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娘的意思。”十一娘微笑道,“我会把握这个迟度的。”

太夫人微微颌首,眼底露出欣慰之色:“去歇了吧!我也累了。”

十一娘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回到屋里,让秋雨拿了一包燕窝、一包三七送给方氏,哄着谨哥儿,一起睡了个午觉。待午觉起来,秋雨过来回话:“大少奶奶说,多谢夫人的药材。等夫人午觉醒了,她再来道谢。”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抱了谨哥儿到炕上玩。

秋雨踌躇了一下。

十一娘道:“还有什么事?”

秋雨略一思忖,道:“我刚才去的时候,三夫人在屋里又是叫又是嚷的,发好大的脾气。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战战兢兢的,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听说我找大奶奶,小丫鬟还朝着我使眼色。后来大少奶奶从三夫人的屋里出来,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的。我见情况不对,没对给三夫人请问就回来了。”

十一娘不由眉头微蹙。

看样子,太夫人走后三夫人朝方氏发火了。

她也太糊涂了。

太夫人虽然给了方氏颜面,又何尝不是给三夫人颜面。欢欢喜喜地对方氏说一句“你看太夫人多心痛你,我走后,你在代我好好地孝敬太夫人”之类的话混淆一下众人的视线,还有谁敢那么肯定地说太夫人这是在打压她现在这里,如同此地无银三百两。府里的人看热闹是看定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叹了口气。

秋雨的心不由揪了起来。

她之所以把这件事告诉十一娘,是因为三夫人这最讲礼数,她进了院子没去给三夫人问安,事后想起来不免怕三夫人责怪。

秋雨忙道:“夫人,要不,我过去给三夫人陪个不是吧!──当时我也是怕自己进屋让大少奶奶脸上无光…”

“没事!”十一娘安慰她,“那种情况下你进屋的确不合适。”然后让她退了下去。

三夫人这个时候的怒火都冲着方氏去了,恐怕没有精力去和丫鬟计较这些!

想到这里,她抱了谨哥儿,吩咐芳溪:“我们去三夫人那边看看去。”

“三嫂回燕京已经有八、九个月了吧?”十一娘和脸上还带着几份余怒的三夫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宴息处的大炕上,谨哥儿则由大少奶奶和丫鬟们领着在大厅里玩,“三爷一个人在山阳,也着实让人担心。”

三夫人听着神色一振,急急地道:“可不是我一心挂两头,觉都睡不安生。”

十一娘笑着点头:“还好大少奶奶是个乖巧能干的,要不然,三嫂还真不能放心走。”

三夫人闻言哽了哽,道:“她年纪还轻,以后少不得要你们这些做婶婶的多多照看。”说得有些勉强。

“三嫂放心。”十一娘笑道,“大家一个屋檐下住着,我和五弟妹都受过三嫂的照顾,看在三嫂的份上,怎么也不会跟大少奶奶见外的。”

三夫人表情缓和了不少。

十一娘就趁机起身告辞了:“三嫂这几天就要回山阳了,只怕有一阵子忙。我就不打扰了。待三嫂定了日子,我再为三嫂送行。”

三夫人点了点头,送十一娘和谨哥儿出了门。回屋只说担心三爷没人照顾,安排人收拾自己箱笼,方氏去问安,只说让她快回屋去休息,关于自己离开后家里的事该怎么办,一句话也没有提。

方氏心里不由犯嘀咕。

相公说虽然年纪不大,可也是成了家的人。总不能像三弟似的,跟着赵先生混日子。不学些管理庶务的事,也要请了先生到家里坐馆读书求个功名才是。

可这样的话,她一个新媳妇怎么说得出口。只好拐弯抹角地问徐嗣勤:“娘回山阳的事,我们要不要给爹送个信去?”

公公收到了信,肯定会告诉相公该怎样行事的。

母亲担心父亲,一直想回山阳去。徐嗣勤是知道的。可这些日子,府里却有些流言蜚语传出来,他怕方氏误会,以为三夫人回山阳与她手崴了有关系。道:“爹知道这件事。前些日子爹还写信来问娘什么时候回去呢!”

方氏听着却觉得这话里有话。

太夫人让婆婆回山阳是这几天才说出口的话,怎么公公前些日子就写信问婆婆什么时候回山阳?难道公公和婆婆一早就商量好的?

她又想到几次跟着婆婆去给太夫人问安,话里话外都透着担心公公一个人在山阳的意思,偏偏太夫人就是装不知道。她的手一崴,太夫人的话锋立刻就变了…或者,她当冤大头不成?

