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妈妈神色微凛。
那应大既能帮常宁公主府跑腿,应该也见过些世面。打狗还要看主人。他这样空手套白狼卷了这样一大笔钱,就不怕他们破罐子破摔,索性到官府报官,让他惹上是非官司麻烦不成?
她有些不死心地问:“你见到应大了没有?”
“没有。”陶成扶着陶妈妈在桌前的绣墩上坐下,倒了杯茶给陶妈妈,“他婆娘说,他已经有七、八天没归家了。”又道,“娘,事后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陶成见了低声道,“所以才急着来找您。会不会是我们得罪了什么人而不知道?或者…”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若有所指地道,“会不会是有人想给我们穿小鞋啊?”
“这还用问!”陶妈妈没有理会儿子的殷勤,沉吟道,“两千两银子,普通人可没有这样的手笔。”说着,她吩咐儿子:“你去看看卢永贵可在家?他交游广,又点子多,说不定能打探出什么消息来。”
如果不是外面的人,那就肯定是内面的人了。
想到这里,她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
陶成却有些犹豫:“卢永贵这个人,不太好说话…。”
“你一个田庄的管事,竟然有人费尽心思请了应大出面诓你,说不定是冲着世子爷来的。”陶妈妈冷笑,“这可不是我们一家之事。由不得他推诿。”
陶成点头,去了卢永贵住的西群房。
几个妇人正站在院子里磕着瓜子说着闲话。其中一个戴了对金灿灿的赤金柳叶耳坠,看见陶成,笑着迎了上去:“这不是陶家伯伯吗?今天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陶成定睛一看,是杨辉祖的婆娘。
他笑道:“我来找卢管事。辉祖兄弟在家吗?”
“在,在,在。”杨辉祖家的忙应道,“刚从库房里回来,正好在家。”又道,“你来得不巧,卢家叔叔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要不,您到我们屋里坐坐?”说着,一面朝自家厢房走去,一面高声道:“当家的,田庄上的陶家伯伯来了!”
杨辉祖趿着鞋跑了出来:“这可真是稀客!”拉了他到屋里坐,“进来喝杯茶。”
陶成想打听打听卢永贵的去向,笑着进了屋。
杨辉祖家的端了茶上来。
绿汪汪的茶水,茶叶舒展,茶香四溢,竟然是上好的碧螺春。
陶成不由笑道:“你这小子,混得不错啊!”
杨辉祖家的听着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带着几份得色地道:“哪有陶家伯伯实惠…”
杨辉祖知道自家婆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锁着眉头赶她:“…还不去炒几个下酒菜,我和陶大哥喝两盅。”
杨辉祖家的笑嘻嘻地去了灶堂。
陶成就说了来意:“…知道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到没有注意。”杨辉祖笑道,“四夫人好像交了他什么差事,他每天早出晚归的。”说到这里,他“噫”一声,“前些日子还去了大兴,怎么,没到陶大哥那里落脚?”
陶成听着心里砰砰乱跳起来。他想到自己去找应大时,应大的浑家说的话:“陶大爷,您和我们家那口子原是相熟,我们家那口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不过。他如今得了这一大笔钱,早不知道去哪风流快活了。就是把人找到,钱只怕也回不来了。我看,您还不如到城里去想想办法。不管怎么说,您总是世子爷的管事。您们家老太太又是世子爷生母的乳妈妈。总比这样没头没脑的寻人要强。”
他当时还以为应大浑家是让他去找靠山,现在看来,也许是他会意错了。
陶成哪里还坐得下去,胡乱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杨辉祖去敲了卢永贵的门。
来应门的正是卢永贵本人。
“照你的意思说了。”两人进了屋,杨辉祖道,“要是陶成闹起来了怎么办?”颇有些担心,“他可不是个能忍的。”
“放心!”卢永贵的神色有些木然,“陶妈妈是个精明的。不会让他闹起来的。别说现在这事没凭没证的,就算是有凭证,侯爷为了夫人体面,也不会让陶妈妈闹起来。这种事,陶妈妈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她就是知道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样也好。”杨辉祖轻轻地叹了口气:“快刀斩乱麻。早点把这事给捅破了,免得他们到处乱折腾,把大家都拉下了水。”
卢永贵想到十一娘笑盈盈地脸,不知道为什么,就轻轻地打了个寒颤。
陶成在陶妈妈住的厢房等了一会才等到陶妈妈。
他看见母亲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吓了一大跳:“您这是怎么了?”
陶妈妈没有回答,反而问他:“怎么?卢永贵在不在家?”然后不待陶成回答,已冷冷地道,“我刚才已去打听过了,这大半个月里,卢永贵每隔几天就进府来见一次四夫人。”说着,她目光一寒,“这件事,只怕他脱不了干系!”
