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这儿离宁江不远了, 下次你若是还想来泡池子,我把被褥多带点儿过来。“陆行道。
长孙愉愉发现陆行待自己还是有心的,不过长孙愉愉也明白, 这仅仅是出自于自己成了他的妻子,而他希望家庭和睦的缘故,却不要太自作多情。
只是长孙愉愉不稀罕陆行这种有心, 她其实更想的是各过个的生活, 要是能互不干涉那就实在太好了。
最好陆行发现做真正的夫妻无望, 他自做官去,而她呢就回到京城, 彼此做一对分开的名义夫妻就好。
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后,长孙愉愉就更坚定了念头,还是别给陆行好颜色看来得好, 省得他以为有希望。
“ 不用, 这是你独享的地方,我不该再来,也不愿意再来。“长孙愉愉放下盛山药蛋的盘子道,”多谢你的招待,我回去睡了。“
雪风呼啸着从山间穿过, 冻得人直打哆嗦,却还不如一个无情的背影来得让人锥心刺骨的寒冷。
却说到了宁江府隔邻的青山府, 陆行的外家姜家就在此地, 既然路过了, 自然没有不拜见的道理。
只要长孙愉愉愿意, 她就很能在长辈跟前装乖巧, 所以深得姜家二老的喜爱, 她跟陆行在姜家住了三日这才重新上路。
进入宁江府后, 长孙愉愉明显感觉这儿的人要富庶许多,从路上普通行人的衣饰就能看出来,而且总的说来是越往南越富。
河上的船只外表装饰得也华丽了许多,夜里能听到许多船上传出丝竹声,长孙愉愉从舷窗望出去,只见岸边儿有许多丽衣女子,三三两两的站着,时不时地冲着河中的船只招手,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我看你们宁江的人不太老实,别地儿都没有那些个站河边的女人,就宁江有。“长孙愉愉道。
“那是因为宁江富庶,男人有了闲钱总是心里发痒想花出去。“陆行道。
长孙愉愉撇撇嘴,“宁江富庶,更该重视教化。你陆家乃是宁江世家,且还是书香门第,更应该担起教化之责,这种有伤风化的事儿难道不该禁了?“
“话虽如此,然则你可知道禁了这等事儿,那些女子没有其他可以为生的东西,却怎么过活?“陆行问。
长孙愉愉被问住了,想了想道:“不能安排她们嫁人么?虽说她们沦落风尘,但也有那穷汉子娶不到媳妇的,两厢搭配过日子不行么?”
陆行道:“且不说她们的赎身银子要一大笔钱,朝廷不会帮她们给,她们虽然在风尘里,但其中有些人见识了富贵,却不愿意再嫁给穷汉子为生计奔波发愁。陆家有些织布的庄子,专门请女工,但有些人宁愿操持贱业,也不愿意靠自己的双手赚得生计。”
长孙愉愉听了若有所思,但却也没有尽信陆行的话。因为在她看来,哪儿有女人会喜欢,喜欢那种事儿啊?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恶心,脑子里浮现出那络腮胡的样子,还有他嘴里呵出的恶臭,长孙愉愉立时就忍不住地犯了干呕。这也是为何长孙愉愉那么坚决地不肯同陆行做一对真正夫妻的原因。
“县主。”莲果一看就着急了,长孙愉愉每次犯病,都是上吐下泻的,所以她一看到长孙愉愉犯恶心就心焦。
陆行也是赶紧起身就要过去给长孙愉愉把脉。她忙地摆摆手,“没事,没事,我没有犯病。“
莲果不放心地道:“还是让姑爷给你把把脉吧。“
长孙愉愉扫了莲果依一眼,无奈地把手腕伸给了陆行。
陆行仔细地切了脉,“你脉象偏弱,乃是血虚之兆,常年茹素不沾油荤就是如此,你现在年纪小没有感觉,等上了年纪,气血不济的症候就会出来,容易早衰,而且脸颊上也容易起褐斑。“
没病的长孙愉愉险些被陆行的话给吓傻了,赶紧捂着自己的一边脸颊问,“不会吧?”她对自己这张脸可是很宝贝的。
“等到了家,我替你调理一下。“陆行道,“县主自然也可以拒绝,待日后验证我所言是实是虚就行了。”
长孙愉愉双手捧住了脸颊,似嗔似瞪地看着陆行。这种动作,她做出来却是异样的俏皮可爱,还有点儿呆呆的湿漉漉,叫人恨不能化作她那双手,在她脸颊上使力揉一揉。
