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哥儿见了,胆子更大,又挪了几岁,蹲在了树荫下。
诜哥儿偶尔间回头,突然发现和自己一起被罚的谨哥儿头顶上竟然有树荫。他眼睛一转,立刻明白过来。趁着庞师傅喝斥长安的时候,也朝旁边挪了几步。待庞师傅满意地朝长安点头,转身朝屋檐下的太师椅走去时,诜哥儿又向一旁挪了几步。
这样一来,他就和谨哥儿一样,都蹲在了树荫下。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印在诜哥儿的衣服上,诜哥儿不由朝谨哥儿望去──你能行,我也能行!
谨哥儿一直关注着和他同时被罚的诜哥儿。见诜哥儿挪到了树荫下,他不由无声地笑起来──算他还有几分眼色,没有傻呼呼地站在那里晒太阳。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一个目光挑衅,一个目带不屑…两人各自别过头去。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庞师傅震耳欲聋的声音像雷鸣般轰轰而至,“蹲马步最要紧的是坚持不懈,你们两个人竟然私自起身…”说话间,庞师傅脸色冷峻地走了过来,重新把谨哥儿和诜哥儿拎到了院子中央的阳光下,“给我蹲好了要是再敢起身,我就去告诉侯爷,让侯爷家法伺候!”
两个人挣脱不得,重新在院子中央扎了马步。
“可恶!”谨哥儿望着庞师傅微跛的身影,脸涨得通红。
“到树荫下就不能蹲马步了吗?”诜哥儿咬着牙。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不甘心。
同仇敌忾立刻让两人忘记了刚才的争执。
一个道:“六哥,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不成?”
“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另一个道,“得想个办法才行!”
“六哥有什么办法?”见哥哥和自己想到了一块,诜哥儿的语气欢快起来,“你要快点,我看香快要烧完了!”
谨哥儿呆滞,半晌才低声吼道:“香烧完了才好。要不然,我们不能动,再好的办法也没有用啊!”
诜哥儿“哦”了一声,不再做声。
“日为众阳之宗,月乃太阳之象。”谨哥儿大声地背完了昨天学的《幼学》。
赵先生不住地点头:“不错,不错!”说着,放下了书,拿出自己早已写好的大字,“今天就描这几个。”
谨哥儿恭敬应“是”,高高兴兴地接过了宣纸,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亲昵地拉了拉赵先生的衣袖:“先生,您最怕什么?”
赵先生想了想,笑道:“我最怕言而无信!”
“我说的不是这个!”谨哥儿笑的灿烂,“我是问先生最怕什么东西?比如说,老虎啊!狼啊!”
“哦!”赵先生笑道,“我最怕癞蛤蟆。感觉很脏。”
“原来先生怕癞蛤蟆啊!”谨哥儿的笑容如夏日阳光,耀眼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那我回去描红了!”
虽然不知道学生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赵先生对谨哥儿的乖巧还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庞师傅刚背手立在台阶上,一旁的草丛里就蹦出七、八只癞蛤蟆,有几只甚至跳到了庞师傅的脚边。
秀木院四周有树。六月天,跑出几只癞蛤蟆也是常事。
庞师傅瞥了一眼,随意地把几只癞蛤蟆踢到了一边,目光严峻地望着台阶下的谨哥儿和诜哥儿几个:“现在开始蹲马步!”
几个孩子齐齐应喏,半蹲了下去。
庞师傅的目光不由落在谨哥儿和诜哥儿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两人刚才的表情有些怪异。
“怎么了?”庞师傅严厉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自从发生了谨哥儿腿疼的事,庞师傅对几个孩子的情况就更上心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没有,没有!”谨哥儿和诜哥儿异口同声地道,“我们没什么事”语气有些急。
庞师傅不解地打量了两人半晌,见两人的确是照着他说的规规矩矩地在那里蹲马步,满意地点了点头。
卯正三刻,谨哥儿从秀木院出来,拐去了白总管那里。
“白总管,白总管,你最怕什么?”
他的眼睛亮晶晶,看上十分可爱,白总管不由微微一笑:“六少爷可有什么事?”
“没有,没有!”谨哥儿笑吟吟地摆着手,“我最害飞蛾。所以想问问白总管最怕什么?”
