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蕊忙“哦”了一声,急步跟上。

她们到时候,文姨娘、秦姨娘、杨姨娘都已经到了。

乔莲房行了礼,默默地坐在了给她空出来的那张锦杌上,听文姨娘、杨氏和十一娘说话。

有小厮进来禀道:“夫人,侯爷说,明天寅时就启程,让您派个得力的妈妈跟在四少爷的身边。”

十一娘点头,小厮恭敬地退了下去。

秦姨娘算算日子,明天元娘的二十一天道场就做完了,徐嗣谆这是要去给元娘上香。

十一娘派了宋妈妈去。

徐令宜和徐嗣谆在庙时盘桓了一天,黄昏时分才回府。

徐嗣谆去了元娘的旧居。

院子里的冬青树的叶片肥厚,依旧青翠可爱,但娘亲屋子里那些珠光宝器、熠熠生辉的摆设都不见了,只留下光秃秃的黑漆家具和一个个空荡荡的黑色多宝阁槅子,旁边低垂着半新不旧的靓蓝色幔帐,让原本光滑如镜的金砖也变得黯然失色,没有了从前的明亮。整间屋子如御了妆的迟暮的美人,骤然间失去了光彩,陈旧下来。

徐嗣谆站在厅堂的中央,怔怔地望着对他还说十分空阔的五间正房,半晌无语。

汪妈妈就在一旁低声解释道:“四夫人说,那些东西都十分的名贵,又是世子爷娘亲留下来的东西,万一丢失了一件可不是好玩的。让我们收库里。等世子爷成了亲,再交给世子爷。”

那样好的东西,肯定有人觊觎。

徐嗣谆点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始终觉得有些难受。

他站在娘亲的半身影前,久久不愿意离去。

在太夫人那里吃了晚饭,大家坐在西次间喝茶,徐令宜提起徐嗣勤去爬山的事:“…这几天正是姹紫嫣红,谆哥又有这样的喜事,你们兄弟商量着庆贺一番,也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只是你们兄弟里有长有幼,爬山之事对谆哥和诫哥来说,太过劳累。我看,就让赵先生陪你们去西山别院一天好了。勤哥几个想去爬山的自去爬山去,谆哥和诫哥两个小的就留在别院里逛一逛好了。”

徐嗣勤几个听了吃惊之余不免有些失望。

吃惊的是徐令宜怎么知道了这件事,还郑重其事地安排好了行程──他们原来准备借口陪徐嗣谕去拜访同案,偷偷溜出去玩一天;失望的事这件事不仅被徐令宜知道了,而且还安排了赵先生这个授业恩师陪他们一起去。到时候束手束脚,哪还有什么快活可言。但徐令宜开了口,他们也只能低头应“是”。

徐嗣谆却暗自高兴,知道自己跟母亲说的话起了作用。他没等喝茶的人散,他就迫不及待地将徐嗣诫送回了十一娘处。

“母亲,母亲,”徐嗣谆拉着十一娘的衣袖,“爹爹今天说了,我们去西山。”又道,“不过,没说让我们烤肉。您再跟爹爹说说吧,到时候让我们在院子后头烤肉。”

“烤肉可以!”十一娘考虑到现在是春天,“只能吃一小块。”

徐嗣谆连连点头保证。

他的肠胃不是十分的好,想烤肉与其说是为了吃,还不如说是为了好玩。

“到时候我会吩咐雁容帮你准备的。”十一娘笑着应了。

徐嗣谆没有了遗憾,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半路经过元娘的故居。

他的脚步不觉地停了下来。

“四少爷,我们快回去吧!”茶香不喜欢那间屋子。一想到那些看上十分光鲜的东西是个死人用过的,还把它陈设成生前的样子,她心里就有点发毛,“天色太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去上课呢!”

徐嗣谆没有听从她的劝告,去叩了门。

来应门的婆子是老人了,见是徐嗣谆,立刻吩咐人把屋檐下的灯笼都点了起来,提了盏八角宫灯陪着徐嗣谆去了内室。

徐嗣谆在娘亲的影像片刻,这才回了太夫人处。

第二天早上他去给十一娘请安的时候,显得有些落落寡欢,问十一娘:“陶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十一娘有些意外。

满屋子的人,却安静到了死寂。

徐嗣谆喃喃地道:“我想吃陶妈妈做的茯苓糕。”

“等陶成的腿好些了,应该就会回来了吧!”十一娘笑着拍了拍徐嗣谆的肩膀,“你中午放学的时候,我做茯苓糕给你吃!”