想到这里,她也没心思再问下去。

从徐嗣勤的书房出来,丫鬟端了用三七炖的鸡汤:“大少奶奶忙趁热喝了吧!”

方氏的肿已经消了很多。

她看着那鸡汤心中一动,去了十一娘处。

十一娘正和五夫人说话。

“朱安平真的当着余太太的面给七娘跪下来陪不是了?”五夫人倾身问十一娘,目光闪闪发亮,一副看戏的样子。

十一娘有些哭笑不得。

觉得五夫人很是孩子气。

“哪能真的跪。”她笑道,“四姐夫在一旁,顺势就把七姐夫给搀了起来。”

“我说吧,七娘这样和朱安平斗着来是不行的。”她有些得意洋洋的,“那七娘怎么说?”又道,“我告诉过她,让她大哭一场,然后委委屈屈地和朱安平回高青去。她有没有哭?”

十一娘忍不住笑起来:“哭了不仅哭了,还大哭了一场。朱安平也跟着落了几滴泪。朱安平就决定在燕京盘桓几日,带七娘到处走走、逛逛,散散心。说谨哥儿的周岁礼没能参加,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次参加了贞姐儿的及笄礼了再走。如今两个人去了慈源寺礼佛。四姐怕我们担心,特意差了贴身的妈妈过来传话。”

五夫人听着就撇了撇嘴:“就知道。她和朱安平和好了,就忘了我!”

十一娘听了大笑:“没有忘,没有忘。”说着,起身从一旁的高柜里拿了个雕红漆的匣子出来,“这是七娘送给你的。还说,朱安平在,她不方便来见你,等过几天贞姐儿及笄礼的时候再和你好好说说话儿。”

“这还差不多!”五夫人眉眼间就有了一份笑意,“你跟她说,别那么心虚。我们本来就好。要是因为这件事反而走路了,那朱安平说不定还怀疑起来。让她平日怎么行事,现在就怎么行事好了”然后叹道,“她这性子像谁啊?难道连个小妾扶正的婆婆都斗不过。”说话间,已打开了或子,里面是对赤金点翠镶祖母绿碧玺石丹阳朝阳的簪子,“哎呀,真漂亮。”她拿出来仔细地打量了两眼,掩袖而笑,“要是朱安平知道我在给七娘出主意,不知道会不会心疼得晚上睡不着觉?”

“你放心吧!”十一娘无奈地道,“四姐说了,这次七姐能想的通,都是你从中劝和。听七姐夫的意思,这两天会亲自过府道谢。”

五夫人笑得眼睛成了月芽儿。

小丫鬟来禀,说方氏过来了。

“她不管着婆婆收拾箱笼,来你这里做什么?”五夫人笑道。

“见了自然知道了。”十一娘吩咐小丫鬟,“快请大少奶奶进来。”

看见十一娘和五夫人在一起,而且气氛轻松愉快,方氏有些意外。

她笑着给两位婶婶行了礼,坐在炕边的太师椅上说话。

“蒙两位婶婶挂念,前些日子都送了药材过去。”她温柔地道,“因婆婆要回山阳,家里事多,一直没有登门道谢。趁着今天有些闲暇过来,没想到五婶婶也在。”

“我就是来坐坐!”五夫人看了十一娘一眼,拿了匣子起来,“你们说话吧,我先回去了!”

方氏忙留五夫人:“我只是来向四婶婶道声‘谢’,五婶婶在这里,我正好陪两位婶婶说说话。”

第五百三十一章

在这种情况下,方氏当然只能这样说。谁知道五夫人眼睛一转,竟然就坐了下来:“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方氏本想,十一娘是永平侯夫人,太夫人让三夫人走,肯定也有安排,所以过来探探口风。五夫人这么一坐,她自然不能开口了。但和两位婶婶在这种轻松愉悦的气氛下说说家常,她觉得也是个难得的机会。表情就更显得温婉了。

五夫人不由对方氏高看一眼。

几个人就说起了贞姐儿的及笄礼。又有林大奶奶差了贴身的妈妈送了红蛋过来:“我们家大小姐生了个千金。”

“哎呀,”五夫人笑道,“林大奶奶都做外婆了。”

方氏就问:“是嫁到沧州的那位大小姐吗?”

五夫人点头,低声向她说起慧姐儿的情况来。

那边十一娘让秋雨拿了一两碎银子打发那妈妈,又问些“生产顺不顺”、“孩子有多重”之类的事,然后和五夫人、方氏一起去了太夫人那里禀告,方氏的话也就没有问成。

那边甘老泉家的正悄声问三夫人:“大少爷那边,也不交待一声吗?”