这一次长孙愉愉可没对着陆行摇头,算是默许了。
”好了,准备一下我们下船吧。“陆行道。
长孙愉愉诧异道:“到了?“
”前面是季苏镇,四姐姐家就在镇上,咱们今晚去她府上住。“陆行道。
长孙愉愉眼珠子转了转,饶是她脑子灵活,还特地记了一下陆家人,也需要一点儿时间才能反应过来,陆行嘴里的四姐姐是谁。实在是陆家人口太多了。
陆行的曾祖父如今还健在,是个老仙翁了,他一共有八子,四女。长孙愉愉看到她娘亲给她寻来的陆府谱系时都惊叹了,可真是能生啊。
陆行的祖父这一脉是三房,上头的两个伯祖父已经去世,但其他五个叔祖父却都还在。
其他各脉人口都很多,就是陆行所在的三房稍微寒碜了些,但也只是稍微。
因为陆行的祖父和祖母,只生了两个儿子。但是陆行的大伯父和大伯娘却是很不错,生了五个儿子。丢脸的是陆行的爹娘,就生了他这么根独苗,所以三房才显得人口单薄。
陆行嘴里的四姐姐应当是从他曾祖父那儿下来的四房叔祖家中行四的姑奶奶。
“是招赘婿的那个四姐姐?“长孙愉愉问。
陆行点点头,“正是。“
”我一直都奇怪呢,你们陆家的姑娘也不愁嫁,你四姐姐也不是没有兄弟,怎的会招赘婿呢?“长孙愉愉问。
”她打小就精明能干,瞧不上一般男子,管起庶务来却是比男儿还强,她十来岁的时候就跟着她娘亲开始管家,经她手不过几年就给四房置下了不少的产业,这样的能干人,她爹娘也舍不得将她嫁出去,所以她说要招赘婿,她爹娘问过我祖父的意思,都同意了。“陆行道。
陆行的祖父如今是陆氏族长,他四姐姐陆绒要破例而招赘婿,是需要族长点头才能作数的。
长孙愉愉叹道:“你祖父和你四姐姐的爹娘可真好,挺开通的。“长孙愉愉这是联想到自己了呢,她乃是独女,正该招个赘婿才是,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别想了,公主怎么可能允许你招赘婿。“陆行戳破长孙愉愉不切实际的幻想道。
正因为如此,长孙愉愉才会特别羡慕陆绒,以至于看到她本人的时候,她就更是羡艳和喜欢。
陆绒走路和说话都是风风火火的,很是英气,她甚至没有穿女儿家的衣裙,而是穿着男子的袍子,用玉冠竖着发髻,不过看得出是女子,胸脯高耸,雌雄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算是回来了,前儿三伯祖母还在叨念呢。”陆绒笑看着陆行和长孙愉愉道,“还是九哥你最有福气,讨得这么个美人媳妇,赶紧生个儿子,肯定俊秀得可人,比你小时候还招人。”
生孩子这个话题,陆行自然只能听一听,笑一笑。
三人聊了一会儿,一名俏丽的丫头进门来找陆绒禀事儿,陆行有些微讶。
“素玉怎么在这儿?”陆行问,也不知是问陆绒,还是问那叫素玉的丫头本身。
素玉上前给陆行行了礼,“九公子。”
陆行转头去看陆绒,陆绒似乎没什么表示,但是长孙愉愉却眼尖地看出来了,陆绒是在示意陆行待会儿说的意思。
为何要待会儿说?自然是因为她长孙愉愉在场。却不知是什么事儿不能当着她的面儿说的。
再听那名唤素玉的丫头禀事儿,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是要找点儿画画的颜料,何须在主人家有客的时候进来?显见得素玉是故意趁着陆行在的时候来的。
有点儿意思。长孙愉愉心忖。然后她就主动提出了要去园子里逛逛的要求。其实大冬天的园子,再美又能如何?而且宁园已经是极致,长孙愉愉不过是善解人意地找了个借口避开而已。
陆绒这个主人自然得陪着长孙愉愉,她临出门时回头看了眼陆行,扬了扬眉毛。
陆绒是在世上打过滚,商场上亲自上阵厮杀过的女子,见的人多了,看人也就多少有了点儿准头。
譬如她看这位县主,就知道陆行的新妇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先才她们那点儿眉眼官司,小县主不仅看在了心里,还主动就避开了。
这要么是乖巧懂事,要么就是自信有任何问题都能解决和包容。