徐嗣谆“嗯”一声,又高兴起来,和徐嗣诫讨论着过两天去西山都带些什么东西去吃的事。

中午,十一娘依言做了茯苓糕。

徐嗣谆掰开,中间雪白雪白的。

他垂了眼睑,小口小口地吃着茯苓糕。

十一娘看在眼里,让人打听陶妈妈的茯苓糕是怎么做的。

第二次在茯苓糕里用了些葡萄。

徐嗣谆吃了两个,从此再也没有说要吃茯苓糕的事。

孩子们从西山回来没几日,就是太夫人的生辰,之后又是送徐嗣谕起程去乐山,准备五月端午的节礼,见邵家来请安的妈妈,一桩桩,一件件,虽然不要十一娘亲力亲为,可也不能全然撒手不过问,她只好请了雁容多多留意徐嗣谆:“…有什么,最先就来禀我。不要以为是小事,就马虎过去。”

雁容恭声应是,和徐嗣谆身边的丫鬟茶香走的十分亲近。

日子转眼间到了五月初,余杭那边有信过来。不管是罗振声还是五姨娘,字里行间都透着对十一娘怀孕的喜悦,徐令宜微微松一口气,把信交给琥珀放到自己的书房里,自己坐在炕边望着十一娘已经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腹笑着:“是个有福气的!”语气颇为感慨。

十一娘一愣。

徐令宜已笑着握了她的手:“马上要过生辰了,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第四百一十八章

十一娘对生日没什么感觉。

从前,父母会送她一件昂贵的礼物,但除了那件礼物,好象和平常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两样。别人还可以和母亲说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之类的话,她没有一个说话的对象,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

后来和徐令宜生活在一起。第一年她及笄,他送她一块三羊开泰的玉牌,玉质极好,雕工也细,她很喜欢,挂在了身上;第二年,他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在她的认识里,礼物都是别人送的,自己伸了手要,就失去了意义,笑着应了句“不过是散生,侯爷不用那么破费”,徐令宜也不追问,提前几天送了她一支做工细致的赤金佛手提篮的簪子,倒也没有特别之处。今年又问了同样的话,还颇有些完成任务的味道在里面。

十一娘晒笑,道:“又不缺什么,侯爷不必费心了。”

徐令宜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过两天送了支赤金玉兰花簪子。

两个簪子摆在一起,长短、做工、份量差不到哪里去,如果不是花色不同,倒像是一对。十一娘怀疑徐令宜是不是一口气打了十支、八支,只是簪头不同,以后每年拿一支出来应付就行了。

所以她让琥珀吩咐外院库房的帮她做了个紫檩木的长匣子,里面铺了大红的漳绒,把两支簪子并排放了进去。

“看我一共能收到多少支簪子!”她望匣子里空出来的尺长空间笑着关上了匣子,递给琥珀,“收了吧!”

琥珀笑着应声而去。

周夫人来访。

“这孩子,倒顽皮的很!”她见十一娘没有怀孕妇人的丰腴,反而比之前更清减了几份,知道她还没有缓过气来,笑着问她:“喜欢吃酸的还是喜欢吃甜的?”

“酸酸甜甜的都喜欢吃!”

两人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周夫人拿了个红漆描金的匣子:“过两天你生辰,我只怕不得闲。就当是我提前给你祝贺了!”

十一娘的生辰正好是端午节。

她笑着道了谢,让琥珀收了,留周夫人吃饭。

“你这样子,还是好好歇着吧!”周夫人执意要走,“等生了,我们再好好聚一聚。”然后去给太夫人行了个礼,回了公主府。

周夫人前脚刚走,林大奶奶来了。

“几房住在一起,吃个饭,馒头都要蒸五大笼,还要给慧姐儿送凉席、蒲扇。你生辰那天我就不过来了。过些日子清闲了,我们再坐下来说说话。”

送了对五毒绒花给她戴。

那蜘蛛、蝎子做得栩栩如生,徐嗣诫见了躲在十一娘怀里大叫,大家看了哈哈大笑。

十一娘拿了簪子给他看:“是假的。”又喜欢他,“摸摸看,毛绒绒的,可有意思了。”

