈夫。

  长孙愉愉原本一直以为夫妻之间都是相敬如宾的,从长孙家开始,再到陆家,都是如此,却没想到还有另一种相处模式。她难免会想到自己和陆行,没有对比就没什么伤害,可看了卢晓婉夫妻,她才觉得自己和陆行之间是不是少了点儿什么。

  虽说床笫之间,他们也坦诚、亲热,但那都是为了传宗接代。

  长孙愉愉道:“的确很难看到他们这样的夫妻。”

  柳吹雪道:“是呢。從哥儿是有一次出门做客,对婉儿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缠着他娘去帮他说亲。那卢家原本是不大看得上從哥儿的,但耐不住他不停地找人说情,指天发誓地说不负婉儿,最后卢家看他实在诚切,这才允婚的。”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跟长孙愉愉说了下明日聚会的时辰,就要散去。

  长孙愉愉却道:“怎的那么晚?这离正月也没几日了,我许久没练,想着临时抱佛脚,多配合着练习一下。”

  柳吹雪道:“没法子呀,那夫妻俩痴缠得紧,婉儿不大起得来。”

  这话一出,长孙愉愉立时明白了,原来她和陆行并不特殊,但凡是夫妻,床笫之间都是亲热的。

  次日卢晓婉来时,长孙愉愉留意打量了她一下,生得么也算是个美人,温婉可人,但却也瞧不出哪儿能让人一见钟情的地方。陆家也有好些美人,至少陆恒芳生得就比卢晓婉好,所以陆從当不是没见识过女子才陷入的。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三生石上刻着的那种,长孙愉愉心忖。

  到中午时,陆從果然又准时到了,见卢晓婉出来,就将怀里的手炉递给了她,知道她吹箫最是要保护手的灵活,不能受冷。

  这种体贴叫其他几个人看了,说不羡慕肯定是不可能的。

  柳吹雪唤了长孙愉愉一声,“好啦,别看啦,九哥儿待县主肯定也是一般的体贴,只怕私下比他们还黏糊。”

  如今他们才晓得以前长孙愉愉和陆行根本就没圆房,难怪夫妻俩那般生疏,这会儿刚圆房,肯定正是情热时。

  柳吹雪如此说,倒让长孙愉愉不知如何回答了,否认吧只怕他们不信,承认吧那就是说谎,她可没脸,只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这日子一晃就到了除夕这日。

  吃过团年饭就是守岁了,这空档乐社正好邀了家里所有人去新翻修好的雅乐小筑演奏,连一年里难得露面的老太爷都被请了去。

  雅乐小筑是个扇形,扇面是阶梯式样的,一阶比一阶高。阶梯上零落地立着一些小块的回音壁,也不知太爷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试出来这么安置回音壁音效是最好的。

  在扇面顶端是一处平台,那就是乐社众人所在的位置。

  平台上方有木制屋顶,整个盖住了雅乐小筑,可以遮雨。巨大的屋顶是用十八根石柱支撑起来的,据太爷说也有回音的效果。

  这会儿平台处于暗中,只有一点儿微弱烛火照应,人的面容是完全看不清的,在台阶上坐着仅能看到平台上人的轮廓。因为烛火都点在阶梯上,方便众人入座,而从亮处看暗处,就更看不真切了。

  安母在台阶的软垫上坐定,因着四周都燃着火堆,既可以保暖,又算是装点,所以并没因为四周敞开而觉得寒冷,她赞道:“这台阶设得好,如此坐在后面的人也不虑看不见前头吹拉弹唱的人了。”

  罗氏道:“太爷这半年基本都在忙活雅乐小筑的事儿,说是在这儿听戏比其他任何戏台都好,她们在台中唱,就是雅乐小筑的外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安母嫌弃自己的相公道:“他也就只有弄这些才肯用心。”

  一时众人坐定,提醒众人安静的铜锣声响了三下,这就是要开始了。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都晓得长孙愉愉她们忙乎这乐社忙乎了近一年,当做大事在做,众人自然要表示尊重,虽然心里觉得她们就是玩耍。

  大家坐定后,只好奇地看着中间那处最低地的平台,虽然只有微弱烛火,但那坐着的几个人却仿佛能向外发光一般,若是眼力好的,甚至能看到那衣衫上绽放的花蕊,这是灯锦独特的魅力。

  因着演奏还没开始,众人的视线自然就被那衣裳给吸引了,尤其是几个小辈的姑娘,看得那叫一个眼热,毕竟哪个小姑娘能不爱美呢?

