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斯特兰登说,“他们十五分钟前接走他了。”
“哦?谁授权的?”
“社工,他们不想再把他留在这里。”
“我是说运送的事是谁授权的?人送到哪里了?”
“是你们犯罪特警队的新长官打的电话。”
“甘纳·哈根?他亲自打的电话?”
“对,他们把卡尔森送到他弟弟的公寓了。”
哈利慢慢地摇了摇头,然后离开。
东方天色渐白,哈利踏着沉重的脚步,爬上葛毕兹街一栋红褐色砖砌建筑的楼梯。葛毕兹街不长,位于基克凡路和法格博街之间,柏油路面满是坑洞。哈利按照约恩在对讲机上的指示,在二楼一扇微开的门前停下脚步,那扇门上有个浅蓝色条纹的塑料名牌,上面用凸起的白字写着:罗伯特·卡尔森。
哈利走进门内,粗略地看了一圈。这是个凌乱的小套房,符合大家对罗伯特办公室的印象,尽管欧拉和托莉在搜寻有助厘清案情的信件或文件时,可能把罗伯特的办公室弄得更乱。一面墙上贴着超大的彩色耶稣海报。哈利忽然心想,若把耶稣头上的荆冠换成贝雷帽,那么这就变成了切·格瓦拉的海报。
“所以甘纳·哈根决定把你带到这里?”哈利对坐在窗边桌前的背影说。
“对,”约恩·卡尔森转过头来,“他说杀手知道我住哪里,所以这里更安全。”
“嗯,”哈利环视四周,“昨晚睡得好吗?”
“不是很好,”约恩露出尴尬的微笑,“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出现各种声音,好不容易睡着,又被斯特兰登惊醒,吓得半死。”
哈利拿开椅子上的一叠漫画,重重地坐下:“约恩,我明白你害怕,但你有没有想过,谁会想要你的命?”
约恩叹了口气:“昨晚到现在,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但答案还是一样,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你有没有去过萨格勒布?”哈利问道,“或是克罗地亚?”
约恩摇了摇头:“我去过最远的国家是瑞典和丹麦,还是小时候去的。”
“你认识克罗地亚人吗?”
“只认识那些投靠救世军的难民。”
“嗯,警察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把你移到这里?”
约恩耸了耸肩:“我说我有这间套房的钥匙,这里又没人住,所以……”
哈利用手抹了抹脸。
“这里本来有台电脑的。”约恩朝桌面指了指。
“我们把它搬走了。”哈利说,又站了起来。
“你要走了?”
“我得乘飞机去卑尔根。”
“哦。”约恩眼神空洞地说。
哈利见约恩失魂落魄,很想把一只手放在他狭窄的肩膀上。
机场特快列车晚点,这已经是连续第三次晚点了。“因为耽搁了。”爱斯坦·艾克兰给出这个简短又模糊的解释。爱斯坦是哈利的童年好友,现在是个出租车司机,他跟哈利说火车的电动马达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东西,就算是哈利的妹妹也懂得如何让它运转。此外,如果北欧航空和挪威国铁的技术人员对调一天,那么所有列车都会准时出发,所有航班都会依然停留在地面。哈利觉得这些技术人员还是待在原本的岗位比较好。
列车穿出利勒斯特伦附近的隧道之后,哈利拨打哈根的专线电话。
“我是霍勒。”
“我听得出来。”
“我授权了约恩·卡尔森的二十四小时监护,但我没授权让他离开伍立弗医院。”
“那是医院决定的,”哈根说,“前者是我决定的。”
哈利数了窗外的三间房子,然后回答:“哈根,是你要我领导这项调查工作的。”
“对,但没有加班费,你应该知道,预算早就超支了。”
“他已经吓得胆战心惊了,”哈利说,“你还把他移到上一名受害者、他弟弟家里,就为了省几百克朗的房钱?”
扩音器报出下一站的站名。
“利勒斯特伦?”哈根口气惊讶,“你在机场特快列车上?”
哈利暗暗咒骂一声:“我要去卑尔根,快去快回。”
“是吗?”