他怯生生地伸出小指头来触了一下,见那蜘蛛的脚抖了抖,又吓得把脸埋在了十一娘的怀里,须臾抬起头来,大着胆子触了一下,发现那蜘蛛只知道抖动,并没有爬动的迹象,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用指腹摸了摸蜘蛛的背,果然如十一娘所说,毛绒绒的,很有意思,胆子越发的大起来,拿过簪子仔细地瞧,正好四喜端了碟黄灿灿的杏子进来,徐嗣诫眼珠子一转,猛地将簪子伸了过去,四喜骤然间见到个黑乎乎的蜘蛛,哪里还辩真假,吓得面白如纸,一声惊呼,手里的碟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片,圆圆的杏子滚了一地。

绿云“哎呀”一声,忙蹲下去捡杏子,几个小丫鬟见了,也都跟着蹲了下去。

徐嗣诫没想到会这样,吓得呆在了那里。

十一娘见了反不好教训,揽了徐嗣诫在怀里,一面对战战兢兢立在那里想哭不敢哭的四喜笑道:“没事,没事,把杏子拿去洗一洗就行了。”然后低了头对徐嗣诫道,“你看,闯祸了吧?以后可不能这样吓唬人了!”

徐嗣诫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忙上前拉了四喜的手,把簪子伸到面前:“你看,是假的!”

四喜吓得连退了几步,这才敢定睛看徐嗣诫手上的东西。

见果真是只簪子,破涕为笑:“五少爷,您可吓死我了!”

徐嗣诫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文姨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

文姨娘撩帘而入,后面跟着梳了双螺髻,穿着水红色衣摆绣草绿色水浪纹的秋红。

“这是怎么了?”她笑盈盈目光一转,“谁这么不小心。”

十一娘指了炕前的杌子让文姨娘坐:“诫哥儿拿林大奶奶送的五毒簪子吓唬人了!”她简明扼要地说了一句,然后笑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这里坐。”却心知肚明地用眼角瞟了一下秋红──她正和几个小丫鬟一起蹲着捡杏子,手脚轻快又伶俐。

“过几天是夫人的生辰了,”文姨娘顺着十一娘的目光瞥了一眼,笑道,“也不知道送什么。正好前两天看见琥珀在给您绣帕子。您也知道,我的针线不好,我就让秋红帮着做了几方帕子。手艺粗糙,不成样子,倒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思。”说着,拿了几块帕子出来。

白月、淡蓝、湖绿…都是十一娘惯用的素静颜色,或廖廖数针绣了个鹅黄色的小鸭子,或精耕细作地在帕子一角绣了两朵小小的并蒂的莲花之类。

十一娘有些奇怪。

文姨娘也不隐瞒:“是让滨菊帮着画的花样子。”

十一娘笑着收了。

文姨娘喊了秋红:“还不快来给夫人行个礼──夫人的针线在整个燕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能收下你的东西,那可是你的福气。”

秋红神色微赧,上前给给十一娘行礼。

十一娘这才仔细地打量她。

长得白白净净的,五官清秀,表情略见腼腆。

十一娘夸她:“这帕子绣得很好!”

“是!”秋红有些紧张地道,“我绣了好几天。”

很老实的回答。

十一娘笑起来,让琥珀从自己的镜奁里拿了一对柳叶戒面的金戒指赏了秋红。

秋红忙曲膝行礼道谢,站在了文姨娘的身后。

文姨娘和十一娘说了半天话,永昌侯府的黄三奶奶来了。她就起身告辞了。

待出了正院,秋红捂了胸口,长长地透了口气:“吓死我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文姨娘已去拧她的耳朵:“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你到好,见到夫人一句奉承的话都没有不说,还来了句‘我绣了好几天’…”

秋红猫腰躲过文姨娘的手:“我,我还是第一次和夫人这样面对面的说话…”

“狗肉上不了正席的。”文姨娘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又见她弯腰把头上一枝镶南珠的珠花滑落在了地上犹不自觉,不由睁大了眼睛瞪着她,“快把珠花捡起来,值六十几两银子呢!”

