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善良、聪明、勤奋、认真。我想知道他有没有胜任重要管理职位的毅力和勇气。”
“大家都说约恩会坐到那个位子。”
埃克霍夫低头看着双手,脸上泛起一丝微笑:“是吗?对了,我欣赏你这样维护里卡尔。”
玛蒂娜的视线并未离开路面,但感觉到父亲的目光朝她射来。他继续说:“我们两家多年来一直是朋友,你知道的,他们一家都是好人,在救世军的基础也很稳固。”
玛蒂娜深吸一口气,抑制自己的烦躁心情。
这项任务需要一发子弹。
但他还是把弹匣装满,因为这把手枪只有在装满子弹的情况下才能达到完美平衡,另外这样也可以把故障率降到最低。弹匣里有六发子弹,弹膛里还有一发。
他穿上肩套,这肩套是二手的,皮质柔软,闻起来咸而刺鼻,散发着皮肤、油脂和汗水的味道。手枪乖乖地贴在他身上。他站在镜子前方,穿上西装外套——从外观上完全看不出里面藏有手枪。大型枪支比较有准头,但这次任务不需要精准射击。他穿上雨衣,再穿上大衣,把帽子塞进口袋,从内袋拿出红色领巾。
他看了看表。
“毅力,”甘纳·哈根说,“还有勇气,这是我希望在每位警监身上看见的特质。”
哈利没有回答,他不认为这句话是个问句。他坐在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环顾四周,却发现除了老套的队长训话之外,办公室里的一切都变了样。莫勒的一沓沓纸、塞进法律文件里的唐老鸭漫画、架子上的警察规章、全家福大照片和金毛犬的超大照片都不见了。那只金毛犬是莫勒送给孩子的,它在九年前去世,孩子早已把它淡忘,但莫勒仍在为它哀悼。
现在,干净的办公桌上只有电脑显示器、键盘、一个上面有白色骨头的银色小底座,以及哈根的手肘。浓密眉毛下的那双眼睛正盯着哈利瞧。
“不过还有一项特质我认为更重要,霍勒,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哈利用平淡的语气说。
“纪律。纪——律。”
哈利认为队长哈根这样刻意地将名词拆开说,显然是话中有话。但哈根却站了起来,抬起下巴,双手放在背后,来回踱步,仿佛是在为自己的地盘做记号。哈利时常觉得这种动作有点好笑。
“部门里每个人我都会找来面谈,好让大家知道我的期望是什么。”
“单位。”
“你说什么?”
“我们从来不用‘部门’这个称呼,虽然以前你这个职位叫PAS,指的是‘部门首长’。我只是顺便一提而已。”
“谢谢你提醒我,警监。我说到哪里了?”
“纪——律。”
哈根瞪视哈利,哈利面不改色,于是他继续踱步。
“过去十年来我在军校教书,专长是缅甸的战争。霍勒,你听了可能会感到惊讶,但我的专长跟这里的工作有很大的关联。”
“呃,”哈利伸长双脚,“长官,我这个人很好了解的。”
哈根用食指摸了摸窗框,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一九四二年,日军只派了十万军队就征服了缅甸。缅甸是日本的两倍大,当时被英军占据,而英军在人数和武器上都胜过日军。”哈根竖起被灰尘弄脏的食指,“但日军有一点胜过英军,并以此打败了英军和印度雇佣兵,这一点就是纪律。日军进军仰光时,军队每走四十五分钟,睡十五分钟,就睡在路上,士兵们背着背包,脚指向目的地,这样他们醒来时才不会走进沟渠或走错方向。方向非常重要,霍勒,你明白吗?”
哈利隐约知道接下来哈根要说什么:“我明白,他们走到了仰光,长官。”
“的确,每一位士兵都走到了,因为他们听从命令。我听说你拿走了汤姆·瓦勒家的钥匙,这是真的吗,霍勒?”
“长官,我只是去看看而已,这样做有疗愈的功效。”
“但愿如此。那件案子已经结束了,窥探瓦勒的公寓不仅是在浪费时间,也违反了总警司下达的命令,现在还要加上我的命令。我想我不用说明拒绝服从命令的后果吧。我还要提一件事,日本军官会当场射杀在喝水时间以外喝水的士兵,这样做并非因为他是虐待狂,而在于纪律一开始就应该割除肿瘤。我说得够清楚吗,霍勒?”
“就跟……呃,某种非常清楚的东西一样清楚,长官。”
“那没事了,霍勒。”哈根在椅子上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开始专心阅读,仿佛哈利已离开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他抬头一看,发现哈利还坐在他面前,甚是惊讶。
“霍勒,还有什么事吗?”
“嗯,我只是在想,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不是战败了吗?”