陆绒觉得长孙愉愉是后者。无论是家世还是美貌,小县主都是出类拔萃的,人家自然不用惧怕任何人。
陆绒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为自己那好友惋惜,本来她和陆行也是天作之合的良配的。
陆绒的园子很大,面积丝毫不输给宁园。这不是晋阳公主府不如陆绒,而是京城寸土寸金,宁园如果售卖,那价格买一百座季苏镇的宅子都绰绰有余。
长孙愉愉站在跨溪小桥上,看着冬日里凋零寂落的园子,却有一种枯寂的美,欣赏这种美是需要想象力的,想象它在春日里勃发生机后的灿烂,这种枯寂与繁盛的美的冲击,才是冬日凋落之景的意义所在。
与此相比,宁园那种强行逆季而生的繁华更像是一种病态的美。四季长春,也就失去了波澜起伏而来的韵律美。
长孙愉愉转头看向陆绒,笑着道:“四姐姐这园子很美。“
第117章
陆绒对自己的园子也很得意, 但是冬景她自己觉得很一般,都是枯枝落叶的,没什么好看。然则看长孙愉愉, 却并不是恭维之语,人家县主也没必要恭维自己。即便她不是县主,只是作为陆九公子的媳妇, 那也犯不着恭维她。
所以陆绒能肯定长孙愉愉是真的觉得园子美。
世上美景无数, 然则能看到美景的眼睛却不多, 有那大煞风景的眼睛,哪怕绝世之光放他(她)眼前, 他们也能视而不见,更何况还要从枯寂里寻找美。
而陆绒看小县主的眼睛,只觉得生得是真好, 微微带了一点点卧蚕, 这让她天生不语也带笑,若再翘翘唇角,就让你心肝儿怦怦然了,以为她是在冲着你笑,以为她喜欢你。
这种相貌, 乃是天生的福相,叫人一看就心生欢喜的样貌。
既然华宁县主愿意美言, 同自己搞好关系, 陆绒当然没道理不迎合, 两人就园子开始聊了起来。
陆绒虽然是陆家女, 从小也读书写字, 但实在是醉心于赚钱之上, 所以学业只能算平平, 她听过这位县主的才名,心里本来怕她跟自己掉书袋子,动辄吟诗作对的,却没想到长孙愉愉一点儿酸气也不带。
“我听相公说,这一大片产业都是四姐姐你自己挣下的,这在咱们女子里可不多见。“长孙愉愉道。
陆绒谦虚道:“县主,我这可算不得什么,咱们女子里有大能耐的可不少。”
长孙愉愉道:“愿闻其详。”
“就譬如说咱们隔邻镇的郝寡妇,她丈夫孙全死得早,虽然家族大,孤儿寡母的却容易受欺负,家产也要被族人瓜分,但她却硬生生地撑起了整个家,如今那孙家全都得仰仗她吃饭。还有那沙河帮,却是跑船的,如今掌舵的也是女子,乃是老帮主的大女,咱们运货全都得请沙河帮的跑船。”
说完这些陆绒又道:“不过这都算不得什么,她们也是苦命人,若非命苦,也用不着自己抛头露脸来撑起家业。还是县主这等福气人更叫人羡慕。”
长孙愉愉笑道:“其实四姐姐才是真正的福气人,你原是可以做我这等人的,却选择了招赘婿,家里长辈也开明竟然同意了,如今自由自在的,才叫人羡慕。”
陆绒听了这话立时察觉到,长孙愉愉同陆行这对儿夫妻可能相处得并不那么好,要不然她也不用说什么“自由自在”了,于是陆绒只能装傻地笑了笑。
“四姐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长孙愉愉道。
陆绒道:“县主请说,要是我能做到的,绝对不会推辞。”
“我出嫁时,娘亲给了些嫁妆,我既然嫁到了南边儿,就想在这边置一片产业,四姐姐这方面最是熟悉,所以想请四姐姐帮忙。”长孙愉愉道。
陆绒却没想到长孙愉愉这种人会谈及置办产业的事儿,在她看来长孙愉愉她们的脑子里成日想的就该只是风花雪月。然而能放下贵女的身段,思考产业的事儿,陆绒也替陆行高兴,这才是持家的冢妇。
“县主是想买地么?“陆绒问。
长孙愉愉摇摇头,“来的时候本是如此打算的,买地最省事儿,按日子收租就是了。可是我在宁江的河边看到好些风尘女子,大冬日的穿着薄衫出来揽客。虽则相公说她们可能是过不惯嫁给穷汉子的那种苦日子,但我还是想力所能及的做些事儿。譬如开织布坊、染坊、绣工坊之类的都行,召些女工做事,不图赚钱,只为妇人也能赚点儿银子养家。”