秋红“哦”一声,忙蹲下去捡了珠花,又仔细打量有没有摔坏,拿了帕子出来擦拭灰尘。

文姨娘见她那样子,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

秋红听到有人“扑哧”地笑。

她抬头,看见秦姨娘身边的翠儿。

“是你啊!”秋红站起来,表情有些讪讪然。

“秋红姐姐今天好漂亮。”翠儿望着秋红手里的珠花,满脸的羡慕。

“哦!”秋红把珠花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荷包里,“因为是去见夫人,所以文姨娘特意赏了我这支珠花。”

“姐姐去见夫人了!”翠儿好奇地道,“为什么要去见夫人!”

“姨娘让我给夫人绣了几块帕子…”两个人站在那里说了半天的话才各自散了。

十一娘这边很热闹。

送走了黄三奶奶,几个管事的妈妈连袂而来。有的送上了自己做的鞋袜,有的送了自己做的五毒挂件,还有的送了五彩丝线夹着菖蒲、紫苏叶子打得络子。

“…可巧您的生辰同了普天同庆的端午节,”领头的是管库房的于妈妈。自从上次十一娘为汪妈妈越级示下的事告诫了她以后,她遇到十一娘就分外的恭敬,“我们也跟着沾些福气,把这生辰的寿礼和这端午节的孝敬放到了一块儿。”

其他几个妈妈听了都凑着趣儿跟着笑了起来。

“让几位妈妈费心了。”十一娘笑着让绿云端了小杌子她们坐。

几个妈妈一番推辞,半坐在了小杌子上,个个口里如抹了蜜似的说着恭维的话。

徐嗣谆过来。

妈妈们笑盈盈地给他行礼。

徐嗣谆微微点头,甩着微酸的手臂:“终于把先生规定的四张大字给描完了。”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欢快笑容。

暮春阳光正好的下午,穿夹袄还有点热。

十一娘掏出帕子给徐嗣谆擦了擦额头的汗,让绿云端了杯温开水给他:“润润喉咙,诫哥正等着你去蹴鞠呢!”

徐嗣谆听着眼睛发亮,匆匆喝了两口水,就跑去了徐嗣诫处。

妈妈们纷纷奉承:“我们四少爷有夫人带着,越长越精神,越来越懂事了。”

“是侯爷给四少爷找得先生好。”十一娘笑着应酬着。

那边徐嗣谆和徐嗣诫从后门去了花园,在碧漪闸前的一片青砖空地上蹴鞠,七、八个丫鬟围在一旁拍着手,把附近的丫鬟、婆子都吸引了过来。

很快,两人都满头大汗。

第四百一十九章

南勇媳妇忙上前劝:“四少爷、五少爷,歇会再踢吧!”

两人也着实在些累了,跟着南勇媳妇到一边的凉亭坐了,茶香、绣儿忙上前服侍,或倒了温水他们润喉咙,或拿了帕子帮他们探拭后背。

徐嗣谆要去小解。

净房就在花墙旁边,从碧漪闸过去,要穿过一条两边全是合抱粗参天大树的青石小径。

有小丫鬟跑过去点了两支兰花香的熏香,茶香陪着去了净房。

徐嗣谆坐在马桶上,可以听见外面沙沙地扫地声渐行渐近。

两个妇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卿着天。

“…这样说来,除了季庭媳妇,其他人都去了!”

“嗯!”另一个应道,“起头的就是管库房的于妈妈。”

“真的!”先前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她不是一向眼高于顶的吗?怎么这次竟然主动邀了大家去给四夫人祝寿?”

“她不是眼高于顶,她是看着菜下饭。”另一个笑道,“如今四夫人怀了身孕,又明正顺言地把陶妈妈送到了田庄里,她哪还敢在四夫人面前眼高于低。”说到这里,赞了一声,“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大丫鬟、小媳妇、管事的妈妈,我最佩服的就季庭的媳妇了。当年大家一窝蜂地往二夫人身边凑,有人就跟季庭的媳妇出主意,让她抓住二夫人喜欢花花草草的机会想办法帮季庭谋个管事之职,她不急不燥,说季庭只会种花,别的,就是让他干也干不好。结果从头到尾没吭一声。后来故去的四夫人当家,大家又都往故去的四夫人身边凑。她也是不卑不亢的,该做什么做什么…”

好像有一千只蜜蜂在耳边嗡嗡的飞,徐嗣谆的注意力没有办法集中,两个妇人后来说了些什么,他全然不记得。

“茶香姐姐!”他拉了茶香的手,“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茶香是太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太夫人特意调了来服侍徐嗣谆的。听徐嗣谆这么问,她忙道:“哪有这回事。四少爷不要听她们胡说。不是说了吗?是陶成摔了腿,陶妈妈要去照顾他一些时日…”

“不对!”茶香的回答太过流利,让徐嗣谆本能地感觉到有些浮华,不够踏实,“有一年冬天陶成掉到河里差点淹死,陶妈妈在屋里把他大骂了一顿,可也没说去照顾他…”他目光中全是不解,“为什么这次就要去照顾陶成呢?”