哈利离开之后很久,哈根仍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份文件,双眼茫然。
餐厅里有半数桌子坐着客人,就跟昨天一样。门口一名服务生招呼他,那服务生年轻英俊,有着蓝色眼睛和金色鬈发,十分神似乔吉,因此他情不自禁地在门口驻足片刻。他看见服务生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发现自己无意间暴露了心思。他在寄物处脱下雨衣,感觉服务生的眼睛注视着他。
“您的姓名是……?”服务生问道。他低声说了。
服务生伸出细长的手指,在订位簿上滑动,然后停下。
“找到你了。”服务生用蓝色眼眸直视着他,直到他感觉自己脸颊发烫。
这家餐厅看起来不像高级餐厅,除非他的心算退步,否则菜单上的价格简直让他无法置信。他点了面和一杯水。他饿了。他的心跳平静而正常。餐厅里其他客人正在谈笑,仿佛没什么事会发生在他们身上。他总是觉得意外,自己身上竟然没散发寒气、腐臭味或黑色光芒。
又或者只是没人注意到而已。
外面市政府的时钟敲了六下。
“这家店很不错。”西娅说着环顾四周。餐厅内部摆设整齐,从他们的位子可以看见外面的人行道。隐藏式音箱里流泻出轻柔的新世纪音乐。
“我希望今天会很特别,”约恩细看菜单,“你想吃什么?”
西娅很快看完一页菜单:“我得先喝点水。”
她喝了很多水,约恩知道这与糖尿病和她的肾脏有关。
“很难选择,”她说,“菜单上每一样看起来都很好吃,对不对?”
“可是不能每样都点。”
“对啊……”
约恩吞了一口口水。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他偷看了西娅一眼,她并未发现。
突然,西娅抬起头来:“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什么?”约恩不经意地问。
“菜单上的每一样,你是想说什么,对不对?约恩,我了解你,到底是什么事?”
约恩耸了耸肩:“我们说好在订婚之前,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对方,对不对?”
“对。”
“你确定你什么都说了吗?”
西娅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确定,约恩。我没跟别人在一起过,没有……那样在一起过。”
但他在西娅眼中看见某种东西,她脸上浮现出他不曾见过的表情——嘴角肌肉抽动,眼神黯淡下来,仿佛光圈关闭。他无法阻止自己往下问:“也没有跟罗伯特在一起?”
“什么?”
“罗伯特,我记得有一年夏天你们在厄斯古德调情。”
“那时候我才十四岁,约恩!”
“所以呢?”
起初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接着她的内心似乎剧烈翻腾,她关起心房,把他挡在外面。约恩用双手握住她的手,倾身向前,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西娅,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可以当我没问过这些话吗?”
“可以点餐了吗?”
两人抬头朝服务生望去。
“我要新鲜芦笋当前菜,”西娅说,并把菜单递给服务生,“主菜是慢烤嫩牛排搭配美味牛肝菌。”
“选得好。我可以向两位推荐店里刚进的红酒吗?口感醇厚,价格合理。”
“很不错,但我们喝水就好,”西娅露出灿烂的微笑,“很多很多水。”
约恩看着她,心中佩服她隐藏情绪的能力。
服务生离开之后,西娅看着约恩:“你质问完了吗?那你自己呢?”
约恩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你没交过女朋友,对吗?”她说,“就连在厄斯古德的时候也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吗?”约恩把手放在她手上。
她摇了摇头。
“因为那年夏天我爱上了一个女孩,”约恩说,重新获得她全部的注意力,“她十四岁。后来我就一直爱着她。”
他微笑着,她也笑了。他看见她走出藏身之处,朝他走来。
“汤很好喝。”社会事务部部长转头望向戴维·埃克霍夫,说话声大得足以让聚集在此的媒体记者听见。
“这是按照我们自己的食谱做的,”总司令说,“几年前我们出版了一本食谱,如果……”
玛蒂娜看见父亲打手势,立刻走到桌边,在社会事务部部长的汤碗旁放下一本书。
“部长您在家里想做一桌营养美味的料理,就可以参考这本食谱。”
到灯塔餐厅采访的少数记者和摄影师发出咯咯的笑声。餐厅里客人不多,只有几个来自救世军旅社的老男人、一个披着披肩满脸泪痕的悲伤女子,还有一个额头流血的毒虫。那毒虫全身像白杨树叶一样颤抖,非常害怕去野战医院,也就是二楼的诊疗室。客人这么少并不令人意外,因为灯塔餐厅平常这个时候不开放,然而部长早上没时间来,所以没机会看见这里平时有多热闹。总司令把这些全都解释给部长听。部长不时点头,并因职责在身,又喝了一口汤。
玛蒂娜看了看表,六点四十五分。部长秘书说他们得在七点离开。
“很好喝,”部长说,“我们有时间跟这里的人说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