  铜锣再响了一下,这就是演奏正式开始了。

  先是一抹琵琶好似轻云一般飘飘絮絮升入空中,琴、箫合奏渐起,捧起了一轮圆月。

  中间鼓点一敲,竟似画龙点睛一般,敲开了那圆月上的门,露出了吴刚所斫之桂树,有玉兔隐匿其间。

  筝声清脆,琵琶高扬,广寒宫里似乎也在过年,声乐齐奏。

  台阶上众人因看不真切平台,反而能一心沉入耳之乐里。陆家本就是诗书之家,琴棋书画乃是众人从小就要学的,于曲乐的欣赏自然是内行。

  这雅乐小筑的音效超凡,加上乐社诸人臻至化境的乐艺,那默契的配合,以及各色乐器极致的融合,让人的耳朵仿佛包餐盛宴。

  以往说什么余音绕梁,那都是夸大的形容,可今时今日,这乐社的演奏却真真是余音绕梁,一曲《花好月圆》奏罢,人的眼前仿佛真有千树万树姹紫嫣红绽放。

  老太爷捋了捋及胸的胡子,“妙,妙不可言,真想不到吾活到九十方才能听到如此仙乐。”

  其实大型乐班演奏,宫中多的是,有些大的戏班子也有各色乐器如铜锣、铜鑔、二胡、笛、箫等等合奏,然则它们一个是演奏枯燥的雅乐,一个只是唱戏人的前奏,并不能给人带来乐道上的享受。

  即便有人合奏,那也仅限于一、两种乐器,并没有和声,也很少有属于合奏的特有的曲子。

  长孙愉愉等人的乐社正是填补了这个空缺。

第178章

  长孙愉愉乐社的曲式更为饱满, 就好似将各色味道都汇入了菜肴里,不再是单独的甜、咸、酸、辣,而是极大程度地丰富了人的听觉享受。

  似老太爷和太爷这等一直浸润在艺术里的人, 只听一支曲子就明白长孙愉愉她们做的事儿可不是玩玩儿的,甚至有可能开启乐道的另一条路。

  长孙愉愉等人目前共奏了四支曲子,为了跟正月里的喜庆相合, 有几首新做的偏低幽的就没有演奏。

  她们安排的最后一首, 正是姜云的《山阳》, 压轴的曲子自然选的是最强的,这也是乐社公认的做得最好的。

  山阳一出, 万物生辉。

  眼瞧着那橘红的一抹光从山后升起,那光先是缓缓地,柔和地铺满了整片天空, 再然后鼓点逐渐急促, 山阳仿佛按捺不住似的要跳上山顶。

  偏不知哪里飘来一团云,将那山阳的光芒遮挡,有乌云蔽日的恐慌。一时间山阳同乌云相争,你来我往,丝丝筝音好似光线一般想要穿透层云, 那箫声呜咽却是不肯散去。

  待到“咚”的一声震天股响,那山阳终于撕破了乌云。

  而随着那声震天鼓响起, 平台上突然就亮了起来。

  这种亮不只是耳朵上的感觉, 还是让所有人眼前都为之一亮的亮。

  原来那平台顶上, 有一盏巨型吊着的宝塔形灯山, 一盏盏小灯盏堆叠而成, 亮的时候, 最顶上那一盏荧荧烛灯盏突然翻转, 带着火的灯油顺势一层一层地从上往下倾泻,一层层地点燃了所有灯盏,而灯油也恰到好处地停止了流动,并没掉下来点燃长孙愉愉等人的衣裳。

  这奇特的点灯仪式,陪着山阳的破云而出,简直是完美配合,相得益彰。

  众人齐齐在心中喝彩,却舍不得发出声音而影响曲子的演奏。

  灯亮后,台上那几个女子就成了最耀眼的存在。尤其是当中那击鼓之人,因着鼓声渐渐急促,好似光芒万丈即将喷薄,长孙愉愉的鼓棰也越挥越急,最后她甚至不得不旋转了起来。

  特制的轻薄的缬染叠纱,在空中旋舞了起来,因着长孙愉愉的腰力和旋转的速度,裙摆竟然铺展成了一个完美的圆,让她整个人成了一朵从含苞待放到叠瓣盛放的盛世花。

  鼓点急促处,群乐渐起,好似那鸟雀争鸣,百花向阳。

  曲终时,人却不想散去,都静静地坐在远处,回忆这一场耳朵的饕餮之宴。

  便是安母也不得不承认,没成想小县主这几个女子竟然捣鼓出了如此惊人的乐曲,真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也是寻常妇人所想不到做不到的。