茶香一怔,道:“我们在府里当差,就是府上的人了,哪能因家里的事耽搁了府里的事。如今四夫人看在陶妈妈曾经服侍过故去四夫人的份上,待她特别优待,准了她回去看儿子…”

徐嗣谆听了蹙眉:“娘在的时候,待陶妈妈也很好。还让我喊陶妈妈做‘妈妈’…”

茶香没想到平时很好说话的徐嗣谆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没等徐嗣谆的话说完,已笑道:“所以四夫人也特别的敬重陶妈妈。”又怕他再问些自己答不出来的话来,忙转移了话题,“四少爷,我们还是快些回碧漪闸吧?五少爷还在那边等着呢这四月间的天气,太阳落山寒气就起来了,你身上只穿了件夹袄,斗篷还放在四夫人那里呢!”

徐嗣谆不为所动,再仔细倾听,外面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哪里还听得到别的什么声音。

他有些失望,收捡收捡,慢吞吞和茶香去了碧漪闸。

凉亭空空如也,只留下了猩猩红的坐垫和满石桌的狼籍,徐嗣诫身边服侍的早不见了踪影,原来无人的空地却被丫鬟、媳妇、婆子们团团围住,随着五彩的蹴鞠高高抛起,不时传来喝彩的声音,比刚才不知道要热闹多少。

徐嗣谆讶然。

茶香已看到一个高挑的人影。

“四少爷,是五爷。”她眉眼间满是欢快,“是五爷在蹴鞠!”

拉着他的手就往人群里挤。

大家看见是他们主仆,主动让出一条道来。

徐嗣谆就看见徐令宽一个“佛顶珠”,用头把蹴鞠高高地顶了起来,再看徐嗣诫,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徐令宽,满脸震惊。

徐令宽听到动静,眼角瞥过去,见是徐嗣谆,一个“旱地拾鱼”,把蹴鞠抛到了半空中,朝着徐嗣谆招手:“来,我告诉你玩。”

如果是平时,徐嗣谆早就高高兴兴地跑了过去,可这次,他心里还惦记着刚才听到的闲话,犹豫了片刻才走了过去。

徐令宽伸手轻轻一勾,就把从半空落下的蹴鞠接在了手里。

“怎么了?”他弯腰笑望着徐嗣谆,“今天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没有!”对着大人说谎,徐嗣谆很不自在,“我今天有点累!”

徐令宽可不敢勉强他,笑着将蹴鞠抛给了一旁的小厮:“那就早点回去歇了吧!明天五叔再带你玩。”

徐嗣谆勉强地笑着应了一声,拉着徐嗣诫往十一娘屋里去。

围观的自然都散了。

徐嗣诫犹回味着刚才所看见的:“四哥,我们明天还玩蹴鞠吧?五叔可厉害了。你刚才不在,我看见他手肘一拐,蹴鞠就高高地飞到了半空中…”

徐嗣谆心不在焉地应着,和徐嗣诫进了院子。

那些管事的妈妈正三三两两从正屋里出来。碰见他们兄弟俩,都笑盈盈地打着招呼。

徐嗣谆望着她们的面孔眼睛微黯,噼里啪啦地朝正屋跑去。

大家都吃了一惊。

有人笑道:“到底还是孩子!”

也有人应道:“没个十年、八年的,哪里能沉得下来!”

大家说说笑笑的出了院子门。

十一娘让小丫鬟把屋子里的窗户全打开。

几个管事的妈妈里面有抽旱烟的,身上总有股味道。

徐嗣谆冲了进来:“母亲,我们把陶妈妈接回来吧!”

“什么了!”十一娘愕然,“怎么突然想到要把陶妈妈接回来?”

“我想陶妈妈了!”徐嗣谆道,“陶妈妈一个人在田庄,就吃不到府里的八宝棕子了!”