童言童语的,让白总管呵呵笑起来。
他正和司房、回事处的大管事商量事──每年的七月,徐府各地的大掌柜都要回府对帐。白总管除了要督促司房的管事及时把半年的帐目清算出来,还要和回事处的管事一起安排好这些大掌柜的食宿出行。
尽管这样,白总管还是想了想,道:“我小时候最怕蜘蛛了。怕被它们的蛛网给缠住,像飞蛾一样出不来了!”
谨哥儿大喜,笑眯眯地向白总管道了谢,朝往内院跑去。
白总管笑望着他欢快的背景消失在抄走游廊上,这才转身回了屋。
谨哥儿刚进了垂花门,诜哥儿从一旁的石榴树后窜了出来。
“问着了吗?”他神色有些急切,“白总管怕什么?”
“怕蜘蛛!”谨哥儿得意洋洋地道。
诜哥儿松了口气:“那就好。后花园里有很多蜘蛛。”
谨哥儿就低声交待他:“我下午要描红,你记得带了黄小毛几个去捉蜘蛛。”
“你放心好了!”诜哥儿挺直了身子,“我把我那个掐丝珐琅的匣子带上,装一匣子。我就不信他不怕!”
第二天,庞师傅像往常一样,在蹲着马步的孩子们间走了一圈。
不管是年龄最大的黄小毛还是年纪最小的七少爷,表情认真,身姿稳健,个个都有板有眼的。
他不由暗暗点头。
接过小厮递上的茶盅,心情愉快地就要坐下。
身边的小厮突然惊呼一声。
庞师傅动作迅捷如闪电般地转过身去。
黑漆太师椅上,有十几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在那里爬来爬去的。
怎么突然有这么多的蜘蛛。
庞师傅皱了皱眉头,衣袖一挥,蜘蛛都扫在了地上。他四平八稳地坐了下去,拿起茶盖轻轻地拂了拂浮在上面的茶叶,轻轻地啜了一口。
色泽翠绿,香气浓郁,甘醇爽口。
不愧是上贡的西湖龙井。
说起来,侯爷虽然看上去威严冷峻,为人却十分豪爽,待他也十分尊重。要不然,他一个没有功名的白丁,在府里教少爷拳脚功夫讨口饭吃的人,宫里赏了茶叶下来,凭什么也分了一包。
他好好把六少爷教出了师,也就算是报答了邵大爷和侯爷的知遇之恩了。
想到这里,庞师傅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成了一种十分享受的表情。
谨哥儿和诜哥儿眼角的余光绞在了一起。谨哥儿就朝着诜哥儿点了点头。
晚上,庞师傅和刚认识的那个擅长内家功夫的护院喝得有些醉回到秀木院。
明月高照,清风徐来,他倒头就躺在了床上。
有肉肉的东西在他腿上蠕动。
他吓了一大跳。忙坐起身来。就看见被子里爬出几只老鼠。
“怎么回事?”庞师傅大声喊着小厮。
小厮正提了个装满水的木桶走进来,看见有老鼠窜到了自己的身边,尖叫一声,满桶的水撒了一地。
两个人打了大半夜的老鼠,还好除了那几只逃窜的老鼠,并没有发现鼠窝。
刚盖的房子,还有些野。屋里又有甜食。老鼠可能是闻到了气味,跑来偷食吃了。
庞师傅松了口气,胡乱洗漱了一番歇下。第二天天没亮起来,洗了个冷水脸,又恢复原来的神采奕奕。
回到屋里,又发现一屋的蟑螂。
六月正是百虫出没时。
庞师傅让小厮去找白总管要了些雄黄洒在屋前屋后。
“怎么办?”兄弟两托腮并坐在青石台阶上,诜哥眼巴巴地望着谨哥儿,“庞师傅竟然什么也不怕!”
谨哥儿也没有想到。他苦着脸:“你让我想想!”
诜哥儿不敢做声,无聊盯着一旁的香樟树。
耳边传来十一娘柔美的声音:“你们两个不好好在屋里歇午觉,在这里做什么?”
“娘!”谨哥儿心里一紧,掩饰什么般,夸张地扑到了十一娘的怀里,“屋里热,我们睡不着!”
诜哥儿听着一个激灵,立刻跑过去抱了十一娘的胳膊:“四伯母,天气好热啊!”
十一娘笑着抱了两个孩子,吩咐身后的琥珀:“让小厮再搬块冰放到谨哥儿屋里!”然后牵了谨哥儿和诜哥儿的手往屋里去,“快去睡午觉,不然下午没精神描红了!”