陆绒听得此番话,却是对长孙愉愉刮目相看了,她是没想到长孙愉愉有这般的慈善心。她其实是不了解长孙愉愉,这位县主从小在金山银堆里长大,财富对她而言是没有概念的,她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所做所思都是想着能尽自己的力量多帮助些人,譬如赈灾,譬如皇家画馆,都是出于这样的目的,如此既能积德,还能赚取名声,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众星拱月。
长孙愉愉就是好名,打小就是散财童女。
“那这事儿可得仔细商量,我且去打听打听,却不知县主能出多少嫁妆银子。“陆绒问。
长孙愉愉说个数,饶是陆绒这样的富贵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她真的没有说错,这位华宁县主那才是真正的福气人。她们这样的人拼死拼活一辈子,都未必能赚得她的嫁妆银子。
而且长孙愉愉肯定是有所保留的,也就说她的陪嫁真的是金山银山。
陆绒感叹地想,她那九弟看来才是个真正有福气的,娶了这样的金娃娃,还生得天仙似的。
因为银钱的数量巨大,陆绒道:“我建议县主你还是问问九弟,他朋友多,路子广,当初我置办这些产业时,也是多亏了他提点。其实……“
陆绒顿了顿,“其实当初我招赘婿,爹娘还有祖父他们都是强烈反对的,最后是九弟帮我说服了他们。这些产业,九弟也是有份子钱的。”
长孙愉愉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哦,看来他还是个富家翁,可怎么总是穿打补丁的衣裳,一身的穷酸气。“
陆绒见长孙愉愉吐槽陆行,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他那是太费衣裳了。“
“费衣裳?“长孙愉愉不解。
“嗯。“陆绒点点头,”他小时候就是个猴王,上蹿下跳的,又爱摸东捣西的,最厉害的时候,每天都有衣裳破洞,当时婶婶还在,可没少训他,罚他不许做新衣裳,就穿补丁摞补丁的衣裳,估计就这么着穿习惯了。“
想着如今陆行那波澜不惊的沉稳,长孙愉愉着实想象不出他做猴王的样子,但只是略微想一想,就忍不住发笑。
却说长孙愉愉逛完园子,同陆行汇合,陆绒作为好客的主人,自然要留饭留宿。
陆行这次没再询问长孙愉愉的意见,而是直接应承了陆绒,转头对长孙愉愉道:“我留在这儿还有些事儿要做,我让傅婆送你回船上。”
这句话却不是商量的语气,直接就决定了长孙愉愉的去留。
陆绒作为此间主人自然还得表示道:“县主也留下来吧,屋子我都叫人收拾好了。”
“不用。她择床。”陆行再次武断地替长孙愉愉做了决定。
长孙愉愉不是择床,只是对床单被褥有要求,都得是自己带的才行。她原也没有留宿的打算,然则陆行这样急吼吼地让她走,她心下就越发生疑。
但好奇是好奇,县主的范儿却不能丢。陆行都那样说了,她总不能死乞白赖地留下,弄得她好似很关心他的一举一动一样。
长孙愉愉只能端起笑容道:“四姐姐,那我们下次再见。”
长孙愉愉回到船上,越想越不对劲儿,下午那叫素玉的丫头明显是故意找陆行的,而之后陆行一句话都没提,这就已经让长孙愉愉觉得里头有猫腻了,因为平日里,陆行还算是坦坦荡荡的一个人的,有事儿都会跟她提两句的。
现在陆行又急着打发自己,长孙愉愉摸着下巴难免会想歪。素玉伺候的主子自然是个女子,还是个陆行特别在意的人,否则他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人家身边的丫头?
话说长孙愉愉虽然不钟意陆行,但既然彼此有了夫妻名分,那陆行就算是她的人了。自个儿的东西自个儿不珍惜倒是无所谓,可它突然生了外心,就让人有些受不了了。一般的玩物倒也罢了,但素玉的主子显然不在那个范围。
就好似,韦嬛如作为陆行的前未婚妻,长孙愉愉也受不了她和陆行有瓜葛一样。
晚上长孙愉愉在床上翻腾了好一会儿才睡着,早晨醒来时只觉得手脚冰凉,跟平日里大不一样。她问莲果道:“外面是下雪了吗,怎么那么冷?”
