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关山越的反应却让他有些失望,关山越只是扫了一眼,眼光随后就转开了,扫向周遭的士兵。不少士兵配有弩,若是齐射,威胁不小,不过那军官没下令,士兵们虽然端起了弩,却没有发射。

那军官看清了金牌上“代天按察”几个字,肃然行礼:“果然是天子金牌,天使请进!”

陈七星收了金牌,道:“你在前带路,以免误伤。”

“是。”那军官毫不犹豫,当先引路。这时府里已经打成一团,但前面这一路有那军官引领,一路畅行无阻。转过中庭,一群人冲了出来,中间一人帽歪发乱,正是邵仁,后面紧跟着三义,跟诸城率领的保镖打成一团。

“三位庄主暂请停手。”关山越扬声叫。三义闻声停手,诸城几个急往后退,护住邵仁。邵仁眼见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脸如死灰,却仍想垂死挣扎,看一眼陈七星几个,眼光最后却落在那军官脸上:“你好大胆,想造反吗?”

那军官情不自禁退后一步,躬身道:“不敢。天使驾临,卑职只是奉天使之命引路。”

“天使?”邵仁大是讶异,“谁是天使?”

陈七星跨上两步,天子金牌高举:“本御史代天按察!邵仁,见了天子金牌,还不下跪?”

邵仁三角眼瞪大,看得清楚,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似乎想要狗急跳墙,最终还是跪了下去:“化州牧邵仁跪迎天子金牌!不知天使驾临,有何贵干?”他心存侥幸,因为刚把朝廷钦差送走啊,也许陈七星这天使另有目的呢。只要不是查粮仓的,一般的小事,动不了他这个一州之牧。

“拿下!”陈七星厉声喝道。

“为什么拿我?我有何罪?”邵仁惊叫。诸城一看情势不对,往前一蹿,护在了前面。

“你想造反?”关山越眼光射向诸城,低叱一声,脑后魄光一现,五道魄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惊心动魄。

“五魄师?”诸城脸色大变,“敢问阁下是……”

“松涛宗,关山越。”

“原来是关宗主!”诸城抱拳作礼,“敝人化州诸城。”

关山越还了一礼:“天使擒拿污吏,诸兄莫要自误。”诸城脸上神色变幻,邵仁一看情势不对,尖叫道:“诸城,你说了欠我一条命的。”

诸城牙一咬,跨前一步。关山越眼光一凝,却见诸城脑后魄光一闪,一把剑往上一冲,忽然掉头,猛地刺进了自己体内,身体对穿。

“啊?”不少人失声惊呼,便是关山越也大感意外。

诸城身子晃了一晃,却未栽倒,反是勉力转身,看向邵仁,道:“尊翁,当年受你活命之恩,诸城今日还给你了。”

邵仁咬着牙,脸色灰败,却是不吱声。

诸城也不理他,仰头看天:“这些年来,诸城做下了不少错事,死后无颜见爹娘、师尊。”说话间,插在身上的魄剑忽地拔了出来,从下往上一削,连着下巴在内,将整张脸削了去。他长声痛叫,仰天往后一倒,身子扭了两扭,不动了。

他如此刚烈,关山越也自动容,抱拳躬身:“诸兄节义,关某佩服。到了地下,尊父母与尊师想必也能理解诸兄的苦衷。”

诸城身子虽然不再扭动,胸间其实还有余气未尽,听得他这话,猛地一口气呼了出来,连带着血沫子,喷出数尺来高,终于是咽气了。

他死得闭眼,一边的陈七星却是心神震动,心中低叫:“我走到今天,也是有苦衷的,难道也要这样子,师父和娘他们才会原谅我吗?”

“谁还想抗拒天使?”关山越眼光扫过,围在邵仁身边的保镖纷纷跪倒。邵仁知道大势已去,颓然软倒,三义的家丁上来,将他押了起来。

控制了邵仁,陈七星请顾书青出来。顾书青对化州官场非常熟悉,哪些是邵仁亲信,哪些不是,哪些勉强可用,哪些必须除去,以及发布文告,安定民心,都可以交给顾书青。

“这些都不是最急的。”顾书青脚上伤势未好,就坐着应答,“陈大人,现在最急的,一是赶快拨粮给城中饥民施粥,二是飞马向朝廷告急,紧急调运粮食过来。”

陈七星点头:“顾太守所言甚是。拨粮施粥这事,请顾太守多多操劳,我立马草拟奏章向朝廷告急。只不知朝廷调粮过来,还来不来得及。”

“要看灾情。”顾书青忧心忡忡,“南面几个郡还好,我就怕西北几个郡,那边若是有大的灾情爆发,那就完了。”

怕什么来什么,仅仅过了三天,就传来了饥民暴乱,出去镇压的官兵大败,数十万饥民正拥向化州城的消息。饥民中流传,说其他郡县粮仓空了,是因为邵仁把所有的粮食都运进了化州城,只要到了化州,就有粮食。

“这下完了。”顾书青骇然失色。这几天他坐着抬椅,将化州城中几个粮仓都看了一遍。虽然邵仁为应付检查,买了一批粮食进来,不过只是做做样子,即便是应付城中饥民,也最多撑得个把月,这要是几十万人跑过来,只怕三天都撑不住。而这时候急报向朝廷的奏章只怕还没到,就算到了,想要在朝堂扯清楚再决定拨粮,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而真正要把粮食调过来,至少要一个月以上,而这还是最快的速度。事实上以顾书青的经验,朝廷上扯皮只怕都要扯上一个月,再拖拖拉拉行文调粮,三个月后能见到第一批粮食,那就已经是皇天开眼了。