两人点头如啄米。
灯花匆匆走了过来:“夫人,威北侯突然去逝了。侯爷让小的来禀夫人一声。让夫人换件衣裳,快过去看看。侯爷已经先过去了。”
十一娘很是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是怎么去的?”
两家住隔壁,威北侯去逝,搭丧棚、换白幛,怎么也能听到些响动才是。不声不响的,突然接了报丧不说,端午节的时候,威北侯还请了徐令宜过去喝酒,徐令宜回来还直呼“姜还是老的辣”…
“回事处并没有得到报丧。”灯花极其机敏,口齿伶俐地道,“是威北侯世子爷派身边的小厮来报的信。听那口气,威北侯和世子爷正一起用午膳,威北侯突然倒在了桌子上的。等太医到的时候,已经咽气了。”
也就是说,刚刚去世。
按道理,家里有人去世了,是应该选吉日报丧的。不过,他们家和林家是近邻也是姻亲,林家提前来给他们报丧,也说得过去。
十一娘思忖着,嘱咐红纹和阿金照顾谨哥儿和诜哥儿,进屋换了件缥色云纹的褙子,卸了珠钗,禀了太夫人,带着琥珀去了威北侯府。
林家才刚开始搭丧棚、挂白幢。
林大奶奶贴身的妈妈在垂花门前等她。她的马车刚刚停下,那妈妈就殷勤地上前扶了十一娘下车,低声道:“我们家奶奶请夫人到小花厅里留一步!”
十一娘见那妈妈还没有换衣裳,不由暗暗吃惊。等到了小花厅,丫鬟刚上了茶点,林大奶奶就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
“你可来了。正好帮我压压阵。”她的脸色很差,也没有换衣裳,拉着十一娘就往林夫人屋里去,“爹爹是和世子爷用午膳的时候去的,我那几个小叔子非说是爹爹是世子爷气死的。”说着,眼睛一红,“几个人正在前面闹腾呢!”
十一娘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林大奶奶忿忿然道:“能把世子爷拉下来固然好,如果拉不下来,也要泼我们一身脏水!”
这是林家的内务,但徐令宜吩咐小厮带信让她过来,肯定已有打算。
十一娘静下心来,和林大奶奶进了林夫人的内室。
亥初,十一娘和徐令宜才从威北侯府回来。
“我总算知道什么叫颠倒黑白、强词夺理、胡说八道、蛮横无理!”十一娘前世是律师,可想到刚才林大奶奶几个妯娌,也不得不感叹一番。
徐令宜何尝不知道。
“我们和林大奶奶中间还有个大姑爷。”他苦笑,“何况林大奶奶他们占着道理。怎么也要帮衬帮衬。”
这样对贞姐儿和徐家都好。
十一娘就问:“我们明天还过不过去?”
“看情况吧!”徐令宜道,“我们已经表明了立场。”又道,“林家还有太夫人呢林太夫人怎么也不会让家里乱起来被人看笑话的!”
十一娘点了点头,去看了谨哥儿。
谨哥儿早已歇了。虽然有阿金在一旁打扇,还是满头的汗。
十一娘帮谨哥儿擦了汗,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这才回了屋。
“谨哥儿睡了?”徐令宜从净房出来,已经换了件淞江三梭布的中衣,“他这些日子的功课怎样?”
“这才三、四个月。”十一娘笑道,“侯爷也太急了点!”
徐令宜也晒笑,拿了扇子:“快睡吧!天气热,我帮你打打扇!”
“侯爷也累了一天,”十一娘笑着去拿他手里的扇子,“妾身帮侯爷打扇吧!”
徐令宜按了她:“怎么这么啰嗦的!”
