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那些个衣裳却不只是给莲果等人的。

  富华家的又道:“还请县主知晓,家中主子们,一年四季,每季由公中裁制四套新衣,若是遇到婚丧嫁娶之类要做客的事儿,制衣裳又另算。家中规矩是不许主子们自己做衣裳的。老太太说各房有的宽裕些,有的拮据些,但一家子里却不能分出个高低富贵来,也怕主子们私下攀比,所以衣裳都是公中裁。”

  长孙愉愉一眼扫过去,那些衣裳先才她还以为都是丫头的欢喜衣裳,却没想到竟然是给自己的。那布料看着虽然不是普通粗布,然则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普通的棉布,当然也还是有两套最一般的锦袍。

  穿惯了最上等布料的长孙愉愉,哪里看得上这些布料,平日里她就是做鞋底子也不会用那些布料。

  长孙愉愉心忖,怪不得先前她觉得那蔚荣堂有些死气沉沉,原来都是那些妇人穿着打扮的缘故,看起来都是一般的暗沉。

  长孙愉愉的这四套分别是豆绿色,绛紫色,緗色以及雪青色,总之就都是偏暗沉的,这哪儿是新媳妇的颜色啊?就是寻常年轻人也都只会在配色的时候用一点这些颜色,却不会用整幅这样的颜色。

  富华家的道:“县主,这些衣服都已经浆洗好了,还请县主换上这些衣裳,晚上因着九公子回来,老太太在玉照轩设了家宴。”

  说罢,富华家的行礼退去,留下长孙愉愉看着眼前的衣裳发愁。

  却说陆行被留在了蔚荣堂那边,老太太待长孙愉愉出门后遣走了小辈们,这才对他解释道:“九哥儿,你也别觉得我苛待你媳妇,只是她出身高贵,晋阳公主又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必然是娇惯着养大的,听说为人是倨傲又霸道,这桩亲事又是她母女俩抢来的,对你肯定难免轻视。我如此也是为了压着她,这做妻子的必然要柔和顺从丈夫才行。”

  安母如此说,陆行即便是昧着良心也得替长孙愉愉说句好话,毕竟这可是他媳妇。“老太太,华宁的性子……”

  老太太摆摆手说:“不管怎么样,这个坏人我来做,你回去宽慰她一下,也能增进你们夫妻的感情。”

  陆行哭笑不得地道:“老太太,其实不必如此。”

  “好了,我总还得替你大嫂她们压压这位华宁县主,如此一家妯娌才能和睦。”老太太道。

  陆行当然听得出这些都是借口,然则老太太借着这样的名目,他还真不好再说什么。

  而长孙愉愉这边却没那么轻易就被老太太给打击到,她吩咐莲果道:“准备笔墨纸砚,我要开始写家规了。”

  莲果见长孙愉愉脸上并没什么恼怒之色,不由道:“县主何必这就忙着写?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呢,不用着急,我和冬柚都能帮忙呢。”长孙愉愉身边的丫头各有职司,却也都通文墨,她小时候挨罚,晋阳公主舍不得打骂也是罚字,莲果她们自然就成了帮手,因为华宁县主可是很宝贝她那双手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好久没练字了,正好动动。”长孙愉愉道。她的确很闲,莲果和冬柚她们却还得忙着归置箱笼。

  莲果四周看了看箱笼,“呀,我放笔墨的箱子不在这儿,肯定是外院还没送进来,冬柚你让人去催催。”

  冬柚点点头。

  长孙愉愉却有些失望了,她正想写字发泄发泄呢,忽地想起西梢间好似是陆行的小书房,她便道:“我去书房看看他的笔墨还能不能用。”毕竟很久没住人了,长孙愉愉才有此一说。

第120章

  陆行的书房很干净, 大约是知道他要回来了,所以书桌上的东西都摆了出来,看着都是被人摩挲了千百遍的旧物, 想来是陆行惯用的。

  长孙愉愉走到桌边,扫了眼陆行那用天然树根做的笔架,造型遒劲却不失古朴, 有些道的意境, 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要从千万树根里挑出这么一截来却是需要运气和眼力劲儿的。

