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胳膊小腿十分有劲,三下两下就侧过身来,十一娘略一用,就翻了个身。把个徐嗣谆看着眼热,拿了拔浪鼓:“母亲,我来,我来!”
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厌了,拔浪鼓到了徐嗣谆的手里,谨哥儿却躺在那里不动了,懒洋洋地去吸手指。把个徐嗣谆急得满头大汗:“六弟为什么不翻身了?”
十一娘忙捉了谨哥儿的手,笑道:“你们来之前他已经翻了半天身了。”又道,“看样子还是得听田妈妈的建议──把他的手上涂点辣椒才好,要不然,总要去吸手指!”
贞姐儿听了大惊:“要,要涂辣椒的吗?”
十一娘也正为这事拿不定主意,神色间不免有些几迟疑,正好竺香来回话,把这事揭了过去,“…三夫人留了黄三奶奶在那边用午膳!”
“那我们就不等黄三奶奶了。”她笑道吩咐竺香,“让婆子们摆饭吧!”
竺香笑着应声而去,十一娘和孩子们去了东次间。
徐嗣诫身边的大丫鬟双玉交待了四喜几句,自己回了屋。
因徐嗣诫去了正屋,南永媳妇没在跟前服侍,而是带着小丫鬟在屋里收拾箱笼──如今风吹在脸上都没有了寒意,过几天就要换春裳了,她要提前把东西都准备好。
南永的女儿妞儿今年也有七岁了。从小跟着母亲在徐嗣诫屋里长大,这里比自己家还熟悉。她正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给徐嗣诫叠袜子。
“南妈妈,有我话跟你说!”双玉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拉着南永媳妇去了暖阁,“刚才五少爷在夫人那里说…”她把徐嗣诫说的“大人给什么就吃什么”的话告诉了南永媳妇,“我在外面站着,听得一清二楚。你说,要是夫人责怪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啊?”
南永媳妇抿了嘴,没有说话。
双玉不由跺脚。
这个南永媳妇,什么都好,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有时候让人真是憋屈。
“反正,这话是你说的。这屋里的事也是你在当家作主。”她今年也有十八了,家里的人正在给她说婆家,别人听说她是永平侯夫人身边二等的丫鬟,都很满意,有几户殷实人家来求娶。她可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自己的婚事有什么变故。“到时候要是夫人责怪下来,我可要照直说了。”
这话本就是自己说的,事本来就是自己做的。
南永媳妇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
双玉看着气不打一处出,想着等会吃了午饭四少爷说不定会和往常一样到他们屋里来歇午觉,这手炉要烧起来,熏香要点起来,暖茶点心也要备好了…多的是事要做甩着帕子扭身就走了。
支了耳朵听着的妞儿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娘,夫人不会免了你的差事吧!”
她长得像母亲,秀秀气气的,因为担心,小小的脸皱了起来。
南永媳妇摸了摸女儿的头:“夫人既然把五少爷交给了我,我既要把他当成主人尊着,也要把他当成孩子疼着…我这样,是为了五少爷好。”
妞儿有些不解。
南永媳妇幽幽叹了口气,抬头透过玻璃窗户看见双玉叉着腰站在屋檐下,正指使着小丫鬟们拿炭打水,眼神一黯:“五少爷和其他几位少爷不同…他现在还小,二少爷、四少爷、六少爷也都还小…等他们长大了,就知道这其中的不同了…有些人,天生就能开口要东西,有些人,生下来就没资格挑三拣四的…他从小学会了,长大就会不觉得心里不舒服”说完,又忍不住又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好像眼前站的是徐嗣诫,自己正在尽力地安慰着他。
妞儿似懂非懂,道:“是不是和我一样,只是跟着母亲在这里歇脚罢了。五少爷的虫草帐子虽然好看,可那是五少爷的,我看看就是行了,再喜欢,也只能放在心里。小厨房吴妈妈做的点心再好吃,那也是给侯爷、夫人、少爷们的,我就是馋嘴,也只能偷偷地吞口水,还不能让人发现,给我吃的时候还要说肚子饱着!”
南永媳妇笑起来,弯了腰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白生生的脸:“就是这个道理!”
“可,可五少爷是少爷啊?”妞儿歪了脑袋望着母亲。
南永媳妇没有说话。
吃了饭,送走了孩子,十一娘立刻差了竺香去外院:“看侯爷回来了没有?”
