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嗣谆丢下歆姐儿也跑了过来:“母亲,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语气中带着点撒娇的味道,“您今天都没有听我们吹笛子──我们今天又跟赵先生学了新曲子。”
“是吗?”十一娘弯了腰,笑吟吟地望着摸徐嗣谆,“真不好意思。我去看了甘太夫人。没听着你们吹的新曲子。要不,你们明天一大早再吹给我听?”
徐嗣谆想立刻就吹给十一娘听,闻言不免有些犹豫,徐嗣诫却是十一娘说什么都好,拍着手道:“好啊!好啊!”徐嗣谆不好坚持,勉强地点了点头。
而刚才还被人团团围住的歆姐儿见身边突然变得冷清起来,她不由满脸困惑。先是站在那里侧头望了望含笑看着十一娘的太夫人我,然后回头望了望一眼垂手而立的乳娘,最后目光落在了被徐嗣谆、徐嗣诫两兄弟围着的十一娘身上,嘴一扁,“哇”地一声,委曲地哭了起来。
大家俱是一怔。
歆姐儿的乳娘已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抱了她:“姐儿,姐儿…”轻声地哄着她。
十一娘这才发现五夫人和石妈妈都不在。
歆姐儿是五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加上身体不太好,五夫人越发把她看得紧,平时不离左右。如果有事不方便带在身边,也会派了最信任的石妈妈在一旁服侍…
难怪三个孩子玩到了一块。
不知道五夫人有什么急事?
思忖间,歆姐儿已扭着身子朝着徐嗣谆喊“哥哥”,一副吵着要他的样子。
徐嗣谆见状忙跑过去牵了歆姐儿的手。
歆姐儿安静下来,伏在乳娘身上,改为小声的抽泣。
“哎呀!”那乳娘笑道,“原来我们姐儿最喜欢的是四少爷!”语气里不免带着几份谄媚的味道。
徐嗣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大家都笑了起来。
十一娘上前给太夫人行了礼。
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指了自己对面的炕垫让她坐:“福祯还好吧?”
“还好!”十一娘笑着坐下,有小丫鬟上了茶,“虽然精神还有些怏然,但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她年纪轻轻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太夫人听着微微叹了口气,“能这样慢慢地缓过气来就好。”
太夫人也是孀居之人,自然有很多的体会。
十一娘不想惹太夫人伤心,笑着转移了话题:“怎么不见五弟妹?”
“她有些发热。”太夫人笑道,“怕过了病气到孩子身上,把歆姐儿放在我屋里几天。”
难怪几个孩子玩到一块。
古代的医疗条件太差了。一点点小小的风寒都会要了人的命。
十一娘不由担心道:“大夫怎么说?要不要紧?”
“刘医正说吃几副药就好了。”太夫人笑道,“我差杜妈妈去看了看。说吃了药,发了一身的汗。刚刚歇下。”
“那我明天再去看她吧!”
正说着话,有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
十一娘和太夫人不由循声望去,就看见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你一下,我一下地扯着个小鸡啄米的玩具,玩得不亦悦乎。
望着孩子们纯真的笑颜,两个人也不由展颜一笑。
太夫人就携了十一娘的手:“我现在年纪大了,只想含饴弄孙,享享清福。以后家里有什么客人,除了像黄夫人那样的老姊妹,你帮着招待就行了。不用领到我这里来了。”
十一娘很是意外,更多的,却是感动。
她知道太夫人不待见杨家,可太后毕竟还健在,杨家和徐家同在一个社交圈里,抬头不见低头,面子上的事多多少少要顾着点。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在建宁侯夫人来拜访她的时候选择了回避的原因之一。她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委婉地给杨家提个醒。却不曾想到太夫人会这样的支持她,不仅没有一点点为难或是嗔怪的意思,还把徐家对外的社交权交给了她。
“娘!”十一娘不由回握了太夫人的手。
太夫人就笑眯着眼睛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你在福祯那里待了一个下午,都说了些什么?现在甘家的情况怎样了?亲家老爷和太太昨天一早差人来约我下帖子,请我到新家去听戏呢!”
