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吉明月珰 公主之女长孙吉。
喝茶只喝一年产几斤的大红袍。
穿衣不能带刺绣,内衣必须要云棉,鞋上必须缀宝石。
住在京城四大名园之一的宁园。
出行马车足有别人家堂屋大。
虽然貌美,但实在身娇病弱。
她娘亲晋阳公主毕生的心愿就是能把这个麻烦精女儿嫁出去。
六元之才陆行。
什么茶都喝,什么水都行。
衣服常年磨损袖口。
住在京城东阳坊,堂屋也就华宁县主的马车大。
出行得去租赁马匹或者毛驴。
虽然有才,但实在穷酸。
他对自己未来的另一半要求很高,毕竟是他们千年世家陆家的冢妇。
搜索关键字:主角:长孙吉(长孙愉愉)
该文讲述矫情、挑剔、豪奢女主与朴素、节约、武力值爆棚、真腹黑假慈良男主纠缠一生的故事。
作者文笔细腻,善于运用伏笔,需要拔开云雾自己寻找甜处。
第1章
“阿月,菊花宴上要喝的茶你准备的是什么啊?”方子仪问方子月道。
“备了大红袍、还备了石崖白、碧涧明月、豪顶石花。”方子月掰着手指道,“基本大家喜欢的茶我都备了,阿姐,不会还有错吧?”方子月心怀忐忑地道,她也是才知道原来办个菊花宴这么劳心劳力的,她险些累瘫了,真不知道长孙吉一年十几场雅集是怎么办下来的。
“大红袍是给愉愉准备的吧?”愉愉乃是长孙吉的小字,因着方子仪跟她十分亲近,所以直接以小字相称。
方子月道:“是啊,她不是只喝大红袍么?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顾家姐姐替我讨了点儿来呢。”
“哎。”方子仪道,“顾姐姐是跟宫里的荣妃娘娘讨的大红袍吧?”
顾静婉是荣妃的侄女儿,她讨大红袍自然是跟荣妃讨,方子仪是故意这么问的。
方子月点点头,“那当然了。”
“荣妃年老色衰早就没宠了,膝下也不过生了个公主,她那儿的大红袍都是些渣子,晋阳公主府的大红袍都是皇上给的,据说也就岩顶那几棵茶树产的才是正宗的大红袍,一年也不过一、两斤全都贡给皇上了,荣妃可分不到。”方子仪问自己还有些憨憨地小堂妹道,“你以为愉愉为何只喝大红袍啊?”
方子月懵懂地道:“难道不是因为喜欢?”
方子仪冷笑一声,“怎么可能?愉愉那嘴啊,是只喝贵的不喝对的。总之是什么东西稀罕她就喝什么,还得是别人喝不到的,不然哪儿显得出她县主的尊贵来啊?”
方子月闻之咋舌。她才来京城几个月,眼瞧着自己堂姐和华宁县主长孙愉愉一向亲昵,却没想到私底下原来并不是那么对味儿嘛。
方子仪自然看出了方子月的诧异,因笑道:“愉愉这人优点很多,但臭毛病也很多。”这么说着倒像是刚才的讽刺是一种玩笑了。
“阿姐,那荣妃娘娘那儿讨来的大红袍华宁县主喝还是不喝啊?”方子月又问。
“别用大红袍了,不然她一准儿埋汰你。我这儿有点儿上回哥哥去蜀地带回来的峨眉白芽,虽不是什么特出名的茶,却胜在风味独特也少见。”方子仪道,“且看能不能应付她那张嘴吧。”
方子月赶紧点头。
“茶就备这几样也差不多了,但还得看看茶点。”方子仪道,“我让林厨娘今儿把菊花宴要做的茶点都做了一份来尝尝,你也跟我一起去试试吧。”
方子月立即跟在方子仪的身后,去了院子里琵琶洲上的“洗心亭”。京城闺秀吃茶得找清幽之地,否则就配不上茶的清雅,这配茶的茶点自然也得在静谧之地试尝。
待两姐妹于亭中坐定,一行十二名穿着绿袄黄地缠枝菊纹裙的丫环手捧十二个漆盘沿着水边迤逦而来,行走间竟如舞蹈一般,入得亭来先给两位姑娘行了礼,十二人手轻轻抬起,形成一个波浪舞形型地将十二碟点心按攒花式样摆在了桌上。
方子月掰着手指开始点,“菊花糕、云片糕、茯苓糕、翡翠糕、莲花酥、芸豆卷、鹅油松子卷、水晶桂花糕还有那个……”
“是玉露团。”方子仪见方子月说不上名字来这才开了口,“那是奶酥雕的花。”
方子月“啧啧”两声,“呀,阿姐,咱们府上这做糕点的厨娘出去开铺子都使得了,这许多样式,有些我都认不出来呢。”
可方子仪却蹙了蹙眉,“颜色却还不太搭配,白色的太多了,瞧着有些单调。”
“哪儿单调了啊?”方子月不解,在她看来这都够格儿当宫里的宴会点心了。