竺香应声而去。
十一娘哄了吃饱了的谨哥儿睡午觉。
兴许是刚才玩的太兴奋,他在床上扭来扭去,就是不愿意睡。
黄三奶奶来辞行。
第四百九十章
“毕竟是长子成亲,三爷不仅在燕京给置了宅子,还要给大少爷置个铺子,一个六百亩地的田庄。”黄三奶奶笑道。口气里透着几份惊讶,显然没有想到三房会有这样的手面。
十一娘并不吃惊。
三夫人这些年来积积攒攒的,加上当年分家时得的家产,这点东西还是拿得出来的。
“不管怎样,这事还是要姐姐多多费心的。”她客气地道。
黄三奶奶听了笑道:“我既然受了太夫人之托,自然会尽心操办!”
两人说着出了院门。
黄三奶奶请十一娘留步:“谨哥儿还等着你哄他睡觉呢!”
十一娘也不客气,目送黄三奶奶坐上青帷小油车,这才回了正屋。
谨哥儿还没有睡,黑溜溜的眼睛四处顾盼,看见母亲进来,就咧了无牙的嘴笑。
“玩性怎么这么大!”十一娘笑着打了一下他的小屁股。
谨哥儿还以为母亲是在和自己玩,冲着十一娘直乐。
十一娘有些哭笑不得。
徐令宜从宫里回来了。
十一娘忙迎了出去。
“谨哥儿呢?”徐令宜进门就问儿子。
“在内室──顾妈妈看着”十一娘应着,叫了小丫鬟服侍他更衣洗漱,又仔细打量徐令宜的神色。
见他神色如常,心中稍定。
徐令宜知道妻子在担心,忙道:“没事。有些事和皇上说了。黄家少不得要被训斥一番,应该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这就好!”十一娘松了口气。
这件事通了天,就算永昌侯世子爷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建宁侯手上,徐令宜行事却是明正言顺的了。
徐令宜进内室抱了谨哥儿。
谨哥儿咯咯地笑。
徐令宜目光变得十分温和。
十一娘点头,问他进宫的情况:“…皇上没有心里不舒服吧?”
徐令宜的回答却很含糊:“皇上正急着找陈阁老议事呢!”说完,把儿子交给顾妈妈,去了净房。
事情毕竟没有定下来,现在唯有等消息了。
十一娘思忖着,抱了儿子哄他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黄三奶奶为徐嗣勤的婚事频频出没永平侯府,每次离开时都会到十一娘这里坐坐。
十一娘知道她是想通过自己探探徐令宜的口风,可这件事太过复杂,别说是她,就是徐令宜,心中也没底。而没有实质性进展的安慰又显得很苍白,十一娘只好和她说徐嗣勤的亲事。
刘侍郎的夫人说,方家为嫁长女,准备了一万两银子的嫁妆…
三夫人觉得方家陪嫁中远在湖州的二十四亩地虽然价值不菲,可路途遥远,对她们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作用:“我们这边,都是在宛平、大兴置地。要是来不及,山东也马马虎虎可以。”
刘侍郎的夫人给黄三奶奶说:在宛平、大兴置地来不及了,同意在山东置地…
三夫人要求方家陪几房陪房,几个小丫鬟:“…三井胡同的宅子没人看管!”
刘侍郎的夫人问二房陪房,四个小丫鬟够不够…
三夫人要求小丫鬟的年纪在六、七岁为好:“正好跟着学学规矩。等大小姐贴身丫鬟放出去,这些人就直接可以用了。”
“方家也答应了。”黄三奶奶喝了口茶,叹道,“要是我也能结个这样好说话的亲家就好了!”
“三嫂也是一心一意为勤哥儿打算。”十一娘听着也有点啧舌──只听说女主提条件男方全满意的,很少见到男方这样提条件的。不过,她听说方家在湖州不仅是旺族,还是富豪,方家可能觉得三夫人提出的这些要求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方家想快点把方家大小姐的婚事定下来的因素,但她却只能和稀泥,“方夫人是明理的人,仔细一想,也能体谅。”
“道理大家都知道,可能真正想得通又做得到的,却未必也有几个。”黄三奶奶笑着和十一娘说了会话,看着天已黄昏,起身告辞。
太夫人屋里的玉版过来:“四夫人,太夫人让您把六少爷抱去给她老人家看看!”