  长孙愉愉等人心里的满足更是难以自抑的,此乐不仅娱人,更能怡己。

  夜里长孙愉愉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这是兴奋的,雅乐小筑的音效好得超乎想象,太爷真是功不可没,陆家这千年世家的底蕴真不是白给的。

  不过太爷说选料什么的,还有那平台顶上的大灯山,都是陆行的主意。那灯山不只有照亮的功效,其实也起着回音之效,让雅乐小筑里的一点点声音都能显得宏大、醇厚。

  一时长孙愉愉又想起老太爷说,他要亲自给她们乐社谱几首曲子,那想来可就太好了。也不知老太爷何时能拿出来。

  胡思乱想之际,忽地有一丝冷风灌入屋中,长孙愉愉的脸颊觉得一寒,以为是莲果等人出去时窗户没关好,正要起身唤人,却见屋子里多了一个黑影,长孙愉愉吓得立时就要尖叫。

  若非陆行捂她的嘴巴捂得快,声音就传出来了。

  “是我,别怕。”陆行低声道。

  长孙愉愉嘴巴被捂住时立即就开始拳打脚踢,听得陆行说话,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手捂住胸口,险些被陆九给吓死了。

  这儿本就是他家,也不知这人为何鬼鬼祟祟地半夜摸进来,长孙愉愉拍开陆行的手,低声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不能离开建昌的么。

  陆行没回答长孙愉愉,而是低头用鼻尖在长孙愉愉的颊畔轻轻地蹭,又好似狼狗在嗅自己的猎物,似乎在寻找最好下嘴的地方。

  真夫妻也做了几个月了,从那呼吸声,还有那箍着她腰肢的力道,长孙愉愉就已经明白过来陆行要干什么了。

  长孙愉愉偏了偏头,躲开陆行的鼻子,再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陆行却依旧没有回答,这一次是因为嘴巴不得空了。

  却说陆行为何夤夜偷偷摸摸地回来?这就都是过年惹的祸了。

  过年是团员之节,家家户户阖家团圆,便是出门躲债之人除夕夜也会归家,但在外为官的却不能离开治所。若是拖家带口的官员却还好说,似陆行这种独自一人的却难免想家。

  陆行以前也不乏在外过年的时候,但都是热热闹闹的,唯独今年……

  这时候一般其他官员会呼朋引伴,甚至招妓囿酒,知府衙门也有那会来事儿的官员来请陆行同乐,只是同乐之后晚上还不是一个人睡清冷的被窝。

  长孙愉愉没去建昌之前,知府衙门内宅那么破烂,陆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的,一个人过着也挺充实。

  但如今再回内宅,就觉得完全没了人气儿,十分地凄凉。这种感觉还不是陆行独有的,青老这些日子就没少在他耳边嘀咕过,说是这内宅没个妇人还真是不行。家不成家了。

  打开卧房的门,一屋清净,真真是叫人寂寞难耐。陆行才会脑子一热,留了泉石在衙门里支应,自己偷偷摸摸地回了琅玕院。

  屋子里多了个人,又弄出那般动静,在外头守夜的莲果自然就惊醒了。再仔细一听那动静儿,可是不得了,莲果慌忙地在门口喊了声,“县主。”说话间就要推门进去了。

  长孙愉愉好容易被放出魔爪,气喘吁吁地冲着门口高声道:“我没事儿,你去睡吧。”

  莲果却没走,生怕是歹人挟持了长孙愉愉。

  遇着这种忠仆,陆行也无可奈何,只能压着嗓子道:“是我回来了,别跟其他人提及。”

  莲果这才退下,只心里却也犯了嘀咕,这姑爷的三更半夜摸回来是何道理?不是说不回来的么?

