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哥儿同情地道:“他定是因为不能出去。”接着声音又变得欢快起来,“不过,我也给他带东西了。是一把马鞭。玉杆儿,乌金做的鞭,可漂亮了。我也有一个。是原来跟父亲牵马的一个人送的。他知道父亲在霸州,骑了两天的马赶过去的。你知道不知道平顺?这个人就在平顺做典史,是个从九品的官。您知不知道典目是做什么的?就是专抓盗贼的。我们吃饭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执壶。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偷偷地塞了我两个好大的金元宝…”

两人说着话,坐到了东次间的胡床上。

“真的!”太夫人给孙子凑趣,语带惊喜地道,“那我们谨哥儿这次出去,岂不带认识了很多的人!”

“是啊!”出去了一趟,见到了那么多稀奇的人和事,谨哥儿正想和人分享,太夫人的话如果正挠到他的痒痒处,扳着指头数着,他滔滔不绝地道,“我还认识了清苑的一个县丞,定兴的一个同知,蓟州总兵…”

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的徐令宜突然微微俯身,在十一娘耳边低声道:“我也给你带了东西!”

两人从见面到现在,可没说上句正经话…

十一娘掩袖笑着横了他一眼。却不像从前,只红了脸不说话。

徐令宜看着只觉得心动,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

外面传来一阵声响,夹着丫鬟低低的喊声:“七少爷,您慢点,您慢点…”

夫妻两人不由相视一笑,松开了手。

诜哥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六哥,你回来了!”

“七弟!”谨哥儿跑过来。

两个小家伙就抱到了一起。

“保定好玩吗?”诜哥儿迫不及待的地道,“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去了好多地方!”谨哥儿兴奋地道,“定兴、霸州、涿州…”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徐嗣谆和姜氏过来了。

“爹爹,您回来了!”他恭敬地给徐令宜行礼,笑着摸了摸谨哥儿的头。

姜氏则弯了腰,笑盈盈地问他:“叔叔去了很多地方吧?快讲给我们听听。”把个谨哥儿问得眉眼儿弯弯,跟他们讲着一路的所见所闻。

不一会,徐令宽、五夫人、徐嗣诫、项氏等人都到,大家围坐在那里听谨哥儿说话。

谨哥儿眉飞色舞,别提多高兴了,要不是玉版端了粥进来,这话还不能断。

下午,谨哥儿拉了诜哥儿回自己的屋,把他给诜哥儿买的礼物送给诜哥儿,又把他一路上买的什么挖耳勺、面人、会打拳的小铜人、能倒出两种的鸳鸯酒壶…拖出来给诜哥儿看,讲什么东西是什么时候买的,怎么买的。听得诜哥儿两眼发光,谨哥儿得意的很,和诜哥儿一起去给诸人送礼物。

徐令宜望着两个小家伙蹦蹦跳跳出了门,笑着问正在给他收拾衣裳的十一娘:“你怎么不问我给你买了什么东西?”

“我不正等着侯爷开口吗?”十一娘笑道,“哪有自己讨东西的?”

从前他也给她买过小东西,她只是浅笑着道谢,却不像这一次,很随意,却透着几分亲切。

徐令宜拽了她的手:“你跟我来!”去书房。

一个红漆锃亮的雕红漆箱笼放在墙角,看得出来,是这次出去新添的。

他开了箱笼,里面竟然装着很多画轴。

徐令宜把画轴抱放在地上。

“这是我这次出去画的。”他把画一幅幅的打开,“你看,这是我在房山驿站的时候画的。”他指了第一幅,“这就是房山县的大街了,这边是县衙,县衙后面有个医铺,医铺旁边是家客栈,也卖吃的。我们就是在这家客栈吃的饭…房山很小,没什么看头…这是霸州…东街巷全是卖吃的,最有名的是万家瓠羹,我和谨哥儿特意去吃了,感觉也就那样…这是麦家巷,里面全是些买绣作、珠翠头面、幞头帽子,我看着也很平常。”他说着,笑着从箱笼里拿出一幅绣品,“你看看…”

十一娘缓缓地打开了绣轴。

“我在一家绣铺里看见的。”徐令宜笑道,“和你平时绣的东西不一样吧?听说这是大梁那一带的绣法。也不是用的普通的绣花针,”他从箱笼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匣子,里面并排着几根绣花针,“你看,这绣花针有你三根粗,线从这里面穿进去,绣的时候扎进去就提起来,把线头留在绣品上,然后用剪刀剪整齐了,就成了。”

他比划着,表情很认真。

十一娘眼前一片模糊,他的影子如水中花、镜中的月。

她轻轻地放下绣品,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我很喜欢…侯爷买给我的东西,我都很喜欢…”

她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此刻突然觉得,能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看看这些风景画,也一样的很有意思。

“很喜欢!”十一娘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闭上眼睛,沉重有力的心跳声如鼓,咚咚咚地传到她的耳朵里,“很喜欢!”