二月初四赵先生回府。徐令宜和赵先生关起门来说了半天的话,然后决定三月六日让徐嗣谆搬到外院去。
太夫人听了不免有些犹豫。
徐嗣谆却跃跃欲试,反劝祖母:“大哥、二哥都是我这般年纪搬到外院去的,何况还有大哥和二哥和我做伴。”
太夫人听了只好答应,心里还是放不下,让葛巾跟着去外院服侍。这几天正忙着给徐嗣谆收拾箱笼,过问徐嗣谆即将入住的淡泊斋的家饰陈设,有两天没看见谨哥儿了。
十一娘笑着应了,自己和谨哥儿都重新换了件衣裳,去了太夫人那里。
徐嗣谆已经开了课,下了学去给十一娘匆匆行了个礼,就拉着了徐嗣诫去了淡泊斋。十一娘抱着谨哥儿进门的时候,他和徐嗣诫正从淡泊斋回来。
“母亲,母亲,”他拉了十一娘的衣袖,仰着脸望着她,“我在淡泊斋给五弟留了间厢房,沐休的时候,您让五弟去我那里住吧!”
徐嗣诫显然已被徐嗣谆说动,也过去拉了十一娘的衣袖:“母亲,四哥的院子好大,好漂亮。”目光明亮,很是羡慕的样子。
淡泊斋是永平侯世子住的地方。徐嗣谆搬到那里以后,就将正式接受世子的教育,刚开始肯定有个适应的过程,如果性格开朗活泼的徐嗣诫能偶尔去给他做个伴,对他未尝不是一种慰藉。
十一娘想着,笑道:“沐休的时候去那里和哥哥玩可以。不过,不能过夜。这样会耽搁哥哥功课的。”
那里毕竟是世子居所,在那里过夜显然不太合适,更容易引起流言蜚语!
“不会的,不会的。”徐嗣谆忙保证,“我们都不会耽搁功课的。”
徐嗣诫也道:“哥哥不上学的时候我才去玩!”
“那好!”十一娘笑着揽了两个孩子的肩膀:“你们可要记得答应过母亲什么!”
徐嗣谆和徐嗣诫连连点头。
大家笑盈盈进了屋。
三夫人正依着太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说话。
十一娘只听见了半句:“…就这样分出去单过,我们又不在燕京,到时候长孙媳妇连您都不认识,岂不让人笑话?”
她看见十一娘进来,忙打住了话题,笑着起身和十一娘见礼。
太夫人看也没看三夫人一眼,而是笑呵呵地朝着谨哥儿拍手:“乖乖,到祖母这里来!”
第二天,十一娘去给太夫人问安,太夫人和十一娘说话。
“…想把点春堂旁边的小院修缮一番后给勤哥儿做婚房。”太夫人说着,破开荒地撇了撇嘴,“我没有准。让她把自己的院子里收拾收拾给勤哥儿做婚房。至于点春堂旁的小院,原准备给听戏累了的各位夫人歇脚的,这点体面,我们徐家还是要留的!”
十一娘不由汗颜。
三夫人,可真是敢提要求啊!
“小院连着点春堂。”她笑道,“平时家里的堂会也多,唱起戏来有点吵人,的确不太适合做婚房。”
十一娘和太夫人说着话,三夫人来了。
她穿了件大红万字不断头的妆花褙子,满脸笑容,显得喜气洋洋的:“娘,方家的陪嫁礼单来了。”说着,从衣袖里掏出大红洒金柬,有些迫不及待地走到了太夫人的面前打开礼柬请太夫人看,“您看看,您看看,从八步床到马桶,全是填红漆的。”说完,有些得意地望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就顺着她的话赞扬了几句“方家可真讲究”之类的话。
三夫人听了,得意之色更浓了,指着礼单的物件跟太夫人喋喋不休地说起来,太夫人心不在焉地听着,十一娘则笑着陪坐在一旁。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太夫人,黄三奶奶过来了。”
太夫人听了精神一振,笑道:“让她进来吧!”好像很高兴黄三奶奶的到来能打断三夫人的话似的。
黄三奶奶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喜悦。
她匆匆给太夫人行了个礼,声音颤抖地道:“太夫人,杨家被抄了!”神色很是惶恐。
二月温暖的阳光柔柔地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空气洋溢着春天般的明媚。
而太夫人和十一娘都早有心里准备,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想到前途未明的永昌侯府,却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颤。对此毫无查觉的三夫人更多的是震惊,她紧紧地攥住了黄三奶奶的手:“妹妹听谁说的?真的?假的?”