  良久后,长孙愉愉才长长地舒展了一口气。

  陆行侧躺下替她拨弄了一下鬓边打湿的发丝,“回来的时候恰好听到雅乐小筑那边儿有声儿,赶过去一看,正好看到你裙袂飞旋。”

  长孙愉愉来了点儿精神,“你觉得如何?”这明显是在求夸赞。

  陆行沉默了片刻道:“华丽璀璨,只是太过炫目,有些喧宾夺主了。”

  长孙愉愉不乐意了,有些后悔让陆行得逞了。而且,他好像没沐浴就……长孙愉愉嫌弃上陆行了。

  陆行点了点长孙愉愉的鼻尖,“别不乐意,别人只会拣好听的跟你说。你若真心想将乐社办好,让人认可你们乐社,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其实该少些才是。”

  长孙愉愉也不是听不进人劝的,她明白陆行的意思。她想叫人认可的是这种乐曲形式,而不是她长孙愉愉个人敲鼓的美妙。

  “知道啦。”明白是一回事儿,但这种话听着肯定是叫人不悦的,长孙愉愉侧了侧身,推了推陆行,“说话就说话,不许再动手动脚。”

  陆行哑声道:“我待会儿就得趁着天没亮赶回建昌。”

  长孙愉愉愣了愣,“可是你才回来呀,还没见过老太太她们呢。”

  陆行摇了摇头,“我此次回来的事儿,谁也不能说,本就不该擅离职守的。”若非被冲昏了头脑,陆行也不会如此辛劳。

  次日长孙愉愉头昏脑涨地撑起身子,要不是腰酸背痛,昨夜的事儿就跟一场梦似的。陆行早不见踪影,所以他半夜回来就只是为了行这夫妻之事?

  建昌到宁江要一日的功夫,如此辛苦折腾就为了这档子事儿?长孙愉愉很是不能理解陆行,他可不像是那种沉迷女色之人,所以难道是急着生儿子?

  为了儿子这可真够努力的,长孙愉愉忍不住撇嘴。

  却说因着乐社的演奏在除夕夜大获赞叹,陆家其他房就凑趣地要求也要听,于是长孙等人在初一时又演了一场。

  这一次长孙愉愉在《山阳曲》敲鼓时,再也没有飞旋,安母暗自点了点头,昨夜是家中聚会,长孙愉愉那样夺目倒是没什么,但今日是在陆家宗辈跟前,她却得显得更端庄沉稳才是。

  安母很是满意。

  这一夜的乐社自然是“二鸣也惊人”。

  一时众口相传,很快宁江各家都知道陆家出了个乐社,所奏之艺,乃是妙到巅毫,简直就是耳朵的福气,听一曲可以悦身心,听两曲可以怡性情,听三曲体清神魂,听四曲就是给神仙也不换了。

  正月里本就是各家亲戚串门的时候,所以消息传得很快,当然众人听了传闻,只觉得陆家人难免自吹自擂,但好奇心却也被勾了起来。

  若是一般的乐姬演奏,其他亲戚家还能邀了去,但听说是陆家几个媳妇捣鼓的乐社,其中还是华宁县主牵头,谁又有那牌面让她们去演奏呢,是以要听《山阳曲》还真得只能去陆家雅乐小筑。人家还未必赏脸肯弹奏给你听。

  这样的稀缺,越发地让长孙愉愉她们的乐社声名远扬,外头的人听都没听过,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正月里亲戚走动,长孙愉愉照例跟着罗氏去青州姜家做客,却听说那位大姜跟着她相公今年回了宁江。

第179章

  姜如回南边儿是因为青山知府董华被弹劾那次, 知府衙门的同知也因为玩忽职守和纳贿被查处离职了,大姜的相公章甘成了新来的青山同知。

  大姜远嫁,今年骤然归家, 自然成了议论的焦点。尤其是当年她和小姜与陆行的一段事更是叫人感兴趣,因为如今陆行的媳妇华宁县主长孙愉愉也来了,三女齐聚, 可是叫不少人都在私下兴奋地议论, 都觉得这回姜家宴客肯定有戏看。

  大姜, 姜如,未出阁之前有江南第一美人的美誉, 长孙愉愉见着她,不得不承认,果然是美貌绝伦, 明眸含波, 翠眉横山,鹅蛋脸,琼玉鼻,一点樱唇绽新榴,三分明艳赛海棠。

  她的美不是长孙愉愉那种略带娇贵矜弱的美, 也不是姜云那种柔情似水的美,而是一种明艳绝伦, 端庄大气的美, 也是夫人们最最喜欢的那种玉堂富贵的美。

  这种样貌的人天生就有福气。

  大姜的福气更是长孙愉愉等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她生了一对龙凤胎。

  此刻两个乳娘正抱着龙凤胎在姜老夫人跟前逗乐, 长孙愉愉等人去问好, 肯定会看到龙凤胎, 少不得问上一嘴, 赞一句好福气。

  姜如其实不愿意两个孩子一直在人堆里, 怕受了寒,染了病气,毕竟孩子才八个月大,奈何老夫人和她娘亲都喜欢极了这对龙凤胎,也是想在人前炫耀。

  姜家女之所以百家求,能生也是个原因,尤其是姜家女有生龙凤胎的先例,谁能不想要龙凤胎呢?