方子仪叹了口气,“哎,算了吧,咱们府上的厨娘的确不太擅长点心,就这样吧,只是肯定又要被愉愉鄙视了。”
就这都还要被鄙视?方子月虽然不解,却也忐忑地道:“阿姐若是不满意,不如咱们叫人去外面买些点心回来。”
方子仪赶紧摇头道:“别,可千万别,这外头有钱能就买到的东西你以为能稀罕么?人家要吃的就是咱们府上厨娘、厨子的手艺,真要去外面买,她们还以为咱家养不起厨娘呢。”
方子月忍不住又开始掰手指,“这两回去晋阳公主府上,我吃了怕是不下二十种糕点,我还以为有些是外头点心铺子上买的呢。还怪好吃的,我正寻思着改天跟华宁县主打听打听是在哪儿买的。”
“可被你笑死了。”方子仪用扇子遮住嘴笑道,九月的天气其实已经凉意袭人了,但京城的闺秀还是手里都拿着扇子,主要是为了遮掩一下表情,不然容易得罪人。“那哪儿能是买的呢,若是那样,愉愉的脸可就丢尽了。她家光是做点心的厨娘就有四个,一个是西北过来专门做面点的,还有淮扬的、两湖的、鲁地的。”
说到这儿方子仪又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就是愉愉她们府上的。”
说起笑话,方子月就来了兴趣,忙地点头。
“就说愉愉家一个做点心的丫头因病挪了出去,后来病好了,就被晋城一个富商家聘了去。那富商以为这下能尝尝晋阳公主府家的点心是个什么滋味儿了,一口气点了十七、八个点心,结果那丫头却一直摇头,说是一个都不会做。”
“呀,这怎么可能?”方子月惊道。
方子仪以扇遮面笑道:“可实情就是如此,那富商细问之下,那丫头才道原来她在愉愉她们府上,就只负责做包子皮儿。”方子仪还把那“皮儿”两个字拖得老长。
方子月也是一手捂嘴地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你刚才说做点心的四个厨娘那得是总领咯?加上别的什么做皮儿的,和馅儿的,雕花的什么的,岂不是得有百八十个啊?”
“哪儿就有那么夸张了?”方子仪又笑道,“不过也差不多吧。”
“公主府就华宁县主喝晋阳公主两个主子,哪儿吃得了那许多啊,怪不得月月都要办雅集呢,敢情是吃不完了啊?”方子月憨憨地道。
方子仪快被自己这傻堂妹给笑死了,扇子就没离开过嘴。
尝完了点心,方子仪又带着方子月去菊园看了看,对菊花的摆设提了几句意见,一边走一边对方子月道:“其他的差点儿意思也就算了,毕竟咱们家的菊花那是真好,就是愉愉都羡慕咱们家有王伯。他侍弄菊花在整个京城都是顶顶有名的。你看那盆‘抓破美人脸’就是王伯养出来的,别地儿都没有。”说起这个来,方子仪脸上就添了不少得意。
若非她家有侍菊高手,也轮不着她来举办这菊花宴。
却说到了菊花宴的头一日晚上,方子仪有些不放心方子月,因寻到她屋子里问:“你明儿穿什么呀?”
方子月为了融入这京城的闺秀圈子也是很认真的,早早儿就把准备的新衣裳取了出来挂在衣架上了。她听方子仪问就指了指那衣裳,“阿姐,这件我新做的,还没穿出去见过人呢。”方子月如今已知道,在京城家里穿什么无所谓,但出门做客绝对不能穿以前穿过的衣裳。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脑子,几年前谁穿过什么衣裳她们都记得,若是重复传出来,可要被笑话死了。
这还便罢了。上回方子月跟着方子仪去参加一个小姐妹的聚会,其中一人穿了件两年前京城时兴的款,那还是当时做的没穿过的,这回当新衣穿出来还被人明嘲暗讽了一番。
这就是京城的闺秀圈子,一点儿错不得。
方子仪一看就叫了声“糟”,唬得方子月立即苦了脸。“这是又有哪里不对么?这都是今年京城时兴的款呢,前两日才底下人才赶制出来的。”
“愉愉那边已经差人过来送了口信儿,她明儿准备的两身衣裳一套是鹅黄色的,一套就是你这种樱草青的。”方子仪道。
方子月不懂,“她穿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方子仪戳了戳方子月的额心,“关系可大着呢,她不喜欢别人跟她撞色。”
方子月嘟囔道:“这也太霸道了吧,她穿了的颜色就不许咱们也穿?”