十一娘需要太夫人的知道,也不和太夫人客气,笑着把太夫人的好意收在了心里,捡了些有趣的事和太夫人说。
当太夫人听说甘夫人主动要求给甘太夫人晨昏定省时,微微点头:“老吾老以及老之老,幼吾幼以及幼之幼。她如果能推己及人,说到做到,甘家到也不至于一败涂地。”当听到有人找到喜铺里做补服,更是替她们高兴起来:“…得好好谢谢顺王才是。然后再跟他说说,看还有没有这样的生意,以后记得要照顾你们。做生意就是头两年有些艰难,待过了这两年就好了。”
十一娘笑着应喏,看见歆姐儿一边笑,一边打着哈欠,怕把孩子玩兴奋了到时候睡不好,笑着起身告辞。
太夫人想着她在别人家做了一天的客,也不留她,让杜妈妈送她和徐嗣诫出了门。
回到屋里,徐令宜已盥洗歇下,正歪在床上看书。看见她回来,笑着问她:“怎样?和甘太夫人说了一天的体己话,心情好些了?”
说得她好像负气而去似的。
十一娘气结。却笑眯眯地望着徐令宜:“友者,五伦之一。孙子论友,益者三,损者三,以其关系一生,不可忽也。妾身不过是遵圣人之言,去见了直友、挚友,自然心情就好了。”
徐令宜听了大笑。
十一娘自去梳洗不理他。
出来时徐令宜眉宇间还带着几份笑意,她装没有看见,吹灯歇下,却立刻被徐令宜搂在了怀里。
“默言,默言,”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小傻瓜,以后别再自寻烦恼了。”
难道自己真的太过小心翼翼了?
十一娘很是困惑。
过了两天,周夫人不期而至。
“建宁侯夫人要来拜访我。”她面带冷笑,“我借口和你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去喜铺里看看,挑些东西,把人交给了公主。”
十一娘并不惊讶。
建宁侯夫人既然来拜访自己,自然也会去拜访周夫人。
而周会人见到她神色平静,脑子一转,立刻明白过来:“她也来见你了!”
十一娘点头,笑道:“我也和你一样,避开了!”
周夫人听着就“呸”了一声:“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东跑西颠的,我倒要看看,她能得个什么好去!”
听那口气,好像对福成公主所说的“当成正经亲戚来走”的事很不满似的。
可这毕竟是私事,十一娘不好过多的打探,问周夫人:“那你要不要去喜铺看看?”
“我也的确是找你来买东西的。”周夫人说了几句,语气渐渐平和下来,“我有两个贴身的丫鬟,很得我的心,这几天就要放出去了,准备给她们置办全套的嫁妆,也不枉尽心尽力地服侍了我一场。”
她的话让十一娘心中一动,渐渐有了个想法。
如果能让各府的丫鬟出嫁都以能在她们喜铺里订一副嫁妆为荣,那她们的喜铺就算打出了自己的品牌。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一面寻思着得找个机会和简师傅、两个掌柜商议商议,一面梳洗一番,和周夫人去见过太夫人后,一起去了喜铺。
周夫人在那里流连两个时辰,不仅挑了两副嫁妆,还给自己买了几方帕子。看得出来,她对喜铺的绣品很满意。
出了门,十一娘以为她会直接回公主府,谁知道她却挽了十一娘的胳臂:“反正借着你的名头出来了一趟,索性就吵你一回──到你家去吃晚饭去!”
购物、抱怨、放纵,都能减轻心里的不快。
十一娘能理解她的心情,笑道:“你不说我也想拉你回去吃晚饭!”
“那我就不客气了!”周夫人听着笑嘻嘻地和十一娘回了荷花里。
两人刚在垂花门前下了马车,十一娘就看见周夫人身边一个随车的小厮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夫人,建宁侯夫人走了!”他喘着粗气,“公主按着招待亲戚的旧例,让那建宁侯夫人站在正殿院子中央答话。”那小厮说着,眼里绽放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把建宁侯夫人气得…公主身边的姑姑就说了,家里的亲戚一向是这样,总不能为她破例吧!”
周夫人听着就笑了起来。
一面笑,还一面颇有些得意地望了十一娘一眼:“我们家可是公主府。招待侯夫人自有招待侯夫人的规矩和体面,招待亲戚自有招待亲戚的规矩和体面。她不做侯夫人要做公主的亲戚,自然就只能用招待亲戚的法子招待她了。”
十一娘此刻才明白福成公主的用意。
公主是金枝玉叶,皇室贵胄,就是驸马见了都在跪拜,何况是亲戚!