  长孙愉愉随便拿起挂在笔架上的一支竹雕葫芦式毫毛笔来看,但见用的是留青技法, 雕刻的是松下高士,松树、花草、灵石雕刻得流畅生动,看得出技艺很精湛, 可说是运笔如刀, 长孙愉愉还没见过雕刻得如此精美的竹雕笔,主要是这东西便宜,很少有人会如此费神费心雕刻竹管笔。

  在笔末一段刻着“行止便用”四个字。

  长孙愉愉愣了愣,这笔该不会是陆行自己刻的吧?长孙愉愉不得劲儿地搁下笔,拉开旁边的笔匣抽屉往里瞧了瞧, 却看到了一层三支彩漆灵仙纹管黄杨木斗紫毫提笔,她拿起了看了看笔的落款, 乃是前朝制笔名家黄真所制。

  长孙愉愉又好奇地拉开其他几个小抽屉, 都是一排排的檀香木、紫檀木、鸡翅木等雕刻的管笔, 看笔豪软硬, 中长短皆齐全了, 长孙愉愉仔细瞧了瞧, 除了陆行自制的外, 其余全是各朝名家所制。

  长孙愉愉冲着那一匣子上佳的笔撇撇嘴,挪眼看向那砚台,这东西倒是不那么起眼,就一块天然的端石砚,比当初长孙愉愉送给陆行想用来换《园山集》的端石六十三柱海水纹砚就相形见绌许多了。

  陆行这砚台几乎没有任何雕琢,用的就是天然的洞形,打磨得光滑可用而已。长孙愉愉拿起来随意地瞧了瞧,却见在砚台底部镌刻着“求是堂”印。

  求是堂可是大大有名的,乃是史上鼎鼎大名的大儒董林的堂号,如今学子们进考场考的经传解注就是他写的。想起那位大儒的低调朴素作风,长孙愉愉感觉眼前这砚台真有可能就是董林用过的。

  若是如此,那这砚台就珍贵了,可说是带有文圣之气,难怪陆行能考状元呢。

  笔、砚都有了,长孙愉愉自然要找墨锭,研磨好了才能写字。她在身侧的竹架上翻出个盒子里,里头有一块用得只剩一半的墨锭,她拿出来正想研磨,但晃眼一看,却停住了手。

  用剩下的半截墨是画卷式样的,这样的墨锭不多见,所以长孙愉愉放到眼前一看,剩下半截墨锭上雕满了水波纹,卷中本来该是一个雕填蓝束带的,但现在磨得只剩下一部分了。但背面有款式,写着“浣香斋”三个字。

  长孙愉愉惊讶得不能不诅咒陆行,这败家子居然把王俊卿的琴书友墨拿来用。他真拿来用!长孙愉愉虽然收藏过不少名墨,当初送陆行的墨锭也是很知名的,但这些墨大家收起来也只是为了藏着而已,谁会像陆行一样真拿来用啊?这种墨用一锭少一锭,实在是太可惜了。

  长孙愉愉揉了揉眉角,却也不小气。陆行都拿来用,没道理她华宁县主会舍不得啊,所以直接唤了莲果来磨墨。

  不过她想起自己曾经想送陆行一套文房四宝换取《园山集》的事儿,不由觉得有些打脸。

  长孙愉愉自觉没趣地翻开旁边盛纸的匣子,准备取一张来写字,这纸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因为用量大,谁也不可能用澄心堂纸来练字。

  但盛纸的匣子旁边另有一个锦盒,长孙愉愉好奇地掀开来看了看,里头躺着的还真是澄心堂纸。这却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各朝各代仿澄心堂纸的多了去了。

  长孙愉愉拿起一张来对着光看了看,瞧着细薄光润,简洁如玉,像是澄心堂正品,但在纸张的一角却多出了一枚山河模样的徽印。

  长孙愉愉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到过这徽印。锦盒里的澄心堂纸不多,也就三张,长孙愉愉把它放了回去,脑子里还在想,这纸上怎么会有徽印呢?

  到莲果磨好了墨,长孙愉愉取来陆氏的家规准备抄写时,才看到家规的封面一角也印了那山河徽印,这莫不是陆氏的族徽?