方子仪道:“也不是霸道吧。主要是跟她穿一个色,她不高兴不说,你也难免被衬得难看啊。就不怕人背后嘀咕你东施效颦么?”
方子月想想华宁县主那容色,肩膀一下就耷拉下去了,着急地道:“可我就这一身新衣裳,还没来得及做别的呢。以前在汝州做的衣裳你又说花样儿太旧穿出去要被人笑话。”
方子仪赶紧道:“别急别急,我那儿还有两身新做的,你先拿来穿吧。”
“那怎么行,堂姐你比我高比我瘦,我穿你的像什么样儿啊?”方子月都要哭了,感觉自己被欺负了。客大欺主嘛。
方子仪叹了口气,“没什么的,我那些衫子都做得宽松。”
方子月忍不住抱怨,“她那两身衣裳不是有一套只是备用么?只要不弄脏,她第二套可以不穿的呀。”
“傻阿月。”方子仪道,“便是第二套不弄脏,她用过午饭照例是要换衣裳的,嫌弃上午那衣裳上沾了饭菜味儿,不舒服。”
方子月直接傻了,“她?还饭菜味儿,这是当她自己是天仙呢?有本事别吃饭别拉屎别放屁啊。”
第2章
“呀。”方子仪立马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很是不认同地看向方子月,好似她刚才放了个屁似的,“你个女孩儿家家怎么能说这种腌臜话呀?”
方子月放弃了,“行,行,明儿就穿你的吧。只是你们跟她这样过累不累啊?”
方子仪放下扇子道:“你嫌累?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跟咱们往来都没资格呢?你若不是我堂妹,你以为愉愉她们能看你一眼?”方子仪很自觉地就维护起自己的雅集圈子来了。
方子月苦恼地扑到床上,眼圈都红了。
方子仪叹息着走到床边,挨着方子月坐下,用扇面轻轻碰了碰方子月的头,“傻丫头,你当我们为何这么煞费工夫的融入这圈子?”
方子月的头埋在被子里摇了摇。
“阿月,我给你讲个秘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一听有秘密,方子月也不哭了,麻溜儿地坐起来挨着方子仪的肩膀,“什么秘密?”
“三叔这回任满,他在守、政、才三格上考评都只是平,原是该原职留任的,你当为何他能被调回京?”方子仪问。
方子月诧异道:“我爹考评只是平么?”
方子仪一口气被堵在嘴里,下头的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只能恨其不争地道:“你呀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呀?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关心的么?”
方子月揉了揉脑袋,“我爹通常不跟我说这些的。”
“算了算了,你只需要知道,三叔为了你的亲事想调回京城,方便你在京城说亲,也能看着未来的姑爷不让他欺负你。”方子仪道。当然这只是她三叔回京的表面原因,后头的事儿牵扯太多,解释给方子月听她也不懂。“你知道我爹的,他在礼部,手可伸不到吏部里去。最后啊,还是靠我在里头牵线呢。”说起这个方子仪就又得意了。
方子月一听立即崇拜地看着方子仪,“堂姐,怎么靠的你呀?”
“其实也不是靠我,你知道的钟姐姐的姑父在吏部文选司,而考功司郎中却又是许妹妹的二叔。”方子仪道。别看着两个职位品级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实权位置,油水大得不得了,说起来有时候在办小事上头,六部尚书都不如他们管用。
方子月一听才晓得原来方子仪她们那圈子里的人个个儿背后都是有来历的,却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
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女,方子月只掰着手指略略数一数方子仪那圈子的人就明白了其中的道道。“那这么说起来,反倒是华宁县主没什么用了?”