徐风夹着冰块的凉意吹在十一娘的身上,一直凉到了心底。十一娘翻了个身,握了徐令宜的手,闭上眼睛,想着明天是不是要问问赵先生谨哥儿的功课,很快就睡着了。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接下来的几天,十一娘和徐令宜都在忙林家的事──三天后,林家报了丧。但林夫人并没有能压制住几个儿子,几个儿子各自为政,家里乱糟糟的,倒茶的丫鬟被叫去扫地,敲云板的被叫去迎客…那些吊丧的看着情况不对,有的在灵前上了香就打道回府,有些和徐家相熟的,拐了个弯到徐家来落脚。徐令宜带着徐嗣谆在外院招待客人,十一娘就在内院安置女眷,听她们说着林家的八卦。其间邵家的人进京奔丧来拜访徐令宜,慧姐儿带贞姐儿给太夫人、十一娘等做的鞋袜来给十一娘问安。直到过了威北侯爷的头七,俩口子才算消停下来。
林大奶奶带了礼品亲自上门道谢:“多亏有侯爷和你帮忙本应该好好谢谢你们。只是如今我们家要守孝,只有等出了孝再说了。”
“大家亲戚一场,姐姐就不要和我客气了。”两人说了会话,去给太夫人问了安。林大奶奶不便久留,十一娘送她去了垂花门。
长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顾不得十一娘在送客,大声道:“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庞师傅要打六少爷和七少爷的板子呢!”
第六百三十章
十一娘神色大变。
林大奶奶忙道:“你去忙你的,别管我了!”
十一娘也不和林大奶奶客气,拉了长安到一旁说话。
“…庞师傅昨天拉了一天的肚子。今天早上我们一去秀木院,庞师傅就质问两位少爷是不是在他喝的茶里放了泄药?两位少爷要庞师傅拿出证据来。庞师傅说两位少爷做错了事还要狡辩,要打两位少爷的手板。我们想代替都不行。小的看着情况不对,就跑来找夫人了。”又道,“我让黄小毛去找侯爷了!”
听说黄小毛去找徐令宜了,十一娘反而平静下来。
她虽然没见过庞师傅,可听庞师傅给谨哥儿安排的课程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庞师傅是个比较实在的人。既然庞师傅认定他拉肚子和谨哥儿、诜哥儿有关系,肯定不会无的放矢。
出了这样的事,只是打手板…庞师傅应该也是个比较有分寸的人。
让谨哥儿受点教训也好。
十一娘思认真地望着长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长安脸色涨得通红,神色间很是不安:“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长安。”十一娘认真地望着他,“六少爷年纪小,不懂事。你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人见他做了我错事,就应该及时提点他才是。难道你希望六少爷变成个纨绔子弟吗?”
“没有,没有。我没有。”长安急急地道,更是不安了,“我真的不知道。六少爷平时有什么事,总是和七少爷商量。要做什么,也是吩咐黄小毛和刘二武。”他说着,声音里渐渐有了些落寞,“我只看到黄小毛和刘二武他们,这些日子不是捉老鼠就是捉蟑螂…觉得有些奇怪!”
老鼠?蟑螂?
谨哥儿捉这些东西做什么?
“你仔细给我说说!”十一娘的脸色有些凝重起来。
长安不敢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了。
就算是庞师傅拉肚子不关谨哥儿和诜哥儿的事,被子里爬出老鼠,凳上有蜘蛛,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她总是觉得孩子还小,却没想到谨哥儿的胆子却一点也不小。
十一娘心里像把火在烧。
“走,”她脸色沉凝,“我们去看看去!”
长安应了一声,两人刚下了垂花门的台阶,身后传来五夫人的呼声:“四嫂,等等我!”
十一娘回头,看见谨哥儿身边的一个小厮正陪着五夫人朝这边赶过来。
“夫人,我来给您报信的时候,七少爷身边的人也去给五夫人报信了!”长安解释道,五夫人已提着裙子上了垂花门。
“四嫂也是去秀木院的吧!”她修长的秀眉紧紧地蹙在一起,眸子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我早就说过了,这个庞师傅对孩子们太严厉了。偏偏你们都不以为然。怎么样?让我说对了吧”五夫人忍不住抱怨起来,“过端午节的时候,我回红灯胡同,原准备让我爹跟五爷说一声,等过几年诜哥儿大些了再找个拳脚师傅习武。可我们诜哥儿想学哥哥,非要跟着一起习武不可。我爹看着诜哥儿人小志气大,不仅说我是妇人之仁,慈母多败儿。让我再也不要管诜哥儿的事。还把诜哥儿领到校场上让人告诉他蹲马步、打拳、射箭。看见诜哥儿的箭有准头,竟然派了个射箭的师傅专教诜哥儿射箭…”她脸色铁青,比十一娘还难看,“现在好了,一个教拳脚功夫的师傅,少爷犯了错,不打那些陪练的,竟然打起少爷来。他眼里还有没有尊卑啊!”