陶成没有想到母亲这么快就有了些眉目,忙将自己刚才去西群房的经过讲了一遍。
事情已经很明显。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这件事与十一娘有关,他感觉很是棘手,“她和侯爷可是俩口子,一个被窝里一滚,什么恩恩怨怨的都散了。要不然,当初大姑奶奶怎么会忌惮继室呢!”
陶妈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去见卢永贵去!”
“杨辉祖说卢永贵不在家…”
陶成说着,陶妈妈已撩帘而出。
他只好快步跟上,去了卢永贵、杨辉祖住的西群房。
夕阳下,陶成一眼看见了卢永贵。
他正站在墙角的椿香树下,晚霞照着他的脸,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陶妈妈放缓了步子。
“你得了什么好?”她盯着卢永贵,表情有些狰狞,“你可别忘了,没了世子爷,你狗屁也不是一个。”
“没了世子爷,我的确狗屁也不是一个。”卢永贵语气有些呆板,“所以我想劝您跟着陶大哥回庄子里去算了这样对您好,对世子爷也好!”
陶妈妈朝着卢永贵“呸”了一声:“白眼狼你可别忘了,当初要是没有大姑奶奶,哪有你的今天…”
卢永贵望着气得全身啰嗦的陶妈妈,垂了眼睑,低声说了句“道不同,不为谋”,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被晾在那里的陶妈妈母子满脸错愕,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良久,自知这次的祸闯大了的陶成很是忐忑地道:“娘,这可怎么办?二千两银子,我们手里一时哪有那么多的银子。四夫人一直盯着,决不会给时间让我们凑钱。到时候不好交待是小,娘这一辈子积积攒攒的颜面全丢光了那可是大…”
陶妈妈听着,就想到了十一娘。
真是养虎为患。
要不她,又怎会生出这多的波折来。
陶妈妈两胁生痛,忍不住埋怨儿子,“你现在倒有主意了,当初怎么不多动动脑子,跟那种人去灌黄汤!”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仅自己成了刀俎下的鱼肉,连带着谆哥也…她顿时心如刀剜似的。
陶成见母亲眼睛微湿,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忙安慰陶妈妈:“娘,我们不如直接跟舅老爷说了。是杀是剐我全认了。说不定舅老爷看着我们这些年勤勤勉勉的份上,只是打发出去完事!”
“打发出去!”陶妈妈目光阴沉,“那也要等得到舅老爷从余杭直到燕京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办好?
这责任谁都可以推脱,就他,没办法推脱。
念头闪过,陶成灵机一动,想到了元娘屋里的那些摆设,目光就不由朝元娘住的院子瞥去。
“娘,”他拉了母亲的衣襟,“要不,您先把大姑奶奶屋里的东西借给我用用…”
“你想也别想!”陶妈妈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儿子的遐想,“那些东西可都是世子爷的,是有帐册可查的。”
陶成嘴角微翕,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就知道,娘不管遇到什么事,最先想到的是谆哥…
而陶妈妈望着窗棂后那些窥视的人影,面色更添几份阴霾:“我们回去再说别站在这里给人看笑话。”
陶成“嗯”了一声,忙扶着母亲回了厢房。
陶妈妈低声吩咐儿子:“你先回去,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能凑多少是多少。田庄毕竟是大姑奶奶的产业,四夫人不好直接过问。我们想办法赶在她发难之前把漏洞补上这样一来,她也无话可说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陶成虽然面有难色,但还是低声应“是”,照着母亲的嘱咐回去凑钱去了。
小丫鬟进来禀道:“妈妈,琥珀姐姐来了。说夫人要见您。”
动作这么快!
陶妈妈嘴角绽了一个不屑的冷笑。
我到要看看,你罗十一娘能把我怎样了?
罗家的陪房出了事,丢脸的可不仅仅是陪房,你这个同样出身罗家的永平侯夫人难道就很有光彩不成?
她重新梳了重新,在鬓角插了朵殷红色的石榴绢花,换了件鹦鹉绿杭绸褙子,去了罗十一娘处。
“听说陶管事从大兴赶了过来。”十一娘道,“想必已经知道他挪用了公中两千两银了的事吧?”
她的直截了当镇住让陶妈妈大为惊讶,片刻后才笑道:“不知道夫人是听谁说的?陶成进城,不过是因为此时春耕已完,夏收还没有开始,来看看我,看看原来一起长大的玩伴罢了。什么挪用公中银两的事,完全是子虚乌有。”
“那就好!”十一娘微微地笑道,“我原想,要真有这种事,为了罗家的颜面,为了谆哥的颜面,少不得要代为掩饰一番。既然没这样的事,那我就放心了。”说着,端了茶。
就这样完事了?
陶妈妈愕然。
花了这么多功夫,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此揭过了?
不管是谁,恐怕也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吧!
可看见琥珀已扶了十一娘进了内室,陶妈妈只得退下。
有些不安地回到屋里,刚刚坐下来,帘子一撩,平时近身服侍她的小丫鬟冲了进来。
“妈妈,不好了!”她脸色有些苍白,“侧门守门的婆子特意来告诉我,说陶爷被官府的人带走了。让你快去看看吧!”