别看什么王爷、公主的名头唬人,但他们手里一点儿实权都没有,就靠着封地吃饭,混得不如意的大有人在。
方子仪扬了扬眉头,“但晋阳公主不一样,她是皇上唯一的胞妹,而且小事自然是用不上她的,但遇上大事上其他人都不管用,就只能靠她了。”
“这怎么说?”方子月来了兴趣。
“嬛如你知道吧?”方子仪道。
方子月知道,而且是很知道。韦嬛如可是韦相公的女儿。在本朝只有五大殿的大学士方能称之为相公,五大殿也仅有五个大学士,以备平日皇帝所咨问。
别看他们品级不高,但本朝一切事务却都决自阁学,而且这五人联手的话还能封还皇帝的诏书。
方子月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朝中官员想升迁的,宫中后妃想给亲戚要官职的,去找皇帝讲人情,结果皇帝都避之不及,只说“求朕也没用啊,朕的条子韦不留都给朕还回来了。”
韦不留就是韦嬛如的爹韦相公,不留是他的绰号。说的是皇帝写的条子送他那儿,他也不看,等积攒够十二条,他就一条不留地原封不动地送回去给皇帝,因此得了个“不留”的绰号。
瞅瞅,这就是大学士的能耐。
韦嬛如可以说家世是方子仪那个圈子里最不输给华宁县主的人了。
“嬛如姐姐她怎么了?”方子月着急地问。
“她姨丈郭大人出了名的廉洁……”
方子仪还没说完,方子月就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郭北海嘛。他很廉洁么?当初不是说他贪了五万两银子,被下旨砍头的么?当时我爹还叹息说,这是个难得的好官呢。”
方子仪道:“可不是么。你知道他为何从清官变成贪官的么?”
方子月摇摇头。
“说起来这也是家务事。郭大人一生清廉,可老天却跟他过不去,子嗣上太艰难,一直没儿子。后来去严州任上,一次逢场作戏,居然让一个舞姬给怀上了他的孩子,他贪那五万两银子就是为了给那舞姬赎身用的。”方子仪道。
方子月没想到能听到这种秘闻,不由大为惊叹,“原来如此啊。”
“正是因为他前头清廉,后头却贪那许多银子,皇上才极为震怒,觉得受了欺骗要砍他的头,谁劝都没有。最后却是晋阳公主出面,在行刑之前闯入深宫面见皇上,哭着说愿以性命担保郭大人将来再不会犯,而且朝廷也少不了他这治水能臣。”
话说起来简单,可当时却真是凶险,在行刑前那一刹那,圣旨才赶到,堪堪保住了郭北海的头。“就是传旨太监座下那匹马也是晋阳公主带去的千里马,要不是那马,估计圣旨也赶不上。”方子仪叹道,“就这一桩事儿,晋阳公主便在官场赚足了名头,谁都会礼敬她三分。”方子仪想着自己爹对晋阳公主的评价,那真真是个厉害的女人,连马都事先准备好了,以至于造就了一段传奇故事。
方子月听得郭北海要被行刑时,心儿一阵地紧,后来听说千里马的故事,又一阵地好奇,“呀,看来在生命攸关的大事面前,还是晋阳公主才说得上话。”
方子仪戳了戳方子月的额头,“所以你知道你阿姐这个圈子有多厉害了吧?你啊,别使小性子了,赶紧去我那儿试试衣裳吧,不行的话熬夜还能改一改。”
方子月点点头。
九月菊开,这日也是天公作美,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像懒洋洋的羽毛抚慰着你,甚是舒服。
守在二门外迎客的是方子仪的傅母,这些个贵女她都认识,不担心会出错,而且她生得一张银盘脸,笑嘟嘟的很喜庆。
眼见着华宁县主长孙吉从马车上下来,她忙不迭地跑了过去,“哎哟我的县主诶,这才两个多月不见你,怎的又长高了,这身段可真是窈窕,你身上这裙子也就你能穿出精神来,别人一穿啊就跟矮冬瓜似的。”
方子仪这位傅母无论是说话还是做派都是十足的土味儿,也不知道从哪个旮沓找出来的,长孙愉愉腹诽着,嘴上却是一直带着一丝矜持的笑,并不答这傅母的话。
方子仪一听院子里那动静儿就知道肯定是长孙愉愉到了,果不其然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行人簇拥着玉帝公主似的长孙愉愉正往水边来。
方子仪忙地领着方子月迎了上去。
方子月是一瞧见长孙愉愉头上那顶白地绘碗口大红莲花的大伞就想笑,亏得手里有把扇子可以遮住嘴。她这辈子还就是在长孙愉愉这儿见过这么大的伞的。那伞大得呀下头站五个成年男子都不觉得拥挤。
需得一名健妇才撑得起那么大的伞,而且还得两个人轮流撑伞。所以长孙愉愉每次出行别的谁都可以不带,但必得带两名健妇。
在京城,只要远远地看到这柄伞,一准儿是华宁县主没跑了,也只有她出门才这么夸张,一丁点儿太阳都晒不得。
但不得不说,长孙愉愉的皮肤可真是太细嫩白皙了,莹润得好似肌肤下有一层水膜般,吹弹可破,白里透粉。
她那窈窕修长的身段,再加上这样一身白皮,便是模样普通那也能成人群里的人尖子。偏她却还是女娲造人时精心捏制的那一个。
都说女娲娘娘造人时,前头七人乃是精心雕琢的,后来就是马马虎虎捏制的,再后来干脆就是用枝条甩出一个个泥点子化成了人。不用说,长孙愉愉肯定是那七人当中的第一个。
“愉愉。”方子仪上前亲热地道,“知道你不喜欢晒太阳,所以咱们的雅集特地设在水边的凉亭里的。”
其实哪儿都可以不晒太阳,只要有屋顶,但方子仪这样说却好似真的为了长孙愉愉一般,长孙愉愉就喜欢她这份殷勤。
过了桥,走进琵琶洲上的洗心亭,早到的人也都齐齐站着给长孙愉愉打招呼,“愉愉”长,“愉愉”短的,问候起来。
长孙愉愉环顾了一周,“嬛如姐姐还没来么?”
