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平时,当朝大将军以礼相问,陈七星无论如何也得还个礼,这会儿却不动声色,因为他马上就要动手杀阮进了啊,前一刻笑嘻嘻,后一刻血淋淋,这种枭雄作态,陈七星暂时还学不来。

陈七星不理阮进,只冷眼看着焦三山:“你是焦三山是吧?七音箫居然能克制血影巨鹰,很了不起呀!”

焦三山那次在醉香居是亲自目睹过陈七星和祝五福的比斗的,虽然他承认陈七星能以一个草头魄与祝五福的赤霞剑打成平手十分逆天,但对自己的本事却也相当自负,尤其萧音能克制血影的巨鹰,更让他心气高了三分。听陈七星语气不善,他心火顿时就上来了,嘿嘿一声冷笑:“不敢。不过本人这七音箫上的摄魂魔音的确不是江湖宵小能承受得了的。”

这话把鹰大气得啊,几乎恨不得扑上去活活撕裂他。陈七星却是哈哈一笑:“摄魂魔音啊,名字不错,那就让我来领教领教吧,倒看看有何奇处。”说着身子往前一纵,花拳一凝,一拳轰出,却只用了七分劲。

当日陈七星与祝五福相斗,焦三山就仔细琢磨过,自信以自己功力,即便赢不了陈七星花拳,也不会输得太多。这时眼见陈七星一拳轰来,七音箫一划,呜呜声中,迎着陈七星花拳就刺了上去。

他这一箫,用了全力,目的是让陈七星知道他的厉害,不敢过于相逼,他才有机会保着阮进退回去。所谓示强以避战,示弱以球战,他就是个避战的心理,毕竟除了陈七星本人的实力不说,边上还有凶名赫赫的血影围着呢,他再自负,也不敢大意。

箫与拳相交,“轰”的一声巨震,别说,焦三山这全力一箫,竟是不输于陈七星七成功力的一拳。焦三山心中得意,方要凝劲再击,异变突生,陈七星花拳上忽地飞出四个血环,三环套着他七音箫猛力外扯,另一个血环却顺着他的魄光闪电般套向他的脖子。

陈七星的花拳上竟有血环飞出来,这是焦三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陈七星与祝五福斗,他可是从头到尾亲眼看见了的啊,陈七星花拳了得,之外还有红颜白骨和沉泥陷甲,也都很了不起,但没有什么血环啊。所以他乍见之下,竟是愣住了,只是下意识地运劲与拉扯七音箫的血环相抗,自身却一动不动,傻呆呆地看着一个血环飞来。直到血环到了头顶,他始觉不妙,却已经迟了,血环往脖子上一套。但闻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起,他脑袋立刻软软垂了下去,却是颈骨给血环一下子箍断了,身子随后扑通栽倒,没了本体魄力支撑,七音箫也被三个血环霎时箍散,化成一缕魄光消散在夜空中。

焦三山的失手,和祝五福类似,都是因为意外,措手不及,祝五福亲自持剑跟陈七星斗过,而焦三山则是亲自目睹祝五福和陈七星斗过。两人心底都认定,陈七星的花拳虽然古怪,但也就是这样了,完全没想到,陈七星的花拳乃是幻日血斧所化,那几个疾旋的花环居然是血环,居然可以从花骨朵上飞出来套人。

如果陈七星亮明车马,公然宣示自己就是重生的幻日血帝,用的魄就是幻日血斧,那无论是祝五福还是焦三山,都会防他一手。同样的,无论是祝五福的赤霞剑还是焦三山的七音箫,陈七星都休想一下就用血环给套住,更不可能一招就杀了他们。

所谓阴沟里翻船,所谓终年打雁却反被雁啄了眼睛,都是一样,意想不到,措手不及。

便是阮进也极为意外,骇然惊唿,瞪着陈七星的眼睛里,满是讶异,虽是亲眼所见,却仍是难以置信。直到陈七星转眼看他,他才猛地一震,醒过冲来,一抱拳:“孤绝先生,你是冲我来的是吧?”