  众人围着龙凤胎叽叽喳喳地赞叹。

  姜老夫人看着长孙愉愉道:“你和九哥儿也赶紧生一个,肯定也是顶漂亮的孩子。”

  虽然长孙愉愉和陆行才圆房了几个月,但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他们这都成亲一年多了,怎么着也该有点儿动静儿了。

  对着长辈,长孙愉愉只能有些害羞地低声道:“在努力呢,这也强求不来。”

  的确是很努力的,你看陆九那厮除夕夜不辞辛劳地半夜摸回来不就为了生孩子么?

  姜如怕长孙愉愉太尴尬和难堪,在一旁道:“生孩子这事儿的确是着急也急不来的。打从我生了珪儿、筝儿之后,两、三年肚子里都没动静儿,然后才有了这一对儿。”

  长孙愉愉听明白了,姜如如今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后来她才晓得,姜如是一嫁进门三个月就怀上了,生了大儿子章成珪,这会儿留在了鲁洲章家,因为章夫人舍不得那嫡长孙。

  其他人也跟着道:“华宁县主是福气人,不怕晚。”

  长孙愉愉在姜老夫人身边没待多久,就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去年她才到宁江,长辈不好催她生孩子,今年则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倒是陆家老太太反而没说什么,估计是怕她心里压力大,反而不利于怀上。

  说起孩子这个事儿,真不得不感叹姜如命好。其实能生的妇人多的是,三年抱俩的都有,但因着姜如、姜云和自己中间牵着个陆九,就难免被拿来比较了。

  而她们三人里,长孙愉愉感觉姜云是那最可怜的。且不说她相公蒋松奇如何,就她自己而言,嫁进蒋家也是第一年就怀上了,可是那孩子到两岁的时候生病没了。后来据说又怀过一次,没留住。是以她虽然嫁入蒋家几年了,却还没孩子。

  长孙愉愉想起了姜云,这才意识到今儿她还没见着姜云呢,连葛夫人也没来。按说姜家宴客,蒋家不该不来人的。

  恰好看到陆绒从对面过来,长孙愉愉上前问她道:“四姐姐,今儿怎么没看到葛夫人和云姐姐啊,是还没来么?”

  陆绒将长孙愉愉拉到一边低声道:“阿云前些日子怀了身孕,可初一的时候没了,她在坐小月子,葛夫人为这事儿也病了。”

  长孙愉愉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为何没了呀,是摔了还是什么的?”

  陆绒摇了摇头,“哎,你就别多问了。”

  陆绒这样说,长孙愉愉越发怀疑,是不是那蒋松奇闯的祸。再想着姜云和姜如二人,一边是凄凉无子,一边是鲜花着锦,着实叫人唏嘘。

  到了午宴时,长孙愉愉与姜如同桌,众人知道她不饮酒,就齐齐去劝姜如,似她这般美貌出众,嫁的夫君又年轻有为,还生了一对儿龙凤胎的人,大家在羡慕之余少不得有些嫉恨,做不出其他出格儿的事来,就只能劝酒了。

  姜如推却不过,饮了三杯,众人再劝时,她旁边的丫头就发话了,“夫人,同知说你饮了酒之后头疼的毛病就会犯,让奴婢盯着你不许你多喝的,否则奴婢就要挨板子。”

  姜如笑了笑,“哪就能打你板子呀?”