陶妈妈脸色苍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罗十一娘,难道连脸面也不要了!
她急急去了后门。
守门的婆子是她早年交好的一个丫鬟。见到她,立刻上前推了她的手:“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抓人竟然抓到了我们家侧门口来。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些护院也不拦拦。”
“说了是哪里的府衙吗?”陶妈妈顾不得寒暄,急急地问。
“说是顺天府的。”
陶妈妈道了一声谢,去了白总管处。
“您来的正好。”她没有开口,白总管先开了口,“顺天府尹的役衙拿了公函,说陶管事私下挪用东家的银子被告发了,要暂时带回顺天府。”他说着,脸上已隐隐露出几份怒意,“抓人抓到我们府门口来。就算当年家里走麦城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事。听说他早先来见过妈妈。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这样的事,不好与我商量,也要知会夫人一声,让我们有个准备。您可到好,不声不响的,让顺天府的人打了我们一耳光。妈妈,我看,您还是快和夫人通个信,让夫人给回事处的写个条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这件事给办了吧”说完,也不说是谁告发的,说自己还要把这件事禀了侯爷,抬脚就走了。
这个小贱人,竟然给侯爷也给说通了。
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陶妈妈一面在心里暗骂十一娘不是东西,一面六神无主的往内院去。
舅老爷在余杭,远水救不了近渴。
求谁好呢?
她思忖着,路上碰到了杨辉祖。
“妈妈,我正要找您。”他把陶妈妈请了夹道旁的一棵香樟树下说话,“我听说陶大哥挪用了公中的两千两银子,因此被顺天府的人带走了。别人我不敢说,陶大哥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自从杨辉祖去了外院当差,陶妈妈就已不和他来往。但在这种情况下,陶妈妈不由道:“辉祖,你快帮我去打听打听,是谁告的陶成!”
杨辉祖应声而去。
陶妈妈回到院子,望着元娘的正房,她露出毅然的表情。
十一娘要是一点顾忌都没有,早就直接派人打发了自己。她绕了这么大一圈,不过是想让她自己主动请辞。现在好比一条绳上的两个人,你往东使劲,我往西使劲,陶成就是站在楚河边上的人──只要她绳子拉得紧,那十一娘就不会松手,陶成也就落不下来。
想到这些,她咬了咬牙,回到屋里开始收拾箱笼。把早年元娘赏的东西都清了出来,在心里算了算,估就是当了原先一半的价钱,也足够两千两银子,心里这才略许安定了些。
晚上杨辉祖过来。
他脸色有些难看:“妈妈,顺天府的人说,大兴的应大打死了人,在他身上搜出了巨金。怀疑是买凶杀人。查到这银两是陶大哥给的…”
没等杨辉祖的话说完,陶妈妈已全身瘫软在了太师椅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十一娘不仅要把自己往死里整,还要死后都让儿子背个失德的罪名。
“妈妈,我看这事处处露着几份蹊跷。”杨辉祖问她,“你仔细想想,陶大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陶妈妈摇头,并不想和杨辉祖多说这事。
他现在是徐府的管事了,吃的是徐府的事,就算是知道了,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辉祖,多谢你了。”她有无力地道,“这件事你让我仔细想想。看是不是你陶大哥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说着,亲自关杨辉祖。
“妈妈,这件事可大可小,您可要快点想办法才成!”他半是感叹,半是担忧,一面朝外走,一面和陶妈妈闲话,“要是有人因此指责您教子无方,到时候只怕会连累您!”
如晨钟暮鼓,陶妈妈呆在了那里。
不错。只要陶成惹上了是非官司,十一娘就可以她教子无方,品行不端为由将她和陶成都撵出府去…这才是十一娘最终的目的。什么找她去说话之类的,不过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罢了。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冒出了出来。
“妈妈,您这是怎么了!”杨辉祖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同情之色,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陶妈妈,“这个时候,您可千万不能倒下。要不然,陶兄的事可就压不住了。”
杨辉祖的话如三九寒天里的一瓢冷水,让陶妈妈浑身一冷的同时清醒过来。
不错,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把事情压下来。
她草草和杨辉祖说了几句话“我没事”之类的事,把杨辉祖打发走了,失魂落魄地一个人在屋里转悠了好半天,只到小丫鬟怯生生地进来催她早点歇息时,她才缓过一口气来。
难道就这样离开不成?
陶妈妈望着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厢房,想到谆哥天真的笑脸,泪如雨下。不知道是该骂儿子不挣气好,还是骂自己小瞧了十一娘,以至于大意失荆州…
这样哭了一场,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不走是不行的了。就看怎样一个走法。
她静静地坐床上,看着屋子里的光线一点点地亮了起来。然后叫了小丫鬟进来帮自己重新梳洗打扮一番,去了徐嗣谆上学的路上。
清晨,有薄薄的雾,林间小鸟欢唱。徐嗣谆穿着宝蓝色净面杭绸直裰,背着大红刻丝书包,和徐嗣诫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
“妈妈!”看见她,徐嗣谆的笑容越发的欢快,他快步走了过来,扬着和元娘一样秀雅的脸庞望着她,“您在这里干什么?”