徐令宜有点发愣。

这并不是他给她的礼物。

他给她的礼物是赤金镶了碧玺石的项圈。

准备晚上的时候拿出来。

戴着她如羊脂玉般白皙细腻的脖子上…那种风情可想而知…

第一天在房县的驿站,不想见县里的那些官吏,早早就歇下。灯光下,看见谨哥儿睡着了的脸,他突然非常的想念她。

要是她在身边就好了…

想到她喜欢看《大周九域志》,就起身画了这幅画。

后来,在路程松又歇得早时,他就会画几笔。

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喜欢。

徐令宜的嘴角翘成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和自己的好运做对,可不他的性格!

他狠狠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还有一样东西给你!”

“是什么?”十一娘看着徐令宜从箱笼里拿了个雕红漆的匣子,然后兴致勃勃地和他在罗汉床上并肩坐了。

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把匣子递给她:“打开看看!”

十一娘狐疑地打开了匣子。

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她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她困惑地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没见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

烫手山芋般,十一娘把东西丢在了罗汉床上。

“侯爷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这种东西…”脸红得能滴得出血来。

“别人送的!”徐令宜咬着她的耳朵,“我觉得还不错…我们不如试试!”

“你这家伙!”十一娘娇嗔着站了起来,“刚觉得你还不错,你就…”一句话没说话,自己倒先笑起来。

第六百六十三章

本只是想逗逗十一娘,她爽快的一笑,倒让徐令宜觉得自己有点小家子起来。

“不过是让你看看眼界罢了。”他笑着拉了十一娘的手,“这些日子我不在家,家里可有什么事?”

十一娘望着他直笑。

徐令宜行事如带兵,虽然常有诡谲之举如异峰突起,却到底坦荡磊落有分寸。

她顺着他的意思坐到了他身边。

“家里挺好的。没什么事。我也只是忙着准备年关的事。”十一娘的语气不觉变得很柔软,“叫了姜氏过来帮忙,姜氏聪明伶俐,心算珠算都很快,看得出来,在家里学过这些,上手很快,我轻松了不少。”

徐令宜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也知道你这几年里里外外的,不轻松。不过,他们刚成亲,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我们家又要办喜事了。有些事,你还是多担着点。等过几年,家里的事再交给姜氏也不迟。她毕竟刚进门,有些事,还要看看再说。”

十一娘有十一娘打算。

就算姜氏再不好,难道这家里的事自己还能永远这样抓住不放手不成。

如果姜氏是个孝顺的,自然知道恪守本份。如果姜氏有心,就算她不放手,姜氏也会想办法跟她争。还不如早点把姜氏放在身边看看,她也能未雨绸缪。说不定,她拿出些气度来,两人反而能融洽相处!

有些事,总要有人先行一步。

“我瞧着这样挺好的。”十一娘拒绝了徐令宜的好意,“跟在我身边慢慢地学,等接手的时候,也不至于慌手慌脚的。”然后转移了话题,“听谨哥儿的口气,侯爷这次见了不少人。乡他遇故知,很高兴吧?”

徐令宜见她不接话,知道她主意已定。

十一娘一向与人为善,可又不是一味的只知道忍让,到了紧急的时候,也有自己的主意。

这样一想,更觉得眼前这个人好。

他不忍拔了她的话,顺着她的意思和她说起这一路的见闻来:“也不是有意要见的。因是带着谨哥儿,吃穿用度都不能马虎。大家听说我要去保定,赶过来聚一聚而已。我心里有顾忌,这些年了,知道的,都看在眼里,不会来。不知道的,赶了过来,我闲着无事就见见。”他说着,笑容更深了,“到是谨哥儿,玩得了个痛快…”

既然是故交,自然知道他。如果不知道他,就是好友也会渐渐淡了。何况还有个“闲着无事”的大帽子在前面。

十一娘放下心来,听他说着儿子的窘事。

姜氏望着拿了谨哥儿送的草藤编的幞头在落地穿衣镜试戴的徐嗣谆,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六叔怎么想到送你一顶帽子?不能过,我瞧着您戴着还真不错。”

徐嗣谆把帽子交给一旁服侍的宝珠,笑道:“六弟一向喜欢奇思妙想的。你还没有看见她送给五叔的,竟然是个美人画的鼻烟壶。”

姜氏再也忍不住笑起来。

徐嗣谆看着心中一动,拉了她的手:“要不,我们也去二伯母那里去吧?”