黄三奶奶望着太夫人:“侯爷这几天一直让人看着杨家的动静。今天早上刚吃了早饭就有小厮回来禀,说大理寺的人领着御林军把建宁侯府、寿昌伯府团团围了起来…娘让我来给您报个信”语气中已有哀求之意。
三夫人满脸困惑,望了望沉默不言的太夫人,又望了望神色黯然的十一娘,高声问黄三奶奶:“杨家被抄,关我们家什么事?”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尖锐,在落针可闻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的刺耳。
黄三奶奶脸色更白了,嘴角微翕,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
太夫人则朝十一娘使了个眼色。
十一娘会意,低声对三夫人道:“事件发生的这样突然,黄三奶奶想必也惊魂未定。我们去给黄三奶奶沏杯茶吧”说完,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拉着她出了门。
第四百九十一章
别说是黄三奶奶来,就是黄夫人来,也断然没有尊贵到需要两人亲手沏茶的地步!
三夫人念头一闪,心里明白过来。
黄三奶奶这样急着赶过来,分明是有和杨家被抄的事和太夫人说。
她默默地跟着十一娘出了房子,去了茶房。
而十一娘遣了要上前帮忙的丫鬟,自己守着炉子等水开,又翻了架子上的茶叶和三夫人讨论等会泡什么茶好:“…龙井虽然好,可到底普通了些。武夷味太浓,白茶味太轻…我看,还是铁观音好了…可也不知道黄三奶奶喜欢不喜欢…”
三夫人看着她一副无事找事的样子,又想到她刚才敏锐的反应,猜测她肯定知道黄三奶奶的来意…她上前拿了十一娘手边的一个茶罐,低声道:“四弟妹,黄家是不是犯事了?”
黄家的事,事关重大,并不是讨论的时候!
“我也不大清楚。”十一娘道,“只是看着黄三奶奶样子,像有什么话跟娘说似的。”又道,“我拉你出来的时候,娘不是没做声吗?”
可见真是有什么事要和太夫人商量了!
三夫人听着点头,声音又低了几分:“我早就听人说,杨家放印子钱赚了不少银子。你说,黄家会不会是借了杨家的印子钱?现在杨家被抄,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了,黄家的面子、里面可就全丢光了!”
十一娘装糊涂:“应该不会吧!我看黄三奶奶平时的吃穿用度不像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样子三嫂多心了。也许只是看见杨家被抄了,心有戚戚然。大家毕竟认识一场。”
三夫人不以为然:“他们家被抄,我们这些人家有什么戚戚然的…”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忙道,“说起来,我们府里还有位杨姨娘呢我看,你得赶紧跟侯爷说说,免得为了她一人,连累了我们全家!”
“这还不至少于吧!”十一娘笑道,“她是太后赐的妾室,当初皇上也是同意了的。又不是我们私抬进门的!”
“也是哦!”三夫人想想,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了,笑道,“要说担心,中山侯家更担心。”说到这里,她掩嘴笑起来,“还有梁阁老…此刻只怕是追悔莫及!”
“罪不及出嫁女,”十一娘笑道,“我想,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吧?”脑子里却浮现唐四太太对梁家三太太的冷漠与疏离。
“哎呀!”三夫人用一副“怎么什么也不懂”的目光望着十一娘,“就算是皇上不治罪,没有娘家的支持,这女人在婆家总是站不住脚的…”
她噼里啪啦地说着,十一娘的思绪却飞的老远。
不知道皇上会不会遵守对徐令宜的诺言,到时候对黄家只是斥责一番…还有杨家,是只抄没家产呢?还是对家里的妇孺老幼都有所惩戒?如果只是流放之类的还好说,就怕是没藉,男的为仆,女的为妓…
突然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
十一娘吓了一大跳。
“在想什么呢?”三夫人表情困惑的面孔映入她的眼帘,“水开了!”
“哦!”十一娘忙把手中的铁观音倒入茶壶,“在想杨家的事!”
三夫人不以为意,道:“反正我们家和他们家是对头,大家都知道的。大理寺的那些人就是摸错了,也不会摸到我们家来的。”说到这里,她附耳对十一娘道,“你说,要是黄家真的牵连进去,勤哥儿的婚事…总不能因此而把他的婚事给拖累了吧?”
言下之意是要换说媒的人!
十一娘强忍着没有露出嗔容,道:“方家陪嫁的礼单已经送过来了,聘金多少也和刘夫人商定好了…我看还是让黄三奶奶一手管到底吧?反正到时候会请了侯爷给勤哥儿主婚,你再请其他人做全福人不就行了!”
通常说媒的人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都会请了做婚礼的全福人。
三夫人听了有些犹豫。
十一娘怕她真干出这样的事来,又道:“黄家有没有扯进去我们还不知道,而且就算真的扯进去了,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我们也不知道。要是黄家真有什么事,三嫂这样,别人看着不我免说我们落井下石,对勤哥儿的名声有损;要是没什么事,岂不得罪了黄家,白白让人不痛快!”