往事一幕幕地从陶妈妈脑海里闪过,她泪盈于睫。
“没事,没事。”陶妈妈如珍似宝般小心翼翼地将徐嗣谆抱在了怀里,低声道,“妈妈就是来看看您。”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一双草绿色绣着梅色腊梅的绣鞋。
这是十一娘惯用的颜色。
她抬头望过去,就看见了那个叫喜儿的小丫鬟,满脸戒备地望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陶妈妈嘴里有些发苦,然后感觉徐嗣谆轻轻地推开了自己。
“妈妈,我今天吃了一碗白粥,母亲说,我今天吃得到好,中午做我爱吃的冬笋汤。”徐嗣谆笑吟吟地道,“妈妈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又道,“你快点回去吧,我要去上学了。迟了赵先生该不高兴了。”
陶妈妈含泪笑着点头,目送徐嗣谆朝外院去。突然间意识到,如果十一娘想害谆哥,有太多的机会…
念头一闪而过,她坚硬的心如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她去了十一娘处。
十一娘刚刚吐过,正由琥珀服侍吃樱桃。
徐令宜见她连吃了七、八个,笑着吩咐绿云:“你去跟白总管说一声,算着日子,御贡的大白桃应该到内务府了。让他帮着弄一筐来。”然后望了十一娘,“给你尝个鲜。”
“不用了!”十一娘忙拉了徐令宜的衣袖,“我怀象不好,吃不得桃子。”
徐令宜有些不信:“你是怕我麻烦吧!”
“是真的!”十一娘娇嗔道,“不信您问田、万两位妈妈。”
田妈妈正指挥着小丫鬟们摆放米兰,闻言朝徐令宜曲膝行礼,笑道:“有了身孕失人少吃些桃子好!”
徐令宜这才没有坚持,笑着将炕桌上盛了大红樱桃的水晶盘子朝十一娘那边推了推。
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夫人,陶妈妈求见!”
十一娘就坐直了身子,笑道:“请陶妈妈进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陶妈妈慢慢走了进去。
十一娘拥被坐在炕上。她乌黑的头发很随意地绾了个纂,穿着件玫瑰紫的夹衫,衬着一张脸分外的晶莹,哪有半点孕妇的怏然。再看她身边的徐令宜,穿了家常的佛头青杭绸直裰,目光炯炯有神,看上去神采奕奕。十一娘近身服侍的几个都在。大家或服侍十一娘,或伺候着屋里的花花草草,个个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屋子里充满了盎然的生机。
陶妈妈看着心神微恍。
这场景好些年没有看见了。
仔细一想,好像自元娘嫁了人,这事那事的,总让人心里不痛快,这样的欢欣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看见她进来,大家纷纷颌首,和她打着招呼。
陶妈妈微微一笑,上前曲膝给十一娘行了礼:“四夫人!”
十一娘兜兜转转花了那么多的心思,不过是要自己走。选择走,不仅意味辜负了元娘所托,而且还将眼睁睁地看着谆哥如羔羊般落入狼群任人宰割,那和让她死有什么分别;选择不走,她面临的将是身败名裂,屈辱地被赶出永平侯府,同样将眼睁睁地看谆哥被交到居心叵测的十一娘手中,那她活着比死只怕是更难受。既然如此,走和不走又有什么区别。
“您费了那么多的心思,不过是想让我主动请辞罢了。”她笑盈盈地望着十一娘,神色间再也没有了往日虚与委蛇,眉宇间透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悲壮,“要不然,昨天您就应该把陶成被抓的消息散布出去,然后差了妈妈来质问我,将我撵出去了…”
屋子里的各种声音嘎然而止,大家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徐令宜更是眉头微蹙,担心地望着十一娘,欲言又止。
十一娘给了他一个“我没事”的微笑。
徐令宜低声说了句“我就在外面”,然后撩帘而去。
田妈妈几个这才敢鱼贯着退了下去,留下琥珀、雁容两个在一旁服侍着。
“妈妈说得不错!”十一娘懒懒地靠在弹墨大迎枕上,望着陶妈妈的目光清澈而澄净,“我的确是顾忌罗家的面子,所以昨天才没有动手,留了条退路给你。”
在自己的质问面前,十一娘竟然这样的直截了当,这让陶妈妈心情微凛,她不由挺直了脊背:“如果我不走呢?”
十一娘笑着拿起水晶碟子里的一颗大红樱桃:“妈妈这是想和我谈条件吗?”