三夫人就有些犹豫。

甘老泉家的劝道:“大少奶奶不懂事,您教训就是了。大少爷可是您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您怎么能让他也跟着一起受气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可您看我们大少爷,晨昏定省风雨无阻且不说,就说那天大少奶奶崴了手,没能先到您这里禀一声,可是连大夫都不敢请的。这才是新婚呢您怎么就忍心让大少爷心里也是糊涂的。”

三夫人听着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那你去把大少爷请进来吧!”

“嗯!”甘老泉家的笑盈盈应喏,去喊了徐嗣勤进来。

“你爹的意思,我走后,你们兄弟搬到三井胡同去住。一来那是自己的产业,长久不住人,屋子容易坏。二来荷花里人情应酬多,赵先生如今的精力全放在谆哥儿的身上,对你们兄弟有些照顾不过来。想给你们兄弟俩请个先生到家里坐馆,你们在那边,也可以安心读书。”甘夫人低声嘱咐儿子,“我走后,你们听你四叔的安排就是了。到了三井胡同那边,逢初一、十五,要记得过来给太夫人、侯爷请安、问好。”

徐嗣勤一直羡慕徐嗣谕能去乐安读书,听说父亲早为了自己安排好了,任他再沉稳,此刻也不禁喜上眉梢,欢喜地道:“我一定牢记母亲的教诲。”

三夫人见儿子由衷的高兴,也高兴起来,说了些“要好好照顾弟弟”、“弟弟年幼这些事暂时不要跟他说”之类的话,徐嗣勤一一应了,三夫人这才让人去叫了徐嗣俭进来吩咐了一番,看着天色不早,又留了两个儿子在自己屋里吃饭。

徐嗣俭一愣,道:“大嫂还没有回来呢?”

三夫人冷笑:“她去你四婶婶那里了。说是一会就回来的,没想到她的‘一会’这么长。”

徐嗣勤神色微沉。

三夫人在心里暗暗地笑。

儿子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孝顺听话,你方氏能抱着十一娘的大腿过一辈子不成?

想到这里,她笑着叫丫鬟摆膳:“你四婶婶最是好客。既然没有差丫鬟来禀一声,想必留了她在那里吃饭,我们也不用等了…”

话音未落,方氏回来。

见母子三人亲亲热热坐在炕上,婆婆看她的目光有些森冷,相公看她的表情有点阴霾,小叔子看她的目光有些着急,知道是为了自己迟归的事。她只能佯装不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笑道:“娘,威北侯家的大小姐生了个千斤…”

方氏笑语殷殷,直到看见徐嗣勤神色一松,悬着的心这才落定。

三夫人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屑。

去给太夫人问安的时候请太夫人给选个启程日子。

太夫人连皇历也没有翻,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后天吧!你早点过去,我也早些放心,也免得耽搁了过年的日子。”

三夫人一哽,强笑着应了声“是”,回去就吩咐甘老泉收拾笼箱。

第二天十一娘和五夫人做东,请二夫人做陪,给三夫人送行。

三夫人上桌给三个妯娌敬酒,请她们多多关照徐嗣勤兄弟,五夫人满口答应,大家说说笑笑,十分的亲热。到了启程那天,十一娘等人或是送了些药丸,或是送些吃食,一起送三夫人到了大门口,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这才去太夫人那里禀告。

没有了婆婆管着,从此以后方氏每天给太夫人晨昏定省,平时在家做些针线,或读书,或到十一娘、五夫人处去串门,过起了内院妇人的悠闲生活。

转眼间到了徐嗣谕的生辰。

十一娘依旧例亲自下厨做了什锦面请大家和徐嗣谕一起吃,徐令宜则把徐嗣谕叫到了书房。

徐嗣谆看着露出同情的目光来。

十一娘觉得好笑,让小丫鬟沏了西湖龙井招待他:“这是你大舅舅拿过来的。你尝尝!”

徐嗣谆听着眉眼都笑了起来:“大舅舅这些日子在做什么?怎么不见他来家里串门了!”