第三百八十五章
十一娘抚额。
周夫人眉眼间却全是灿烂的笑容:“今天我们好好喝两盅。”
十一娘笑着和她进了垂花门。
“公主曾说过,当时是怕太后在奉先殿出什么事不好交待。”周夫人低声道,“现在出了奉先殿,就算太后有什么不妥当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与皇上有什么关系?要说不孝,那是杨家的人不孝,明知太后身体违和还说些令人生气的话。”她说着,朝十一娘眨了眨眼睛。
十一娘忍俊不住笑起来。
周夫人就问她:“那破落户可曾来拜访你?”
“派了妈妈来请安。”十一娘道,“我没见。”
周夫人微怔。
十一娘道:“我跟那妈妈说,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我要去趟忠勤伯府。”
周夫人哂笑:“只怕她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思来!”
“那就没办法了!”十一娘笑道,又有周夫人身边的小厮跑过来:“夫人,夫人,大喜,大喜。”
能跟着出来的,都是聪明伶俐眼头亮的,这样失态,十一娘和周夫人都有些惊讶地站住了脚步。
那小厮已满脸兴奋地大声道:“太子妃有喜了!”
“什么?”十一娘心中狂喜,“你从哪里听说的?”
周夫人则身子一晃。要不是身边的丫鬟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只怕要跌一跤。
“太子妃那边的内待来家里报喜。”小厮喜形于色,“公主差了小的来给夫人报个信,请夫人跟永平侯太夫人、夫人说一声。也免得两位夫人一直为太子妃的事担心。”
周夫人已缓过神来,指了那小厮吩咐身边的人:“赏,赏十两银子。”
十一娘也笑着吩咐琥珀:“赏十两银子。”
那小厮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是作揖,又是磕头的。
周夫人哪里还注意到他,携了十一娘的手:“我们快去报给太夫人听,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又道,“晚饭我就不吃了,赶回去问问具体的情况才好。”然后转头问那小厮,“宫里的内侍可走了?”高兴的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我来的时候还没有走!”小厮忙躬身答应。
周夫人匆匆点了点头,和十一娘急急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听了立刻到佛堂里去上了三柱香。
“这下我可安了心!”
不仅不留周夫人,还催着她快回去:“有多长时间了?身体可还好?想吃些什么?问了都报给我听。”
周夫人连连点头,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打道回府。
太夫人回屋,抱了在炕上玩木偶的歆姐儿呵呵直笑:“宗室又有添丁了!”
歆姐儿玩的正起兴,突然被人打断,扭着身子指着落在炕上的木偶“啊呀呀”地。十一娘忙过去将木偶拾起来递给了她,她这才抱着木偶乖乖地坐在了太夫人的怀里。
屋里服侍的人齐齐矮了半截,笑盈盈地恭喜太夫人。
太夫人喜不自胜,吩咐十一娘:“每人赏一锭银锞子。”
十一娘笑着应“是”,安排下去。折回来却听见太夫人在吩咐杜妈妈:“…就从明天开始吃斋吧!”听到动静望过去,看见是十一娘,忙打住了话题,笑着转移了话题:“怡真和丹阳那里,你也要去报个信才好。”
太夫人什么时候许了愿?
十一娘见太夫人一副想瞒着自己,不让小辈们担心的样子,决定等会去问问杜妈妈详情,笑道:“已经差人去说了。”又道,“侯爷那里也去说了一声。”
太夫人嘴角微翕,正要说什么,一旁的歆姐儿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只听见哗啦啦一阵响,太夫人炕几上摆着的几件小摆全都摔到了地上,反把歆姐儿吓得哭了起来。
十一娘忙上前抱着歆姐儿:“不哭,不哭。”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
太夫人看着有趣,笑道:“我这个物主都没有说什么,罪魁祸首倒哭了起来。”
屋里服侍的听了,忙上前收拾残局。
徐令宜来了。
他一眼看见正哄着歆姐儿的十一娘。
白净的脸庞,安祥的神色,让徐令宜突然想到静谧的月光。
他微微一怔。
太夫人已笑道:“你到来的快!”