  如今都已经不时兴族徽了,也只有固守自己百年、千年世家之风的那些个氏族还留着族徽,陆家当然有。但像长孙家这种新起来的家族却是没有的。

  而陆行随手用的这些文房四宝似乎都在打长孙愉愉这“豪富”的脸。

  笔墨都很好用,长孙愉愉仔细抄了四页纸,但后面就着实有些写不动了。陆氏家规,零零总总的十几页呢,她得抄写一百遍,这却是个苦力活儿。

  好在莲果和冬柚“百忙之中”都抽空过来写了一页,就这样一个下午才算是抄写完了一遍。

  长孙愉愉看着西落的太阳,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再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这才从窗户看到陆行进了院子。

  长孙愉愉中午受了气,又写了一下午的字,看到陆行时,说话难免没有好脸色。

  陆行道:“这么快就开始抄写家规了?”

  说起这个长孙愉愉就更来气,“老太太是怎么想的呀?”

  “不是针对你,家中嫂嫂们进门时,第一天也让抄写家规的。”陆行道。

  这话听了长孙愉愉稍微气顺了些,她还以为老太太真是刁难她来着。

  “不过……”

  长孙愉愉心提起来了,直觉陆行不会有好话。

  “不过,抄得最多的也就是七嫂,十遍。”陆行道。

  长孙愉愉嘟嘟嘴,“那为什么我是一百遍啊?”

  “这么说吧,大嫂是一遍,三嫂是两遍,四嫂也是一遍,六嫂是五遍,你寻出什么规律没有?”

  长孙愉愉左想右想,实在没想出来,这也不是按照进门顺序来的呀。“难道是看谁跟老太太亲近?”

  “进门才第一日,哪里就知道什么亲近了。”陆行道,“都是看脸。”

  长孙愉愉愕然,继而回过神来,陆行这是变着方儿地说她好看呢是吧?

  “真的吗?所以我是七嫂的十倍,大嫂的一百倍?”长孙愉愉有些不怀好意地问。

  陆行扬扬眉,没答话。

  “好啊,陆行止,原来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背后还编排自己嫂嫂们的样貌。”长孙愉愉道。

  陆行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就知道这种大实话不该跟长孙愉愉说的,还是应当由得长孙愉愉犯蠢才好。

  但这一次长孙愉愉见好就收,并没逮着这句话不放。她的视线随着陆行的视线落到自己写的字上,颇为自得地等着陆行点评呢。

  她却是没意识到,她为何要期待陆行点评啊?

  陆行果然拿起其中四张来,“这四张还算是用了心的,后面的字明显开始应付了。”

  他拿的正是长孙愉愉最开始些的那四张。

  长孙愉愉不服气地道:“后面的字怎么就应付了?我看没有任何区别啊?”

  陆行没搭理长孙愉愉,又捡起另外两张纸来道:“应付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找人帮你写?”

  长孙愉愉一把夺过陆行手里的纸,这两张正是莲果和冬柚写的,她拿着对比了一下自己写的字儿,感觉没什么太大差异啊。“就你眼睛尖,别人肯定看不出来的。你知道你们陆家家规有多少页么?”

  “十三页,七百六十八个字。”陆行不假思索地就答了出来。

  “对,一百遍,就是一千多页,我怎么写得完啊?”长孙愉愉埋怨地看着陆行。

  “人生得美,在这个家里是吃亏。”陆行再次提点了长孙愉愉一下。

  但这姑娘完全没有深思。生得美怎么可能吃亏?陆行就会调侃她。

  陆行从长孙愉愉手里重新拿过莲果她们写的字,当着长孙愉愉的面就给撕掉了。

  “诶,你……”长孙愉愉的声音都起来了,却又压了下去,她不想在陆家跟陆行吵架,这儿可不是东阳坊,也不是宁园,上头公公婆婆一大堆,压也压死她了。

  不仅如此,陆行还将长孙愉愉那些“应付”之作全撕掉了。

  长孙愉愉气得双手叉腰就跟个茶壶似的。其实没有女人想当茶壶,这都是被男人给逼的。她压低了声音,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陆行止,你给我等着。”