“谈条件不敢!”陶妈妈望着十一娘的目光中充满了寒意:“只是四夫人的手段虽然高明,却如燕雀不知鸿鹄之志。我又岂是那种只想着个人安危,置主子于困境不顾的人…”
十一娘听着就笑了起来。
“妈妈的鸿鹄之志我的确不能理解。”她打断了陶妈妈的话,“不过,我想到陶总管还差着公中的两千两银子,妈妈却能不动大姐屋里的一针一线,着实让人佩服。”
陶妈妈听着一愣。
十一娘已道:“妈妈能谨守本分,也有那可取之处。何况挪用公中银子之事是陶成所为,他虽然是你的儿子,可妈妈常住在侯府,不免有疏忽之处。”
她说着,目光炯炯地望着陶妈妈。
“陶管事如今又涉及命案,你是陶管事的娘亲,想必也很担心儿子的安危。我看不如这样。妈妈这几日就搬到田庄上去住。陶管事欠公中银两之事,看在妈妈的份上,就暂时由我帮着垫上,妈妈打张欠条给我,等我大哥从余杭回京,我们再商量着怎么办。”
“卢永贵常在外面走动,见多识广,我跟他打声招呼,就让他陪着你打点陶管事的官司。回事处的赵管事那里,我也会说一声,你们有什么为难的事,也可以找他出面。惹了官司,总是件不好的事。为了避免有人拿这做文章,当着外面的人,不如说陶管事得了重病,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我特意准你去田庄照顾他,顺便帮着他处理些田庄上的日常事务。待陶管事从狱里放出来了,正好歇一歇,压压惊。”
“等这件事风头过了,世子爷要成亲了,你再回来,帮着世子爷打点些内务,也不枉了大姐的嘱托。”
十一娘说一句,陶妈妈的脸色就沉一分,等她说完,陶妈妈已脸色铁青。
赶情好,你挖了个坑要我跳,我不仅要乖乖地跳进去,跳进去摔断了腿,还要心怀感激,到处宣扬你的好。
哪有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
她气得鬓角青筋直冒,扬了扬眉,正要说话,耳边又传来十一娘的声音。
“妈妈,说起来,我们相处也有两、三年了。别的我不敢说,可‘诚信守诺’这一点上,我自认做得还不错。有些事,你可要仔细思商了。”她语带警告,“去田庄,既可以全了陶成的名声,等世子爷成亲,你还可以名正言顺的回来。不去田庄,陶成出了事,你羞愧难当,一时想不开,自寻了短见,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陶妈妈倒吸了口冷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十一娘端了茶:“听说那些狱里的老人常欺负那些新进去的,又有屈打成招的。陶管事的事可拖不得。妈妈这就回去收拾箱笼吧!然后跟世子爷道个别,也好在天黑之前赶到田庄!”
陶妈妈气得全身直啰嗦,站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
琥珀和雁容交换了个眼神,一左一右地架了她:“妈妈别伤心,陶管事大吉大利,不会有什么事的!”然后把她拖了出去。
十一娘长长地透了口气,觉得有些疲惫。
徐令宜走了进来。见到她神色又有些怏然,摸了摸她的头:“累着了?”
十一娘摇头:“为什么消除一个人的成见,就这么难呢?”很是感慨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徐令宜想到被拖出去的陶妈妈,安慰似的把她半搂在了怀里。
或者是因为怀孕的原因,十一娘常常感觉到精力不济。
她软软地依在徐令宜的怀里,呐呐细语,把陶妈妈怎样推波助澜,谆哥又怎样不谙世事,自己又怎样托付卢永贵和杨辉祖劝陶妈妈、让白总管找了两个顺天府的衙役把陶成拘在外院柴房的事全告诉了徐令宜:“…我也知道,要论忠心,陶妈妈对谆哥儿最忠心。可她心眼太小,芝麻绿豆大的事也容不下…谆哥儿又是似懂非懂的年纪…不如让她去田庄里跟儿子住些日子,等谆哥儿大些了,知道明辨是非了,再接回来服侍谆哥儿也不迟…”
徐令宜先是眉头紧锁,待听到卢永贵和杨辉祖诱骗陶妈妈时,他眼底就有了几份笑意,听到陶成不过是被关在了柴房,忍俊不住笑了起来:“还好是遇到了陶妈妈这个内宅的妇人,要是别人,到顺天府一打听就知道了,哪能上你这当!”
“要是别人,自然不能用这样的计策了。”十一娘笑道,“难道还真让陶成因为陶妈妈的事惹上官司不成”说着,她想到谆哥对陶妈妈的依恋,语气有些阑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等过几年谆哥顺顺利利地长大,陶妈你操心结也就解开了。”
徐令宜想到十一娘对孩子们的好,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陶妈妈让小丫鬟帮她收拾箱笼,自己去了双芙院。
徐嗣谆正在上课,见陶妈妈找他,满脸的诧异。
“哥儿,”陶妈妈望着他画般的眉眼,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想当初,她在元娘手下当差的时候,不知道画了多少张大饼给那些丫鬟、婆子们,又怎么会相信十一娘的承诺呢?这一走,回来的机会微乎其微。原以为左右不过是个“死”字,这才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现在十一娘让她体体面面地离开永平侯府,就算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想放弃。“陶成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摔了腿,”她说着琥珀告诉她的借口,“夫人让我回去看看陶成,顺便帮他管管田庄。等他好些了,我就回来!”
