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果真就缩了一下头,四面望了望,嘻嘻一笑:“荷叶又不是兔子,就那么长耳朵了?”又啐了一口:“那个凶丫头,菩萨保佑她嫁个大肥猪,每天晚上压得她做鬼叫,看她还凶不凶?”

“贴身丫头,一般都是小姐的陪嫁吧。”却是店中一个顾客插口:“你咒荷叶丫头嫁头肥猪,岂非把莹莹小姐也捎上了?”

“呸呸呸。”小二连呸三口:“我又没说莹莹小姐。”

那顾客却叹了口气:“也不知哪个有福的,能娶到莹莹小姐,那样的美人儿,莫说上chuang,便是摸一摸小指头儿,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陈七星吃着面,听着他们议论,无由的就想到先前酒楼上看到的女孩子,想:“若说哪个女孩子比天上的仙子还漂亮,也只有她了。”

心中忽地一动:“她不会就是关莹莹吧?比仙子还漂亮,又带着个凶丫头,先前那丫头可够凶的。”

没见正主儿的面,先给个丫头骂成了窝囊废,不至于这么倒霉吧,陈七星一时很有些忐忑起来,但无论如何,关山越是一定要见的,结了帐,即便进城去。

小二告诉过他,祝五福三大弟子中,尚方义包勇因为弟子多财势广,在城中另有宅弟,惟有关山越是和祝五福住在一起,至于祝五福的宅子,那是松涛宗宗门所在,城中最大最气派的就是了。

松涛城就一条主街,果然有财势,青石板辅就,至少能并行四辆马车,不说陈七星老家吕县,就说万松城,城比松涛城大,若拿正街来比,却还要差得远,即没有这么宽,更远没有这么齐整,这么大一块的青石板,那得要多少银子才能辅出来,当然,这跟松涛城一带出好石材有关,但也是钱啊。

祝五福的宅子就在主街正中,高墙大瓦,飞椽走壁,两个大石狮子,瞪着眼看人,可能是有客,大门敝着,门口一边站四条大汉,一水儿黑色劲装,不相干的人在门前稍一停留,灯笼大的眼珠子便瞪了过来。

莫怪祝五福排场大,光明七宗其实都差不多,都是一地的豪霸,跺一跺脚,满城乱晃的主,象狗肉胡那种,堂堂魄师,而且是三魄师,居然在一个小县城的破墟市上卖肉,那是绝对的异类,估计也只有狗肉胡那号人才干得出来,一般的魄师,哪怕是一魂一魄的魄士,都丢不起那人。

陈七星在街口看了好一会儿,把说辞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这才鼓起勇气过去,真到近前,他到是不怯场了,挺一挺胸,作一个揖:“这位大哥,请通禀一下关三爷,就说有故人胡文庆弟子求见。”

他虽黑瘦,个子到不算矮小,也不显得畏畏缩缩,平着眼光看人,中气也足,那壮汉到不敢小看了他,要知在这门口站桩运气的,不过就是家丁武士,连祝五福的徒子徒孙都算不上,说得不好听点,就家中喂着的一条狗而已,陈七星若真是客,区区家丁是得罪不起的,竟也抱拳回了一礼,说声:“稍等。”进去通禀去了。

陈七星外表淡定,那是卖水卖泥鳅煅炼出来的,心中其实忐忑,不知关山越在不在,又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见他,见了又该怎么说话。

正在胡思乱想,却见门里奔出一个人来,这人四十来岁年纪,三缕短须,青袍长衫,戴一顶文士巾,一幅儒雅之气,若换在其他地方,必当他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士子,不过这会儿却是一脸急切之色,还在门里便叫:“五哥,我五哥在哪,五哥。”

陈七星猛一下跪倒在地,号淘大哭:“胡大伯过世了-----。”

“什么?”他的身子一下子给揪了起来,关山越犀利的眼光几乎要射到他身体里去:“你说什么?你是谁?”

“我叫陈七星,是胡大伯的邻居,胡大伯就是为救我遇害的。”他那眼光实在太亮,陈七星吓得一闭眼,勉力睁开眼睛,把狗肉胡的事大致说了一下,只是记着狗肉胡的话,只说是与桑八担旧冤相遇,不提谢三。

关山越揪着陈七星时,连他胸肉揪了一块在手里,随着陈七星的叙说,他的手越抓越紧,他的眼光虽仍然很稳定,可他的手却在颤抖:“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话?”