把徐令宜的思路打断。
他笑着:“听到这样好的消息,走起路来也轻快些。”
接着徐嗣谆和徐嗣诫下学回来,二夫人也来了,屋里欢声笑语,大家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晚饭。
回来的时候徐嗣诫已经趴在南勇媳妇的肩头睡着了。
十一娘回头望一眼,想起歆姐儿弱弱的身子却像小猴子似的活泼好动,笑道:“诫哥儿像女孩子似的文静,歆姐儿却像男孩子似的好动。倒是个相反的性子。”
徐令宜脑海里浮出很多她和孩子们一起玩乐的场景,想到他们成亲快两年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在心里叹了口气,朝十一娘笑了笑。
没几天,大家都知道太子妃有身孕的事。与徐家交好的几家更是差了人来问。同样的话,十一娘每天都要重复两遍。就在这个时候,建宁侯夫人来访。
十一娘想了想,在正厅见了她。
建宁侯夫人笑容满面,可神色间却难掩几份倨傲。
丫鬟上了茶,她提出来去拜见太夫人。
十一娘婉言拒绝了:“…天气太热,太夫人在后花园的水榭避暑。这些日子亲戚、朋友一律不见。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会代为您问候的。”
建宁侯夫人听了很是诧异。
她没想到十一娘会拒绝,更没有想到十一娘拒绝的这样理直气壮。
难道太夫人已经把家里的事全权交给了十一娘不成?
她想到燕京城里的人都在传,说永平侯的太夫人最看重的是二夫人,最喜欢的是五夫人,最器重的却是四夫人。
这样一想,十一娘当了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就算是这样,这个十一娘也太过嚣张了些吧!
建宁侯夫人眉宇间闪过一道恼意。但想到来时侯爷的嘱咐,想到前些日子在福成公主府所遇的事…她勉强换了盈盈笑意,转移了话题:“听说你去忠勤伯府见甘家的太夫人了,她还好吧?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甘太夫人一切都好。”十一娘和她寒暄了半天,建宁侯的话题还是转到了杨氏的身上:“怎么不见她在一旁服侍?她来前我可是嘱咐过她的,要把夫人当姐姐看待,事事恭敬,处处勤勉。不可因出身建宁侯杨氏就飞扬跋扈,惹得夫人不快。”语气里透着几份打探的味道,说的到是正经妾室该做的事。
十一娘有些意外,脸上却并不显露。笑着端起茶盅来轻轻拂了拂上面飘着的浮叶,道:“端茶倒水的事有丫鬟们就行了。家里的孩子的多,姨娘们又都是拘俗守常之人,多在屋里做些针线更好些。用不着和丫鬟们一样。”
建宁侯夫人心里暗暗吃惊。
周夫人就让她另一个侄女天天在跟前立规矩。十一娘却是恰恰相反。可在夫人面前立规矩,好歹还可以见见侯爷,天天关在屋里做女红,除了待寝的日子,哪里有多的机会见到侯爷!
