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安静下来,鼓刷在鼓面上轻轻掠过,吉他的拨弦也变得缓和。
他看见约恩·卡尔森的女友低下头去,肩膀上下活动,仿佛在包里找东西。她低头坐了几秒钟,接着就站起身来。他的视线跟随着她,看见她慌忙移动,以及那排观众纷纷站起来让她走过。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抱歉。”他说着站了起来,几乎没注意到受他影响而站起来的观众对他怒目而视、烦躁叹息。他的注意力只放在那女子身上,她是他找到约恩的最后机会,而这个“机会”正要离开会场。
他走进大厅,停下脚步,听见通往会场的隔音门关上,仿佛弹指之间,音乐就消失了。女子没走太远,正站在大厅中央的两根柱子之间发短信。两名穿西装的男子站在会场另一个入口旁说话,寄物处的两名女工作人员坐在柜台内望着远方发呆。他确认挂在手臂上的大衣内依然藏着左轮手枪,他正打算接近女子,这时却听见右侧传来奔跑声,一转头就看见一名双颊泛红、双目圆睁的高大男子朝他疾冲而来。是哈利·霍勒。他知道这时已然太迟,大衣阻碍了他,使他无法精确瞄准。他蹒跚后退,靠上墙壁。哈利的手撞上他的肩膀。他一脸惊异地看着哈利抓住会场入口的门把,猛力把门拉开,消失在门内。
他靠在墙上,用力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直起身子,睁开眼睛,看见女子把手机拿在耳边,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他走上前去,站到女子面前,将大衣拉到一侧,让女子看见手枪,并用缓慢而清楚的声音说:“请跟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你。”
他看见女子目光一沉,瞳孔因恐惧而涣散,手机掉落。
手机掉落到铁轨上,发出砰的一声。约恩看着依然响个不停的手机。在他看清楚来电者是西娅之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又是昨晚那个不出声的人打来的。那人没说一句话,但现在他很确定那人是个女人。是她,是朗希尔德打来的。停下来,别再乱想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疯了?他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这时他可不能再失控了。
火车驶入车站,他抓起黑色手提包。
车门打开,激起一团空气。他登上列车,将行李箱和背包放到行李置放处,找到空位坐下。
一排排坐满观众的座位上有个空位,看起来像是少了颗牙。哈利仔细看过一张张脸,但不是太老、太年轻,就是性别不对。他跑到第十九排的第一个座位旁蹲下,这个位子上坐着一名白发老翁。
“我是警察,我们正在……”
“什么?”男子高声说,把手靠在耳边。
“我是警察,”哈利拉高嗓门说,并看见前几排有个耳朵后方有电线的男子动了动,对着领子说话,“我们正在找一个人,他坐在这一排中间,你有没有看见任何人离开或……”
“什么?”
一个老妇人倾身过来,显然她是老翁今晚的同伴:“他刚刚离开,在表演中途离开观众席……”她强调“表演中途”这几个字,显然认为这就是警察要找那个人的原因。
哈利奔上过道,推门而出,冲过大厅,跑下通往前门的楼梯,看见外面有个制服警察的背影,便在楼梯上大喊:“傅凯!”
西韦特·傅凯转过头来,看见哈利开门出来。
“刚刚有没有一个男人从这里出来?”
傅凯摇了摇头。
“史丹奇在音乐厅里,”哈利说,“发布警报。”
傅凯点点头,翻起领子。
哈利奔回前厅,看见地上有个红色手机,就询问寄物处的两名工作人员是否看见有人离开会场。她们互望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没有。哈利问除了通往前门的楼梯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出口。
“还有紧急出口。”其中一人说。
“对,可是紧急出口的门关上时声音很大,我们一定会听见。”另一人说。
哈利站在会场门外,把大厅从左到右看了一遍。史丹奇真的来过这里吗?玛蒂娜这次说的是真话吗?就在此时,他知道玛蒂娜说的是真话,因为他再度在空气中闻到那股甜腻的气味。就是刚才他跑过来时挡在路上的男子。他立刻知道史丹奇会从哪里离开。
哈利拉开男厕的门,冷风立刻从另一侧开启的窗户吹了进来。他来到窗边,低头往屋檐和底下的停车场望去,并用拳头猛捶窗台:“该死的!”
这时,一个隔间里传出声音。
“嘿!”哈利吼道,“有人在里面吗?”
那声音再度传来,听起来像是啜泣。哈利扫视一整排门锁,找到一个显示为红色“使用中”字样的。他趴到地上,看见一双穿着女鞋的脚。
“我是警察,”哈利吼道,“你有没有受伤?”
啜泣声停止。“他走了吗?”一个颤抖的女性声音说。
“你说谁?”