“刚才她派人来说她的马车坏在了半道上,得耽误些功夫。”方子仪道。
旁边许嘉乐道:“哎,我说嬛如姐姐就该学学愉愉,出门带两辆马车,坏了一辆还有另一辆备用,就不会耽误功夫了。”
钟雪凝以扇遮面笑着道:“韦相公府上哪儿有地儿搁两辆马车啊?”
年纪最大的顾静婉听钟雪凝说得有些不像话,开口道:“韦相公的府邸是皇上赐的,别人就是想住也住不进去呢。”
钟雪凝讪讪,再不开口。
第3章
韦家当然不富,那是因为韦相公做官很有操守,若是他想富那是顷刻间就能富起来的。而钟家其实也是官宦人家并不太富,但钟雪凝的母亲是续弦,出自大商之家,他爹也是吃够了清贫的苦,所以续弦时专挑了嫁妆丰厚的她母亲。
按说钟雪凝有那样的母亲是进不了方子仪她们这圈子的,但她死皮赖脸地缠着长孙愉愉,加之钟家也算簪缨世家,而她们这些姑娘平日里许多花销都是钟雪凝一手包办了,这才让她得以跻身这个圈子。
诚然她们这群人里头,韦府的确是最小的,但却是地理位置最好的,就在宫城边上。皇帝为了能时刻召见韦相公,特地给他赐的府邸,从韦府到进宫的迎春门一刻钟功夫就到了。多少上朝的大臣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尤其是冬天大半夜的起床上朝,在马背上或者轿子里冻得狗似的,韦相公却可以舒舒服服地多睡会儿再起床,慢悠悠地走到宫门口。
方子仪见气氛有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嬛如还没来也无妨,夏日里热,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见面了,坐下来喝喝茶聊会儿天不也挺好的么?”
都知道长孙愉愉最是不喜欢夏日,但凡阳光浓烈些她就各种不舒服,因此她们的雅集在夏日里却是不常办的。有些人自己倒想办一个,但请不请长孙愉愉呢?不请?好似背着她玩耍一般,请了,她却又不舒服。因此众人也就都偃旗息鼓了,顶多就是三、五人随便聚聚。
听方子仪这样说,长孙愉愉也坐了下来,端起手边的茶盏。
方子月眼尖地看着那茶盏,怎么有些眼熟,好似上回在晋阳公主府也曾见长孙愉愉用过,瞧着杯型像但是花样好似有些不同。
方子月之所以印象深刻那是因为长孙愉愉用的茶盏,色彩淡雅优美,上面绘的画更是浑然天成,意趣舒然。她在画道上颇为痴迷,所以才会盯着去看。
方子仪轻轻拉了拉方子月的袖子,趁着人不注意时低声道:“你盯着愉愉发什么呆呀?”