这个十一娘,倒是个厉害的。
想到这里,她目光微转,笑道:“我这侄女的女红跟着宫里针工局的姑姑们学的,还算能拿得出手。夫人想做什么,大可吩咐她就是了。”
十一娘是出了名的喜欢打扮、会打扮。如果因此动心让杨氏帮着绣些东西,入了徐令宜的眼也是件不错的事。
“我就说,怎么杨姨娘很擅长绣宝相花的图案。”十一娘听着笑道,“如有用得着的地方,定会吩咐杨姨娘。”
建宁侯夫人见她态度温和,心里好受了些。笑道:“我这次来,是想看看我那侄女可还懂事。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夫人只管和我说了,我来教训她!”语气里隐隐透着几份交好的味道。
十一娘转念就明白。
杨家要的不过是徐令宜的全力支持,有一个宠妾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何必要得罪自己。
可建宁侯夫人所说的话却有些越俎代庖了。
“多谢夫人!”她笑道,“怎好意思让夫人操心我府上的家务事。”婉言拒绝了建宁侯夫人的提议。
建宁侯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
她这样处处讨好,十一娘还不领情…一时间,她再也拉不下这个脸面,冷笑一声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说着,微微点头,起身离去。
十一娘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沉默半晌,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正屋。
那边杨妈妈正和杨氏说话。
“夫人来了。”她神色间有些几焦躁,“您看这事该怎么办好?要是夫人知道您如今还…”
“你急什么?”杨氏低头绣着宝相花的袜子。这已经是她做的第五十六双袜子了,文姨娘有了,秦姨娘有了,徐嗣谆有了,甚至连乔莲房都有了,唯独十一娘没有。“夫人是不会让我见建宁侯夫人的。”
杨妈妈有些惊讶。
杨氏笑道:“有哪家的妾室会去见客?”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杨氏笑道,“除非夫人不顾正室的尊严。”
杨妈妈无语。
晚上去给十一娘请安,乔莲房笑盈盈地望着她道:“夫人,听说今天建宁侯夫人来了?怎么也没有让杨妹妹拜见一番。她好歹是杨妹妹的亲戚啊!”说着,抿了嘴笑。
第三百八十六章
杨氏嘴角噙一丝冷意。
乔莲房逮住机会就要对她冷嘲热讽一番,她就知道,说的越多,错的机会越多。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让建宁侯夫人见她一面的话来,这哪里是在攻讦她,这是在挑衅十一娘的权威。
等了这么长时候,今天终于抓住了乔莲房的把柄,不好好在十一娘面前说叨说叨,乔莲房还真把自己当病猫呢!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刚想上前一步说话,耳边却传来十一娘不紧不慢却略带严厉的声音:“乔姨娘,杨姨娘虽然出身建宁侯杨氏,却是侯爷的妾室。按礼,妾室是不能在正厅招待有诰命的侯夫人的。乔姨娘出身程国公府,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
十一娘表情平情,说出来的话却字字锋利,是她嫁入徐家所未曾有的。几位姨娘都怔住。特别乔莲房,目瞪口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更是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乔姨娘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十一娘轻轻地追问了一句。
文姨娘心中一颤,轻轻退后两步,贴站在了黑漆落地柱旁,秦姨娘正好挡住了她半个身影。而秦姨娘则缩着肩膀,表情敬畏地望着十一娘,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儿。
十一娘清冷的声音在正厅里回荡,更平添几份威严,乔莲房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何曾被这样对待过,顿觉羞愧,眼角瞥过杨氏。只见杨氏正满脸同情地望着她。
乔莲房脑子“嗡”地一声,脸皮涨得通红,急急地辩道:“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因为建宁侯夫人其心可诛,妄想以正经的亲戚身份和我们府里来往。我也是为夫人着急,才出言告诫杨妹妹,让她安份守纪…”
“啪”地一声,十一娘的手就拍在了手边的黑漆四方桌上,桌上的茶碗盖盅叮叮作响。
“乔姨娘!”她略略拔高了声音打断了乔莲房的话,看她的目光也有了几份愠色,“建宁侯乃太后胞弟,侯爷乃皇后娘娘胞弟,本是姻亲,常来常往,正是亲睦友爱之意,何来诛心之说?何况我与建宁侯夫人在正厅说话,乔姨娘当时可在场?”不待乔莲房回答,已咄咄逼人地又问,“又怎知建宁侯夫人和我都说了些什么?又怎知建宁侯夫人是否提出要见杨姨娘之事?”她说着,站起身来,目光凌厉地从文姨娘、秦姨娘和杨氏身上一扫而过──众人都乖巧地低下了头。
“说不择词,口出恶语,挑三唆四,哪有一点点大家女子应有的贞静。”十一娘冷冷地望着乔莲房,“你立刻回房去,把那《女诫》抄上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乔莲房望着十一娘的表情有些呆滞,好像被十一娘的话惊吓住了似的。
而一旁的宋妈妈见乔莲房没有及时应喏,立刻朝着屋子里另一个服侍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地上前架了乔莲房,拖着她就往外走。
乔莲房清醒过来。
“罗十一娘,”她挣扎着,私低下的称谓脱口而出,“你怎么能…”
“扣她半年的月例。”十一娘语气平静而理智地打断了乔莲房的话,“把《女诫》抄三百遍。”
她纤细的身姿笔挺如松,微扬的脸庞神色冷凛,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盛气,一下子把乔莲房镇住。
这乔氏胆子可真大,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直呼夫人的名讳,偏偏她出身高贵,难道还能把她送回程国公府不成?