三夫人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黄三奶奶,太夫人由杜妈妈陪着去了佛堂。
十一娘和三夫人各自散了。
之后不过一柱香的功夫,阖府都知道杨家被抄的消息。
杨氏面如土色,握着杨妈妈的手不住地发抖:“妈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好歹也是太后的娘家,纵有什么不是,狠狠训斥就是…怎么就抄了家”说着,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像个十来岁的孩子似的惶恐、无助。
杨妈妈虽然经历的事多,这种事却是第一次遇到。她心中更是慌张。可见杨氏这样,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故作镇定。
“没事,没事!”她温柔地抱着杨氏,就像杨氏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时似的,轻轻地摇着她,“有妈妈在呢没事的,没事的…”
温暖的怀抱,让杨氏停留了半晌。
然后她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没事?怎么会没事?
她又不是三、两岁的无知幼童了,以为躲到大人的怀里就没事了!
“妈妈,你帮我打盆水来,我要洗洗脸!”
这孩子,人小就好强。此刻出了这种事,消息又是从三房那边传出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笑话。心里再什么不舒服,走出不去也不邋遢。不然,那些只识衣裳不识人的小人看了,还不知道怎样的糟蹋。与那样的人生气都自降了身份。
杨妈妈点头,亲自去打水。
杨氏则打开了镜奁,把金银首饰哗啦啦都倒了床上,然后掀了铺在镜奁里面的大红色姑绒布,从里面拿出五张银票,放在了衣袖里,重新把金光闪闪的饰品放进镜奁。静静地坐在那里等杨妈妈进来。
乔莲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伏案抄经书,她皱了皱眉。
“别人家的事,我们少管。”
珠萼讪讪然地退了下去。在门口碰见了绣橼。
“怎么了?”她笑着问珠萼。
年前,珠蕊的父母借口已经给珠蕊定了亲,走杜妈妈的关系把珠蕊接回了家。十一娘给她们屋里新添了个叫银翘的丫鬟,人很机灵,就是机灵的有些过份了,曾对文姨娘身边的冬红说:“父母把我送进府只是为了有个体面的出身。我规规矩矩在这里待上四、五年就会把我接回去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让我做的事自然要离得远远的。”
在大户人家主母身边做过丫鬟的姑娘放出去,见识、气度比一些富户的小姐还强,通常都能配门好亲事。
话传到绣橼耳朵里,绣橼看银翘就有些不喜。看实心实意服侍乔莲房的珠萼就亲近了很多。
“没什么!”珠萼也觉得自己有一惊一乍的,笑了笑,回屋做针线去了。
要是平时,绣橼也就和她好好说说了,可今天…
想到这里,她快步去了乔莲房那里。
“三太太在后门等您!”
乔莲房大吃一惊,搁了笔:“娘有什么事?”一面说,一面起身去内室换衣裳。
绣橼却抓住了乔莲房的胳膊:“姨娘,这件事,您可要三思而行!”
乔莲房不以为然:“今天过年娘也来看我了,侯爷和夫人什么都没说,夫人还赏了桌菜…”
事情过去很久了,大家好像都忘了当初的禁令。
绣橼却拽得更紧了:“三太太还问,侯爷在不在家?在干些什么?”
乔莲房一怔。
绣橼看着咬了咬牙,索性道:“上次我回去的时候就听我娘说,夫人这些日子和杨夫人凑了份子放印子,赚得盆满钵满,出手十分的阔绰,就是侯爷新收了个人在身边都懒得管了,一心一意盘算着怎样钱生钱…如今刚传出杨家被抄的消息三太太就来了…您等会见到三太太,能帮的自然要帮,可帮不上的,也要跟三夫人说明白才好!”
乔莲房却摇了摇头:“我娘从来没求过我。她如今是为这件事而来,想必也是没有办法了。只要她开口,我总是要试一试的。”
文姨娘像蝼蚁似的,在屋里团团地转着。
没想到皇上的动作这么快下手这么狠太后的除服礼都没过,竟然说抄就抄!