“她那杯子,那杯子……”
“哦,那茶盏是一套的,叫做十二花神盏。愉愉出门无论是饮茶、吃饭都只用自己的杯碟,所以茶盏是她自己带来的。这回用的是菊盏。”方子仪道。
“可那画……”方子月道,“却不像是烧瓷的匠人能绘出来的。”她话才说完,就见长孙愉愉朝她看了来。
长孙愉愉笑了笑,“这套十二花神盏上的画是道玄和尚画的。”
“道玄和尚?可是那一笔惊鬼神的道玄和尚?”方子月一下就激动了,爱画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道玄和尚呢?老和尚如今怕得百岁高龄,早就封笔了。他是出家人,世间流传的画作不多,但每一幅都叫人惊为天人,有人甚至将他和前朝画圣相提并论。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哦,用这样的茶盏喝茶,怕是赛神仙了吧。”方子月几乎膜拜起长孙愉愉了。
长孙愉愉笑着摇了摇头,“是我小时候身体弱,娘亲觉得道玄和尚是得道高僧,他画的画有辟邪之效。”说到这儿,她自己似乎都觉得好笑,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这一笑却是寒冰炸裂,春水流波,粉桃扬枝,一朵朵花蕾扑簌簌地在人耳边绽放一般,叫没见过几回长孙愉愉的方子月也看痴了去。
“所以娘亲就请老和尚作了十二幅画,烧成了茶盏。不过这茶盏世上却只有一套,后来那窑就封了,是以这茶盏却不能送给你,还请六姑娘你海涵。”长孙愉愉甚是有礼地道。但这话里的潜含义却是,她似乎是个动不动就送人东西的主儿。
方子月连连摆手,“不,不,哦,当然,当然。”这是语无伦次了。
许是方子月太过憨态可爱,长孙愉愉抬手半掩着嘴又朝她笑了笑,眉目弯弯好似新月,那抬起的手和翘起指头,仿佛是在镜前演练过千百遍的,反正她做出来就是那样的优美,比别人都好看。
方子月又看得呆了。
这时却听得钟雪凝道:“愉愉怎么不喝茶?”她见长孙愉愉端起茶盏喝也没喝就放下了,因此问道。
长孙愉愉笑了笑,“替我换杯清水来吧,今日不太想喝茶。”
钟雪凝嗔道:“什么不想喝茶?秋天有些燥热,正该喝茶呢,是不是这茶不合你口味?”
长孙愉愉本不想答钟雪凝这种得罪人的问题,但余光扫到顾静婉的神情有些不对,因开口道:“是啊,子仪姐姐,你这是给我喝的什么茶,闻着味儿就不对。”
方子仪笑道:“就你鼻子尖,闻个味儿也知道味道不对。给你沏的这是峨眉白芽,是我三叔回京时带的,也就峨眉半山腰那常年云雾缭绕处才产的,想说给你尝尝鲜,结果你还没喝就嫌弃上了。”她说着就用扇子遮住了嘴笑出声儿来。
顾静婉听了这番话,神色并没好转多少。先才她以为长孙愉愉是嫌弃她讨来的大红袍不正宗,可没想到她费心替方家姐妹讨来了,她们却嫌弃上了没给长孙愉愉用。
方子仪见顾静婉不悦,也知道自己今儿怕是有些开罪她了,不过得罪顾静婉却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长孙愉愉娇嗔道:“子仪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胃弱,平日吃的喝的都是再小心不过的,许多美食我只能眼馋你们吃,自个儿却只能瞧着,略略换点儿不对味儿我吃着就难受。”
美人宜嗔宜喜,方子月听着这些话,耳朵还勉强能使唤过来,眼睛却是看不过来了,只觉得长孙愉愉真是哪儿哪儿都好看,若是能入画,那才是妙呢。可惜这世间怕是没有任何一支画笔能描画出她的光彩来。
“好嘛,可都是我的错,却也怪我忘了你的弱不禁风了。”方子仪在“弱不禁风”四字上咬得特别重,把一群姑娘家全给逗笑了。
长孙愉愉自己也笑,还佯怒地瞪了方子仪一眼。
“算了,既然你不喝这峨眉白芽,那不如咱们点茶喝吧,我这儿刚好有一饼龙团胜雪。”方子仪道。
点茶那是前朝才盛行的饮茶法了,现如今都是喝叶茶了,取其味更纯粹。所以以前流行的斗茶之戏渐成绝唱,如今也就世家勋贵之门内还有人点茶,但多半不是为了品茶,而是为了斗茶了。
复古一直都是种高贵的品味,如今点茶点得好的人可说是凤毛麟角,而豪门闺秀则时常又以此较量高下的,既雅致又有趣。
方子仪一提斗茶,立即得到了众人的响应,长孙愉愉却是无可无不可的。