“是。”陈七星点头。

“孤绝先生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废话。”阮进紧紧看着陈七星眼睛,一代权奸,果有几分悍气,这会儿眼神竟不见多少慌乱,道,“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小陈郎中的事上,阮某多少还尽了点儿力。近日小陈郎中杀邵仁,虽然阮某在朝中力主问责,但党派利益之争,想来孤绝先生不至因此而动怒杀我,是也不是?”

“是。”陈七星再次点头,他来杀阮进,只是恰逢其会一时起意,但听阮进的说法,似乎另有想法,便也不打断他,倒看他想说什么。

“血影杀手我也听说过,三年出一次手,价格高,牌子响,而绝不因另外的原因杀人,是也不是?”

陈七星大致猜到阮进在想什么了,倒是暗笑:“血影的名头,倒还真是响亮。”再次点头,“是。”

“果然如此。”阮进点了点头,“那么先生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请先生出动血影来杀我?”

“请原谅,这个有碍行规,恐怕不行。”既然阮进要往血影杀手身上猜,陈七星便也顺着他的话说。

“血影出手,从不落空。”阮进哈哈一笑,“孤绝先生难道还怕一个死人泄密?”

不愧是沙场血战出来的,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陈七星倒也有几分佩服,不过话头子却不能松,摇摇头,道:“那是两回事,行规就是行规,不能例外。”

阮进有些失望,点点头:“很遗憾。不过我大致也能猜出来,老夫一生,杀人多,活人少,可以说仇家遍天下,但有实力请得动血影杀老夫的不多。血影的价格我听说过,至少万金吧,老夫难杀,价格只怕还要更高。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实力?这些有实力的人中,又有几个人不为别的目的只求取老夫一命呢?必然还想要借老夫的死,得点儿好处。这么一算,就很简单了,能杀老夫更能借老夫之死而捞到最大好处的,整个天魄帝国也不过三数人而已,而最有可能的,只能是吉庆公主。孤绝先生,我也不要你违反行规,这是我猜出来的,你只需点头或摇头就行。”

陈七星没想到阮进三猜两猜,竟然猜到了吉庆公主身上。说心里话,他对阮进的枭雄之性倒越发多了几分佩服,明知必死,心神不乱,而且这个分析有理有据。照常理来说,他这个推断还真的是有几分道理,看他满眼渴盼,陈七星倒不想让他太失望了,便点了点头。

“果然是那个臭婊子!”见他点头,阮进恨声怒骂,忽地抱拳长揖,“孤绝先生,我们能不能做桩交易,只要先生肯放过我,吉庆公主出什么价,我十倍给付,如何?”

“这个不行。”陈七星摇头,“这么一来,行规就乱了,血影的牌子也就砸了,恕我无法答应大将军。”

“或者任由先生出价,但凡阮某能做得了主的,都可以答应先生。”阮进不死心。

陈七星断然摇头:“行规所限,不行。”

阮进终于死心,颓然摇头,却忽又抬起头来:“既然如此,孤绝先生,如果老夫死前委托你一桩生意,这个不违行规吧?”

求生不得,突然来了这么个提议,倒让陈七星有些意外,瞟一眼旁边的鹰大,略一沉吟,道:“生意可以做,只要你出得起价。但行规不可违,你不能委托我反过头去再杀了吉庆公主,否则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临死前再反过来委托我又杀了原雇主,那就全乱套了,咱生意也就做不成了。”他对血影的规矩知道得不多,只能凭猜测,但不能反过来委托杀原雇主这一条应该是肯定的,所以列举了出来,堵住阮进的口。

“放心,放心,我不是请血影直接去杀吉庆公主那臭婊子,绝对不会违反行规的。”阮进一脸喜色,一迭声道,“我委托先生的,是请先生捎一样东西去,在合适的时候给西昭九姓。”

“西昭九姓?”陈七星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你是说西番?”

“是,”阮进点头,“就是西番。当年我亲手收服九部头领,请皇上赐姓,便是西番九姓。”

他一解释陈七星明白了,阮进非权贵之后,从一介小兵到权倾天下的大将军,借助于两个机会,一个自然就是拥兵入关,拥立了当今皇上;另一个,则是他任职西疆时,降服了西番九部,并促使九部内迁。这样,不但一举消除了西番九部的边患,更立下了外族来附的奇功,才由区区一个游击将军一跃而成为西疆总督。而因为是他降服并一边举荐给朝廷的,所以西番九姓与他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几支嫡系亲军中,安插有大量的西番九姓的族人,甚至有一支骑兵纯粹就全由西番九姓族人组成,而这样的军队,除了阮进自己,谁也指挥不动,这也是朝廷对阮进极为忌惮的原因之一——没了阮进,别的不说,西番九姓首先就是个大麻烦。

不过阮进这时候提到西番九姓做什么?陈七星有些不明白,道:“大将军要我带什么东西给西昭九姓?”