徐嗣谆听着“哎呀”一声,小脸满是担心:“成哥要紧不要紧?我库里有‘三七’,我让喜儿包些你带回去。”说着,就要喊喜儿。
“哥儿慢些!”陶妈妈拉住了徐嗣谆,“我赶着去见陶成,有几句话要嘱咐您。”
“妈妈要和我说什么?”徐嗣谆目光清亮地望着陶妈妈。
陶妈妈看着心里不禁一阵伤心。
她对徐嗣谆耳语:“如今四夫人怀了身孕,太夫人和侯爷的心思全在四夫人身上。你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如果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差了小厮去田庄上问我。你要记住了。在这永平侯府里,除了侯爷,最尊贵的人就是世子了。所以,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的世子之位,想抢你的世子之位。你千万不能大意。还有,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不要去偏僻的地方;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丫鬟、婆子;如果要出府,一定得侯爷同意…”
徐嗣谆认真地听着,觉得陶妈妈的话有些不对。
“妈妈,”他打断了陶妈妈的话,“你说的不对。娘说,我生来就是世子,谁也抢不走。为什么你说有人要抢我的世子呢?”
陶妈妈抬头,看见陪她来的雁容已面露不耐。
她没有时间跟徐嗣谆解释了。只好匆匆地道:“你要记住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暗地里受了委屈,千万别随便发作,要忍着,别让太夫人和侯爷觉得你娇贵。但要是有人在你面前无礼,一定要禀告太夫人和侯爷给你做主。”
第四百一十六章
陶成到燕京来看母亲,晚上回去的时候马车翻了掉进了水沟里,人到如今还昏迷不醒。陶妈妈匆匆回了田庄,就连箱笼和太夫人、十一娘等人的赏赐,也是之后卢永贵继继续续地帮着陶妈妈送到田庄的。
陶妈妈已有些年没管事了,她的离开,只不让元娘故居的那些丫鬟、婆子头痛了一阵子。先是十一娘派竺香接管了元娘故居的财物,她们对着帐册把屋里的摆设收进库房,很忙碌了一阵子。刚消停下来,原来在库房管事于妈妈手下当二等管事的汪妈妈被派过来管这边的事,大家拉近呼的拉近呼,走关系的走关系,生怕自己的差事丢了,又乱了一阵子,等安定下来,外院又传来二少徐嗣谆过了府试的消息,几个平日里与秦姨娘相熟的少不得要去恭贺一番。
秦姨娘勉强应付,好不容易送了这群人,和留下来的易姨娘道:“陶妈妈走了,这些人也没有了往日的倨傲,竟然到我这里来讨赏赐了。要是搁在从前,何曾拿眼角看我们母子一眼。这也应了‘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那句古话了。”
易姨娘端着茶盅笑道:“这世间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这么年多去了,你还没有看开不成”然后说起徐嗣谆来,“听说过两天就要回乐安了,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地院试过了。二少爷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有了秀才的功名,说亲也顺当些。”
“天下的秀才多的是,有什么好稀罕的。”想着儿子自从去乐安读书,和自己就越走越远了,秦姨娘很不喜欢这个话题。
易夫人也知道她的心思,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太夫人的生辰:“…这次应该在大办了吧?四夫人怀着身孕呢!”
“说只在当天请几个相好的。”秦姨娘摇头,“夫人自孩子上了身,就一直不舒服着。太夫人原本不准备生辰的,还是侯爷把五爷唤去商定的章程。”
易姨娘“噫”了一声,道:“算算日子,也有四个月了吧,怎么还不舒服?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我看着陶妈妈走,侯爷什么话也没有说。多半是顾及她怀着子嗣吧!”
“谁知道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的。”秦姨娘笑道,“只要她一天不舒服,侯爷也好,太夫人也好,就要把她当菩萨似的供的。我要是她,只盼着这日子慢些走才好。”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了几许嘲讥,“要不然,落地是个闺女,太夫人和侯爷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脸色了。”
易姨娘听着笑了起来:“只是可怜了我们杨姨娘,想给夫人做件百子嬉戏的小袄,日赶夜赶,眼睛都要瞎了。”
杨妈妈劝杨氏:“您好歹歇一会吧!”
杨氏望着还只绣了二十几个形态各姿的小童,有些丧沮:“没想到这样费功夫。”端过杨妈妈手里决明子菊花桑叶饮,锁着眉头喝了几口。
“要不,我们改绣十样锦吧!”杨妈妈一面帮着杨氏整理有些凌乱的绣线,一面低声道,“加上些瑞草、笔墨砚台,做个小孩子的包被也不错啊!”