仆人取了茶饼来先烘焙之后在银碾子里碾成细末,又取了早晨在京郊打的“鸳鸯泉”的泉水来煮汤。
这烘茶、烤茶的功夫,姑娘们也不能干坐着,便有的起身赏菊,有的临水观鱼,也有人状似无意地说起事儿来。
“听说长孙姐姐的诗社出了个《咏荷集》,引得京城人相争购,我差人去书铺买都没买着呢,说是印的卖完了,还得再等半个月才有新货。”杜丽棠道。
长孙愉愉是长孙,却不是杜丽堂嘴里的长孙姐姐,那却是长孙愉愉的堂姐长孙丹。京城提及长孙姑娘那都是特指长孙丹的,长孙愉愉则是华宁县主。
长孙家的老祖宗长孙寿岗乃是开国的国相,如今虽然没有国相之职了,但长孙家却是一直繁荣绵延到现在,依旧是京城最顶尖的勋贵,世袭罔替的安国公府。
长孙丹就是这一任安国公的嫡长女。长孙愉愉则是安国公弟弟的独女。按说两人本该亲密无间的,可京城这么小个地方,她俩却是各有各的圈子,颇有些泾渭分明,平日里更是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在相处。
然则长孙双姝那在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主儿,但凡知道的都会忍不住把她俩放在一处比较。
当然美貌是不用比的,长孙愉愉从十岁开始就轻松碾压了全京城的闺秀,跟她比美,那就像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不过对真正的世家勋贵而言,女子的美貌是需要的,却不是必需的,最要紧的还是才华、品行,这才是贵族夫人们择媳时最看重的,也是有担当有前途的男子所看重的,谁要是追逐美色,那是要被人嘲笑和看不起的。所以,长孙愉愉的美貌并没能在婚姻市场上给她添加分量,反而还减了不少分。
却说回才华这桩事,虽然大伙儿不肯承认,但心里还是明白的,长孙丹的那个小圈子似乎平均才华更胜一筹。不过也不好说,毕竟她们这边也有韦嬛如、杜丽堂这样有名的才女,其实长孙愉愉也算一个,但千不该万不该她有个最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不怎么会做诗。
而诗词却一向是传诵最广的东西,文人圈子里最看重的也是诗词,长孙愉愉可不就吃亏了么?所以长孙双姝一个以才华闻名,一个以美貌傲人,长孙丹就排在了长孙愉愉的前头。
不学无术的钟雪凝道:“杜姐姐,做什么提那等扫兴的人啊?”她是个听见作诗就头疼的人,所以老瞧不上长孙丹了。
杜丽棠瞪了钟雪凝一眼,然后看向长孙愉愉道:“咱们总不能让她们独美于前吧?不然以后京城的人都只知道咏荷社了。”
“那咱们做些什么呢?总不能也出本诗集吧?”方子仪问道。一提起咏荷社,在座的人可就同仇敌忾了。
第4章
“那倒是,会被人说东施效颦的。”许嘉乐道。
“会不会说话呢?什么东施效颦?咱们嬛如姐姐,杜姐姐的诗词难道做得不好?”钟雪凝瞪了许嘉乐一眼。
许嘉乐吐吐舌头,“那不是咱们几个拖后腿了嘛。”
方子月道:“那画册呢?咱们可以出画集子啊,一人一幅画。”
方子仪道:“这却也不错呢,以菊入画,却也符合咱们今日的主题啊。”
作画不比作诗,那都是个人有个人的看法和喜好,却不容易分出高低来。
钟雪凝马上道:“那出画集的银子我包了。”这种时候本就是该她花钱的时候,否则要她何用?长孙愉愉也是豪富,但人家是并不屑于靠花钱笼络人的。
“这却也容易被人说是跟咏荷社学的,不然咱们举办一场琴会吧。”顾静婉的琴艺在京城闺秀里那可是数得着的。
“斗琴?也行啊,但那得把咏荷社的人请来,才有趣味嘛。”杜丽棠道。
“那却不能只有咱们两边儿的人,还得请些人品评吧?”钟雪凝道。
“呀,那还不容易么?这不明年就是春闱之年,那些个中试的举子差不多这会儿也都进京了,咱们大可以请里头的佼佼者来品评。再请上京城里几个有名的擅琴的大家,这分量可够吧?”方子仪道。
这话她说得十分轻松,好似新中榜的各省举人,还有清贵的翰林学士她随随便便就能请来似的,但实际情况是她们真还能轻轻松松地就把这些人请来。
“说得也不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并列的。”顾静婉道,然后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长孙愉愉,“愉愉,你怎么说?”