刚才两人留谨哥儿和诜哥儿在这里玩,谨哥儿说还要给二夫人送东西,起身告辞了。

“你不是想看‘流水车’的吗?”他笑道,“这个时候不是正好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和谨哥儿去祖母那里。既不耽搁你帮母亲管事,也不会耽搁去祖母那里吃晚饭。”

姜氏曾听父亲说过“木流牛马”的故事。据说自诸葛亮之后就失传了。听着‘流水车’这名字与“木流牛马”有些类似,就特别想看看。听徐嗣谆这么一说,自然有些心动。

“那我们要不要也带点东西去。”她迟疑道,“六叔是去送东西的,我们空着手,会兴地有点失礼?”

“前两天宫里不是赏了两匣子点心吗?”徐嗣谆笑道,“要不,我们就带这个去。其他的,二伯母估计也不稀罕。”

“好啊!”送吃食,更显亲切。姜氏笑着,吩咐宝珠去把那两匣子点心带上,和徐嗣谆去了二夫子那里。

谨哥儿和诜哥儿还没有走。

一个皱着眉头,愁眉不展地立在二夫人面前,一个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好奇地望着谨哥儿和二夫人。

“你们来了!”看见徐嗣谆和姜氏,二夫人端起茶盅喝了口茶,微笑着请他们坐下,并没有让谨哥儿也一旁坐下。

徐嗣谆和姜氏都有些奇怪,送了礼,和谨哥儿、诜哥儿见了礼,大家说了几句家常,道明了来意。

“东西放在宴息室。”二夫人吩咐结香,“你领四少爷和四少奶奶过去看看吧”目光又重新落在了谨哥儿的身上。

谨哥儿的撇了撇嘴,显得很无奈的样子。诜哥儿则竖了耳朵,一副侧耳聆听的样子。

夫妻不由交换了一个目光,随着结香去了厅堂旁的宴息室,进门就看见了那个摆在多宝阁上面的马车。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姜氏快步上前打量。

厅堂那边隐隐传来二夫人和谨哥儿的对话。

“…白虎有哪几宿?”

“西边啊!”谨哥儿有些犹豫地道,“奎宿、胃宿、参宿,毕宿…娄宿…昂宿…还有一个…觜宿。”

姜氏的注意力不由被吸引过去。

“我听人说,你能一目十行,背一页书也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二夫人语气淡淡的,“背得这样磕磕巴巴,显然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语气显得有些失落,“枉费我这样看重你。答应重新做辆‘流水车’送给你…”

“我,我…”谨哥儿语带羞愧,“这几天跟着父亲在外面,每天赶路,车里又晃动的厉害,我,我这才没有背熟的。”

“没有背就是没有背。”二夫人微愠,“还找这些借口。只会让我更瞧不起。”

厅堂是长久的沉默。

“我们要不要出去劝一劝?”徐嗣谆也听到了,想到二夫人的严格,他在姜氏耳边低语,有些拿不定主意。

“还是再看看吧!”姜氏悄声道,“我瞧着二伯母这样子,是在激六叔学观星呢二伯母应该不会就这样把六叔气走的…”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二夫人的声音:“你拿好了,这上面写了二十八宿的位置和分布。下次你来的时候,再背给我听。”说完,又补充道,“我看,你三天以后再来好了!”

谨哥儿沮丧地应了一声“是”:“那,那我先回去了!”

二夫人轻轻地“嗯”了一声。

脚步声渐行渐近地到了宴息室:“四哥,四嫂,我们先回去了!”

“哦!”徐嗣谆忙道,“那你小心点。明天下了雪的,今一早又开始乱风,地上滑。”

谨哥儿垂头丧气地应着,诜哥儿则笑眯眯地对徐嗣谆道:“四哥,四嫂,那我们走了!”很快活打样子。

夫妻俩看着更觉得奇怪。

去太夫人那里用晚膳的时候,姜氏找了个机会问谨哥儿:“二伯母是在告诉你观星吗?”

