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起来很像。”哈利说。
“哦?”女子用低沉的嗓音说,“他有没有很凶?”
“我是说在照片里。”
“那时候我才九岁,”玛蒂娜·埃克霍夫说,“亏你认得出来。”
哈利摇了摇头:“对了,我本来想跟你联络的,有话想跟你说。”
“哦?”
哈利发现他说的这句话会被误解,赶紧又说:“是关于佩尔·霍尔门的事。”
“有什么好说的吗?”玛蒂娜耸了耸肩,口气突然冷淡下来,“你有你的工作要做,我有我的工作要做。”
“也许吧,可是我……呃,我想跟你说这件事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
“表面上看起来怎样?”
“本来我想告诉你我关心佩尔·霍尔门,结果却毁了他的家庭。我的工作有时候就是这样。”
玛蒂娜正要回话,电话响起,她接了起来。
“维斯雅克教堂,”她答道,“二十一号,星期日中午十二点,对。”
她挂上电话。
“大家都会去参加丧礼,”她翻动文件,“政客、教士、名人,每个人都想在我们悲伤的时刻捞上一笔,我们雇用的新歌手的经纪人还打电话来说,他旗下的歌手可以在丧礼上献唱。”
“呃,”哈利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这……”
电话又响了起来,因此他没机会说话了。他知道是时候迅速退场了,便对玛蒂娜点了点头,径自走出门外。
“我已经安排奥勒周三去伊格广场,”哈利听见背后传来玛蒂娜的说话声,“对,代替罗伯特。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你今晚可以一起跟我上救济巴士吗?”
哈利走进电梯,低声咒骂自己,用双手搓揉脸颊,发出绝望的笑声,就好像看见可怕的小丑时会发出的笑声。
罗伯特的办公室今天看起来似乎更小了点,但一样混乱。办公室里最醒目的是窗户旁的救世军旗帜,玻璃上结着冰花,小刀插在办公桌上,旁边是一沓纸和未拆的信封。约恩坐在桌前,目光在四壁之间游移,最后停在罗伯特和他的合照上。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地点应该是在厄斯古德庄园,不过是哪年夏天呢?照片中罗伯特努力表现得正经,但仍止不住笑,这使得他的笑容看起来颇不自然,像是硬挤出来的。
约恩看过今天的报纸,觉得很不真实,尽管所有细节他都知道,但仍觉得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而不是罗伯特身上。
办公室门打开,门外站着一名高挑的金发女子,身穿军绿色飞行员夹克,嘴唇苍白,眼神坚毅冷漠,脸上毫无表情。她背后站着一名矮胖的红发男子,他有张圆滚滚的娃娃脸,咧嘴笑着,笑容仿佛嵌在他的脸上,这似乎意味着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你是谁?”女子问。
“约恩·卡尔森,”约恩看见女子的眼神变得更为冷漠,便继续说,“我是罗伯特的哥哥。”
“抱歉,”女子语气平淡,踏进办公室,伸出了手,“我叫托莉·李,犯罪特警队的警探。”她的手掌骨骼坚硬,但颇为温暖。“这位是欧拉·李。”
男子点了点头,约恩也点头回应。
“很遗憾发生这种事,”女子说,“但这是命案,所以我们要封锁这间办公室。”
约恩又点了点头,目光回到墙上那张照片。
“恐怕我们得……”
“哦,好,没问题,”约恩说,“抱歉,我有点恍惚。”
“完全理解。”托莉露出微笑,不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而是友善的小微笑,很适合当下的情况。约恩心想,这些警探一定很有应对生死之事的经验,就像牧师一样,像他父亲一样。
“你动过任何东西吗?”托莉问道。
“动?没有,为什么要动?我一直坐在这把椅子上。”约恩站了起来,不知为何,他从桌上拔起罗伯特的小刀,折起来放进口袋。
“交给你们了。”他离开办公室。门在他背后轻轻关上。他走到楼梯口,忽然想到干吗要做这种蠢事——带着小刀离开办公室,便掉头往回走,打算把小刀放回去。他走到关上的办公室门前,听见那女子笑道:“我的天哪,吓我一大跳!他跟他弟弟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刚才我还以为见到鬼了。”
“他们也不算长得一模一样。”男子说。
“你只看过照片……”
这时,约恩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SK-655号航班十点四十分准时从加勒穆恩机场起飞,前往萨格勒布市。飞机将在贺戴尔湖上空左转,设定南向航线,朝丹麦奥尔堡市的导航塔飞去。今天异常寒冷,因此大气层中的对流层顶降得颇低,使得这架麦道MD-81才飞到奥斯陆市中心上空,就已经开始爬升穿越对流层顶。飞机飞越对流层顶会留下凝结尾,所以此时他如果抬头,就会看见他本应搭乘的这架飞机在高空中拉出长长的飞机云。但他正站在铁路广场上的电话亭前,全身簌簌发抖。
他把行李锁在奥斯陆中央车站的储物柜里,现在他需要一个旅馆房间。他必须完成任务,这意味着他必须有枪,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该如何弄到一把枪?