这中间的曲折,无论陈七星还是关山越都是不知道的,听顾书青一说,关山越也是脸色大变,道:“这可怎么办?几十万饥民啊。”

“还会更多。”顾书青苦笑,“我这几天调看了一下各郡递来的公文,化州八郡六十余县,虽然遭灾程度轻重不一,但几乎每个县都报了蝗灾。化州可是有两百多万人口,东面、南面饥民可往京师或南方去,但西、北两面五郡四十余县,都只会往化州来。这一带又是灾情最严重的,有些地方夏粮几乎可以肯定是颗粒无收,这些地方的灾民聚拢来,至少、至少,不会少于五十万。”

“皇天!”三义失声惊呼。三义这种江湖中人,其实并不太顾惜平头百姓的死活,助陈七星、顾书青拿了邵仁,只觉得胸间畅意,其他的根本没去多想,这会儿听得灾情如此严重,也终于变了脸色。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三义团团乱转。高成义看着陈七星,道:“陈大人,你是天使,你有天子金牌的,你快想个办法啊!”

“天子金牌又不能当饭吃。”陈七星苦笑,只是这话却说不出口,眼见关山越也看着他,只得道,“我再写奏章,飞马向朝廷告急。”说着看向顾书青,“顾太守,另外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顾书青双眉几乎挤在了一起,凝神半晌,摇了摇头:“朝廷第一批粮食,最快也要一个半月,而即便搜尽化州城,也不足以应付十万饥民十天以上。而从军报来看,现在的饥民已不少于十五万,真要到化州城下,不会少于二十万人,所以……”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只是看着陈七星。

“所以怎么样?顾太守,你快说啊!”李学义催着。

顾书青嘴唇颤抖半天,终于开口:“唯一的办法,闭城自守,再不许饥民进城,则至少化州城可以保住。”

“不许饥民进城?”关山越脸上变色,“那十几万饥民怎么办?”

顾书青不回答他,却看着陈七星,忽地长揖为礼:“陈大人,我以化州城中十万百姓向大人请命,请陈大人立即赶赴京师,亲自向天子陈述化州灾情,请天子紧急调粮,粮食早一日来,即可多活一人之命。”

“我回京师去?”陈七星愣了一下,“那这化州城里……”邵仁和一班亲信被拿_F,朝廷的回文又还没来,整个化州没有了最高长官,如果他这个天使再不在了,恰又是饥民作乱的非常时期,非乱了套不可。

“请大人下令,我可暂掌化州。”

陈七星看着顾书青的眼睛,顾书青眼里满是诚挚。陈七星突然就明白了,无论是放饥民进来还是闭门不管饥民的死活,化州一场大乱已是免不了了,因为无论如何,朝廷的粮食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送到,盗卖官粮致使饥民暴乱,邵仁固然罪该万死,可拿下了邵仁后,城中执掌权责的最高长官也会被这场暴乱拖下水,朝廷是不会问因果的。难道陈七星解释说,是邵仁卖了官粮,我坐守空仓,没有办法?朝廷不会搭理这个,只会将罪责一帽子扣下来。现在顾书青提议让陈七星亲赴朝廷要粮,而由他暂管化州,其实是让陈七星脱身事外。陈七星缉拿邵仁是一功,亲赴朝廷求粮又是一功,从头到尾,功上加功,化州暴乱的事却与他半点儿关系也没有。当然,如果他是化州牧或者某郡太守,即便跑到京中也逃不掉罪责,可他不是啊,他只是个拿着天子金牌的按察御史,一切罪责,完全扯不到他身上,只要他在暴乱发生前离开化州城就行。

顾书青为什么要这么做?陈七星不能完全理解,不过大致能猜到两点,一是感谢陈七星的救命之恩。如果没有陈七星果断地支使三义劫法场,他这时已尸身化泥不算,而且是个冤死鬼,即便事后有暴乱发生,最终就算能把邵仁掀翻,顾书青的冤情也绝对翻不了案。事已过,人已死,没人再会来翻老账,而像顾书青这样的人,救他的声名比救他的性命更让他感激。

二呢,估计也是感于陈七星的忠直。邵仁为一州之牧,位高权重,背后还靠着个大将军阮进,跟这样的人作对,就换了是顾书青自己,也要掂量掂量,而陈七星却不顾一切踏了进来。先前不顾一切劫法场,那可是犯法的事啊,递了奏章后,又还求了天子金牌直冲过来。顾书青本身是忠直之臣,最佩服的,也就是陈七星这样义无反顾的人,这事反正要有一个人垫背,他垫上去,比陈七星垫上去自然要好得多。

明白了他的想法,陈七星心中既感动又暗暗有些惭愧,他其实暗地里联系上了尸灵子。尸灵子得到他的指令后,奉行不渝,利用化州本有的渠道,屯积了近十万石粮食,如果一天只施两顿粥的话,即便是二十万饥民齐聚,也可以支撑近一个月,而随后还有大批粮食运进来。所以说,真逼急了,陈七星还是有办法的,只是他当然不能说。他暗藏私心,倒没成想顾书青却一心为他考虑了。

他还在犹豫话要怎么说,三义却催了起来:“是啊是啊,陈大人,你是天使,说话管用,赶快去京师,求皇帝老子拨粮啊。”很显然,他们三个没明白顾书青话中隐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