孩子们可能真的犯了错。如果让五夫人这样冲过去,以后庞师傅哪里还有尊严。做师傅的,在弟子面前没有了尊严,又怎么能让弟子信服,就更谈不上认真地跟师傅学习了。
十一娘忙拦了五夫人:“谨哥儿身边的小厮已经去报侯爷了。五弟妹先消消气。毕竟涉及到孩子们的功课,我们这样过去就有些不妥当!”
五夫人听着,强忍着没有去秀木院,吩咐诜哥儿的小厮:“你去看看到底怎样了?要是有一句隐瞒,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那小厮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是”,小跑着去了秀木院。
十一娘也很担心,只是没等她开口,长安已道:“夫人,我也去看看吧!”
她微微颌首。
长安跟着那小厮身后跑去了秀木院。
十一娘劝怒气冲冲的五夫人去她那里歇会。
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
五夫人想了想,跟着十一娘去了正屋。
十一娘请她到临窗的炕上坐。
她却摇了摇头:“我哪里坐得住!”说着,在屋里子来来回回走起来。
十一娘心里也很焦虑,自然能理解她的心情。
两人一个静静地坐在那里,一个如热窝上的蚂蚊团团转着,都没有说话,等着秀木院那边的消息。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样子,长安跑了进来。
还没有等他开口,五夫人已急急地迎上前去:“怎么样了?庞师傅有没有打成?”
“没有!”长安顾不喘着气,忙道:“侯爷已经过去了。六少爷和七少爷承认茶水里的泄药是他们让人放的…”
“他们为什么要在庞师傅的茶里放泄药?”十一娘神色冷峻,也走了过去。
“那次庞师傅罚六少爷和七少爷在太阳底下蹲马步…”
“什么?”五夫人尖锐的声音打断了长安的话,“庞师傅竟然还蹲谨哥儿和诜哥儿在太阳底下蹲马步?为什么让两个孩子在太阳底下蹲马步?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一句接着一句,像连珠炮似的,长安怔了怔,这才小心翼翼地道:“是上次六少爷和七少爷吵嘴…”
他的话让五夫人更恼火:“小孩子,哪有不吵嘴。如果吵架就罚到太阳底下去蹲马步,那这世上还有谁敢说话了?”她说着,朝外去,“不行,这件事我要好好地跟侯爷说说才行!”
十一娘却是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因为吵嘴被庞师傅罚了,就要放老鼠放蟑螂甚至是在茶水里放泄药把场子找回来,这是什么土匪逻辑!
“五弟妹!”做为母亲,五夫人的愤怒她理解却不能赞同,“我们还是等侯爷回来再说吧”她拦了五夫人,“总不能侯爷说事的时候我们在一旁插嘴吧!”
“我不管!”五夫人跺着脚,“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但心里还是赞同十一娘的说法的,又想到这个庞师傅是大姑爷推荐来的,想到徐令宽的拒绝,怕大家是抹不开面子到时候不让这姓庞的走。她撩了帘子就走了出去:“不行,这件事我得跟娘说说──不能由着他们这样胡来!”
要是庞师傅因此而被赶了出去…再来的师傅还敢以弟子之姿要求谨哥儿和诜哥儿吗?谨哥儿和诜哥儿还能学到真本领吗?
十一娘立刻跟了过去。
“庞师傅让两个孩子在太阳底下蹲马步,是他不对!”太夫人听了脸色不虞,但说话的语气还算比较平和,“但孩子们捉弄庞师傅也不对。既然手板没打成,我看,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以后私底下跟庞师傅说说,让他不要再打孩子就是了!”
太夫人的态度让五夫人有些不悦,但当着太夫人,她只能低头应“是”。太夫人又吩咐十一娘,“你等会赏些银子给庞师傅。就说这件事是孩子们的不对,让他不要放在心上。以后孩子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让他一如继往地好好管教。”也就是否定了五夫人的话。
五夫人不甘气地喊了声“娘”。
太夫人朝着她轻轻地摇了摇手:“玉不琢,不成器。有的时候,也不能就样由着他们的性子。”然后吩咐十一娘,“你去吧!”
看样子是要留五夫人说话。
十一娘应喏退了出去。一面准备给庞师傅的赏赐,一面让长安继续打听秀木院的动静。
“侯爷训斥了两位少爷几句,赏了庞师傅一把宝剑!”