谨哥儿一听,焉焉地点了点头。

在一旁捧着碟茯苓糕大吃的诜哥儿探过头来:“二伯母说,学会了观星,就不会迷路。我也想学。二伯母说‘好’”

谨哥儿显然很不喜欢这个话题,瞥了诜哥儿一眼,道:“二伯母天天待在家里,根本不知道外面有多大。我们去哪里都有驿路和驿站,顺着驿路走就是,怎么会迷路?学这个根本就没有什么用。”说着,突然激动起来,“不过,我既然答应了二伯母,就一定会把它学会的。”说完,像表决心似的,握拳的手在空中挥了挥。

诜哥儿在一旁嬉嬉地笑。悄声对姜氏道:“六哥打赌打输了!”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诜哥儿!”谨哥儿直跳脚。

诜哥儿嘻嘻笑着跑开了。

姜氏笑弯了腰。

晚上回去对徐嗣谆道:“我也想跟二伯母学观星。爹爹说过,学会了观星,不仅能看风水,还能择吉。我原来就想学。可惜爹爹也不十分懂。二伯母好厉害啊!难怪大家都说她的学问好。”很仰慕的样子。

“好啊!”徐嗣谆觉得这是件好事,“二伯母身边总是冷冷清清的,你跟着二伯母学观星,二伯母身边也有个陪伴的人。”

姜氏大喜。

“等过了年我就去跟母亲说。”她坐在炕桌前,支肘托着腮儿,笑盈盈地在那里打算着,“这些日子母亲很忙,过了三月三,就应该清闲下来了…”说着,瞪大了眼睛,“三月份,二嫂快要生了…那,那…”咬了唇,“至少要等到六月做了百日礼…”

“我们慢慢学就是了。”徐嗣谆笑道,“又不是要去考进士、做状元,那么急做什么?”

也是!

自己还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呢!

想到这些,姜氏脸色微红,有些羞涩地睃了徐嗣谆一眼。

此时十一娘才知道二夫人教谨哥儿天文的事。

“…好难的。”谨哥儿皱着眉头,“还要学算术!”

十一娘一直觉得儿子的课程有些单一,除了语文就是体育。现在又多了一门数学和天文,当然再好不过了。

她轻轻地给了儿子一个爆栗:“有这样好的事你还不好好用心学。竟然还抱怨!”

谨哥儿就是想在母亲面前撒撒娇。

“娘,”他扑到了十一娘的背上,“初三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要回舅舅家?那我是不是可以看见外祖母?”

十一娘是意外:“你很想见外祖母吗?”

谨哥儿点头:“她长得漂亮!”

十一娘忍不住笑起来。

第六百六十四章

徐家并不缺美女。

二夫人,五夫人,甚至是姜氏、方氏,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谨哥儿却独独说五姨娘漂亮,这是不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呢?

十一娘笑着把谨哥儿搂在了怀里,初三一大早,就给他换了件大红纻丝袍子,和徐令宜起来,带着徐嗣谆夫妻、徐嗣诫、项氏等人一起去了弓弦胡同。

门口贴着大红的对子,屋檐下挂着大红的灯笼,就是墙角一株老梅树,也在树杆上系了根大红色的绳子。

大家见过礼,孩了喊得喊舅舅,喊得喊姑父。大人们笑盈盈地应着,派红包,小孩子笑眯眯地接着红包,一派嗔阗。只有徐嗣谆,连连摆手:“不用给我。我现在成了亲,已经是大人了。应该我给弟弟妹妹们红包才是。”说着,让姜氏给英娘几个派红包。

穿着大红色遍地金通袖袄的罗大奶奶不仅笑着给徐嗣谆塞了一个红包,还给项氏塞了一个红包:“到了舅舅家里,都是孩子。”

罗四奶奶则拦了姜氏:“你这是做什么?快收好了。你可是第一年到我们家过年呢”说着,把她准备给姜氏的红包拿了出来。

接道理,新媳妇进门的第一年都要去给亲戚拜年,亲戚们则要给新人红包。

姜氏见两位舅母态度坚决,不想扫兴,笑着道谢,接了红包。

十二娘一家和五娘一家前后脚进了门。

大家互相拜年,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只到院子里刮过一阵刺骨的冷风,众人这才去了厅堂。

六姨娘和五姨娘正指挥小丫鬟摆放点心。

六姨娘穿了件玫瑰红十样锦的妆花褙子,神采奕奕。五姨娘穿了件淡绿色素面妆花褙子,衬着一张脸雪白,头发乌黑,眉眼温婉,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哪里像有十一娘这么大女儿的人。

谨哥儿立刻冲了过去:“外祖母,外祖母!”