“说是在福建的蒋大人马上要班师回朝了。”十一娘笑着从炕几上拿了针线筐,随手打着络子,“这些日子和礼部的人一起忙着班师回朝的庆典。要到腊月头才有空闲。”

贞姐儿挨着十一娘坐着,帮十一娘捋着线。

“母亲,我认得蒋大人。”徐嗣谆听了立刻兴奋地道,“他叫蒋云飞,留了这么长的胡须。”说着,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大家私底下都称他‘美髯公’。”

徐嗣诫正拿着谨哥儿前些日子从太夫人那里顺来的镜盒逼谨哥儿走路,丫鬟阿金紧紧地跟在谨哥儿的身后。

他闻言朝徐嗣谆望去。

“四哥,没想到你还认识这么厉害的人。”他语带艳羡,感觉哥哥到了外院以后有了很大的不同。不仅认识了自己不认识的人,而且说起话来也渐渐有了大人的样子。“我听赵先生说,蒋大人是大器晚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是仅次于父亲的名将。”

说话间,谨哥儿已一把拽住了徐嗣诫的衣襟,踮了脚去抓他手里的镜盒。

徐嗣诫忙高高举起手臂来。

徐嗣谆点头:“大家都说爹最厉害!”

仅仅知道这些是不够的。

十一娘试着把徐嗣谆往一些深层次的思路上引,笑道:“我也没想到谆哥儿还认识蒋大人。”然后露出好奇的样子,“那蒋大人为人如何?”

“板着脸,待人很严厉。”徐嗣谆回忆着,露出小小的笑容来,“不过,待我很好。还问我累不累?王允很羡慕我。”

徐嗣诫被徐嗣谆的话吸引,站直了身子和徐嗣谆说话:“王允是谁?是四哥新交的朋友吗?”

“是啊。”徐嗣谆笑道,“他是王励王大人的儿子。书读得很好。待人也很好。会骑射,还会弹琴。上次王大人来我们家的时候,带了他来。父亲让我好好跟他学学。”说到最后,语气里已有了几分沮丧。但他很快振作起来,略略拔高了声音,做出一副欢快的样子,“我向王允说起你。他很感兴趣,还说下次再来,让我帮他引见。他要是下次再来,我让小丫鬟叫了你去。我们肯定能玩到一块去。”

谨哥儿紧紧攥住徐嗣诫的衣袖,一会儿踮脚,一会儿蹦跳,就是抓不到徐嗣诫手里的镜盒,急得咦咦呀呀地直嚷嚷。

徐嗣诫听说能认识新朋友,哪里还顾得上小不点的谨哥儿,眼睛都笑弯了,连声应着“好”,道:“那要等我休沐的时候才行!”

话音刚落,得不到回应的谨哥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声音宏亮,石破惊天般的动人心魂。

徐嗣谆和徐嗣诫吓了一大跳,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呆滞。

十一娘和贞姐儿则忙趿鞋下炕。

就看见一个人从门帘子外窜了进来,一把抱住了谨哥儿:“别哭,别哭!”又柔声问他,“怎么了?谁欺负我们谨哥儿了?”

十一娘定睛一看,竟然是徐嗣谕。

他表情温和,低声地哄着谨哥儿。谨哥儿立刻不哭了,抽抽泣泣地指了徐嗣诫。

徐嗣诫已满脸通红:“二哥,我,我和六弟玩呢!”忙将镜盒递给了谨哥儿。

谨哥儿立刻把镜盒抱在怀里,破涕为笑。

徐嗣谕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六弟还小,不懂事。你是做哥哥的,有什么事要让着他一些。”

徐嗣诫低下头,喃喃地应了声“是”,又拿眼睛睃十一娘。见十一娘望着他微微地笑,嘴角一翘,表情轻快起来,高声又应了一声“是”。

徐嗣谕眼底就有了淡淡的笑意。

“侯爷问完话了?”十一娘笑着去抱谨哥儿,“怎么不见侯爷回来?”

可能是徐嗣谕为谨哥儿解了围,谨哥儿身子一扭,依在了徐嗣谕的怀里。

十一娘和徐嗣谕都有些意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徐嗣谕的表情就有了些许的紧张,忙道:“王大人来了,父亲去了外院。”好像在掩饰什么似的,又急急地道,“父亲送了我一套多宝阁的文房四宝,祝我明年能顺利通过院试”说着,轻轻地拍了拍谨哥儿的背。

谨哥儿就抬了头,扬着手里的镜盒冲着母亲“咦咦呀呀”,好像在说“你看我的镜盒”。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那挺好啊!”她望着徐嗣谕,“这些日子你一直闭门苦读,一定能顺利通过院试的。”

徐嗣谕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大爷和大少奶奶、三少爷过来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四婶婶,”徐嗣勤进门就道,“我们是来讨碗长寿面吃的。”

“欢迎,欢迎。”十一娘笑着,请他们到太师椅上坐了,让丫鬟吩咐厨房里去煮面。

徐嗣勤忙拦了:“四婶婶,我是和您说笑的。我们都吃了早膳。”然后笑道,“我们是来给二弟祝生的。”

十一娘猜也是,留他们:“等会到这里吃午饭!”