莲果打开舷窗道:“没有啊,今儿天气可好了,艳阳高照。”
长孙愉愉只觉得奇了怪了,前些日子她一直睡得很暖和的。
长孙愉愉起身后,才发现船又在走了,她因问道:“怎么开船了?他回来啦?”这个他自然是陆行。
莲果摇了摇头,“姑爷让人来传话,说他的事儿要耽误几日,叫咱们先走,届时在宁江码头汇合。”
长孙愉愉原还等着陆行回来时,旁敲侧击地问一下呢,谁知他却干脆不回船上了。她脸上露出掩也掩不住的失望。
接下来的日子,也可谓是乏善可陈,无聊透顶。无聊到长孙愉愉既不想看书,也不想下棋,更不想弹琴,反正就是什么都不想干。
只觉得烦透顶了。
到第三天的时候,长孙愉愉终于忍不住地咒骂道:“该死的陆九。”
旁边莲果和冬柚听了都面面相觑,这就是典型的见面时怎么看都不顺眼,看不见时又心烦。
好不容易到了宁江码头,车船辐辏,热闹繁华处竟然不比京城的昊津码头输几分,然而长孙愉愉的船并没在宁江码头停下,而是继续前行到了一处小镇的码头。
让人惊奇的是,这小镇码头的气派竟然不输宁江,车船往来少一些,却也算是穿梭不停。
从二楼的舷窗上看出去,长孙愉愉一眼就看到了建在码头上的那一道三间四柱的石头牌坊,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陆家村”。
好么,长孙愉愉远望那繁华程度原以为是个镇的,却原来只是个村子。
长孙愉愉的视线又在岸边站立的人里扫了一圈,看到陆行时,她的脸色才稍微柔和了些,却又忍不住噘嘴,看见他就来气儿。
然则下了船,真站在陆行面前时,长孙愉愉却又换了副面孔,笑盈盈地道:“相公的事儿办好啦?”
第118章
码头上来迎接她的人很多, 当着那许多不认识的陆家人,长孙愉愉怎么可能不给陆行面子。再说了,这是人家的底盘, 是条龙也得盘着。
陆行也报以微笑道:“县主这几日睡得可好?”
长孙愉愉的笑容差点儿就裂开了,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明明知道她不沐浴就睡不着觉,他却还故意问。
世上哪有这样的讨厌鬼?
长孙愉愉这都习惯陆行一路照顾她的生活习性了。这几日她虽然睡前都有擦拭身体, 但总是没有泡澡舒服。
“我心忧相公, 不知事儿办得如何, 所以一直都没睡好。”长孙愉愉一脸贤惠模样地道,看谁恶心谁吧。
“是为夫的不是, 害县主忧心了。”陆行很配合地道。
然则这时候旁边突然冒出个“噗嗤”声,陆行和长孙愉愉都转头看了过去。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捂嘴笑道:“九叔,只有你们新婚夫妇才会这样说话吧?我爹娘可从不这样说话。听着, 听着……”
活泼的小姑娘继续道:“听着就像戏本子里唱的似的。”
陆行笑容丝毫不崩地对长孙愉愉道:“看吧, 阿丝都听出不对劲儿了。县主还是平日里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吧。”
长孙愉愉的眼睛在面帘下使劲儿地朝陆行甩飞刀。怎么就不对劲儿了?京城那些夫妻不都是这样相敬如宾的么?
这也不怪长孙愉愉演得如此不接地气,实在是她压根儿不知道人家夫妻私下究竟是怎么相处的。她所看到的都是表面功夫,而她娘亲又是个寡妇。
却说长孙愉愉跟陆行打眉眼官司时,阿丝却一个劲儿地盯着长孙愉愉看,以至于作为长辈的长孙愉愉有意忽略这种直视都有些受不住了。
陆行问阿丝道:“阿丝, 你看什么呐?”