欢快的笑容从五姨娘的眼底一直溢到了眼角眉梢。

“六少爷!”她爱怜地搂了谨哥儿:“今天刮起了北风。你冷不冷?”说着,摸了摸他的手。

“不冷,不冷。”温柔似水的声音,让谨哥儿说话都比平时低了几分,“您看,我穿了皮袄。”他把衣襟翻起来给五姨娘看,“是灰鼠皮的。”

五姨娘忙拽住了他的衣襟不让翻:“小心着了凉。”

谨哥儿听话地放了手,连连点头。

五姨娘笑容一敛,起身来给徐令宜行了个福礼:“侯爷!”目光却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十一姑奶奶。”

“姨娘!”十一娘笑着给她行了礼。

徐令宜侧身避开,算是还了五姨娘的礼:“有些日子没有见了,您还好吧!”

“托侯爷的福。”五姨娘恭敬地道,“一切都好!”

徐嗣谆几个看了上前给五姨娘拜年。五姨娘给他们派红包。王泽和十二娘、孩子则上前和六姨娘见了礼,六姨娘也为晚辈们准备了红包。

五娘望着罗振声,脸色有些不好。

罗振声不敢和她对视,忙低下了头。

五娘一回到燕京就狠狠地罗振声给责斥了一番:“你不是管理家里的庶务吗?怎么六姨娘都来了,却把三姨娘留在了家里。”

今非昔比,三姨娘不能比五姨娘,难道也比不过那个没有生儿子的六姨娘?

“是三姨娘自己要留下来照顾父亲的。”罗振声喃喃地解释,五娘却一句也不相信,劈头盖脸地训着罗振声,“你在余杭到底都在干什么?我上次好不容易跟大哥说好了让你跟着你姐夫去任上做个钱粮师爷,可你到好,竟然不去?我想,罗家家大业大的,三姨娘又在府里,你如果能在罗家有个一席之地也行。可不曾想,你竟然一点本事也没有…”

罗振声是想去的。

可罗四奶奶不想让丈夫去。

家里又不是过不出日子,何必跟到那么偏僻的地方靠着姐夫过日子!

见丈夫被骂,罗四奶奶就在一旁劝了一句,反被五娘呛了好几句。

看到眼前的情景,五姑奶奶只怕又想起了三姨娘吧?

罗四奶奶思忖着,只当没有看见,笑盈盈地挽了项氏的胳膊:“快要生了吧?怎么?还好吗?”

“母亲专派了有经验的妈妈照顾我。”项氏对这个爽快的四舅母印象很好,她自我调侃道,“我每天吃睡,睡了吃,脸都成了大饼了。”

罗四奶奶笑了起:“等生了就好了。”

罗大奶奶看着大家都不分男女地站在厅堂,忙招呼大家坐下。

男的在厅堂,女的带着孩子去了东梢间的宴息室。男人们议着朝政,女人们说家长里短,孩子们则笑嘻嘻地玩在一起,气氛十分热闹。

六姨娘看着只觉得满心欢喜,和丫鬟们一起在屋里服舒服着茶水。五姨娘却趁大家没有注意的时候悄悄回了自己的屋。一开始大家还以为她去干什么,没太在意。好半天没有出现,谨哥儿左顾右盼的“噫”道:“外祖母呢?她怎么不见了?”

十一娘早就发现了,她没有做声。

让五姨娘这样应酬他们,五姨娘应该也很不习惯吧!

“外祖母累了,回屋歇了。”她笑着,“你和哥哥们玩去吧!”

谨哥儿“哦”了一声,乖乖跑去了徐嗣诫那里。

说话的时候,十一娘一直注意着罗振鸿。

谨哥儿找五姨娘的时候,他抬了头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五姨娘。可当他听说五姨娘累了回屋歇下,他神色一松,继续笑着和身边的罗家庚说着话。

用午膳的时候,罗大奶奶热情地敬着大家的酒,五娘不知道为什么跳了出来,拉着罗大奶奶一杯又一杯的,散席的时候,罗大奶奶已不胜酒力,走路步子都有些不稳起来。在堂屋陪着徐令宜、王泽喝酒的罗振鸿和罗家庥听到动静忙跑了进来,一个扶罗大奶奶,一个吩咐丫鬟快去煨盅浓浓的茶进来,到是罗家庚和罗家康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十一娘看着叹了口气。趁着谨哥儿午休的时候去了五姨娘那里。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