十一娘笑道:“她在田庄,田庄也会包八宝棕子的…”一句话没说完,已捂了嘴。

绿云几个忙拿面盆的拿面盆,倒温开水的倒温开水,忙碌却不慌乱地服侍着十一娘。

徐嗣谆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可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却没有一个注意到他。

他悄悄地退了出去。

迎面碰到徐嗣诫:“四哥,四哥,你去哪里?”

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禀告太夫人和侯爷给你做主…

不知道为什么,徐嗣谆脑海里突然冒出陶妈妈临走时所说的话。

“我要去找祖母!”

“哦!”徐嗣诫搔了搔头,“我,我还没给母亲问安。哥哥等我一会吧!”

平常这个时候两人会一起去给十一娘问安,然后一起去太夫人那里吃晚饭。

徐嗣谆胡乱地点了点头。

徐嗣诫跑去给十一娘问安。

十一娘正不舒服。

徐嗣诫担心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徐嗣谆在外面等了一会,只觉得心急如焚,跟徐嗣诫的丫鬟绣儿交待了一声,匆匆去了太夫人那里。

“祖母我们把陶妈妈接回来吧!”他像平常一样扑在太夫人怀里撒着娇,“我想她了!”

太夫人呵呵地笑:“等过些日子陶成好了,再把陶妈妈接回来不迟。你想想,马上要过端午节了,总要让陶妈妈和陶成母子一块过个节吧!”

“那过了端午节,陶妈妈就能回来了吗?”徐嗣谆睁着一双清澈如镜的眼睛望着太夫人。

太夫人表情微滞,道:“等陶成腿好了才能回来!”

“祖母,祖母,那您派人把陶妈妈接回来吧!”徐嗣谆求太夫人,“您要她回来,她不敢不回来!”

太夫人闻言眉头微微蹙了蹙又很快地舒展开来:“谆哥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连祖母的话也不听了?”语气间不自觉地带了几份严厉,“陶妈妈要等陶成的病好了再进府。你如今都已经启蒙进了学堂,可不比从前,行事要沉稳些才是。”

这样的语气、训诫是徐嗣谆从来没有听见过的。

他表情有些错愕。

难道是有人有谆哥面前说了些什么?得把茶香叫来问一问才是!

太夫人思忖着,哄了徐嗣谆:“好了,快去净手,等会我们吃香酥鸭!”

旁边自有机灵的丫鬟上前半推半劝地把徐嗣谆带去净手。

宝蓝色绘百卉的掐丝珐琅绘面盆倒了清水进去,那些原来看得不十分清楚的百合花、忍冬花、玉簪花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徐嗣谆放在面盆里的手轻轻一攥,那些花全变成了碎影,缓缓地荡漾开来。

要不要跟父亲说呢?

他有些迟疑。

眼前浮现父亲严峻的脸庞,清冷的目光…

徐嗣谆不由打了个寒颤,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缝。

净了手,太夫人还在和茶香说话。玉版几个不敢把徐嗣谆领到内室去,拿了翻绳要和徐嗣谆到东次间临窗的大炕坐了玩翻绳。

徐嗣谆却摇了摇头:“我去看五弟怎么还没有来?”

蹬蹬蹬地往外跑去。

碧螺、雨花几个在身边服侍的丫鬟小跑着跟了上去。

玉版望着手里的大红络子:“四少爷今天是怎么了?”

徐嗣谆一口气跑到了元娘故居的门口才停下来。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待呼吸均匀下来,才这慢慢地朝元娘的内室去。

第四百二十章

“去了大姐的故居?”十一娘怏怏地躺在炕上,心里有些烦燥。

雁容轻轻点了点头:“太夫人身边的玉版即后就把四少爷找回去。”

十一娘微微点头:“要是等会四少爷陪着五少爷过来,你就喊我一声。”

雁容应喏。

十一娘疲倦地躺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晚上徐嗣诫回来,雁容笑着问他:“四少爷呢?怎么没有送五少爷回来!”