  陆行将废纸扔到旁边的竹篓里,这才对长孙愉愉道:“我是为了你好。老太太对你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认为你骄矜嚣张,蛮横跋扈,等着收拾你呢,我作为晚辈就是想护着你,有些地方也没办法硬抗。”

  呵,说得他多好心似的。“你会护着我?你不帮着欺负我都不错了。”长孙愉愉气呼呼地道。

  “没工夫给你浪费了,马上要去玉照堂了。”陆行道,“你别瞧不起老太太,她也是书香大族出身,而且善于经营,咱们这一房如今有这局面,也多亏了老太太。若是让祖父和曾祖父当家,这家里的东西只怕卖得都差不多了。这几十年她也没什么太大爱好,唯独在练字一道上很是能沉下心。你的字有一点点懈怠她都能看出来。你若是不想再被这样当众训斥,就好好写字。”

  长孙愉愉噘噘嘴,似乎还是有些不服气,但却也知道陆行这是在好心提点自己,所以没再说话。

  陆行还了衣裳就准备出门,长孙愉愉问道:“你去哪儿啊?”

  “玉照堂。”陆行道。

  “咱们两个为什么不一道去?”长孙愉愉问,这不是要扮演恩爱夫妻么?

  陆行耐心地解释道:“在这家里,男子白日里是不能随便回屋的。”

第121章

  “为什么?”长孙愉愉不解。

  “怕男子会沉迷于房中之事。”

  长孙愉愉不敢置信地看着陆行, 他不是开玩笑吧?

  “没跟你开玩笑,娶妻不能娶貌美的,如此才能让男子专心读书、做学问或者做官为民。”陆行道。

  呵。“我看韦嬛如生得也挺貌美的呀。”长孙愉愉不信, 虽然陆行的五个嫂嫂真的是很一般,顶多就叫清秀或者不难看。

  陆行看着长孙愉愉的眼睛道:“先生的女儿,自小浸□□香, 规矩有度, 所以容貌反而是其次的, 无论美丑,首重品行。”

  长孙愉愉听懂了, 读书人埋汰人还真是弯弯绕绕啊。“你是说我这种人就只能看脸?”

  “再美的脸看个几十年也就跟土墙一样了。”陆行道,他这是怕长孙愉愉恃美生骄。

  长孙愉愉气得想踢陆行,“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们家的男子没事儿不能回屋了。说什么沉溺温柔乡啊, 我看是你们老祖宗有先见之明, 怕你们回来多了会被家中媳妇打死。”

  陆行被长孙愉愉的话逗得开怀大笑。

  笑够了之后,陆征这才忍住愉悦之意告诉长孙愉愉,“所以我们也不能一道去玉照堂,夫妻之间在人前绝对不能表现出亲昵来,否则老太太也会不高兴。”

  长孙愉愉再次冷笑, “你怕是想多了吧,亲昵?一辈子都不用想, 所以老太太也不用不高兴。”

  陆行先去了玉照堂, 长孙愉愉自换了衣裳等了会儿才带着莲果和冬柚出门。

  玉照轩在人境园内, 周围遍植白梅, 隐有暗香。此刻皓月当空, 让整个轩阁莹洁辉映, 夜如珂月, 因名玉照。

  长孙愉愉驻足在远处,遥望玉照轩后的那片假山石,只觉得极为熟悉,连山上的暖阁好似也见过。

  莲果问道:“县主,你看那暖阁像不像咱们宁园的玲珑山那片啊?”

  长孙愉愉在心里点了点头,却听得旁边有声音传来,“听说县主在京城的宁园乃是造园大师祖况造的?”

  长孙愉愉回头一看,却是先前见过的六嫂。周氏生得一张瘦长脸,却十分喜欢笑,眼尾都有笑纹了。

  长孙愉愉朝她行了礼,因着身份的缘故,陆行六嫂周氏只受了半礼,还还了一礼。

  待走完这套过程,长孙愉愉才道:“六嫂提及祖况是为何?”