  那丫头道:“夫人你还说呢,上回碧丝不就挨了几板子么?你有丁点儿的不好,同知就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又管不住你,就只能怪咱们劝不住你。求夫人可怜可怜奴婢们吧。”

  姜如收敛了笑容,“就你话多。”话虽如此,她却也没再举杯,只能冲众人歉意地道,“罢了罢了,我喝一点儿酒,这丫头就能在我耳边嘀咕半晌,还求大家饶了我吧,我先自饮一杯赔罪。”

  午饭后,长孙愉愉照例去换了身儿衣裳,路过园中假山时,却见得姜如正同一男子说话,长孙愉愉认得那是姜如的相公章甘。

  却说为何长孙愉愉认得,那是因为章甘乃是陆行前一届科举的探花郎。每一届中进士的也有三百人,长孙愉愉自然未必都认得,但前三甲华宁县主肯定是见过的。

  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姜如嫁了章甘。那章甘选了翰林,没在清贵衙门养望,居然也外放了,想来章家也不想要所谓的从龙之功,而是跟陆家一样求稳妥。

  既然是探花郎,那容貌肯定是不错的,至少也得是清秀。凭良心说,章甘生得没有陆行好,但人家皮肤白啊,长孙愉愉又嫌弃上陆行了。

  人家夫妻说话,长孙愉愉自然要回避,所以打算往回走,绕着假山从另一侧往前。

  “你就这样不放心我呀?”姜如带着撒娇的语气道。

  “的确不放心。”章甘柔声带笑地道,“你生钰儿他们时受了苦,身子还没养好,我怕你饮多了,绿枝她们劝不住你。”

  姜如抱怨道:“才怪呢,她们有你吩咐,拿着鸡毛当令箭,把我管得死死的。”

  章甘见四周无人,只有伺候的丫头,便上前搂了搂姜如。

  姜如没用力地推了推他,“做什么搂搂抱抱的,叫人看见了多不好?”

  “就是想夫人你了。”章甘笑道,“这是你娘家,你没必要那么端着折腾自己,饭后最是疲乏的时候,你且去你屋里睡会儿。”

  姜如道:“就是因为回了娘家才不得空闲,还得帮着娘亲应酬客人。”

  “你就是太贤惠了,累着你我可心疼。”章甘道,“珏儿他们也要午睡,你趁着带他们回去自己也歇会儿,哪怕半刻钟也是好的,听话。”

  姜如不情不愿地应了。

  章甘笑道:“为你好你还不乐意了,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这话如今的长孙愉愉已经能听懂了,她心下暗啐,赶紧地挪步走了,先才就不该一时好奇走得慢,结果把人家夫妻的私房话给听了去。

  夜里长孙愉愉歇在姜家,却久久也没说话,莲果小声地道:“县主你怎么了?怎么不开心的样子?”

  长孙愉愉的确不开心,但是这种不开心却难以启齿。

  想这华宁县主从小到大那都是被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家世好,娘亲又极其宠爱她,坐拥金山银山,生得又是天下顶顶的美貌,因此长孙愉愉从小到大都习惯这种被群星环绕的日子了。

  可自打嫁给陆行后,夫家这家世不说一落千丈吧,但也就只能那样,唯一值得称道的怕就是陆行的连中六元,比别人的夫婿似乎瞧着强了些。然则至今陆行也不过是个五品知府,长孙愉愉出来应酬吧,不说低人一等,但也不再有那种一呼百应的地位了。

  这女人嫁人后,曾经的家世似乎就不足为道了,而代之以夫家之势。陆家如今这样,在宁江还算是大户,可也就那样了。章家在鲁洲那也是百年世家,且章甘的二叔还出任了淮州州牧。说起来姜如嫁的章甘也是探花郎呢,不比陆行差多少。

  除了比拼夫家的权势,接下来比的就是“相夫教子”。这里头受丈夫宠爱的妇人难免被人高看,毕竟女人得有本事才握得住男人的心。比如姜如这种,也比如卢晓婉那种,虽然大家打趣她,可心里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再然后就是生孩子了。

  姜如如今是儿女双全,且还生了龙凤胎,两个儿子傍身,真是啥都不愁了。便是卢晓婉,前两天也刚传了消息,说是怀上了。

  这么一对比下,长孙愉愉就感觉难免寒碜了。人家是夫妻美满,鹣鲽情深,而自己跟陆行之间除了帘子放下来之后,亲热了些外,其余时候可都是相敬如宾的,甚少有那种亲昵劲儿。

  其实这华宁县主也不想想,就她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矜持范儿在那摆着,陆行又怎么敢动辄跟她亲昵,那少不得要被长孙愉愉瞧低了去的。