杨氏有些心动。
“四夫人怀孕都有四个多月了,最多到六月份,她身子就应该好利爽了。”杨妈妈继续劝杨氏,“到时候,侯爷也该松口气了。您这个时候不和夫人搭上话。待到孩子落地,如果是儿子还好说,如果是女儿,四夫人只怕安排通房也不会安排妾室侍寝。何况我们对着外面的人只说是给夫人做点小东西,并没有说是绣百子嬉戏小袄。这样也不算是投机取巧。”
杨氏沉思片刻就做了决定:“就依妈妈所言。现在要紧是要和夫人搭上话。”
杨妈妈忙去拿了明纸过来,杨氏开始重新划花样子。
文姨娘却是拿着自己绣的一副“年年有余”的肚兜高兴得不得。她对秋红道:“你说,照这样下去,等明年大小姐出嫁,我怎么也能绣出两套小孩子的衣裳吧!”
秋红掩了嘴笑。
文姨娘不理她,喜滋滋地叫冬红把东西收好了,把前几天求滨菊画的“并蒂莲”的肚兜花样子拿出,让秋红起了个头,她也好照着往下绣。
万义宗的大儿子、小女儿都在府里当差,万义宗家的想儿子、女儿身边有个照应的人,就让滨菊带孙子在永平侯府旁租屋住着,又因滨菊上有公婆,下有小叔、姑子,头胎又生了儿子,大家说起来都认为她是个有福气的,哪家的婚丧嫁娶,都喜欢让她去帮个忙。她性子爽利,手又巧,渐渐地,永平侯府的大丫鬟、小媳妇们都喜欢找她画个花样子,指点一下针线活,她又趁机从喜铺拿些活计来分给这些小丫鬟做,让这些小丫鬟们赚个零食钱,渐渐地,她在永平侯府的妇仆中间有了些声望。
文姨娘要学做针线,秋红第一个就想到了她,请了她画花样子。
她笑盈盈地应了,坐在文姨娘身边的小杌子上,一面对着明纸上的花样子走着针线,一面低声道:“姨娘,我去滨菊姐姐那里的时候,遇到了琥珀姐姐和竺香姐姐。三个人正关在屋里说着悄悄话呢!”
秋红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
文姨娘斜了身子:“听到说了些什么吗?”
秋红也凑了过去:“听那口音,杜妈妈想给琥珀说门亲事,夫人就托万大显去打听了一番,结果琥珀不同意,滨菊和竺香在劝琥珀姐姐。”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文姨娘听着笑道,“你说清楚点。杜妈妈给琥珀说的是哪家的小子?琥珀为什么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我不知道。”秋红嘟了嘴道,“只隐隐听着提到白总管,好像是白总管的什么人。”
文姨娘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说起来,秋红也不小了,只因是她看着秋红长大的,总觉得这个不好,那个也不满意,怕秋红受了委屈,才留到了今天。
杜妈妈出面,与白总管有关,说的又是十一娘身边的丫鬟,就是再不济,也比一般的小厮要强百倍。既滨菊和竺香劝琥珀,多半与人品无关,是怕和白总管沾上关系,让人忌惮。
她思忖片刻,下炕趿鞋:“让冬红跟着我,我要去夫人那里坐坐。”
秋红忙蹲下给文姨娘穿鞋,道:“这才末初过三刻!”
文姨娘也不说话,带着冬红去了十一娘处。
十一娘刚午睡起来,精神不错。
徐嗣谆、徐嗣诫正围在她身边说话。
“…二哥过了院试,大哥说去爬山庆祝。爹爹多半不会同意我和五弟跟着去。就算是我们跟着去了,他们腿长脚长,玩得高兴了,我们又要被撇了单。”徐嗣谆拉着十一娘的衣袖,半是撒娇,半是恳求地道,“娘,你跟爹爹说说,去爬山太危险了,我们就在家里的后院烤肉吃好了!”
徐嗣诫也在一旁点头:“娘,我们烤肉吃!”