徐嗣勤一愣,笑着应道“好啊,那就打扰婶婶了”,眼睛却朝着徐嗣谕望去。

徐嗣谕轻轻地摇了摇头。

徐嗣勤面露急色,朝着徐嗣谕使眼然。

徐嗣谕却垂下了眼睑,摆出了一副拒绝的姿态。

十一娘看得明白。

十五、六岁的大男孩,早有自己的世界。

她暗暗好笑,索性放手,打趣道:“好了,好了,你们也别你挤眉弄眼的。要是约了要去哪里,直管去。只是我中午让厨房做了寿桃,到时候可别嚷着没吃到就是了。”

“没有!”徐嗣谕忙道。

徐嗣勤却喜上眉梢,说了声“多谢四婶”。

两人异口同声,不由对视一眼。

徐嗣谕就望着徐嗣勤道:“我们没有什么安排,中午在留在母亲这里吃寿桃。”

排除一些个人的感观,徐嗣谕还是个懂事、体贴、细心的大男孩。

“寿桃还没有上锅,”十一娘笑道,“我让厨房晚上做了当宵夜好了。晚上也不用过来问安了。你父亲那里,我会跟他说的。今天是你生辰,好好出去玩一天吧!”

徐嗣谕还有说什么,徐嗣勤已解释道:“婶婶,我们也不出门,只是邀了二弟到我那里去小酌一番。我刚成亲,又遇到了二弟的生辰…”

“明白,明白。”十一娘笑打断了他的话,“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在,你们不自在。”然后叮嘱,“酒能伤身,只是记得别喝多了!”

徐嗣谕没想到十一娘这样通透,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有些矫情了。他忙保证:“母亲放心,我们不会胡来的。”

“我知道,你们兄弟两个都是有分寸的人。”十一娘笑着点头,托了方氏:“可别让他们喝醉了!”然后让贞姐儿送他们出门。

徐嗣谆和徐嗣诫都面露向望。

十一娘微微地笑。

只是徐嗣勤没有邀请两个小的,她也不好放这两个一起去。

让谨哥儿在炕上玩,继续和徐嗣谆说话:“你是登山那天认识蒋大人的吗?除了蒋大人,还有谁?”

徐嗣谆并不是那种任性的孩子,见十一娘问她话,也就渐渐收敛了心思,认真地回答十一娘:“还有窦阁老,王大人,李大人,陈大人…”

十一娘问各位大人都任什么职务,长什么样子,待人如何…

“窦阁老文华殿大学士。个子高高的,总是笑容满面的…”徐嗣谆一一地回答。

徐嗣诫静静地坐在炕前的太师椅上听着,谨哥儿则拖了弹墨的大迎枕,一会儿走到炕头,一会儿走到炕尾,又把从炕几底下摸了拨浪鼓出给贞姐看,还“咚咚咚”摇着拨浪鼓,丢了拔浪彭,又去拔窗台上锡壶瓶里插着的大红色山茶花,没有片刻安静的时候。

自从谨哥儿会走了,十一娘屋里的陈设就全变了。胆瓶花觚之类的,能不摆就尽量不摆,就是要摆,也用了锡壶,就是怕谨哥儿打破了瓷器被划伤。

贞姐儿怕他把锡壶给弄翻了,忙扶了锡过来。

谨哥儿顺利地把花给拔了出来,立刻跑到十一娘的面前,把花往十一娘的头上插。

贞姐儿笑得不行。

徐嗣谆、徐嗣诫也被他吸引,一个说起话来些心不在焉的,一个抿了嘴笑。

十一娘看着这不是个事,干脆就提止了提问,笑道:“我天天待在内院,从来不知道外面还有这样有趣的。谆哥儿,你以后要是再出去应酬,记得回来跟我讲讲,让我也跟着开开眼界才是。”

徐嗣谆恭敬地应了“是”。徐嗣诫就笑嘻嘻地跑到了炕边,“六弟,六弟”地喊着,伸出去握谨哥儿的小手。

谨哥儿还以为徐嗣诫是要他手里的花,身子一扭,把花放在了一旁的炕几底下,然后朝着徐嗣诫摊了摊手,示意花没了。

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的,偏偏谨哥儿满脸的狐疑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几个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徐令宜突然走了进来:“这是怎么了?”