  这一夜长孙愉愉反正是没睡好的。

  初九这日陆家宴客,亲朋好友来得格外的齐全,多少是为了乐社之故。卢晓婉虽说怀了孕,但是也没什么不适,是以当夜雅乐小筑演奏,她依旧在。

  这一场自不用说,肯定是赢得了满堂彩,不仅乐社的名头打了出去,那灯锦也是把各色贵夫人的眼睛都给闪花了,都私下打听哪儿有得卖。

  而那曲《山阳》更是被赞得几乎要冠绝古今了,众人都难以相信,那样宏大壮阔的曲子会是出自一个深闺妇人之手。这姜家女的名头又一次被抬高到了传说级别,真真是一女难求。

  然姜云却一直没出现在人的面前过。

第180章

  正月十四这日, 蒋家才宴客,长孙愉愉自然是提前到了宁江府,少不得得先去探望姜云的“病”。

  葛夫人道:“齐哥儿媳妇还病着, 县主来得正好,你去劝劝她,放宽些心思, 病才容易好。”

  长孙愉愉自然应了。去到姜云的院子时, 却见她穿戴得整整齐齐地坐在了次间, 原本长孙愉愉还以为姜云会是躺在床上的。

  “多谢县主来看我,我已经大好了。”姜云温柔地笑道。

  但她的脸色明显的憔悴了, 以前姜云是那种温润带粉的白皙,如今么却跟长孙愉愉差不多成了冷白了。整个人明显地瘦了一圈,说话也有些气儿不足的感觉, 瞧着暮气沉沉的, 以前眉宇间的那抹轻愁成了挥之不去的阴翳笼罩着她整个人。

  长孙愉愉看姜云这模样有些难受,“你别逞强了,身子不舒服在床上躺着多好,不用为了我特地穿戴的。”

  姜云摇了摇头,“在床上躺久了, 正好想起来走走。”

  长孙愉愉拣了些喜庆的事儿说,又把老太爷、太爷还有其他德高望重之人品评《山阳》的话转给了姜云听。

  姜云听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容, 却叫长孙愉愉越发觉得心酸。

  “云姐姐, 你快些把身子养好吧, 我们还等着你多谱写几首曲子呢。咱们乐社总不能翻来覆去就演奏那几曲吧?那就太无趣了。”

  姜云咳嗽了一声, “那不过是偶然得之, 将来肯定是做不出了。我这精神也大不如以前。”

  这不是推托之话, 长孙愉愉仿佛看得见眼前这朵天赋惊人的花正在凋零。

  所以这女子嫁人真的跟改命似的, 一旦选错了人这一辈子就毁了。

  长孙愉愉不知道自己娘亲有没有给自己选错人,但是陆九那厮是真的可恶,也不指望他有什么“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种温情,但好歹也不能直接写信指责她游手好闲,不理家务事吧?

  巴掌大个府衙内宅,有什么家务事?

  “这正月也过完了,你还是早些回建昌去吧,九哥儿身边也没个人照顾,泉石的性子太跳脱了,青老又年纪大了,难免伺候不好。”安母对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心忖,以前陆行独自上任的时候你老人家怎么没这么说?不就是想把她赶回建昌,好赶紧怀上孩子嘛。

  长孙愉愉笑道:“那我让傅婆先回去,内宅还有牛家的照应,我在家多陪陪你,相公也是希望我多在你老人家跟前尽孝呢。过年回来的时候,他还叮嘱我别着急回建昌去呢。”

  安母摇头道:“正是因为那牛家的。牛家的事儿我知道了,你做得极好,都是一枝脉上的人,一个陆字。但那是个年轻妇人,如今你不在府衙里,她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两个小孩儿,当家的又不在,弄得九哥儿都不方便回内宅休息了,就怕传出什么闲话来。”

  长孙愉愉倒是没想过这茬儿。陆九和牛陆氏怎么可能搅在一起?这两人都不是那等性子轻薄的。

  安母焉能看不出长孙愉愉那不以为然的心思,劝她道:“你别觉得九哥儿不是那等人就掉以轻心,需知很多人为了改命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我不是说那牛家的会怎样,但建昌那许多人,譬如知府衙门下头的人,总有想攀附九哥儿的,万一使出不入流的手段来,九哥儿若是不小心着了道,对你,对他都不好。”

  不管长孙愉愉心里怎么想,她都得点头,表示明白安母的意思。

  “再且九哥儿给我写信,说什么府衙后面的花园图纸已经出来了,等着你拿主意,再就是牛家的孩子开蒙也要等你回去。”安母道。

  催她走的理由一大堆,长孙愉愉奇怪的是陆行给自己的信里怎么不写这些?