  周冰雅笑道:“先才听得县主丫头的话,我不由想起来,父亲曾提过祖况先生年轻时曾在人境园住过一阵子以观览山石构造,说不得这才让县主有似曾相识之感。”

  “原来如此。”长孙愉愉点头道,“难怪我一看到就觉得亲切。”

  周冰雅笑道:“县主不嫌弃我在显摆就好了。我之所以多嘴,只是想着县主成了九哥媳妇,家里的园子总得熟悉才是。”

  长孙愉愉笑道:“多谢六嫂指点。”

  “我还没谢过县主送我的那柄绿玉琴呢,我甚是喜爱。”

  “送礼能送得收礼的人喜爱,这就是再好不过的感谢了。”长孙愉愉笑得越发温婉了。

  两人说着话,自然而然地并肩一同往玉照轩去了。“县主当真是天生丽质,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周冰雅赞叹道。人和人要拉近距离,说些赞美之词总是没错的。

  长孙愉愉有些不自然地拉了拉衣袖。此刻她已经换了老太太让人送来的衣裙,只是这种衣裳腰身倒是无所谓,莲果她们用针线收一收就还勉强能穿,但裙长和袖长却短了些,这就没办法了。

  “老太太规矩大,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咱们的衣饰都出自公中,也的确少了许多麻烦。”周冰雅看得出长孙愉愉不习惯,所以跟她解释了一下,这也是一番好意。

  长孙愉愉微微地点了点头,但点头的这种程度并不表示认同。她是觉得规定得太死了,让人都没个活泛气了。

  到了玉照轩中,自然是男女分席,以屏风相隔。

  太爷,也就是陆行的祖父陆沉坐在左边一席大圆桌上,领家中男丁,而安母则坐在右席,领着家中女子。

  长孙愉愉先上前给安母行礼。

  安母冷着脸道:“家中没有做长辈的等小辈的道理,今后家宴,你是最小的,得先来。”

  长孙愉愉低着头道:“是。”

  “好了,去拜见你祖父吧。”安母道。

  长孙愉愉对着安母恭敬地行了礼,这才转过屏风到了男丁处,她这才算是见着了陆行的堂兄们。陆行上头有五个哥哥都是罗氏所出,排行分别是老大、三、四、六、七,陆行是老九,其他的则是夭折了的,虽然排序还在,但人都不在的。

  虽说是弟妹,做伯伯的不该多看,但是遇到这样夺天地造化的美人,谁能忍得住不多看两眼?

  于是乎就出现了这种情形,从老大开始,谁都只敢看长孙愉愉一眼,但谁都想多看,于是就各种借着喝茶的姿势或者吩咐下人的瞬间,视线从她身上带过,这算是不着痕迹地多撇几眼。

  然则落在旁观者的眼里,他们却不知道这有多明显。尤其是行七的陆徕就这行礼的功夫,把一盏茶都给喝光了。

  他都如此,底下那一桌更小一辈儿的,修养就更不到家了,有看得茶水全部流衣襟上的。哪怕长孙愉愉此刻穿的还是老太太给她的不合身的衣裙,也依旧难掩她的美貌。

  倒是太爷陆沉可以正大光明地多看几眼孙媳妇,毕竟他年岁大了。

  太爷捋了捋自己的美髯,笑着道:“好,这下家里总算可以出点儿漂亮的孙儿孙女了。”

  长孙愉愉立刻就知道这位太爷怕是很不着调了,他一句话,就让自己把整个屋子的人都得罪了。他这是骂所有人都丑的意思么?

  敬完茶,长孙愉愉压根儿就不敢停留地回了右侧,也彻底打消了借助太爷来压制老太太的心思。用不着调的人,一个不好,翻船的很可能是自己。

  长孙愉愉回到屏风右侧,也不敢落座,只能往老太太身边站去,这是要伺候她用饭。

  罗氏笑道:“不用,这是我的事儿,你去坐着吧。”

  陆家的规矩就是这样,长孙愉愉见其他几位嫂嫂也都坐着,便只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都坐上了这就要开宴了。无酒不成宴,便是家里小辈的跟前,也是放着酒杯的。

  长孙愉愉自然是不能饮酒的,她侧头招了招手,莲果这才上前想将清水还给长孙愉愉。一开始她不是不想这样做,但是陆家规矩大,厨房据说是做进口之食的地方,马虎不得,闲杂人都不得靠近。而在陆家谁都没有小厨房,连烧壶水都不方便。