秋红推门而入。
“怎么样了?”文姨娘立刻迎了上去。
怀孕六个月的秋红虽然衣裳宽松,却难掩其臃肿的身材。
“相公说,文家的铺子都照常开着。可几位大管事都不在铺子里。”
文姨娘听了,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
“还有什么消息没有?”她面白如纸。
秋红正要说什么,有小丫鬟跑进来:“秋红姐姐,你身边的丫鬟跑了进来,说有要紧的事和您说。”
“可能是相公有什么话让她递给我。”秋红低声朝文姨娘解决了一句,请了那小丫鬟进来。
那小丫鬟见屋里只有秋红和文姨娘,大了胆子道:“文家三奶奶正要我们家做客,太太让奶奶快点回去招待客人。”
秋红就望了文姨娘。
文姨娘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吩咐秋红:“你暂且在我这里歇歇脚,我去见夫人。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秋红忙应了一声,叫了冬红进来服侍文姨娘更衣。
第四百九十二章
“人怕对面。”文姨娘和十一娘在暖阁里说着悄悄话,“我去了,怕她狮子大开口。我不去,她这个人我是最了解的,就那水磨功夫就能把人给磨软了。别说秋红婆婆那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到时候又怕秋红为难”一副找十一娘拿主意的样子。
说到底,文姨娘还是有点怕去见文三奶奶吧!
要不然,一口回绝了。那文三奶奶再厉害,水磨功夫再深,秋红的婆婆难道还能替文姨娘当家作主承诺些什么不成?
十一娘反问她:“你是什么意思?”
文姨娘讪讪然地笑了笑:“能不能请侯爷派管事去见我那三婶。”
这样一来,就成了文、徐两家的事了。说不定这正是文三奶奶目的。
“文姨娘到底怕什么?”十一娘思索着,干脆开门见山地问她,“莫非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文三奶奶手里?就算是担心令堂,可只要你好生生的在徐家一天,文家就不敢有半分的马虎。你怎么怕见文三奶奶呢?”
文姨娘脸色涨得通红,却并没有跳起来反驳,而是憋了半天道:“夫人刚进门那年,文三奶奶给了我五万两银子,让我引荐夫人和她认识…”
十一娘听到这里,哪有不明白的,忍不住笑起来:“你收了银子却没有办事!”
“不是,不是。”文姨娘忙道,“我不是没办事,只是没办成!”
难道心虚…如果真是这样,那徐令宜接手最好。文姨娘就可以把责任推到徐令宜的身上,向文家透露自己已无能为力的信号,趁此机会和文家一刀两断。徐令宜虽然吃亏点,可文姨娘是他的妾室,以后出了什么事,别人一样会认为是他指使或是有他的参与,与其到时候说不清道不白,还不如出面帮文姨娘处理好残局,一举两得。
只是徐令宜现在正忙着黄家的事,不知道有没有空暇或是心情帮文姨娘处理这档子事!
她想了想,差竺香去请徐令宜。
徐令宜没有回来,而是让赵管事来见她。
“侯爷说,夫人有什么事,吩咐我也是一样!”
赵管事是回事处的总管事,是徐令宜得力的左膀右臂。
十一娘待他很客气,隔着帘子,让小丫鬟端了锦杌他坐,低声把这件事说了。
赵管事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可这件事毕竟关系到徐家和文家的利益、关系,他不好拿主意,笑道:“我去禀侯爷一声。”
十一娘也知道事关重大,笑着端茶,让竺香送赵管事出了门。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有小厮进来回话:“侯爷说,让夫人和文姨娘好生歇着,他已派人去见文三奶奶了。”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文姨娘更是高兴地掏了十几文钱,借十一娘的名头赏了那小厮,这才起身告辞:“秋红还在家里等我的信,我早点给她个准信,她也能早点回去!”
十一娘秋雨送她出了门。
宋妈妈过来:“夫人,乔姨娘去了后门!”
这个时候去后门?
十一娘思忖着,沉吟道:“知道去做什么吗?”
“好像是乔三太太来了!”
不早不晚,这个时候!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宋妈妈不再说什么,悄声退了下去。
那边杨妈妈望着杨氏手里那张一百两银的银票,眼珠子都快落下来了:“姨娘,您,您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你别管!”杨氏低声道,“反正是正当所得。你不用担心。”说完,她低声吩咐杨妈妈,“你把这银票拿了,想办法找个人去打听一下杨家的情况。”
杨妈妈面露难色:“这个时候,只怕有钱也请不到人…”
“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杨氏冷冷地道,“这个时候,杨家只是被抄了,皇上会怎样处置杨家还是两说──有可能就这样惩戒一番,也可能会让杨家灭族。可不管是什么意思,到现在还没个明确的表示,大家心里就不免存着些念想。要是再过些日子,杨家没事,我们自然没事,要是杨家出了事…我们再想用银子打点别人去打探点消息,那可就真如登山一样难了。”
杨妈妈想想也有道理。
她接过银票,匆匆出了院子。
到了晚上,有消息传过来。
“建宁侯、寿昌伯并一干女眷都被送进了大理寺。”
杨氏手脚冰冷,面如死灰:“完了,完了。”又道,“女眷也送到了大理寺,显然是一点颜面也不给了…最轻也是个流放千里!”