“姨娘知道我要来?”她笑着端过五姨娘手中的热茶。

五姨娘只是望着她笑,目光柔柔的。

十一娘想了想,婉转地把罗振鸿扶罗大奶奶的事告诉了五姨娘。

“七少爷是大奶奶带大的,待他视如己出。他视长嫂如嫡母,这也是应该。”五姨娘朝着她轻轻摆手,示意她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他在我眼前,我日日夜夜都能看到他,这就已经足够了。”说着,望她的目光更柔和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大可不必。大奶奶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怠慢我的。”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慨道,“我真没有想到,太夫人会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和我拉家常,过年的时候派杜妈妈送了那么多的衣料和药材来。”她望着十一娘的目光渐渐变得郑重起来,“太夫人这样台举你,你以后要好好地孝顺太夫人、服侍侯爷才是。”

相由心生。是不是因为她总是想着别人的好,待善身边的人,所以才能人到中年反而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呢?

十一娘望着她淡泊而秀逸的面孔,忙道:“您放心,我会好好孝敬太夫人、服侍侯爷的。”

那天的事,她也没有想到。

太夫人不仅亲切地和五姨娘打招呼,还一直主动和五姨娘说着家常。别说她了,就是罗大奶奶和罗四奶奶当时也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过年的时候她来送年节礼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弓弦胡同的那些妇仆对五姨娘都隐隐有了几份恭敬。

五姨娘就问起她和徐令宜的事来:“…从前是顾忌着四少爷,现在四少爷成家立业了。你还是给谨哥儿添个弟弟吧?家里孩子多了才热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十一娘苦笑,“也找太医看了,都说没什么。也想过用药,可侯爷说,是药三分毒,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不让找太医看。”

既然是侯爷的意思,五姨娘不好多说什么。

她帮十一娘捋了捋没并没有乱发的青丝,轻轻地道:“大少爷和周家小姐的婚期定在三月。大少奶奶说,过了正月十五我们就启程回余杭。”她认真的望着十一娘,好像这样,就能把她印在心上似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地照顾自己…这次来燕京,我看着你好好的,我已经很满意了…”眼角就红了起来,“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七少爷…”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十一娘不由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胳膊。

这次见面,她们用了十年的等候。下一次见面,又需要多少年呢?

送走了五姨娘,十一娘忙起来。

先是姜氏有了身孕,然后是项氏于二月四日生下了一个女儿。

真是应了隔辈亲那句话。

徐令宜对这个长孙女的到来十分的喜欢,在书房里写了不二十几个名字给十一娘看:“你觉得哪个好?”

十一娘一看,全是什么贤、淑、静、宁之类的名字,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她想到那个粉妆玉琢般的小宝宝,笑道:“我看,叫莹莹好了良珠度寸,虽有白仞之水,不能掩其莹。”

“这个名字好!”徐令宜点头,“就叫莹莹好了”话音未落,眼神已是一黯。

他一直想要个女儿。

十一娘知道他的心意,上前握了他的手。

第六百六十五章

或者是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莹莹的满月礼不仅办得热闹,徐嗣谕还风尘仆仆地从乐安赶了回来。

抱着糯米团子似的女儿,他眼角微湿。

“很漂亮吧!”十一娘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孩子乌黑的头发,“也很乖。吃饱了就睡,饿了、要拉了就会小声地吭吭。二嫂说,像你小时候。”

徐嗣谆咧了嘴笑,把睡着了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了乳娘。

“那我小时候呢?”谨哥儿扯着十一娘的衣袖。

“你小时候,一不如意就大声地哭。”十一娘揽了儿子的肩膀,“把我们哭得头都疼了。不知道有多顽皮。”

谨哥儿凤目瞪得大大的:“不会吧?”他问徐嗣谆,“二哥,我小时候你一定见过。我乖不乖?”

“很乖!”徐嗣谕大笑。望着齐十一娘耳朵的谨哥儿:“六弟已经长这么高了,我却还是一无所成!”很是感慨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吗?”徐嗣谕很少说这样的话,十一娘不免有些担心。

“没有!”徐嗣谆笑道,“我挺好的”不由摸了摸头,“就是觉得…现在都做父亲了,明年的乡试要好好考才是。”像朋友一样,很自然地和十一娘说着他的心里话。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十一娘笑道,“这可不是论谁的力气大的事。”

项氏亲自端了茶进来。

徐嗣谆亲手奉给十一娘。

“让小丫鬟做就行了。”十一娘接过茶,吩咐项氏,“你这才刚满月呢!”