“侯爷回来了!”十一娘带着几个子女给徐令宜行了礼,夫妻两人分主次会下,贞姐儿接过小丫鬟捧着茶盅给父亲敬上,十一娘这才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徐令宜听着也不禁大笑起来,抱了谨哥儿:“你可真成了祖母说的‘雁过拔毛’了──只是经了你手的东西,别人就休想再要回去!”

慈爱的笑容,溺爱的表情…好像对谨哥儿有无限的耐心,无限的欢喜般,让徐嗣谆微微一怔,然后听见父亲问起二哥:“…怎么不在屋里?”

“勤哥儿特意设宴款待他。”十一娘笑着接过谨哥儿,“过去玩了。”

徐令宜“嗯”了一声,并没有追问其他,而是亲了亲谨哥儿的面颊,把他交给了顾妈妈:“今天天气好,把六少爷抱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让她之前准备好的肺腑之言全都腹死胎中。

谨哥儿却攥了徐令宜的衣袖不放。

徐令宜就摸了摸谨哥儿头,笑道:“乖,和顾妈妈玩去我要教你四哥和五哥骑马!”

自入了秋,徐令宜找了一个师傅教徐嗣谆骑射,每隔五天上两个时辰的课,偶尔他也会客串一下老师。

徐嗣谆毕竟是男孩子,身体虽然瘦弱,只能骑在马上让人牵着马在马场里走几圈,拿个特意的小弓拉拉弦,可有骑射课的时候,他还是表现的很兴奋。

徐嗣诫听说父亲要亲自教哥哥骑马,满脸羡慕的望着徐嗣谆和徐令宜。而谨哥儿见父亲站起来要走,嘟了嘴,眼眶里立刻噙了泪水。

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十一娘立刻道:“侯爷慢走。那我就带孩子们去太夫人那里了!”

徐令宜知道太夫人很喜欢十一娘带着谨哥儿去玩。

他狠了狠心,带着徐嗣谆去了前院。

谨哥儿追着父亲的背影大哭。

十一娘和贞姐儿、诫哥儿哄了半天,他才气呼呼地止住了哭。

孩子的脾气越来越大,与孩子的年纪越来越大,懂事了有关系,也与众人对他的宠爱有关系。

十一娘不禁感觉到头痛。

皇后娘娘宣她进宫,赏了一枚鎏银镶南珠珠花的簪子,说是给贞姐儿及笄用。

有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及笄礼就算是完美了。

十一娘谢了谢。待出了坤宁宫,又遇到芳姐儿身边的内侍,递了个红漆描金的匣子:“说永平侯长女及笄,不能前去庆祝,这把牙梳是太子妃娘娘最喜欢的,送给徐大小姐做贺礼。”

十一娘恭敬地接了,赏了那内侍,问能不能当面给太子妃道谢。

内侍笑道:“太子爷正在太子妃吃午膳,永平侯夫人改天再来吧!”

十一娘笑着应喏,回了永平侯府。

太夫人知道皇后娘娘和芳姐儿都赏了东西,自然是很高兴,和十一娘商量着请了周夫人为正宾,四娘为有司,方氏为赞者。周夫人和四娘都高兴地答应了,只是去请方氏的时候,方氏诧异之余百般谦让,委婉地拒绝了。

十一娘很是意外。说了这是太夫人的意思也没能让方氏改变主意,只好怏怏然地去禀了太夫人。

太夫人也很意外,想了想,道:“既然不愿意,我们也别勉强。我看,就请林家的三小姐来给贞姐儿做赞者吧!”

担任赞者的,通常都是及笄之人的姊妹。歆姐儿太小,不合适;方氏年纪合适,却不愿意。

十一娘点头,又去了趟林家。

林大奶奶满口答应,还笑道:“我们家嫂嫂日盼夜盼,就等着这一天呢!”

十一娘呵呵地笑。

到了贞姐儿及笄的那天,不仅弓弦胡同的人来了,红灯胡同和忠勤伯府的人也都来了。十一娘还请了文姨娘观礼。

徐令宜主持了及笄的仪式。

林家三小姐将皇后娘娘赏的簪子插在了贞姐儿的发间。

那一瞬间,贞姐儿微笑着流下了眼泪。

礼成后,众人移到点春堂旁的花厅午膳。

十一娘这才有机会问兰亭:“三姑奶奶应该生了吧?不知道生了千斤还是位少爷?”

兰亭低声笑道:“昨天晚上才得到的消息,说生了个五斤多重的麟儿!”