杨妈妈是不懂这些事,却知道杨氏是极聪明的人,闻言掩面低泣起来:“千金家财,就这样一朝散尽了…让我们这些人去依靠谁啊…”
杨氏听着神色一震,忙道:“妈妈别哭,快帮我寻人打听一下嫁入中山侯家的那位姐姐和嫁入梁阁老家的那位姐姐现如今都怎样了!”
杨妈妈心中升起一股希望:“说不定两位姑奶奶请夫家的人帮着到皇上面前求情,侯爷和伯爷还有一线生机呢!”
如果他们能脱罪,自己和杨氏自然也就能在徐家继续过这太太平平的安稳日子!
杨妈妈忙擦了眼泪,找人去打听。
徐令宜沉着脸大步进了内室。
十一娘正在拍谨哥儿睡觉,见了忙朝竺香使眼色。
竺香忙上前服侍徐令宜更衣梳洗,然后领着屋里服侍的退了下去。
“谨哥儿睡了!”徐令宜双手撑在炕上,把妻子和儿子都圈在怀里,望着谨哥儿睡熟后安祥的面孔,眼底有了几分暖意。
十一娘点了点头,轻轻地坐了起来,小声道:“刚睡!”
徐令宜就和她坐到了床上说话。
“这个东西你收起来。”他递给她一个公文袋,“抄家的是一个跟了蒋云飞多年的副将,当初蒋云飞战败,我曾救他一命。明天你给黄三奶奶看看,然后当着黄三奶奶的面把东西烧了。”
这就是永昌侯世子担心的那些东西吧?
这样一来,黄家的人也就看到了证据,知道徐令宜受托把东西给弄了出来。
十一娘点头,当着徐令宜的面把东西放在了床头档板的暗格里。
徐令宜把谨哥儿抱到暖阁送给了顾妈妈,和十一娘歇下。
“文氏那边,你看紧一点。别让她和文家的人接触了。”黑暗中,徐令宜抱了十一娘,手轻轻地抚摸着她背脊,微微突出的骨节有点硌手,让他的心变得很柔软,说话的声音也轻柔起来,“听赵管事的口气,在这种情况下文家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文三爷这样不知道进退,皇上看在从前的情面上忍了这一次,未必就能忍第二次…”
自从她生病以后,徐令宜就很喜欢摸她的背脊,不像从前,最后总带着几份暧昧,现在更多的是怜惜。
她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悄声道:“从前侯爷和文家做生意,是奉命行事吧?”
要不然,徐家也不可能这么大的胆子了!
徐令宜没有做声,抚着她背的手却顿了顿。
十一娘不再问,转移了话题:“文姨娘那里,我会跟她说清楚的。她不是那种不明白的人,只是有时候少了些点拔。侯爷这次让她盘铺子,她不过用了两、三天的功夫就办妥了…”
徐令宜沉默了半晌,道:“这件事,我也仔细想过。如果想文氏安安心心不惹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决文太夫人的事。我看,不如这样。让文氏派个体己的人去扬州,好好跟文太夫人说说。文老太爷已经不在世了,儿孙也都大了,不如让文家给她在郊外盖座寺庙,再买些田亩,搬到寺里做居士。对外就称是出了家。我再帮着打声招呼。如果哪天文家出了事,文太夫人是出家人,也追究不到她那里去!”
十一娘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只怕文家不同意。如果能说通文太夫人,那就最好不过了。但怎么也要试一试。我明天就去跟文姨娘说。”
徐令宜搂了搂她,然后在她面颊亲了一口,道:“快睡吧!明天一早记得差人请黄三奶奶来。这东西不宜长留。”
十一娘“嗯”了一声,觉得几件担心的事都解决了,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黄三奶奶看着那些东西成了灰烬,又被十一娘用茶水一泼,变成了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她眼角一湿,携了十一娘的手:“多的话我就不说了。这就回去禀了侯爷!”
对正惴惴不安的黄家来说,这不亚是粒定心丸。
十一娘能理解她的心情,送她出了门,然后去了文氏那里。
“侯爷怎么说?”徐令宜虽然出面帮她解决了问题,可并不代表他对她就会同情、宽厚。
十一娘把徐令宜的意思传达给了文姨娘。
文姨娘呆住:“那,那我哥哥他们怎么办?”