  只听安母又道:“你在建昌赈济慈济院的事儿,九哥儿也跟我说了,怜老悯孤,这是积德行善之事,你做得极好,千万别半途而废。现在家里的长辈身子都还健壮,用不着你在身边伺候尽孝,九哥儿要建功立业,你多在他身边帮衬,这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最乐意见到的。”

  老太太说出了这样的话,长孙愉愉如何能不启程回建昌?

  只她回到建昌时,陆行并不在府中,如今正是春耕时分,说是去各县视察春耕之事去了。

  “明府知道县主今日到,特地说了最迟晚上就赶回来。”青老道。

  长孙愉愉感觉特别没意思,以前倒没特殊的感受,但现在看了卢晓婉和姜如她们两对夫妻后,就觉得陆行作为人的相公真是哪哪儿都不对。她不能不去想,若是姜、卢二人从远方归来,她们的夫婿绝对不会跟陆行一般出门不归。

  因为郁郁,觉得浑身没劲儿,长孙愉愉早早儿就歇下了。

  陆行夜里才归家,长孙愉愉睡得不沉,被陆行沐浴、更衣的声儿给弄醒了,刚睁开眼睛,就见陆行撩开了帘子。

  一张带着胡茬的脸映入长孙愉愉的眼中,她仿佛被雷击一般,慌忙地就往后退。

  陆行不明所以地看着长孙愉愉骤然煞白的脸,又看她好似见到恶鬼一般地往后退,心下不知发生了何事。

  下一刻,长孙愉愉已经反应过来眼前人是陆行,她捂住嘴飞速地冲下床,抑制不住地呕吐,吐得长孙愉愉胆汁都出来了。“你为什么要蓄须?”长孙愉愉吐得眼泪都出来了。

  陆行要来扶她,却被长孙愉愉一把推开,莲果、冬柚二人听得动静,赶紧上前伺候,扶着长孙愉愉去了净室,将那污物清除。

  而陆行则若有所思地望着净室的门,转身出了门。

  等长孙愉愉被莲果二人扶着出来时,再看陆行,他脸上的胡茬已经剃得干干净净了。

  长孙愉愉被扶到了床上躺下,她已经没了任何力气。

  陆行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握长孙愉愉的手,却被她躲开了。陆行低声道:“我应承你今后都不蓄须了。”这今后不止是现在,还包括了而立之后。

  本朝男子都有蓄须的习惯,通常二十五六就开始了,最晚的三十也肯定蓄须了。人常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陆行之所以想起了蓄须,正是因为他身为知府却太过年轻,有时候难免被人因年龄而轻视,他的幕席建议他蓄须,他也就听了,却没想到长孙愉愉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而长孙愉愉周遭的人也不乏蓄须男子,她平日里见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刚才睡梦之间见着自己,却反应那般强烈,这由不得陆行不深思,他有个猜测,却不能找长孙愉愉验证,就怕她想起往事,更是受不住。

  长孙愉愉从鼻尖冒出一个委委屈屈的“嗯”,眼角有些红。

  睡到半夜,陆行无意间惊醒,只觉得身边人浑身滚烫,他赶紧翻身坐起,知道长孙愉愉是犯病了。

  这也自不用说,大家后半夜都没睡,折腾了半宿,陆行抱着长孙愉愉,又是给她温水沐浴,又是给她手脚抹酒,再就是给她针灸,甚至还有指尖放血,好容易到了天亮,她的热总算退了下去。

  “姑爷,你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跟冬柚轮流照顾就行了。”莲果道。

  陆行有些疲敝地捻了捻鼻梁,“无妨,我再守她一会儿,还得去前头处理案牍。”然后,他细细地问了问长孙愉愉这些日子在陆家村的情况,尤其是吃食上问得更是详细。

  莲果一一回了又道:“整个正月里,县主好似都不太高兴,饭食也用得少了。”

  陆行侧头看了看兀自沉睡的长孙愉愉,“我知道了,你们去歇会儿吧,待会儿再进来伺候。”

  长孙愉愉睡得并不安宁,眉头痛苦地蹙着,额头开始冒汗,可能是在做噩梦,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被子捂得太厚,但下一刻她的身体开始抽动,想要挣脱牢笼,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她的头开始剧烈地摇摆,嘴里发出了呜咽声。

  一双手温柔地揽住了她,长孙愉愉却挣扎得更为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