长孙愉愉用扇子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我都可以啊。”
斗琴会的事儿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那水要开了,咱们还是点茶吧。”长孙愉愉道。
一时众人都走到了廊上布置的自己的小几后面,在蒲席上跪下。
长孙愉愉皓腕轻抖,一手用刻银杏叶银鎏金茶匙把那龙团胜雪碾出的细末舀了些,一手轻轻转动着建窑兔毫盏,让茶叶末能按照她想要的位置分布。
侧耳留心听那旁边风炉上的铜铫子水响,在微有细声的水沸如鱼目之后,长孙愉愉不紧不慢地提起汤瓶,那水上的气泡刚好如涌泉连珠般升起。
点茶的汤宜嫩不宜老,全靠听声辨汤,很是需要经验的。长孙愉愉取了茶宪,一手提着青釉汤瓶沿着茶盏边沿开始注水,这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让水直接浇到茶叶末上,那样会影响口感,让煮出来的茶汤没了那新鲜青嫩的味儿而失之死板。
一边注水还得一边轻柔地用茶宪在茶盏里搅动,这却也有讲究,那茶宪得笔直的,来回击打,往怀里是击打茶汤,往外是拂动茶沫。全程用的都是巧劲儿,得指绕腕旋,以腕带指,轻了茶膏不能匀净,重了茶沫不能持久很快就会露出水痕,那斗茶就输了。
斗茶的其中一个要点就是水痕出得越慢越好。
茶膏的调制乃是点茶里顶顶关键的一步,后面你的茶画能否按照想象的点出来,汤花能否持久可都跟茶膏的调制有关。
方子月自知自己点茶就是个门外汉,也就是到京城来之后才跟着方子仪学了一段日子,但在眼前这些世家贵女的面前那就板门弄斧,所以她干脆随便应付一下,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四周看。
看过一圈,方子月的视线很自然就落到了长孙愉愉身上,谁让她的动作最赏心悦目呢,且不管她后面点茶如何,光看那姿势、仪态,就已经稳操胜券了。
所谓美人,真是一姿一态都有独特的韵致。
眼瞧着长孙愉愉手执茶宪,碗旋指绕地轻轻地击打茶盏,神情专注,别有一番认真的美,那手指在光线的投射下,边沿竟然显出透明的一层薄光来,整个手似乎都是透明的,真真是细嫩滑腻。
她的手腕旋动,轨迹却又好似一朵绽放旋转的莲花一般,击打声有紧有慢,有轻有重,仿佛汇成了一首曲子,等从她的仪态里回过神再看时,那细密的汤花已经渐渐成型,如凝冰雪。
杜丽棠这时也探过了头来,“当真是惟兹初成,沫沉华浮,焕如积雪,晔如春敷啊。”
方子月朝杜丽棠看过去,真不愧是杜丽棠啊,出口成章,有时候念的诗句她看都没看过。
一时点茶毕,众人都停了手,左看看,右探探,就想看看别人都点出什么样儿的了。长孙愉愉却没像别人那样侧头,她最后不轻不重地一击茶盏,然后便含笑放下了手中的茶宪,似乎是比较满意。
“哇,是一柄琴,是一柄琴。”方子月惊喜地叫道,她是没想到长孙愉愉能耐至此,先才她们才说起琴会来,她这儿点茶就点出了一柄琴。
而且还不是那种意会的“琴图”,实实在在是一柄琴的模样,琴上五弦都出来了。
“愉愉,你这一手真是绝了。明年开春若是京城再举办茶社,你一准儿拔得头筹。”钟雪凝道。
顾静婉也点头道:“嗯,愉愉这点茶功夫真是越见功力了。”
许嘉乐道:“对对对,可不能让嬛如的哥哥专美于前了,得让他们瞧瞧咱们愉愉的点茶功夫那才是京城第一,省得他们总瞧不上咱们女子的茶艺。”
被人夸赞总是高兴的,长孙愉愉脸上的笑也越发灿烂了。
“都围在一团做什么呢?”一个甜里带沙的声音传了过来,这种声音很是特别,一听就叫人印象深刻。
“是嬛如来了。”方子仪转身看向廊外,“嬛如,你可算是到了,路上没什么大事儿吧?马车怎么会突然坏的啊?”
许嘉乐也招呼起韦嬛如来,“嬛如姐姐你快来看愉愉点茶点出的琴来,这会儿都还没散呢。”
“哦。”一身玫红色夹袄,雪白罗裙的韦嬛如微微加快了脚步,她走进廊内,众人自发地给她让了个位置,方便她看茶。
“真真是宫瓯浮雪乳花匀,愉愉你的点茶功夫看来已经臻入至境啦。”韦嬛如笑道。
长孙愉愉轻轻理了理鬓发,“嬛如姐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韦嬛如道:“就是出门晚了,所以让车夫驶快些,结果在路上撞伤了人,将人送回去又请了大夫,这才耽误了些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