阿丝带着稚气地道:“九叔,我听说你娶了个天下第一的美人儿, 我就想瞧瞧婶婶, 看看天下第一是个什么模样。”
陆行听了就轻笑起来, “那都是以讹传讹,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哪就有什么天下第一的美人了?你县主婶婶之所以戴着面帘就是不喜欢别人评头论脚, 当然……”
陆行压低声音道:“当然她也是害羞的缘故, 怕别人说她名不副实。”
长孙愉愉此刻真的很想像泼妇一样去拎陆行的耳朵,对着他大吼一顿。然则她却只能端着范儿,假做听不到陆行跟她侄女说的话。
一行人过了牌坊,大道两侧都是农地,冬日里其实没多少农活儿,但依旧有农人在地里侍弄,那些人见着陆行,都纷纷抬头喊道:“九公子好。”
“九公子好。”
陆行一一回应了,而且每一个人他竟然都叫出了名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长孙愉愉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这些都是家里的佃农。”陆行跟长孙愉愉解释道。
整个村子立了不少牌坊,越往陆家的方向,牌坊就立得越密,跟着牌坊走,绝对错不了方向。
长孙愉愉沿路都有留心那些牌坊,许多都不是本朝立起来的,细细想的话甚至有三、五百年前的牌坊,上面写着“一门三状元”。
这个长孙愉愉是知道的,三百年前的燕朝,陆家曾经出过一门三状元的盛况,所以才有这块牌匾。
一个个的牌坊就是陆家一幕幕的繁华。
光是这些牌坊就压得此地的父母官,压根儿就不敢管陆家的事儿。而县里如果有事儿,反而还得来找陆家的族长商议。这些世家大族扎根太深,便是朝廷倒了他们也不会倒,这也是她娘就是强夺也要夺来这桩婚事的原因。
长孙愉愉这位新媳妇终于靠着自己的双脚步行倒了陆家的家门口,这不知道算不算是新人进门的下马威,反正长孙愉愉算是被“教育”了一顿:既然嫁进了陆家,就得以陆家为荣,处处为陆家考虑。
她们走的这一路,早就有各色人等喜气洋洋地跑到陆家门口来报了信儿,说是九公子和县主到了,人人都领了赏钱,喜笑颜开地聚在门口不远处冲着陆行和长孙愉愉点头哈腰地喊“九公子、县主。”
这样的阵仗,比坐镇一方的州牧出行都来得热闹了。
很快长孙愉愉就看到陆家的中门打开了。
陆行道:“新妇第一次进家门都是走中门,以后咱们都是一样的走侧门的,那样更方便。”
长孙愉愉点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她踏入这家门之后,上头可就有无数的长辈了,即便是她也难免会有些忐忑。
阿丝在后侧道:“九叔,县主婶婶,我去跟阿婆说你们到啦。”她说罢就拉着自己小姐妹的手,从旁边的游廊快步走了。后面跟着的那些个小一辈的也都溜墙根跑了,这让长孙愉愉莫名地又有些紧张,这个家里的孩子都很怕长辈么?
往陆家的蔚荣堂去的路上,每一个门口,都有两个身着红袄绿裙的丫头守着。似长孙愉愉这样见惯大族世家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丫头被调0教得极好。
首先眉正目清,身姿挺拔,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侧,看着也干干净净的,脸上没有涂脂抹粉,发髻梳得光光生生,没有妖妖娆娆,可见这家里对男子的守清净也是十分严厉的,否则上行下效,这些个丫头绝不会如此规矩。
当然也可能就是故意摆给长孙愉愉看的。
长孙愉愉把一切扫入眼中,怎么感觉陆家弄得跟深宫大院似的,规矩气太重。
再往前靠近蔚荣堂的地方,守门的换成了红袄紫裙的妇人,都素着一张脸,看到陆行和长孙愉愉时,不再如先前那些丫头般只管行礼了,而是笑着道:“九公子可算回来了,老太太盼你盼得脖子都伸长了,今儿都打发人问了不下十回了。”
长孙愉愉明白,这些个妇人就是老太太跟前得势的人了。
她们嘴里的老太太就是陆行的祖母,安氏。其实安氏上头还有个公公呢,但是陆行的曾祖父常年住在别院,不喜欢人打扰,说是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伺候。五十好几岁的丫头,其实就是如夫人啦。只是陆家的家训在那儿,哪怕是曾老太爷也没有破坏,于是伺候他的人还是只能是丫头。
却说长孙愉愉脚脖子都快走疼了,终于是进了陆家的“蔚荣堂”。
蔚荣堂前的阶梯上立着两列丫头,每列四人,规规矩矩地站着,见着陆行等人入了院子,齐齐地屈膝行礼,低声道:“九公子安,县主安。”