“我有胡大伯临去时给我写的信。”陈七星拿出狗肉胡写的血书。

关山越抓着血书,看了一遍,仰头向天:“五哥,五哥。”眼中泪水滚滚而下,身子也摇摇欲堕。

“爹,你怎么了,爹。”一个女孩子从门里飞步出来,一把扶住了关山越,却正是先前酒楼上见到的那女孩子,很显然,她就是小二口中所说的松涛城的公主,关山越的女儿关莹莹,凶丫头荷叶跟在后面。

“我没事。”关山越定了定神,把手中的血书再看了一遍,一把抓紧,对陈七星道:“你跟我来。”

他快步向门里走去,陈七星紧紧跟上,关莹莹反倒落在了后面,看着陈七星的眼神里,满是诧异,对陈七星的身份显然非常好奇。

祝五福这宅子大得惊人,几乎就是一座小型城池,关山越在前面快步疾走,陈七星几乎是一路小跑了,这才勉强跟上,却也过了差不多柱香时间,关山越才在一个院子里停住,他一进院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口中哭叫:“师父,师父。”

“难道这是祝宗主住的地方?”陈七星心下猜疑,便也在一边悄悄跪下了。

“怎么了?”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老者走了出来,显然就是祝五福。

祝五福六十余岁年纪,头发半灰半白,身量不高,甚至有些略显矮小,若放在人堆时,很难有人相信这会是光明七宗之一松涛宗的宗主,不过别人若与他眼光对上,却又不会怀疑,他的眼睛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称,眼睛虽不大,却是惊人的亮,看着你时,就象闪耀的晨星,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一代宗主,果是不凡。陈七星在心中暗叹。

“师父,五哥没了。”关山越哭拜在地。

“什么?”祝五福愣了一下,眉头随即一凝:“你是说胡文庆那孽畜死了。”

“师父。”关山越哭叫:“五哥已去,你别骂他了。”

祝五福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他叫陈七星,五哥临去时托他带了信来。”关山越向陈七星一指,托起狗肉胡的血书,膝行向前。

祝五福瞟了一眼血书,背着手,却不肯接,看向陈七星:“你是他什么人?他怎么死的?”

“祝宗主对胡大伯成见极深,一条狗嘛,有什么了不起的。”陈七星心下嘀咕,虽然他当时也觉得,狗肉胡嘴馋之下居然杀了师父的狗吃肉,太也过份,但现在看了祝五福的态度,却又觉得祝五福更过份些,不就是一条狗嘛。

这种想法,面子上当然不敢表露出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把先对关山越说过的话又对祝五福说了一遍,这些话他在路上想了千百遍的,到是熟极而流。

“难怪我说十年不闻这孽畜兴风作浪,居然躲在了一个小街市上杀狗卖肉,好好好,可真是出息了。”祝五福嘿嘿冷笑。

“师父,你别骂五哥了。”关山越哭叫:“他当年也是另有苦衷。”

“什么狗屁苦衷。”祝五福暴叫:“不要只以为你们聪明,你师父我就是傻的,他为什么那么做我当然知道,可就是知道才越不可原谅,他到是快意恩仇了,拿师门怎么办?我教了他二十年,容易吗我?他屁股一拍,就恩断义绝了?我告诉你,到死我也不会原谅他,绝不。”

“原来胡大伯打师父的狗吃另有苦衷,奇怪了,打个狗吃有什么苦衷啊,不过这苦衷好象不但关三爷知道,祝宗主其实也知道,到是怪了。”陈七星心中暗转念头,看着祝五福暴怒的样子,情不自禁缩了缩头,祝五福身子矮瘦,可发起怒来,却如山洪暴发,惊天动地,脑后五道魄光,随着他的暴怒而时伸时缩,更增威势,无法想象,若是他的敌人对上盛怒中的他,会是一种什么情形?

“师父。”

“你不必说了,滚回去。”祝五福一甩袖子,回了房里,怦一下关上了门。

“师父。”关山越拜倒在地,并不起身,陈七星也陪着跪着,跪了有小半个时辰,门里传出一声怒哼:“带这小子滚,这小子测魄若能过关,你便收了他做徒弟。”

先前关山越托着血书,他虽没接,瞟一眼却已看清了书上内容,而认同了狗肉胡信上的内容,也算是勉强原谅了狗肉胡。

“多谢师父。”关山越知道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叩了头,又让陈七星叩了头,这才带了他出来。

关山越住得离祝五福到是不远,一个独立的院子,三进的院落,占的地盘却不小,后面还带着一个花园,花园中一幢小楼,陈七星后来才知道,那是关莹莹的香闺,她爱花,花园中收得有无数奇花异草,一年四季花开不断。

陈七星给安排住在前院左手的厢房里,有一个小丫环服侍,让他洗了脸,换了衣服,关山越便遣人叫他过去,细细问起狗肉胡的情况,这样的询问其实花了好几天时间,关山越对狗肉胡的一点一滴都非常关心,有时听陈七星说着,他半天不说一句话,有时会倒了酒来,喝着酒,久久沉凝,陈七星感觉得出来,他和狗肉胡的感情非常深,不过他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