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照片用电子邮件发给我,我来看看。”
哈利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贝雅特发来的照片打印出来。
他走进打印室拿照片,正好碰见哈根。
哈利对他点点头。两人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灰色打印机吐出一张又一张纸。
“有新发现吗?”过了一会儿,哈根说。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哈利答道。
“记者一直来烦我,如果有新消息给他们就好了。”
“啊,对了,长官,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们正在追查一个男人,我把这则消息给了记者。”哈利从一堆打印出的纸中拿出一张,指着上面围着领巾的男子。
“你说你做了什么?”哈根问。
“我透露了一则消息给记者,《每日新闻报》的记者。”
“没有经过我同意?”
“长官,这只是例行公事,我们称之为‘有建设性的消息透露’。我们让记者说这则消息来自警界的匿名人士,这样他们就可以假装在认真地跑新闻。他们喜欢这样,而且登照片的版面会比我们要求的还大。现在我们可以得到民众的协助,来指认这名男子,结果皆大欢喜。”
“我可不欢喜,霍勒。”
“你这样说真让我感到遗憾,长官。”哈利做出忧伤的表情以示强调。哈根对他怒目而视,上下腭朝反方向移动,牙齿不断地磨擦,令他联想到反刍的动物。
“这个男人有什么特别?”哈根把哈利手中那张照片抢了过去。
“还不太确定,说不定他们有好几个人。贝雅特·隆恩认为他们……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来打领巾。”
“这是克罗斐结,”哈根又看了一眼,“这个结怎么了?”
“你刚刚说什么,长官?”
“克罗斐结。”
“这是一种领带结吗?”
“一种克罗地亚的结。”
“什么?”
“这不是基本的历史常识吗?”
“长官,如果你能启发我就太好了。”
哈根将双手背在身后:“你对‘三十年战争’有什么了解?”
“没什么了解。”
“三十年战争期间,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在进军德意志之前,为纪律严明但人数有限的瑞典军增兵,他从欧洲雇来最优秀的战士。这些战士之所以被称为最优秀的,是因为他们无所畏惧。古斯塔夫二世雇的是克罗地亚佣兵。你知道挪威语中‘Krabat’这个词是来自瑞典语吗?它的原型是‘Croat’,意思是无畏的疯子。”
哈利摇了摇头。
“克罗地亚人虽然是在异国打仗,还得穿上古斯塔夫二世国王的军服,但他们可以保留一个标记以示区别,这个标记就是骑兵领巾。克罗地亚人用一种特别的方法把方巾打成领巾,这种穿戴方式后来被法国人吸纳并进一步发扬光大。它原本的名称也被法国人保留下来,后来演变成法语中的‘Cravate’,也就是领带的意思。”
“领带(Cravate),克罗斐结(Cravat)。”
“没错。”
“多谢你,长官,”哈利从出纸匣里拿起最后一张照片,仔细查看贝雅特所说的围巾,“你可能给了我们一条线索。”
“霍勒,我们只需要尽到自己的责任,不用彼此道谢。”哈根拿起其他打印纸张,大步离去。
哈福森抬头朝冲进办公室的哈利望去。
“有线索了。”哈利说。哈福森叹了口气,因为这句话通常意味着大量徒劳的工作。
“我要打电话给欧洲刑警组织的亚历克斯。”
哈福森知道欧洲刑警组织是国际刑警组织在海牙的姐妹组织,由欧盟在一九九八年马德里发生恐怖行动后成立,目的在于打击国际恐怖活动和有组织的犯罪。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亚历克斯为何经常愿意协助哈利,因为挪威并不属于欧盟。
“亚历克斯吗?我是奥斯陆的哈利,可以麻烦你帮我查一件事吗?”哈福森听见哈利用蹩脚但有效的英语,请亚历克斯在数据库里搜索过去十年欧洲国际罪犯涉嫌犯下的案件,搜索关键词是“职业杀手”和“克罗地亚人”。
“我在线等。”哈利等待着,不久后惊讶地说,“这么多?”他搔了搔下巴,请亚历克斯再加上“枪”和“九毫米”这两个关键词。
“二十三条搜索结果?有二十三起命案的嫌疑人是克罗地亚人?天哪!呃,我知道战争会培养出职业杀手。那再加上‘北欧’试试看。什么都没有?好,你那边有嫌疑人姓名吗?没有?请稍等一下。”
哈利朝哈福森望去,似乎希望他能及时提示些什么,但哈福森只是耸了耸肩。
“好吧,亚历克斯,”哈利说,“那再试试看最后的关键词。”
哈利请亚历克斯加上“红色领巾”或“围巾”来搜索。哈福森听见亚历克斯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谢啦,亚历克斯,我们再联络。”哈利挂上电话。
“怎么样?”哈福森说,“线索蒸发啦?”