“就是这个。”阮进霍地撕下一幅衣襟,咬破自己中指,写下几个字,递给陈七星。

陈七星不明所以,也不怕他弄鬼,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一句话:以你之血,遵我之令,杀!

他武将出身,字只是一般,不见高明,但几个血字个个剑拔弩张,生似他麾下沥血的武士,一声令下,刀山剑海,万死不辞。

“这个……”陈七星看着阮进,还是不明白。

“我一死,天下必乱。”他这话让陈七星微微有点儿皱眉:他死了天下就乱了?死了张屠户就只能吃带毛猪了?只怕是反过来吧?他死了,天下可能还安稳些了呢。

他没开口,阮进却留意到了他神情细微的变化,哈哈一笑:“孤绝先生以为老夫夸口了是吧?呵呵,孤绝先生对朝中的事可能还是不太明白。现在朝堂上,说是三股势力,其实就是我和吉庆公主两方互斗,我一死,吉庆公主势力必然急剧膨胀,叶理为首的清流是绝对无法制衡她的,其他势力更不要说了。我可以肯定地说,短时间内,吉庆公主的黑手便将遮盖整个天魄帝国。”

这个倒有可能,陈七星心里承认他的说法。朝堂势力,本来主要就是权奸、阉党两方在斗,叶理为首的清流只是靠着踩钢丝的本事勉强插一脚而已。阮进死,若说清流或其他势力能代替权奸和吉庆公主斗,还真没那个可能,至少短时间内看不到,或者说陈七星的眼界里没有,不过这跟天下大乱没关系啊。

“我死了,没人再能制衡公主,吉庆公主会怎么样?就如堤坝后的洪水,如果堤坝垮了,洪水会怎么样?洪水必然泛滥,肆虐天下。没有我制衡的吉庆公主就是那洪水,甚至比洪水更肆无忌惮,当洪水泛滥的时候,天下不就乱了?”

这个倒是有道理,陈七星点头。

“阉党越肆无忌惮,百姓受的苦就越多,到一定的时候,百姓必反,天下必乱,而天下州郡,军力大抵废弛,小规模的暴乱还可压制,若是大规模的造反,一般的郡兵根本压不住。朝廷真正有点儿战力的,只有西军,到时必调西军人关,而西军中最精锐的骑兵就是西昭九姓武士组成的三万西番狼骑。当然,朝廷会防着西昭九姓,即便调狼骑也不可能全调进来,甚至一骑不调,可西军中本来就有很多西番九姓的族人,那时候,便请孤绝先生将这血令和信物给西番九姓中任何一个头人,他们就会替我杀了吉庆公主。”

他这种推断,确有几分道理,阉党本就势焰滔天横行不法,一旦平衡打破一党独大,自然会更加肆无忌惮,更狠厉地盘剥百姓。百姓怨声载道之时,必然造反,天下必乱,而州郡的战力确实不强,光州那次便是明证,一帮私盐贩子加江湖帮派势力裹胁百姓,居然连光州城都打下来了。光州如此,其他州郡也差不多,真的天下大乱,朝廷必调西军入关,西昭九姓在西军中势力颇大,那时在内部作起乱来,还真有可能杀得了吉庆公主。

“只不过西番九姓到时会听大将军的血令吗?”陈七星看着阮进,话没说全,但意思很明显,阮进活着,西昭九姓当然会听他的;阮进死了,西昭九姓还会听他的吗?阮进拿什么保证西昭九姓一定听他的,人走茶凉,就可不仅仅只是句俗话儿,而是现实。

“你是担心我死了西昭九姓就不再认我的血令了?那不会。”阮进摇头,“不知孤绝先生听说过血魄蛊吗?”

“血魄蛊?”陈七星微微一惊,“难道西昭九姓被大将军种下了血魄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