十一娘微愣:“没有让两位少爷给庞师傅陪不是,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吗?”
长安摇了摇头。
十一娘想了想,让琥珀拿了四个五两的银锞装在荷包里,往秀木院去。
迎面却碰以了徐令宜。
他神色严肃,身上散发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凛冽。
谨哥儿和诜哥儿跟着徐令宜的身后,缩着脖了,搭拉着脑袋,一副斗败公鸡的模样儿。
看见十一娘,徐令宜立刻道:“谨哥儿禁足三天。功课却不能断。你督促他在屋里蹲马步、读书、描红。”
谨哥儿闻言抬头,望着十一娘的目光中噙满了泪水,嘴角翕动,想喊十一娘又不敢喊的模样,可怜兮兮的。
十一娘硬了心肠,应了声“是”:“我会督促谨哥儿功课的。”
徐令宜点了点头,进了院子。
十一娘故意没看谨哥儿一眼,跟着徐令宜进了院子。
谨哥儿望着父母的背影,嘴巴抿得紧紧的。
诜哥儿就有些担心地道:“要不,你去我那里吧?要是我娘敢禁我的足,我就告诉我外祖父去。”
谨哥儿摇了摇头,无力地道:“我还是回我自己屋吧!”
诜哥儿想到刚才四伯父发脾气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寒噤:“要是四伯父打你,你怎么办?”
娘这样子,分明也动了怒。要是爹爹打他,肯定不会护着他了。听说被打是很疼的…
火石电光中,谨哥儿突然想到了太夫人:“那,那我就去找祖母去!”
第六百三十一章
诜哥儿的眼睛也亮起来:“是啊!可以去找祖母。祖母肯定不会看着四伯父打你的。”
谨哥儿点头,秋雨急匆匆走了出来:“六少爷,夫人让您快点进去!”
诜哥儿给了谨哥儿一个同情的目光,说了声“那我先回去了”,朝着谨哥儿挥了挥手,回了自己院子。
五夫人身边的荷香正在院子门口翘首以待,看见诜哥儿,忙道:“七少爷,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五夫人都问了您好几遍了”一面说,一面领着诜哥儿进了屋。
“娘!”诜哥儿高高兴兴地进了内室,迎面却是五夫人的怒吼:“给我跪下!”
诜哥儿一愣,抬头看见母亲铁青的脸庞。
“七少爷!”石妈妈忙朝着诜哥儿使眼色,“你还不听夫人的话跪下!”
诜哥儿一个激灵,忙跪了下去,表情却有些满不在乎。
五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我让你是去学本事的,你倒好,竟然在师傅的茶水里放泄药…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说着,吩咐石妈妈,“去,拿竹板来。我不狠狠地打他一顿,他是不会长记性的。”
诜哥儿一看情况不对,嘴里喊着“娘,我再也不敢了”,眼睛却朝石妈妈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
石妈妈朝着微微颌首,一面吩咐小丫鬟去拿竹板,一面扶着五夫人到一旁的大炕上坐了:“你自从知道七少爷被庞师傅打手板后就一直气到现在,小心肝火上升,胸满短气。您还是坐下来消消气吧!七少爷年纪还小,不懂事。夫人有什么事好好跟七少爷说就是了。我们七爷也不是那种不受商量的孩子。您这样,只会吓着七少爷!”
这话说到五夫人的心坑里去了。
没有谨哥儿带头,自己乖巧又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在师傅的茶水里放泄药?