十一娘忍俊不住大笑。
“你们到底是要出去玩,还是想跟着大哥、二哥他们一起去玩。”
徐嗣谆红着脸:“我们也要出去玩。”
“那就去西山别院好了。”十一娘笑道,“大哥他们去爬山,你们就留在别院里烤肉吃。”
徐嗣谆听欢呼起来。
十一娘笑不可支:“快去上学去,小心迟了赵先生罚站。”
两个小家伙和文姨娘打了个招呼,笑嘻嘻地跟着南勇媳妇去了双芙院。
十一娘让小丫鬟端了锦杌文姨娘坐。
文姨娘和往常一样,说了几句笑话逗十一娘开心后,就把自己的心思说了:“…求您给找户好人家。也不求他根基如何,只求老实本份能过日子就行。”
十一娘有些意外。想到杜妈妈前几天跟她说的话:“…白总管手下的一个管事,今年刚好二十。人长得相貌堂堂,又很机灵。白总管很赏识,托我给说门亲事。您也知道,太夫人有些日子不管事了,我年纪大了,府里那些小丫鬟都不认识了。思前想后,只有来求夫人。”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瞟着琥珀。
她有些明白杜妈妈的意思,却没有给个明确答案给杜妈妈。私下却问琥珀的意思。
琥珀红着脸,强忍着羞意道:“夫妻两人不可同时在外院和内院做管事。我想跟在夫人身边。”
反而是十一娘有些犹豫:“我让万大显帮着打听打听,如果人的确不错,你也别一口回绝了。”
不曾想这件事还没个准信,文姨娘求上门来。
她望着文姨娘微微地笑。
文姨娘也不相瞒,赧然道:“我也是听些音。夫人要觉得琥珀不合适,跟我们家秋红说也是一样。杜妈妈也好、白总管也好,不过是想和夫人走得近一些罢了。”
她这话也有道理。
可问题是,把秋红嫁过去,要能得到杜妈妈和白总管的认可才行。
“你也不要急在一时。”十一娘笑道,“说起来,我们院子里除了我身边的琥珀、红绣,还有你身边的秋红,乔姨娘身边的绣橼都是差不多的年纪。”
第四百一十七章
有人给琥珀提醒,绣橼也听说了。
她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差不多年纪的几个,琥珀是十一娘身边最得力的,谁能娶到琥珀,谁就可以一步登天,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而十一娘向来疼爱琥珀,寻常之人只怕也不会允婚,前程自然光芒万丈。至于红绣,虽然没有琥珀那样的靠山,可到底是在正房当差的,不比她和秋红,是姨娘身边的丫鬟。而她和秋红又有些区别。文姨娘在府里人缘好,又出身扬州文氏,私蓄丰盈,就算在府里呆不下去了,还可以投靠文家。而她呢,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乔姨娘还因为仵逆十一娘被送到庙里静修,谁敢自找麻烦来惹她…说不定十一娘心里一个不痛快,就把自己配了瞎子、跛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她的人不由怏了几分。
珠蕊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什么了?”绣橼放下手里的针线,“没个正经的。”
珠蕊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绣橼姐,姨娘今天又只是吃了一碗白粥,小半碟青菜。”
绣橼听着脸色微沉,丢下针线去了乔莲房处。
乔莲房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棺了个圆髻,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小袄,人比过年的时候又清减了几份,脸上的轮廓分明,一双大眼睛孤零零地,显得有些突兀。
炕桌上的残羹还没有收走。
绣橼看了一眼,笑着上前喊了声“姨娘”,“噫”了一声,道:“我今天特意让厨房给您做了个鸡蛋豆腐。您怎么没动?是不是厨房做得不好?”
乔莲房已放了碗:“今天的鸡蛋腥味很重。”
前天说肉有膻味,昨天说鱼有腥味,今天连鸡蛋也有味道了…她心里一沉,笑道:“要不,明天让人炖个鸡汤吧!”
乔莲房对此毫无兴感,起身去了内室。
“给我一杯清香!”她吩咐绣橼,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打开炕桌上放着的一本《法华经》认真地看了起来。
绣橼轻手轻脚地将茶放在了乔莲房的手边,乔莲房眼睛盯着书页,眼睛也没有抬一下。
珠蕊望着绣橼的目光中就透出几份焦虑来。
乔莲房已有快一个月没沾荤腥了,每天早起早睡,没事的时候就看经书或是抄经书,如在家的居士,让她们看着心惊。
绣橼也没有办法,退了出来,不死心地把那鸡蛋豆腐羹尝了一口。
又滑又嫩,十分爽口,哪里有半点的腥味。
“绣橼姐,这可怎么办啊!”一旁的珠蕊着急道,“要不,我们讲讲府里的事吧?说不定姨娘听了,会打起精神来…”
“那还不如不讲。”绣橼不以为然,“陶妈妈被夫人赶到了田庄上,原来四夫人屋里管事的换在敢太夫人的人,陈设都收了起来…不说还好,恐怕这么一说,姨娘心里更冷了几分。”
“不是这个!”珠蕊低声道,“我是说侯爷…”
绣橼有惊讶:“侯爷?侯爷怎么了?”
“我听田妈妈说,夫人就月间就会好了。”珠蕊轻声道,“到时候,侯爷也就不会这样天天呆在夫人屋里了。夫人又没有给侯爷收通房。到时候我们姨娘也就有机会了!”
绣橼听着颇为心动,抬头正要细问,却看见乔莲房静静地站在门帘子前,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姨娘!”绣橼和珠蕊不约而同地打住了话题,背后议论,都有些许的不自在。
乔莲房快步朝外走去:“到了去给夫人请安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