这声音虽然小,但也足够内室的人听到了。
打帘子的丫头将那红色章绒夹板门帘掀起,陆行因着长孙愉愉进了屋子,早有两个年岁瞧着有四十几的妇人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九公子可算回来了,快进去吧,老太太等着呢。”
长孙愉愉所处的位置是个门厅,走过紫檀镂空雕葡萄纹隔扇的月洞门,才进得内堂。
当中一张紫檀嵌螺钿的五屏罗汉榻,上面坐这个身穿酱色团花松鹤呈祥纹的老妇人,面容清癯,嘴角纹路很深,一看就给人十分严厉的感觉,这模样,年轻时想来也是很一般的。
这显然就是老太太安氏了。
罗汉榻的左侧则坐着罗氏,她身侧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三十来岁的妇人。老太太的另一侧则坐着三个更年轻的妇人。阿丝等几个小辈则分别站在自己母亲的身后。
长孙愉愉估计这就是罗氏的五个儿媳妇了。
男丁都不在,堂内乌压压的全是女子。本该是衣香鬓影,脂粉生辉的,然则却是沉素素的一片,颜色看着压抑得紧。长孙愉愉这才留意到,即便是小小年纪的阿丝穿的也是很老气的颜色。
与之相对的是,长孙愉愉今日第一次拜见安氏,所以穿的是新人的红裙。虽然不是嫁衣,却也是泥金绣彩,裙上的牡丹纹样,随着她走动时的起伏,反射着金红色的光芒,好似在扑簌簌绽放,或者静悄悄合苞一般。
仔细看去那布料真不得了,上头的花竟然像活了一般。稍微有点儿眼力劲儿的就知道,这一袭衣裙价值恐怕超过千金。
这也算是长孙愉愉对自己的补偿吧。她从小到大,吃上头是没法儿讲究的,受制于吃食,她连出门都甚少,衣食住行这四样上头,她自然得在衣饰和住所上头下点儿功夫。
阿丝看着长孙愉愉,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不是说传说并不名副其实么?可是眼前人是怎么回事?阿丝觉得长孙愉愉生得简直比她能想象的极美的人还要美上好多好多。
敢情她九叔真的娶了天下第一美人?
之所以阿丝现在才看清楚长孙愉愉的模样,是因为她进门时已经取下了面帘,见长辈总不能遮着脸的。
仔细欣赏完长孙愉愉的美貌,阿丝又看着她的裙子好生羡慕啊,再看长孙愉愉缓步前行,裙摆在她的脚尖形成律动的小弧,腰肢什么的都没怎么动,可看着就是好看,比别人走路都要好看,仿佛她的脚是踏在琴弦上一般,有音乐拨动人心。
阿丝看得痴了,几个小辈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然则那几个妇人却是在惊艳之后,彼此看了一眼对方。
丫头将蒲团放到了老太太的前头,陆行领着长孙愉愉上前给老太太跪下请安,还得奉茶。因为这是新人第一次到陆家。
老太太先是饮了陆行的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九哥儿如今成亲后就算成人了,家里人以后再不可叫他小名儿了。”她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封递给陆行,陆行谢过之后,长孙愉愉又双手举起了茶盏。
第119章
老太太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放到一旁, 这一次脸上却就没有笑容了,有些冷冰冰地道:“县主如今既然成了咱们陆家的媳妇,死了也会埋在陆家的祖坟里, 一切就得以陆家为尊了。你在京城身份尊贵那是你娘家的事儿了,如今出嫁从夫还望你谨记自己的身份。”
长孙愉愉应了“是”,这话听了心里虽然不舒服, 但她早就做好要被敲打的准备了, 做长辈的么面对身份尊贵的晚辈都要先打压一番的。
“此外, 听说你在家做姑娘时,与你堂姐处处针锋相对, 没有做妹妹的自觉,且对你祖母也是不敬,这不孝不悌的事儿在我们陆家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否则即便你是县主, 老身就是拼着这条命, 也得将你休出家门。”
这话却就太严厉了,以至于长孙愉愉都不明白这位老太太怎么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敌意。她忍不住抬起头,却听得老太太厉声道:“低下头。长辈说话,你抬头看着我是个什么教养?”
长孙愉愉只能重新低下头,在心底把陆行骂了个半死, 若非嫁给他,她怎么会遇上这么厉害的老太太?