连父亲都说了,徐令宽的性子懒散,吃不得苦,以后就是仗着有皇后娘娘、太子爷做到正三品的武官,只怕也是个不管事的主,不可能像徐令宜那样镇得住人、打得开局面。不如就让他过些闲散的日子好了。庙堂上的事也好,军中的事也好,别把他给扯进去了。既然诜哥儿是个上进的孩子,就应该把心思多花些在诜哥儿身上才是。诜哥儿是长子,他有出息了,这个家也就支撑起来了。
想到这里,她表情微霁。
诜哥儿十分机敏,石妈妈擅长察颜观色,两个人见了,自然是一个喊着“娘,我以后听话”,一个劝着“下不为例”,那拿竹板的丫鬟见了,也不进去,躲在帘子外面听动静。
五夫人长长地透了口气,脸色又缓和了不少。
诜哥儿见机爬起来,扑到五夫人怀里连声说着“我再也不敢了”。
五夫人心里一软,但想到父亲的话,又坚定了决心。
“石妈妈,拿竹板来!”态度十分坚决。
石妈妈不敢再多说,拿了竹板进来。
五夫人不顾诜哥儿的哭闹,打了儿子十手板。一边打,一边道:“我看你还长不长记性。我看你还长不长记性。”打到最后,眼眶里已有了些许的水光。
石妈妈忙将眼睛都哭红了的诜哥儿抱回了房,擦眼泪、说安慰话,上药,哄他睡觉,忙了快两个时辰才回到五夫人那里。
“怎样?”五夫人急急迎了上去,“他还好吧?”她没有下狠手。
“不要紧!”石妈妈忙安慰五夫人,“过个七、八天就能好了!”
五夫人擦了擦眼角:“这几天你好好照顾他,别让他的手沾了水!”心疼得不得了。
“夫人放心,我会仔细七少爷的。”打在儿身,疼在娘身。石妈妈虽然不知道五夫人为什么这样坚决,但却能明白五夫人对七少爷的关爱,她不想让五夫人伤心,忙转移了话题:“夫人,庞师傅那里,除了三十两银子的汤药钱,还要不要送些尺头去?这个时候送过去,庞师傅正好可以做几件秋衣。”
五夫人听到庞师傅的名字就有点烦。要不是他,儿子怎么会被打!
“不用了!”她不虞地道,“他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是谁?我的儿子,自有我教训,还轮不到他在那里指手画脚的。”
这对五夫人来说,已经是让步了!
石妈妈不敢多说,恭声应“是”,去准备给庞师傅的东西。
十一娘则吩咐琥珀:“你亲自去一趟。除了汤药钱,还拿些药材过去。代我向庞师傅陪个不是。”
琥珀福身应“是”,退了下去。
十一娘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中,喊了秋雨:“让小丫鬟打水进来吧!”看也没看一眼神色局促不安地立在那里的谨哥儿。
秋雨犹豫地看了谨哥儿一眼,低声应诺,出门叫了小丫鬟。
十一娘起身住净室去。
“娘!”谨哥儿再也忍不住,上前拉了十一娘的衣袖。
十一娘这才看了谨哥儿一眼,淡淡地道:“你也早些歇了吧!明天一早还要起来蹲马步呢!”
“那,那我…”谨哥儿怯生生地望着母亲。
“娘和你爹爹是一个意思。”十一娘口气没有一点点的松动,“这三天你就好好地呆在自己屋子里,哪里也不准去。好好反省反省。书读得再多,不明白理事,书也就白读了。等你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再去上课也不迟。”
不仅把谨哥儿禁足耽搁学业的话驳了,而且语气比刚才更坚定。
谨哥儿知道求母亲向父亲求情是不可能的了,不由垂了头。低低地应了一声,由红纹服侍着回了屋。
十一娘长长地透了口气,进了内室。
徐令宜靠在床上看书,见她进来,立刻坐了起来:“谨哥儿走了?”
“嗯!”十一娘点头。
徐令宜叹了口气:“希望他能以此为诫!”但还是心疼孩子,“你这几天就哪里都不要走了,在家里陪着谨哥儿。他平时野惯了,这样被拘在家里,肯定不习惯。他人又机敏,丫鬟、小厮都不敢和他硬来,他要是因此受不了跑了出去…”说话,露出无奈的表情来,“总不能就这样算了…难道还让他打板子不成?”
“侯爷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十一娘叹道,“趁着这个机会,我正和他说说话…”
夫妻俩人说了半天的孩子,这才歇下。
第二天,十一娘放下手里的事,去了谨哥儿屋里。
谨哥儿虽然不能出门,但母亲在身边,也不觉得寂寞,认认真真地蹲马步,大声地读着赵先生教过的《幼学》。
他乖巧的样子让十一娘不禁摇头。睡午觉的时候把他搂在怀里,轻声地说着庞师傅的事:“…庞师傅从前也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庞师傅。要不是受了你大姐夫所托,他怎么会来我们家教你…要是别人,肯定就得过且过算了,他对你严厉,正是对你好。要不然,你怎么能学到真本领…你们这样,他该多伤心啊…太不应该了!”