哈利点了点头,垂头丧气地靠在椅子上,但旋即又挺起身子:“我们再来追查新线索,现在还有什么线索?什么都没有?太好了,我最爱白纸一张。”
哈福森记起哈利曾说过,好警探和平庸警探的差别在于忘记的能力。好警探会忘记所有令他失望的直觉,忘记所有他曾深信不疑却令他无功而返的线索,打起精神,再度变得天真,变得容易忘记,燃烧着不曾消减的热情。
电话响起,哈利接了起来:“我是哈……”电话那头的说话声早已大声响起。
哈利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哈福森看见他握着话筒的手指指节渐渐泛白。
“等一等,亚历克斯,我请哈福森记下来。”
哈利用手捂住话筒,对哈福森高声说:“因为好玩他又试了一次,去掉‘克罗地亚人’‘九毫米’和其他关键词,只搜索‘红色领巾’,在二〇〇〇年和二〇〇一年的萨格勒布、二〇〇二年的慕尼黑、二〇〇三年的巴黎都出现了搜索结果。”
哈利回到电话上:“亚历克斯,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不能确定,但直觉告诉我是,而且我脑中的声音说在克罗地亚发生的这两起命案绝对不是巧合。你还能提供其他细节吗?哈福森会记下来。”
哈福森看着哈利诧异地张大嘴巴。
“什么意思?没有凶手描述?既然他们记得围巾,怎么会没注意到其他特征?什么?一般身高?没别的了?”
哈利边听边摇头。
“他说什么?”哈福森低声问道。
“供述之间有极大的差异。”哈利低声答道。哈福森写下“差异”。
“对,太好了,请把详细数据发到我的电子邮箱。谢谢你了,亚历克斯,如果你还有其他发现,像是嫌疑人之类的,请通知我,好吗?什么?哈哈,好,我再把我和我老婆的发给你看。”
哈利挂上电话,看见哈福森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老笑话一则,”哈利说,“亚历克斯认为所有的北欧夫妇都会自拍性爱影片。”
哈利又拨了一通电话,等待电话接通时,他发现哈福森依然看着他,还叹了口气。“哈福森,我没结过婚啊。”
麦努斯必须拉高嗓门才能盖过咖啡机的声音,那台咖啡机似乎患了严重的肺病。“说不定世界上有个目前为止无人发现的职业杀手集团,红色领巾是他们的某种标志。”
“胡扯。”托莉拉长声调,站在麦努斯后面排队等待咖啡,手拿一个马克杯,上面写着“世上最棒的妈妈”。
欧拉咯咯地笑着,在小厨房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这间小厨房就是犯罪特警队的咖啡厅。
“胡扯?”麦努斯说,“这很可能是恐怖活动,不是吗?比如某些人之间的大战,然后地狱之门就会大开。不然就是意大利黑手党,他们不是会系红色领巾吗?”
“他们更喜欢被称为西班牙人。”托莉说。
“还有巴斯克人。”哈福森在欧拉对面坐了下来。
“什么?”
“奔牛活动。潘普洛纳市的圣费尔明节[4]。巴斯克地区。”
“埃塔[5]!”麦努斯吼道,“妈的,之前我们怎么都没想到?”
“你可以去写电影剧本了。”托莉说。欧拉高声大笑,一如往常地不发表意见。
“你们两个应该继续去抓嗑药的银行劫匪。”麦努斯咕哝说,因为托莉·李和欧拉·李原本隶属于劫案组,这两人既没结婚,也无血缘关系。
“不过有个细节不太对劲,恐怖分子都很喜欢公布事情是他们干的。”哈福森说,“我们从欧洲刑警组织那里得知的四起案子都是枪杀案,案发之后凶手就销声匿迹了,而且被害人多半涉及其他案件。萨格勒布的两名被害人都是塞尔维亚人,曾因战争罪受审但获判无罪。慕尼黑的被害人曾威胁到当地权贵的势力,而这位权贵涉嫌人口走私。巴黎的被害人曾因恋童癖被定罪两次。”
哈利手拿马克杯,缓步走进小厨房。麦努斯、托莉和欧拉倒了咖啡之后,从容离去。哈福森发现哈利经常对同事产生这种影响。哈利坐了下来,哈福森见他眉头深锁。
“就快满二十四小时了。”哈福森说。
“对啊。”哈利盯着手中的空马克杯。
“有没有发现重要线索?”
哈利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我打电话去卑尔根找过毕悠纳·莫勒,请他给些有建设性的意见。”
“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他听起来……”哈利寻找着适当的字眼,“有点寂寞。”
“他的家人不是跟他在一起吗?”
“他们应该是一起过去的。”
“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