项氏眼角梢眉全是做母亲的喜悦:“躺了一个月,人都要生苔藓了!”

公公和婆婆为她的长女取了名字,她心里很感激。转身端了碟点心进来:“我让厨房现做的绿豆糕和莲子糕。母亲和六叔尝尝这味道怎样?”

绿豆糕是谨哥儿最喜欢吃的,十一娘则比较喜欢吃莲子糕。

“嗯好吃。”谨哥儿尝了一口,“里面好像加的是冰糖。”

“六叔真是厉害。”项氏笑着点头,“霜糖容易上火,我特意用了冰糖。”

谨哥儿对项氏的创意显然很赞赏,连吃了两块。

徐嗣谕望着谨哥儿呵呵地笑,眼底都是笑意。

“我把我觉得写得好的文章都誊了一份给岳父看。”他和十一娘说着话,“岳父觉得平稳有余而犀利不足。让我去他任上看一看。我和姜先生商量过,决定这次回燕京小住几日就直下湖广,秋天再回乐安。”

三年前,项大人升了湖广布政使。

应试的重头戏策论,是要联系四书五经的内容谈对国家大事的看法。与其在家里毕门造车,不如到处走走看看。

十一娘微微点头。

谨哥儿在一旁道:“二哥要去湖广吗?我过几天要跟着爹爹去大同。”

徐嗣谕有些意外。

十一娘笑道:“年前你父亲去了一趟保定府。回来后突然在家里待不住了。过完年说等莹莹的满月礼后想去趟大同。现在你回来了,你父亲一时半会肯定不会走的。”

“父亲这些年都在家里,出去走走也好。”徐嗣谕恍然,笑着对谨哥儿道,“你陪在父亲的身边,要照顾好父亲的身体。多看看,待你长大了,就知道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得了。”

机会有多难得他不知道,但照顾父亲却是知道的。

谨哥儿笑道:“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还帮父亲打洗脚水、牵马呢?”很自豪的样子。可话音一落,不由冒了头冷汗。

这可是父亲交待又交待的不让母亲知道的。

“娘,”他忙向十一娘解释,“爹爹是让我学着怎样服侍人…”这话也不对,又道,“父亲的意思,是大丈夫能伸能屈,做个小厮,也要做最好的小厮,做让人离不开的小厮…”这话好像也不对,“娘,是我自己觉得还挺好玩的…”

“好了,好了!”十一娘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又好笑又好气,“我知道你爹爹这是在磨你的性子呢…”

“对,对,对。”谨哥儿忙道,“爹爹就是这个意思。他说,我要是能做小事,也就能做大事。”

徐嗣谕看着十一娘笑盈盈的样子,私下里吩咐项氏:“你要好好照顾莹莹。要是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就去请教母亲。母亲敦厚宽和,胸襟开阔,你看大姑奶奶,再看五弟…女子最要不得的就是小家子气。”

项氏连连点头。

徐嗣谕花了两个天的时间去拜访长辈。

方冀闻讯而来:“你回燕京也不来看我!”

他如今在都察院任御史。

“你不是怕连累你吗?”徐嗣谕打趣道。

方冀不由讪讪然。

他先些日子把中山侯给参了,中山侯因此被革去两年的奉禄,他也算是一战成名了。

“和你开玩笑的了!”徐嗣谕握拳轻轻地打在他的肩膀上,“我正准备去看你呢”说着,拉他进了书房,“我过两天准备去湖广…”把他的打算告诉了方冀。

“你早就该出去走走了。”方冀很赞同,“我还有几个同科在那里任县令。你也可以去看看。”他是个说干就干的人,立刻让徐嗣谕叫小丫鬟进来磨墨,“我这就给你写几封信,你到时候也好上门拜访。”

接待布政使的女婿和接待同科的朋友又不一样。

徐嗣谕大喜。

接下来的几天和方冀同出同进,见了一些燕京的文坛名宿,也见了一些经史大家,收获颇丰,直到四月给太夫人庆了寿辰才动身去了湖广。

徐令宜随后也带谨哥儿去了大同。

十一娘突然闲下来。

徐嗣诫不去上课的日子都陪着她。

“…这金成色本来就好,只要稍加打磨,就能熠熠生辉,加宝石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十一娘请了工匠翻修自己的首饰,徐嗣诫给她出主意,“我看,不如打成箔金,做成牡丹花的样子,只戴一朵,足以耀人眼目。”针线上的人来做秋衣,“先去东大街看看那些卖苏样的铺子。宫里还穿着月华裙,外面的人都开始穿三寸的窄边襕裙。”又告诉小丫鬟茉莉球挂在罗帐里,“比玉兰花的味道淡雅,比栀子花的味道隽永。”

十一娘觉得自己像养了解个闺女似伯。

“你的功课怎样?”