  家宴的轩堂内,也是职司也极其分明,不是负责这儿的下人就不能进去,而且轩中全是主子,主子也得伺候人,莲果她们这些丫头只能在轩外等候。这也让她一个初来乍到的没法儿做许多事情。

  要说家里谁最会看脸色,自然是仆从,老太太中午怎么对长孙愉愉的,跟风儿似地早就传遍了陆家,连带着莲果她们也就没有任何优待了。

  老太太的一个眼神朝长孙愉愉甩过来,她就只能老实回答,“我不能饮酒。”

  “家宴乃合家欢的时候,需要一点儿酒助兴。你不饮酒,难免会扫人兴,适当地学着喝点儿酒也是应当的。不过却也不能过度。”老太太道。

  “是。”长孙愉愉只能应下,却是不好逢人就解释自己的身体情况,到处跟人说自己容易腹泻?长孙愉愉宁肯死也不愿意这样做。

  老太太这边说完话,太爷那边就开始举杯了。

  “今儿阖家团圆,九哥儿也娶了新妇,是难得的高兴。咱们先遥敬老祖一杯。”太爷陆沉道。他嘴里的老祖就是陆行的曾祖父,如今家里曾孙都有了,所以就称他为老祖。

  众人举起手中酒杯,仰头饮了。

  “第二杯咱们贺九哥和华宁百年好合,早日为陆家开枝散叶。”太爷继续道。

  两侧的陆行和长孙愉愉分别站起来行了礼。

  三轮酒之后,太爷那边动了筷子,老太太这边才跟着夹了一筷子菜。

  大家举箸的时候,长孙愉愉实在是没法儿动筷子,席上就没有一个菜是她能吃的,而这会儿米饭也还没上。

  老太太朝她又投来一瞥,“怎的不吃?不合你胃口。”

  这话说得,长孙愉愉就不能不答了。“不是,是我茹素。”

  老太太搁下筷子道:“茹素?你小小年纪吃什么素?这孩子都没生呢吃什么素?难怪你瘦得跟竹竿儿似的,面带菜色。你这副身子怎么能有孩子?这成亲都大半年了也没消息,你就没想过原因?”

  长孙愉愉觉得这老太太还真是蛮不讲理,她茹素招谁惹谁了?动不动提孩子是个什么意思?她才不要生陆家的孩子呢。

  旁边的六嫂周冰雅拉了拉长孙愉愉的袖子,“吃吧,家里不许挑食的。只有这样身子才好,老太太也是为你好,这样怀孩子和生孩子才不受罪。”

  长孙愉愉低着头不说话。

  罗氏是知道长孙愉愉在吃饭上很艰难的,她也是觉得长孙愉愉大概是从小娇惯坏了就不爱吃东西。有些个孩子就是如此。

  罗氏也道:“华宁,老太太是为了你好才说你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只是长期茹素突然改过来,肠,肠胃也受不住。”她说这话时,脸都红了,生怕人想到腹泻这个词儿。

  老太太看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来气,但因着是席上,最终还是忍了下去。“不吃就算了,那让你大伯娘坐下,你来伺候吧。”

  长孙愉愉应声站了起来,朝罗氏笑道:“大伯娘,你坐吧,我来学着伺候老太太。”

第122章

  这对有心人来说不难, 长孙愉愉看着老太太往哪儿瞥,她就把筷子往哪儿夹就行。只是她刚给老太太夹了菜,老太太却盯着她的袖口道:“你袖子怎么回事儿?”

  “衣袖短了。”长孙愉愉不明所以地道, 难道这也要挑她的刺儿?

  “衣袖短了接补上就是。你难道是心有不满么?”安母道。

  “孙媳不敢。”长孙愉愉压根儿就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我是问你,为何中衣不穿送去给你的衣裳?你这是阴奉阳违么?”老太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疾言厉色了。

  长孙愉愉完全没想到老太太会为这等小事而大发雷霆,调整了一下呼吸, 决定跟老太太辩驳一番, 虽然是长辈, 但也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发火的,连皇帝都不这样呢。

  长孙愉愉正要开口, 却见陆行绕过屏风走了过来,沉着一张脸道:“你怎么总是惹老太太生气?仗着自己的县主身份连长辈也不放在眼里么?”