“他叫我在这里待十五分钟。”
“他走了。”
隔间门荡了开来,西娅·尼尔森跌坐在马桶和墙壁之间的地上,妆都哭花了。
“他说如果我不说出约恩在哪里就杀了我。”西娅语带哭声,仿佛是在道歉。
“那你怎么说?”哈利扶她坐到马桶盖上。
她的眼睛眨了两下。
“西娅,你跟他说了什么?”
“约恩发短信给我,”她目光涣散地看着厕所墙壁,“说他爸生病了,今晚他要飞去曼谷。你想想看,什么时候不选偏偏要选今晚。”
“曼谷?你这样告诉史丹奇了?”
“今晚我们本来要一起招待总理的,”西娅说,泪珠滚落脸颊,“可是他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他……他……”
“西娅!你有没有说约恩今天晚上要乘飞机?”
她梦游似的点了点头,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哈利站起身来,大步走进大厅。玛蒂娜和里卡尔正在大厅里跟一名男子说话,哈利认得男子是总理的保镖之一。
“取消警报,”哈利喊道,“史丹奇已经走了。”
三人转头朝他望来。
“里卡尔,你妹妹坐在男厕里,你可以去照顾她吗?玛蒂娜,能跟我来吗?”
哈利不等玛蒂娜回答,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就往出口的方向走,她得小跑才能跟上。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道。
“加勒穆恩机场。”
“那你拉我去干吗?”
“亲爱的玛蒂娜,你要来当我的眼睛,你要替我看见那个隐形人。”
他在火车窗户的映像中细看自己的脸:额头、鼻子、脸颊、嘴巴、下巴、眼睛,想找出他脸上的秘密究竟藏在何处,却在红色领巾之上找不到任何特别之处,只看见一张有眼睛和头发的面无表情的脸,映在奥斯陆中央车站到利勒斯特伦之间的隧道墙壁上,看起来跟外面的夜色一样黑。
33 最短的白昼
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哈利和玛蒂娜花了两分三十秒从音乐厅大厅奔到国家剧院站的月台。两分钟后,他们搭上开往利勒哈默尔的市内火车。这趟火车中途在奥斯陆中央车站和加勒穆恩机场停靠,它的速度的确很慢,但总比等候下一班机场特快列车要快。他们找了两个空位坐下。车厢里满是回家过圣诞假期的士兵,以及带着整箱红酒、头戴圣诞老人帽的一群群学生。
“发生了什么事?”玛蒂娜问道。
“约恩要逃走了。”哈利说。
“他知道史丹奇还活着?”
“他不是要躲避史丹奇,而是要躲避我们。他知道自己的面具被拆穿了。”
玛蒂娜睁大双眼:“什么意思?”
“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火车驶进奥斯陆中央车站。哈利查看月台上的旅客,但没看见约恩。
“一切都是从朗希尔德·吉尔斯特拉普向约恩开出两百万克朗的价钱,要他协助吉尔斯特拉普投资公司收购救世军的房产开始的。”哈利说,“但他拒绝了,因为他认为朗希尔德不够细心,嘴巴不够紧,所以他就背着朗希尔德跟麦兹和阿尔贝特·吉尔斯特拉普接洽,开出五百万克朗的价钱,并要求不能让朗希尔德知道这笔交易。吉尔斯特拉普父子同意了。”
玛蒂娜张大了嘴:“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朗希尔德死后,麦兹几近崩溃,决定把这件事和盘托出。他打了哈福森名片上的手机号码,但手机没人接,所以就把自白留在语音信箱里。几小时前,我听了这段留言,当中他还提到约恩要求写一份书面协议。”
“约恩喜欢每件事情都井井有条。”玛蒂娜低声说。火车离站,经过站长室,驶进奥斯陆的灰色街景,只见住宅区后院里有坏了的脚踏车、空荡荡的晾衣绳、漆黑的窗户。
“可是这跟史丹奇有什么关系?”玛蒂娜问道,“是谁雇他来杀人的?麦兹·吉尔斯特拉普吗?”
“不是。”
火车被吸进隧道的黑色虚空中,黑暗中火车行驶在铁轨上的哐当声几乎淹没了玛蒂娜的声音。“是里卡尔吗?拜托不要是里卡尔……”
“为什么你会认为是里卡尔?”
“约恩强暴我的那天晚上,里卡尔在屋外厕所发现我,我说里面很黑所以我跌倒了,但我看得出他不相信。他扶我上床,没有吵醒其他人。虽然他不曾说过什么,但我总觉得他看见了约恩,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嗯,”哈利说,“怪不得他这么保护你。里卡尔似乎很喜欢你,而且是真心的。”
玛蒂娜点了点头。“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她开口说,又顿了一顿。
“什么?”
“我不希望是他的原因。”
“那你的愿望实现了。”哈利看了看表。十五分钟后他们抵达机场。
玛蒂娜突然惊慌起来,说:“你……你不会这样认为吧?”
“认为什么?”
“你不会认为我父亲已经知道了强暴的事,所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