这算不算是得陇望蜀。
十一娘无奈地道:“如果文家的人能听侯爷的劝阻,又何来今日之灾!”
文姨娘神色有些惊疑不定。
十一娘也不勉强。
该帮的都帮了,就看当事人如何取舍了!
她起身告辞。
杨氏的脸色晦涩不明。
她低声道:“唐三奶奶病了,被送到庙里静养。梁家那边没有什么动静…”
杨妈妈连连点头:“送信的人是这么说的没错!”
第四百九十三章
杨氏听了,杭州白绉纱帕子被她拧成了一团。
杨妈妈只好安慰她:“杨家出了这样的事,两位姑奶奶不免心伤,唐三奶奶病了,也是常理…”
没待她的话说完,杨氏已缓缓摇头:“中山侯乃公卿世家,只需奉承好皇上就是了,所以行事势利不说,还有些张扬。杨家出了事,唐三奶奶立刻就病了,这就是最好的说明;梁家却是读书人,讲究家风门楣,就是有什么不满的,也会藏在心里,徐徐图之。两位姐姐只怕都为夫家所弃…”说到这里,她觉得嘴里涩涩的。
“不会的!”杨妈妈粉饰太平,“姨娘多心了。我已让那人再去细细打探,看唐三奶奶得的是什么病,梁家三奶奶这些日子都有做些什么…”
这个时候,侥幸之心害死人!
杨氏摆了摆手,不再说什么。
杨妈妈黯然退下。
乔莲房却是如坐针毡。
母亲来找她,说杨家被抄,乔家上上下下慌成一团,乔夫人甚至想过来找徐令宜。母亲告诉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当初乔家并没有为她出头。如果乔夫人来找她,让她作壁上观好了,千万不要插手。还说,燕京很多功勋贵胄都被牵扯进去,说不定徐家也自身难保,如果这个时候她再为乔家的事找徐令宜,只会让徐令宜不喜。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要轻举妄动。
可今天绣橼得到的消息却很不好。
说大理寺在杨家抄了二、三十箱帐册,杨家不仅交通外官,依势凌弱,而且违例取利,重利盘剥…不仅有程国公府、中山侯府等公卿之家卷进去,就是朝中的大臣,也人人自危,燕京朝野风声鹤唳。
“要不,我们去见见侯爷?”绣橼见乔莲房坐在那里不做声,低声给她出主意。
乔莲房一愣。
绣橼已解释:“那天您在后门见三太太,路上曾遇到针线房和浆洗房的人,还在守门婆子房里坐着喝了茶。这些人都是惯爱逢高踩低的,只怕话早就传到了夫人耳朵里。我们不如大大方方地去问问侯爷…”说着,她劝乔莲房,“侯爷不来,姨娘不去,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难道还等侯爷来给姨娘赔不是不成?夫人刚生了小少爷,侯爷稀罕,每天都要看看心里才舒服。这可日子长着,看了一年,看两年,难道还看上十年、八年不成?姨娘总要为自己打算打算才是!”
乔莲房想到徐令宜冰冷的脸,抿了嘴不说话。
绣橼是知道她脾气的,只好轻轻地叹了口气,服侍她午休后,留了个小丫鬟在一旁守着,自己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小院四四方方,地面依旧干净整洁,台阶旁的木芙蓉比刚来的时候粗壮了不少,却少了从前的热闹,多了些寂静。
这样的日子,一天也是一天,一月也是一天,时光好像凝结成了霜。
门口传来银翘低低的笑声,十分的快活,因而显得有些肆无忌惮。
“我们怎么能和夫人身边的姐姐比。”她的声音里带着几份谄媚,“娶了滨菊姐姐的万管事如今是司房的二等管事,娶了琥珀姐姐的管管事在京里最大的粮油铺子里当差,取了雁容姐姐的曹管事如今又去了回事处。就是大姨娘身边的姐姐们,我们差得远了…”
立刻有人轻声喝斥道:“胡说些什么?这‘大’字是随便能冠的吗?你进来的时候是跟着谁学的规矩怎么连这也不懂”是冬红的声音。
“哎呀!”银翘笑声里带着明显的奉承,“要不我进府的时候我娘怎么会嘱咐我多跟文姨娘身边的姐姐们学学说话、做事呢?看我这嘴,多谢姐姐指点以后再也不敢了”然后很快转移了话题,“姐姐这是要去哪里?我正闲着,要不,姐姐到我这里坐坐,我帮姐姐走一趟这里还有些零嘴,姐姐尝尝,看喜欢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