“娘!”谨哥儿羞惭地把脸埋在了十一娘的怀里,“是,是我错了!”
虽然有些扭捏,十一娘心里还是一松,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等禁完了足,娘陪着你去见庞师傅,我们向庞师傅陪个不是,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
谨哥儿闻言抬起头来:“给庞师傅陪不是?”满目诧异。
“是啊!”十一娘道,“你做错了,自然要陪不是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谨哥儿已低声嘟呶道:“我不去!”
十一娘愕然。
她说了这么多,谨哥儿还是不认错。
“为什么不去?”她耐着性子道,“是不是面子上过不去啊?连《左传》上都说了,谁能远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难道还比不过古人?错了不要紧,只要我们能改,就是好孩子啊…”
母亲的态度让谨哥儿很委屈。
他腾地坐了起来:“我不去!”
冷梆梆地丢了三个字给十一娘。
十一娘也有些生气起来。
小小年纪,就这么强的虚荣心,长大了以后怎么了得!
“你为什么不去?”十一娘也坐起身来。
母亲子俩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对峙而坐,刚才的温馨气氛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剑拔弩张。
“爹爹已经让我禁足了。我为什么还要去给庞师傅道歉?”谨哥儿振振有词。
十一娘一愣。
没想到谨哥儿是这样想的。
她更坚定了让谨哥儿去道歉的决心:“你爹爹禁你的足,是惩罚你做错了事。娘让你去给庞师傅陪不是,是因为这件事你既然做错了,就要去认个错,表明你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不对。你不能因为受了罚,就不去认错。要不然,错了就受罚。罚完了再犯错。那受罚又有什么用?一件事是一件事。你必须去向庞师傅陪不是!”
“我不去!”谨哥儿大声地道,“我以后不犯就是了!”
伴着谨哥儿的话,天边传来轰隆隆的打雷声。
空气也变得沉闷起来。
“你以后再也不犯了,至少要跟庞师傅说一声吧?”谨哥儿的认知让十一娘眉头微蹙,“你对不起的人可是庞师傅你在心里说了,庞师傅能知道吗?庞师傅不知道,这算是认错吗?”
不管什么时候,都需要沟通和交流。谨哥儿必须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
“去给庞师傅陪个不是!”十一娘严厉地望着谨哥儿。
第六百三十二章
谨哥儿望着母亲,表情显得有些固执起来:“庞师傅知道我受罚了,自然知道我错了。我不去!”
“你受了罚,庞师傅自然知道你认了错。但你亲自去给庞师傅陪个不是,岂不更有诚意?”十一娘心里冒着火,但还尽量让语气显得柔和些,“敢拔孔雀翎是勇敢,敢到悬崖边去摘桔子是勇敢,马步蹲得比别人好是勇敢。如果我们犯了错误,不掩饰,不回避,主动承认,更是一种勇敢。而且这才是真正的勇敢…”
“我不去,我不去…”谨哥儿根本不想再听,捂着耳朵溜下炕,拔腿就往外跑。
十一娘愣住。
儿子虽然贪玩爱闹,偶尔还有些蛮横,却能听她的劝告…没想到,他竟然连她的话都不听了。丫鬟、婆子没有一个人敢管他,徐令宜和太夫人把当的顽皮当成是聪明,这样下去,谁还管得住他啊!
她心里那团火再也压抑不住窜了出来。
十一娘趿了鞋子就追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她大声喝道。
院满子的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十一娘用这样愤怒的口气说话,面面相觑之余更是胆战心惊,畏畏缩缩地站到了墙角。
“做错了事,不认错,还跑!”生活中不管有怎样为难之事,十一娘从来不回避,认为只要动脑筋,有诚意,勇于承担后果,就能迈过去。因此最厌烦那些遇到难事就逃跑的人。想到她花了不知道多少精力去培养的儿子竟然也这样,她理智如坍塌的河堤,“你跑了,曾经做错的事就能抹杀不成?你跑了,就能不去给庞师傅道歉不成?徐嗣谨,我告诉你,这次你乖乖去给庞师傅道歉也就罢了,要不然,三天禁足完了,你给我去跪祠堂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去秀木院上课!”
娘亲待他,从来都是和风细雨的。别说罚他去跪祠堂,就是这样和他大声说话也从来没有过。
谨哥儿僵在了那里。
娘亲竟然为了庞师傅这样的训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