哈利吞了口口水:“今天下午就回来。”
“你疯了吗,伙计?我们都在聚光灯下,媒体……”
“要进隧道了。”哈利按下红色键。
朗希尔德·吉尔斯特拉普从梦中缓缓醒来,房间里一片漆黑。她知道现在是早上,但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像个大型机械时钟,但卧室里又没有时钟。她翻过身,缩起身体。黑暗之中,她看见床边一个赤裸的人影正看着她。
“早安,亲爱的。”他说。
“麦兹!你吓了我一大跳。”
“哦?”
麦兹刚冲完澡,背后的浴室门开着,身上的水滴在拼花地板上,轻柔的滴答声在房间里回荡。
“你一直那样站着吗?”朗希尔德问道,把被子裹紧了一些。
“什么意思?”
朗希尔德耸了耸肩,暗暗心惊。麦兹说话的语调很愉快,近乎挑逗,嘴角还泛起一丝微笑。他不曾用这种态度说过话。朗希尔德假装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道,“我没醒来。”
“你一定是睡得太香了。”麦兹又微微一笑。
朗希尔德仔细观察着麦兹。过去这几个月他确实变了,以前他很瘦,现在看起来却强壮结实,体态也变得不一样,走路时抬头挺胸。当然,她怀疑过麦兹会不会在外面有了情人,但这不太令她困扰,或者她自以为是这样。
“你去哪里了?”朗希尔德问道。
“跟扬·彼得·西塞纳吃饭。”
“那个股票经纪人?”
“对,他认为股市前景很好,房地产也是。”
“跟他讨论不是我的工作吗?”朗希尔德问道。
“我只是想了解市场的最新状况而已。”
“你认为我没有让你了解市场的最新状况吗,亲爱的?”
麦兹看着她,她也回望着他,直到她出现跟麦兹说话时从未有过的反应:双颊发热。
“我想你把我需要知道的都跟我说了,亲爱的。”麦兹走进浴室,朗希尔德听见他打开水龙头。
“我研究了几个很有意思的房产案子。”朗希尔德高声说,但只是为了说而说,以打破麦兹丢下那句话之后的怪异寂静。
“我也是,”麦兹高声说,“我昨天去看过歌德堡街那栋公寓,就是救世军名下那栋,你知道的。”
朗希尔德僵在原地。那正是约恩的公寓。
“很不错的房产,可是你知道吗?其中一个单元的门口拉起了警方的封锁线,有个住户跟我说那里发生过枪击案,你能想象吗?”
“怎么可能,”朗希尔德高声说,“警方干吗拉起封锁线?”
“那是警方的工作啊,封锁现场,把公寓翻个底朝天,寻找指纹和DNA,看看谁去过那里。反正既然那里发生过枪击案,说不定救世军会愿意降价,你说对不对?”
“我跟你说过,他们不愿意卖。”
“是那时候不愿意卖,亲爱的。”
朗希尔德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歹徒是在外面走廊开的枪,为什么警方要搜索里面?”
她听见水龙头关上,抬起头来。麦兹站在浴室门口露出发黄的微笑,嘴巴周围都是泡泡,手里拿着刮胡刀。待会儿他就会拍上令她无法忍受的昂贵的须后水。
“你在说什么啊?”他说,“我没提到走廊啊,还有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亲爱的?”
朗希尔德匆匆走在亨格森街上,苏菲恩堡公园仍笼罩在一层冰冷的透明晨雾中。葆蝶家围巾遮住她的口鼻,她在围巾里呼吸,即使是在米兰用九千克朗买来的这条羊毛围巾也无法抵御寒冷,但至少可以遮住她的脸。
指纹。DNA。看看谁去过那里。这件事绝对不能发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转了个弯,踏上歌德堡街。起码外面没有警车。
她用钥匙打开入口大门,朝电梯小跑而去。她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这也是她第一次没有事先通知就跑过来。
电梯上升时,她的心脏怦怦乱跳,脑子里想的是浴室排水口有她的头发,地毯上有她的衣服纤维,到处都有她的指纹。
走廊里空无一人。横亘在门上的封条显示房内没人,但她还是敲了敲门,站立等待。她拿出钥匙,插进门锁,但钥匙不合。她又试了一次,但只有钥匙尖端插得进锁头。天哪,难道约恩换锁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把钥匙转过来,默默祈祷。
钥匙插入锁头,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