  长孙愉愉张口结舌地看着陆行,委屈立时涌了满满一肚子, 眼泪也抑制不住地涌上了眼眶, 就是老太太这样训斥她,她也没有此刻面对陆行的责骂这般想哭。

  “阴奉阳违?是谁教你这样的?还不赶快去把衣裳换了!”陆行呵斥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是又气又怒,还带着羞愧,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责骂,谁能不害臊?但她也没依着自己的脾气来跟陆行硬抗, 只是低下头,行了礼, 然后转身快步地走了。

  谁都看得出她是哭着走的。

  可怜, 实在是太可怜了。那样的美人, 委屈又乖巧, 被老太太如此刁难, 又不受自己丈夫喜爱, 谁见了心里都得怜惜。

  太爷陆沉走过来对着老太太道:“怎么, 满意了?整个晚宴就听到你训斥九孙媳妇,她年纪小,又是新进家门的,有什么不能慢慢教的?非得这样挑剔?你当人不知道你那点儿阴暗心思么?”

  老太太黑着脸道:“我什么阴暗心思?”

  太爷这辈子基本都是“妻管严”,采取的态度一般都是惹不起躲得起,两夫妻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也只有这种家宴才会坐在一块儿。但此刻陆沉还是直言道:“你不就是见不得人生得好看么?”

  老太太冷笑一声,“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么?你倒是怜香惜玉,这辈子有什么所成么?而且你什么都不懂,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了。还有,既然知道是孙媳妇,你一个做太爷的,就不要干涉,否则外人会说闲话。”

  这话就可谓恶毒了。

  “你,你……”陆沉果然被气得发抖,“你,你个泼妇,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老太太再次冷笑,“我怎么管教孙媳妇,是我的事儿。我的儿孙绝对不允许你给带坏了。”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翻来覆去,陆沉都只有这句话,然后甩了袖子大步流星走了。

  然则在座所有人都没有去追陆沉的,反而许多人还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总之,老太太和太爷不放在一块儿,才能叫人安心。

  太爷一走,老太太回头看向陆行,“回去用饭吧,新妇不懂规矩,所以得教一教。”

  “是。”陆行道。

  整个家宴经此一闹,就陷入了沉闷。其实不闹这一场的话,也不会有多好的气氛,老太太的规矩严,食不言,寝不语的,这样的家宴也真只是吃个饭,填饱肚子而已。

  长孙愉愉饿着肚子回到了琅玕院,然则却并没有再哭,只是有些无力地靠坐在床角。其实她一出玉照轩就想明白了,陆行是要赶在她反驳老太太的话之前截住她。毕竟他骂的话不痛不痒,但长孙愉愉要是顶撞安母,被当众打耳光也有可能。她下午才抄了家规呢,顶撞长辈,那在陆家简直是“十恶不赦”。

  真是迂腐的规矩,如果长辈长歪了,整个家就毁了。

  尽管知道陆行可能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委屈那也是真的委屈。不过此刻委屈还是其次的,长孙愉愉摸了摸咕咕响的肚子,胃有些疼得难受。

  莲果在外面起了烧茶的风炉来煮水做饭,好在长孙愉愉吃食实在简单,只要水煮菜和煮饭就行。她素日吃的杂粮米倒是带着呢,就是菜蔬不便携带,她又不能吃咸菜之类的,所以只能委屈她晚上光吃米饭了。

  饭还没煮好,长孙愉愉只能将头趴在床沿上,放空自己,实在是越想只能越气愤,还不如傻傻发呆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夜里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长孙愉愉一听就知道是陆行回来了。她将头埋在被子下,不想理他。

  陆行将食盒放在一旁道:“起来吃饭吧。”

  长孙愉愉装死地一动不动。

  “或者你想做史上第一个被饿死的县主,然后流芳百世?”陆行问。

  长孙愉愉猛地抬起头,“就是饿死了,也不是史上第一个。”长孙愉愉驳斥陆行道,大有一种抓住他不学无术的得意感。

  陆行细细地看了长孙愉愉一眼,“看来没哭多久啊,眼睛都没肿,这是想明白了?我还以为会是狗咬吕洞宾呢。”