他听到查号台小姐用诵经般的北欧英语说,奥斯陆电话簿上有十七个名叫约恩·卡尔森的人,没办法把每个电话号码都给他,但可以给他救世军的电话号码。
救世军总部的小姐说他们这里有个叫约恩·卡尔森的人,但今天没来上班。他说他想寄圣诞礼物给约恩·卡尔森,不知道能否提供他的家庭住址。
“我看看,他的地址是歌德堡街四号,邮政编码是〇五六六。很高兴有人想到他,那个可怜的家伙。”
“可怜的家伙?”
“对啊,他弟弟昨天被人枪杀。”
“弟弟?”
“对啊,在伊格广场,今天报纸都登了。”
他道谢后挂上电话。
有个东西碰到了他的肩膀,他转过身去。
是一个纸杯,清楚地表示了拿着这个纸杯的少年有什么目的。少年身上的牛仔外套有点脏,但脸上胡子刮得很干净,发型时尚,衣着整齐,眼神开放而警觉。少年说了几句话,他耸了耸肩,表示不会说挪威语,于是少年脱口说出流利的英语:“我叫克里斯托弗,需要今天晚上的住宿钱,否则我会冻死。”
他听在耳里,觉得这些话几乎套用了他在营销课上学过的重点:简短扼要的信息,再加上自己的名字,诉诸情感,立刻产生加分效果。此外,这个信息还伴随着灿烂笑容。
他摇了摇头,正要离开,但少年乞丐拿着纸杯挡在他面前:“别这样,先生,难道你没有露宿街头的经历吗?在街上度过寒冷又可怕的夜晚?”
“事实上我有。”他突然有股疯狂的冲动,想跟少年说他曾在积水的狐狸洞里躲了四天,等待塞尔维亚战车的出现。
“那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先生。”
他缓缓点头,作为响应,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张钞票,看也不看就给了克里斯托弗。“反正你还是会睡在街头,对不对?”
克里斯托弗把钱收进口袋,点了点头,露出抱歉的微笑:“我得先买药,先生。”
“你平常都睡哪里?”
“那里,”毒虫伸手一指,他沿着纤细的食指望去,“也就是集装箱码头,明年夏天那里要盖歌剧院。”克里斯托弗又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喜欢歌剧。”
“现在那里有点冷吧?”
“今晚我可能得去救世军旅社,那里总是有免费床位。”
“是吗?”他打量着少年,只见克里斯托弗全身上下还算整洁,笑起来会露出整齐亮白的牙齿,但他闻到了蛀牙的气味。他聆听少年说话时,仿佛听见数千张嘴巴咬碎东西的声音,由内而外侵蚀着肉身。
11 克罗地亚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三
哈福森坐在方向盘前,耐心等待前方那辆挂着卑尔根车牌的车子,只见那辆车的司机将油门踩到底,车轮在冰面上不停地打转。哈利正在和贝雅特打电话。
“什么意思?”哈利高声说,他的声音盖过了引擎加速的声音。
“这两张照片上的人看起来不一样。”贝雅特又说了一次。
“同样的羊毛帽,同样的雨衣,同样的领巾,一定是同一个人啊。”
贝雅特没有回答。
“贝雅特?”
“面孔不是很清楚,有点怪怪的,我不确定是哪里怪,可能跟光线有关。”
“嗯,你认为我们是在白费力气?”
“我不知道,这个人站在卡尔森前方的位置,的确符合技术证据。什么声音这么吵?”
“小鹿斑比在冰上奔跑,回头见喽。”
“等一下!”
哈利没挂电话。
“还有一件事,”贝雅特说,“我看过前天的照片。”
“然后呢?”
“我找不到面孔相符的人,但我发现一个小细节,有个男人身穿一件黄色雨衣,也可能是驼毛大衣,他围了围巾……”
“你是说领巾?”
“不是,看起来是普通的羊毛围巾,但围巾的系法跟他、或他们的领巾系法一样,右边从结的上方穿出,你有没有看到?”
“没有。”
“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这种方法系巾。”贝雅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