徐嗣诫翘了嘴角微笑:“常先生说,让我明年下场试试。”

也就是说,学得还不错了!

十一娘替他高兴,亲自动手给他做考帘。

姜氏看在眼里,提醒徐嗣谆:“父亲和六弟都不在家,你有空也多去母亲那里坐坐。”

徐嗣谆这两天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常常不见人影。

“母亲那边不是有五弟陪着吗?”他笑道,“我们兄弟里面,只有五弟能和母亲谈那些首饰衣裳。我们都插不上话啊”有些为难的样子。

姜氏不由微微蹙眉。想了想,又道:“父亲那边,你可写信去了?我听二嫂说,二伯给二嫂写了封信,让二嫂想给父亲和六弟各做一对毛皮护膝。说父亲可能会从大同直接去宣同,要到冬天才回来。”

徐嗣谆有些惊讶:“我给父亲写信了。可父亲信上只说一切安好,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说。”迟疑道,“你会不会听错了?你秋天就要生了,父亲怎么可能冬天才回来?如果父亲冬天才回来,母亲应该早就得了信才是。我今天早上去给母亲问安的时候都母亲说起父亲的归程,母亲可是什么也没有说!”

就是母亲都不知道二伯却知道才让她担心。

“相公还是再给父亲写封信吧。”姜氏道,“问问父亲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也好啊”然后问起他这些日子在干什么,“…父亲不在家,马上要过端午了,又是母亲的生辰。虽然有祖母在不能怎样操办,可我们做子女的,也要花些心思才好!”

“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徐嗣谆笑道,“我自有打算”说着,去摸了摸姜氏的肚子,“我们的儿子顽皮不顽此?”眉眼间全是愉悦和关心。

姜氏一时语凝。

待徐嗣谆去了双芙院后立刻吩咐袁宝柱家的:“你把我陪嫁的那几张狐皮找出来。我来给公公和六叔做顶皮帽子。”

“四少奶奶,”袁宝柱家的不禁犹豫,“燕京天气冷,没有皮袄是不成的。那几张狐皮洁白如雪,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品相。你是嫡房嫡孙,没有几件压箱底的东西怎么能成?与其动那几张狐皮,还不如悄悄到外面去买几张好皮子来。这里是燕京,我们愿意花银子,还怕买不到好东西。”

姜氏想到跟着十一娘在花厅处置家务事的时候,管厨房的黎妈妈婉转地表示这些日子外院的管事采购不得力。婆婆还笑着说,这管事在养外室的事被正房发现了,家里正着着火,这些日子采购上的事自然有些督管不力。当时那些常在内、外院走动的管事妈妈们都大吃一惊,显得是第一次听说。

“我婆婆虽然在内宅,外院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别说是内院的事。”她轻轻摇头,“我有好东西因为是陪嫁就舍不得,到外面去买了东西孝敬公公和叔叔,到底落了下乘,会让人瞧不起的。这件事就算了,我再想别的法子。”

第六百六十六章

袁宝柱家的话有道理。她这才刚进门,以后要打点的地方多着。用那白狐做帽子送给公公和六叔是很特别,可这样一来,等到太夫人整寿或是公公婆婆过生辰,自己再拿什么东西送?

姜氏不由着急起来。偏偏徐嗣谆每次都只是笑着让她别管这些事。再多的,一句也问不出来了。让丫鬟悄悄打听,回说这些日子徐嗣谆不在外院,家里的事都交给了白总管,白总管也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他到底在干什么?

姜氏变得有点焦灼起来。正好端午节要送节礼,她就跟十一娘请缨:“要不,四象胡同那边我去一趟吧!”

三夫人又病了。

十一娘去看了一次就没再去。

久病床前无孝子。她这样三天两头的就病,大家心里又都知道不是真病,或听到只当是没有听到,或是去应个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