罗氏隐约知道老太太为何对长孙愉愉如此严厉, 但此刻却不好为长孙愉愉说情, 只能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堂内人都你看看, 我看看你, 吓得大气不敢出, 许多人都不懂为何老太太对新进门的华宁县主如此苛责, 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的。平素她的为人可不是这样的, 严肃归严肃,却并不严苛。
“陆家传承千年,全靠的是子孙们遵循家规做人。你新进门,不知我家家规,年前你将家规抄写百遍吧,如此才能铭记于心。”
“是。”长孙愉愉低眉顺目,作为晚辈只有应下的份儿。
老太太又训斥了一会儿,这才给了红包叫起。
长孙愉愉和陆行又往罗氏跟前跪下敬了茶,这才能好好儿地站着说话。
“富华家的,你先送九哥儿媳妇回他的院子,顺便把家中的规矩告知她。咱们家便是公主进门也是一视同仁的。妯娌之间都是彼此一般的。”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乖巧地行礼转身,跟着富华家的走了。出门时,阳光阳面而来,她略略抬手遮了遮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可算是明白为何那些小辈都要绕着蔚荣堂走了。
陆行的院子是琅玕院,沿途植竹,显得十分幽静,路边有一泓小溪潺湲流淌,溪畔立着一盏盏竹筒小灯,想来夜晚点灯时,映照着溪水应当波光点点,仿佛有金鳞出没。
穿过竹拱门,便到了琅玕院的院门。
三个黑色大字,写得遒劲有力,却又不失竹之清雅。
富华家的见长孙愉愉盯着那字看,就笑着道:“县主,这字是二爷在的时候写的,这院子也是他亲自给九哥选的呢。”
二爷就是陆行的生父了。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难怪我觉得那字很是不凡。”
院子虽然有几年没人住了,但是打扫得很干净,也没有霉气儿,看来是有人经常来开窗通风。
整个屋子都是竹子制的,上得台阶就得脱鞋,里头的地板也是竹制的,铺得平平整整,屋里的家具摆设全是矮榻、矮桌。
富华家的站在竹制阶梯下道:“县主请进吧,九哥儿素来不喜欢我们到他屋里,丫头也只有打扫的时候才准进去。”
这什么毛病?长孙愉愉在肚子里撇撇嘴。
“我待会儿给县主送衣裳来。”富华家的道。
长孙愉愉没能理解什么叫待会儿送衣服来,但她也没多问,等衣服送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莲果和冬柚开始指挥外头伺候的小厮和仆妇将她们带来的东西归置好。这院子却比东阳坊大多了,不至于再出现长孙愉愉的东西放不下的窘境。
长孙愉愉自己则往里走,四处看看。其实陆行这屋子真没什么看头,一眼就能望到头,特点就是通透。
几乎没用隔扇,三名两暗五间的屋子几乎都是敞着的。
而寝室却是在后面一进,需要穿过东梢间沿着游廊通向后进。那一进专做寝室,却没有床。
或者该说有一个大大的竹制床台子,上面铺着被褥,四周没有任何床架遮挡,也没有床帐。这样奇特的床,长孙愉愉还是第一次看到,但却不讨厌,甚至还觉得挺不错的。比寻常的床通透多了,敞亮多了,人不会有闷在里面的感觉。
穿过两侧都是衣橱的狭长廊道,就是净室。如此换衣裳却也方便了。
长孙愉愉被那净室可是惊讶到了。
中间大大的一个青白瓷缸子,容下四五个人沐浴都不成问题。地面也铺着陶瓷烧制的浮竹纹样青色地砖,这样的好处是清幽且不打滑。
而这净室,有两面都是大大的月洞门,通向前后两个小院子。说是院子也不算,就是两块小地,沿着墙壁种着竹子,堆叠着小小的假山石。
人靠在浴缸上时,左右两侧就好似设了两幅自然的画一般,清风还能从院子里吹拂而过,甚是舒服。两个小院子都是全封闭的,这就不用担心有其他人能看到净室里的人。
这却是个极其清雅的净室。
长孙愉愉满意地点点头,恨不能可以立刻沐浴。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莲果就来传话道:“县主,那富华家的人又来了,你出来看看吧。”
富华家的身后跟着八名丫头,手里都捧着托盘,盛着衣裳。
长孙愉愉不解地道:“这些衣服是做什么的?”她看了看倒是认出其中一些是丫头穿的那种红袄绿裙。
富华家的道:“回县主,家中下人的穿着都有规矩,所以还请跟在县主身边的几位也都换了家中婢女的衣裳。凡是家中伺候的人都一律不许涂脂抹粉。”
关于这个,长孙愉愉也没话说,因为一路走来陆家的下人都如此,她身边的婢女既然进了门也没道理特殊,因此她点了点头。“莲果你们领了衣裳下去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