徐嗣诫笑道:“四哥说有点累,晚上只吃了小半碗白粥。”

雁容笑着送徐嗣诫厢房歇下,想去给十一娘报个信,进了东稍间,只有盏小小的瓜型宫灯闪烁着豆大的灯火,十一娘睡得正酣。她想了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徐嗣谆来给十一娘问安,神色间已恢复了从前的文雅。

十一娘想着昨天的事,笑着问他:“陶妈妈不能在府里过端午节,你要不要差个人送些八宝粽子去田庄?也全了你的一番心情。”

徐嗣谆听着眼底绽开一个欢快的笑意:“好啊!”然后迫不及待地对碧螺道,“你带了雨花去田庄上给陶妈妈送粽子。”

碧螺笑着应“是”,十一娘已道:“让茶香和雨花去吧!她是大丫鬟,年纪又长些。”

徐嗣谆无所谓,笑着点头。中午回来问茶香:“粽子都准备好了?”

“四少爷待陶妈妈可真好!”茶香笑道,“夫人让曹管事明天一早送我们去田庄。厨房里的妈妈说,寅时就开始蒸粽子。到田庄的时候粽子还热着!”

徐嗣谆很是满意,先是跑到元娘的影像面前说了半天话,然后才在去睡午觉了。

太夫人知道了叹气:“难为十一娘,处处想的这样周到!”问起十一娘的身体来,“还吐得厉害吗?”

杜妈妈笑道:“说只是早、晚有些吐。比之前好多了。”又道,“亏是四夫人。不管怎样不舒服,该吃的一样的吃下去。要是别的哪个,早就拖垮了。”

太夫人点头,让杜妈妈把库里余下的几匣子血燕都送到十一娘处。

“您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是留些吧!”杜妈妈笑着劝太夫人。

“这些都是温补的东西,要每天一点,断了,等于没吃。”太夫人摇头,“都送过去吧”然后吩咐,“你也看着点。要是东西快没了,就来跟我说,我舍了这张老脸帮她到宫里讨去。”

杜妈妈掩袖而笑,到底留了几两给太夫人应急。

茶香送了粽子到田庄,陶妈妈吃惊之余感激涕零,当时就吩咐小丫鬟升火,亲手做了五毒饼让茶香带回来。

雁容没等十一娘吩咐就尝了一个。

“又香又酥,比外面卖的还要好吃。”

十一娘让茶香拿给徐嗣谆。

徐嗣谆欢呼,让茶香送了徐嗣勤和徐嗣俭,还特意请了徐嗣诫去吃,赏了屋里的丫鬟、小厮。又想着还没有跟母亲禀告这件事,带了徐嗣诫到元娘的影像前供了饼。

十一娘暗暗松了口气。

大家欢欢喜喜地过了个端午节。

余家开始和甘太夫人的娘家议亲,文姨娘见徐令宜不在家,常常找了借口到十一娘屋里坐,杜妈妈有事没事也过来陪着十一娘说话。

十一娘就找了琥珀说体己话:“…女人支撑门户是很辛苦的。你要考虑清楚。”

“我有什么好?”琥珀微微垂了头,“别人苦苦相求,不外是因为夫人。我也想的很清楚了。有夫人的一天,就有我的一天。与其给人家做嫁衣了还要低三下四地服侍别人,不如自己抛头露面,在夫人跟着做个管事的妈妈,自由自在,不看男人的眼色。”

十一娘一向尊重别人的选择。

“那好吧!”她笑望着琥珀长长地透了口气,“我给你找个让随你拿捏的。”

琥珀脸色绯红。

十一娘让宋妈妈去跟杜妈妈说:“…琥珀我要留在身边。红绣有娘、老子,过几天就送出府去,我看秋红不错,要是他们也看得中,就让秋红嫁过去。”

杜妈妈那边立刻有了回音:“一切都凭夫人做主。”又提了个人,“白总管说,库房那边有个叫管青的,今年二十二岁,三岁时家里发大水,父母兄弟都没了。他一个族叔没子嗣,就把他过继到了名下,带到了府里。夫人要是觉得好,哪天把人带给夫人看看。”

十一娘有些意外,先把秋红的事跟文姨娘说了。

文姨娘得偿所愿,自然是喜出望外,朝十一娘谢了又谢,又怕这件事传出去中途有什么波折起了变化,天天在十一娘面前磨矶,巴不得立刻下了定就好。偏偏秦姨娘不知怎地突然变得非常殷勤起来,每次文姨娘刚刚坐下,她就跟着出现了。不是带些了自己做的婴孩袜子,就是带了自己做的婴孩帽子或衣裳,说是给没出世的六少爷做的。

文姨娘不由暗暗奇怪。

要说秦姨娘有争宠的心思,徐令宜一回来就随着她起身告退;如果没有争宠的心思,这些针绣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既然做了这么多,为何不一口气拿过来,非要今天一件明天一件的…

秦姨娘哪里知道文姨娘的心思,每次来都要问十一娘:“夫人这些日子感觉怎样?六少爷还像以前那样顽皮吗?”