  陆行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长孙愉愉就笑了起来,“哈,有人自己承认自己是狗了。”

  陆行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露出尴尬神情。

  长孙愉愉心里的不痛快总算是少了些了。

  “先吃饭吧,琅玕院离外面不远,今后都由傅婆来给你送饭。王厨娘和她在外头的院子做好了,会趁热给你送来。”陆行叹了口气,“家中不能为你单开一例,所以虽然有特殊原因,也不能设小厨房。”

  长孙愉愉闷闷地道:“知道了。”

  陆行把饭菜给长孙愉愉摆好,又拿出一个山药蛋在空中削好了放在她的盘子道:“吃么?”

  长孙愉愉点点头。

  陆行看她的模样好不可怜,却也没法儿安抚她,主要是一靠近长孙愉愉,她肯定要炸毛。于是他只能道:“对着老太太,切记千万不能顶嘴,她不是不讲理的人,但更讲规矩。”

  长孙愉愉轻轻咬了一口山药蛋,点点头。

  “吃完饭把内裳换了吧。”陆行道。

  长孙愉愉抬头瞪向陆行。

  “待会儿老太太肯定会让人来请你,如果你不想被罚跪祠堂,就还是换了吧。”陆行道。

  “跪就跪。”长孙愉愉狠狠地咬了一口山药蛋,“不要你个讨厌鬼来说。”

  “讨厌鬼得继续告诉你,你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得到老太太的认可。”陆行道。

  “这怎么可能?”长孙愉愉对此丝毫看不到希望,“都已经先入为主了,今后只会越发讨厌我的。而且……”

  “而且我不需要别人的认可。”长孙愉愉死鸭子嘴硬地道。

  “老太太不是讨厌你。”陆行斩钉截铁地道,“因为你是陆九的妻子,注定是要掌家的冢妇,她如今只是要打磨你,打磨到她认为你能撑起陆家内宅为止。而你是她唯一的选择,所以她不能不认可你。”陆行这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直接把答案都揭开给长孙愉愉看了。

  长孙愉愉嘟囔道:“她把我折磨死了,你就能有其他的选择了。”

  “胡说。”陆行道,“你要记住,老太太是怜贫惜弱,却又讨厌没有能耐的人。她不是你长孙家的祖母那样歹毒的人。”

  长孙愉愉用过饭,陆行再次让她换衣裳,可她就是不动,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而陆行料得不错,富华家的果然奉了老太太之命来请长孙愉愉到蔚荣堂。

  长孙愉愉以一种康概赴死的气势跟着富华家的走了,陆行只能在后面叹气。

  到了蔚荣堂,老太太对着长孙愉愉道:“抬起手来。”

  长孙愉愉抬起了手臂,这次她的中衣可没露出来。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富华家的,你把九哥媳妇的袖口挽起来。”

  长孙愉愉这才露出一丝慌张的神色,她没想到老太太会如此不讲究。

  袖口挽起来,立即露了馅儿,长孙愉愉的确是没换中衣,只是将中衣的袖子剪了一截。

  “你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老太太质问道,“你就是这种品行么?对着长辈阴奉阳违,企图欺瞒?”

  长孙愉愉刚想张嘴反驳,却又想起陆行的话和家规,最后还是重新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你这是有话说?”老太太问。

  长孙愉愉摇摇头,“没有。”

  “你那明显是有话说。”老太太又道。

  长孙愉愉闭了闭眼睛道:“是,可是我一说话,你就要定我顶撞之罪,用家规罚我。”这话很是委屈的。

  “是么?我允许你说话,不算顶撞,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道理。”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直了直脖子,“富华家的今日下午送衣裳来的时候说,统一穿公中的衣裳是防止攀比,也是为了简朴。我就想,中衣穿在里面,哪有人攀比中衣的,这不是锦衣夜行么?再说了,我身上的中衣乃是旧衣裳,没穿坏继续穿才是简朴,而另外做新衣裳,那才是浪费。”

  “所以你就可以无视长辈的话?并欺瞒长辈?”老太太冷哼,“我以为你能说出什么解释的话呢,原来都是找借口。我看你也已经背过家规了,欺瞒长辈该怎么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