“真是恭喜他了。”十一娘由衷地道,“以后也有个相伴的人了!”

兰亭颌首:“我也这样劝三姐──现在有了穗哥儿,随姐夫怎么闹腾好了难道他还敢宠妾灭妻不成?”

两人在这边说着话,七娘和五夫人却在点春堂旁边的小院说话。

“我听四嫂说,朱安平给你下跪了?”

“不是给我下跪。”七娘笑道,“是给我四姐下跪。”说完,笑起来,眉宇有了几份得意。

五夫人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这次要不是五夫人,她怎么能和朱安平和好──每次他们吵架,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你要说什么?”七娘拉了五夫人的衣袖,“以你我的交情,难道还不能直言不成?”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七娘也是个直性子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占尽天时地利的情况下还和朱家的人闹成这样了!

五夫人想着,也就直言不讳地道:“我听四嫂说,当时余大人也在场吧?”

“我也觉得朱安平太鲁莽了。”七娘点头,“他要是心里真的有愧,私底下和你说说就是了,何必要当着四姐夫的面这样。你不知道,四姐夫当时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高兴了!”

五夫人微微地笑:“你和朱安平成亲也有五年了吧!那你说说看,朱安平是个怎样的人?”

七娘一怔,想了半晌,好像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好!

因为是自己的丈夫,所以没有仔细想过吧!

五夫人思忖着,又问她:“按理说,朱安平失诺,他对不起的人应该是你,为什么他不跪你,反去跪了余太太?”

七娘想了想,猜测道:“是因为我这样一闹,让四姐很为难吗?”

“你总算还有点脑子。”五夫人听着笑起来,“不至于像豆腐落在灰塘里,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

“我现在都这样了,你还笑话我!”七娘不依,去拧五夫人。

五夫人笑着躲了,两人到小院的太湖石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

“他跪,可不是跪的你。”五夫人悄声道,“他跪的可是对你的失了诺,跪的是对余大人、余太太失了礼。”她携了七娘的手,“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你要仔细想想才是。”然后问她,“我问你,朱安平是不是给你下跪了,你为何面露得色?”

七娘觉得这世上五夫人是最知道她心的人,也是真心待她好的人之一。也不掩饰,直言道:“他一向重承诺,如今失诺,给我们家的人下跪陪礼,也算是认了错──到底还是承认我有理。”

“你啊,就知道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五夫人听了大笑,觉得七娘特别的天真。

七娘不由讪讪然,低声嘟呶道:“我大事上说不过他,小事上难道也要处处让着他不成?”

五夫人又是一阵笑。笑过后神色一正,道:“那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让余太太把幼子过继给朱家做嗣子,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愧疚吗?”

七娘低下了头,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我,我也不过是想让朱安平自食其果罢了!”

五夫人又问:“那你可知道你四姐为了你,都做了些什么?”

七娘抬头,愕然地望着她。

五夫人肃然地道:“她说你执意要过继启哥儿为嗣子,她爱妹心切,只好答应了。又怕到时候朱家的人不服,告到官府去,求了四嫂,也就是你十一妹帮忙,让四嫂请侯爷出面和官府打招呼。宗祠之事,事关重大。四嫂怕侯爷卷进去,索性釜底抽薪,亲自去弓弦胡同说服你大哥出面把你大伯请出来主持大局,免得事态越闹越大,到时候连累到家里的人…”她不好说十一娘去请了她出面劝七娘,怕七娘感觉家里的人抱成了一团,全都对付七娘,因此再也听不进去她说的话。五夫人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七娘一眼,“你仔细想想,你不过是一句话,你四姐却用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心血!”

七娘很是震惊。

父亲是赞同她过继启哥儿到朱家做嗣子的,因此她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四姐是否愿意。

因为在她的心里,四姐是很厉害的人,什么事到了她的手里都难不倒她。几个子女里面,父亲虽然最宠爱她,却最看重四姐。潜意识里,四姐如果不同意启哥儿做嗣子,谁也不可能勉强。她既然答应了,自然觉得这件事也是可行的。所以她才越来越坚定…

五夫人的话,让她固有的世界在一瞬间坍塌。

四姐是因为没有办法了,所以才通过十一娘把大伯父请出来压制父亲的吗?

那父亲到底对四姐说了些什么话呢?以至于冰雪聪明的四姐要想出这种办法来呢?