非常关心的样子。

但凡快要做母亲的人都对这样的话题感兴趣。

文姨娘不敢岔话,只能如坐针毡地在一旁听着。

“还好!”十一娘表情淡淡的,“有田妈妈和万妈妈在一旁照顾,感觉好多了”然后问文姨娘:“你的针线做得怎样了?”对秦姨娘的话好像并不十分热衷似的。

文姨娘乐得十一娘主动转移话题,忙见缝插针地说起自己的事来:“我的针线您也见过,也就私底下绣着玩,打发打发时间能行。哪能上得了台面。”说着,身子向前微倾,若有所指地道:“夫人,您说,我这两天到喜铺里订嫁妆,早不早了些?”

十一娘想着低头娶媳妇,抬头嫁闺女,秋红的事怎么也要矜持些,拖到秋天再议。不曾想文姨娘这样的急。

仔细一想也就明白过来。

她笑道:“不迟,不迟。你这两天就把东西订下来,绣娘们还得些日子,到秋天的时候正好拿货。”

文姨娘听着大喜:“那我就照夫人的吩咐行事了!”

这件事也就传开了。

大家都说文姨娘会做人。

绣橼找了个机会说给乔莲房听。

乔莲心怔了半晌,低头继续抄她的佛经。

绣橼叹了口气,转身找了之前乔莲房赏的一支鎏金镶玛瑙的簪子送给秋红做了贺礼。

下定的时候,文姨娘喜不自胜,八套衣裳还男方的礼。

十一娘和她开玩笑:“你这是成心拆我的台。”

红绣已经被父母接了回去,她身边只有一个适龄的琥珀了。

文姨娘就对着十一娘福了又福:“琥珀姑娘的嫁妆我来办!”

贞姐儿嫁妆是她在办,如今又揽了秋红和琥珀的在身上,十一娘哈哈地笑:“我看,你以后就专管家里的这些事好了!”

“夫人要是放心,我也敢管。”文姨娘倒是很爽快。

正说着,白管总把金鱼巷那边宅子需要修缮的地方例了个明细让管青送过来给十一娘过日。

文姨娘见来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小伙子,长得白净秀气,腼腆斯文,大吃了一惊,见十一娘仔细打量,这才明白过来,也跟着十一娘把管青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倒把管青看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夫人,我帮您打听打听。”待管青走后,文姨娘殷勤地道,“决不让琥珀姑娘吃了亏。”

十一娘也怕琥珀所托非人,想着文姨娘一向消息灵通,细细地叮嘱文姨娘打听些什么,怎么打听…

结果徐令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十一娘正和文姨娘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眉眼间全是盈盈笑意。

“什么事这么高兴?”晚上,徐令宜支肘侧躺,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笑着问她。

温暖的手心贴在她的肚子上,让她懒洋洋的,有些昏昏欲睡:“为了琥珀的事…”她打了个哈欠,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徐令宜。

“也不急着这一时。”徐令宜摸了摸她的额头,“等过些日子你精神好些了再说也不迟。”

“不把这件事办妥了,我心里不安心。”十一娘应了一句,问起徐令宜来,“成哥儿小定的日子定下来了吗?”

“定下来了!”徐令宜笑道,“定在了五月十四。四姨特意找我问你的事,想到时候你也去凑个热闹。我没敢答应。自正月间你就没出过门。这几天天气好,要不,趁着这机会出去走走。怡清那边又不是别家,多带几个丫鬟、婆子,四姨又有两个孩子。你有什么事,她也知道照顾你…你意下如何?”

那边没有声音。

徐令宜惊讶地望过去。

却看见十一娘酣睡的脸。

他不禁失笑。

轻轻地帮她掖了掖被角,犹豫了片刻,亲了亲她的鬓角,这才吹灯歇下。

十一娘不知道徐令宜曾经提议一起去参加四娘儿子的小定仪式,她的注意力放在调查管青的人品、性情上了。

文姨娘十分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