她想到从小四姐就处处让着她,有什么好东西都是让她先吃,她喜欢什么只要开口,就毫不犹豫地送给她…绞着指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五夫人看着微微点头,干脆加了把柴。

“我们家新进门的大少奶奶,你看到了吧?”

七娘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徐嗣勤的媳妇,微微一愣,道:“听说是江南大家出身。相貌、人品、性情都很出众!”

五夫人点头,笑着问她:“你觉得呢?”

七娘想了想,道:“虽然第一次见面,可见她接人待客,的确不错。想来传闻也有几分可信。”

五夫人点头,把三夫人和方氏之间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说给了七娘听:“…你想想,就我们家大少奶奶这样的人,都不得不做低服小的。”然后又说起自己来,“小时候的事记不清楚了,七、八岁的时候的事还记得。因为天气热,睡不着,丫鬟轮流打扇。正中午,有一个竟然睡着了。我给热醒了。父亲就把那丫鬟拉到外院去,扒了裤子打了二十大板。那丫鬟回屋就上吊自尽了。”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小姑娘家,被脱了裤子打板子…受了这样的羞辱,除了死,还能怎样。

七娘从小也是父母手中的掌珠,可也没有因为丫鬟打扇不尽心把人热醒了就要人命的事!

七娘吃惊地望着五夫人。

五夫人却若有所指地道:“父亲这样疼爱我。我嫁到徐家来,你可曾看见我摆过县主的谱?”

七娘不由摇头。

五夫人又问:“你可曾看见我甩脸给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们看?”

七娘又摇了摇头。

“你可曾看见我走在五爷的前面?”

“没有!”七娘隐隐有些明白五夫人的意思,她呐呐地道,“五爷对你温柔体贴,处处看你的眼色行事;丫鬟们对你尊敬有加,不敢怠慢;太夫人更是待你如女儿一样亲昵…”她说着,想到她和朱安平刚成亲那会,自己一个小小的不悦意,朱安平都要猜半天,可现在…

七娘两眼有些发直,怔忡在了那里。

五夫人知道她心里正如翻江倒海似的,也不打扰,静静地陪着她坐着。

到了上菜的时候还不见五夫人和七娘,十一娘和四娘都有些着急起来。

五夫人是个识大体的,如果没有什么事,决不会无故无缘地缺席。

十一娘联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觉得在这种场合,五夫人和七娘多半是迫不及待地找地方说体己话去了。

她不敢让丫鬟去找,四娘则不好惊动旁人,两姊妹一前一后,不约而同地找到了小院。

一旁服侍的丫鬟不敢做声,十一娘和四娘把五夫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十一娘觉得有五夫人从中这样劝一劝,七娘又是个聪明的人,说不定从此以后能改改脾气,留了秋雨在小院外守着:“五夫人和七姨出来,你单独给她们安排一桌席面。”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小院。

四娘胀红着脸追了过去。

“十一妹…”她又羞又愧,“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十一娘之前也觉得四娘行为有些浮躁,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没有想清楚。

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四姐不用放在心上。好在这件事能圆满的解决了。”她催促道,“四姐快去坐席吧?您可是今天的有司。而且我家五弟妹为人沉稳,七姐跟着她,不会有什么事的四姐只管放心好了。”

四娘听着眼神一暗。

只有以后找机会想办法修复关系了。

她不再多言,默默地跟在十一娘的身后去了花厅。就见五娘正和甘夫人说笑道:“…开春就要下场了。相公闭门苦读三年,想来应该能金榜提名。”

甘夫人就笑道:“那我就提前恭喜钱太太了。明年三月,可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

“一定,一定。”五娘脸红红的,笑得眉飞色舞。

有人拉四娘的衣袖。

四娘回首,是十二娘。

“四姐,五姐喝了酒,您拦拦五姐吧!”她有些担心。

四娘点头,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五娘身边:“说什么,这样高兴!”又道,“我们姊妹好些日子没见了,鑫哥儿还好吧?”

“我好着呢!”五娘目光有些迷离,显然喝得有点多,“相公用心读书,儿子长得又壮又结实。四姐,我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那就好!”四娘说着,搀她到了罗氏姊妹坐的那一席,“我们姊妹难得在一起,坐下来说说话儿。”

正说着,林大奶奶那桌有人说了句什么话,传来一阵哄堂大笑,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

四娘松了口气。

就听见五娘喃喃地道:“四姐,明明看着赚钱的生意,你说,我为什么就偏偏亏了呢?”

四娘不由皱眉。

五娘已自顾自地酌满了酒,一饮而尽。

过了冬至,马上就是新年了。

蒋云飞班师回朝,升了兵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