宋妈妈生怕乔莲房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见她有些怔忡,三下五除二地把她拖出了正厅。
如果镇不住乔莲房,那夫人的颜面可就没地方搁了。
琥珀和雁容不约而同地跟了出去,一个掏出帕子就去塞乔莲房的嘴,一个帮着把乔莲房按住,四个人又拉又拽,总算是顺利地把乔莲房弄回了她的院子。
十一娘望着轻轻晃动的门帘子,缓缓坐下。
“几位姨娘回去,也把那《女诫》抄一遍。”她徐徐地道,“重新学学什么是妇言,什么是妇功,什么是妇德!”
文姨娘立刻恭敬地应“是”,十分配合。
杨氏的应喏声紧接着文姨娘响起,神色间闪过一丝懊悔──之前看到文姨娘躲在旁边,没料到表态的时候她却赶在第一个,让自己失去了一个表现的时机。难怪文氏能在十一娘面前混得这样好。
她不由朝秦姨娘望去。
秦姨娘正唯唯诺诺应承,眼底深处却没有一点点的惊讶或是慌乱。
杨氏心中一动。
十一娘已端了茶。
三位姨娘曲膝行礼,鱼贯着退了下去。
十一娘脸上露出几份疲惫。
“夫人!”绿云小心翼翼地上前扶了她,“您还是回内室歇歇吧!等会少爷、小姐还要来问安呢!”
十一娘点了点头,外面已传来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
除了徐嗣诫,还没有谁敢在她的院子里这样的奔跑。
十一娘脸上不觉露出笑意。
帘子一撩,徐嗣诫跑了进来。
“母亲,母亲,我下学了!”他扑到十一娘的怀里。
软软的身子,温暖了十一娘的心。
“哥哥呢?”
她的话音刚落,徐嗣谆已背着书包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他拱手朝十一娘作揖:“母亲!”
徐嗣诫见了也忙站直了身子,学着哥哥的样子给十一娘行了礼。
十一娘吩咐小丫鬟们给他们上茶上点心。
贞姐儿过来了。
夏天丽景轩很凉爽,十一娘不带着她到正厅处置家务事的时候,她就待在丽景轩。
徐嗣诫就得意洋洋地给大家表演他新学到的曲子。
宋妈妈撩了帘子。
看见眼前一副温馨欢快的场景,她有片刻的犹豫,见十一娘示意她过去,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夫人!”她在十一娘耳边低声地道,“乔姨娘屋里服侍的全被看管了起来。我另派了粗使的婆子守了大门和内室门,屋里的汗巾、剪子之类的都收了起来。”然后语气一顿,又道,“只是乔姨娘一直嚷着要见侯爷…不愿意抄《女诫》。”
“什么时候抄完了三百遍《女诫》,她什么时候可以走出院子。”十一娘笑着给吹完了曲子的徐嗣诫鼓掌,“什么时候能自由进出院子了,自然也就可以见到侯爷了。”
宋妈妈笑着学十一娘的样子给徐嗣诫鼓掌,小声应是。
徐嗣诫满脸的兴奋:“母亲,好不好听!”
“好听!”十一娘笑道,“这是什么曲子?”
“鹧鸪飞。”徐嗣诫笑道,“先生说,等我把这一段吹熟了,就可以学下一段了。”
“先生说,这曲子取自太白先生的《越中览古》。”徐嗣谆笑着插言,“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至今唯有鹧鸪飞。”
“哦!”十一娘很感兴趣的样子,“还有这样的典故吗?”只觉得徐嗣诫的进步很快。
“我知道,我知道。”徐嗣诫抢着徐嗣谆的话,“先生说了这句诗是什么意思的。”他站在那里摇头晃脑地说起故事来,“从前有个越王,叫勾践…”
十一娘认真听着。
宋妈妈轻手轻脚,没有惊动任何人,退了下去。
晚上从太夫人那时吃饭回来,十一娘告诉徐令宜:“乔姨娘这些日子十分的聒噪,我罚她抄三百遍《女诫》。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子。”
徐令宜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算是知道这件事了。
半夜,十一娘被突兀的敲门声给惊醒。
她坐起身来,值夜的琥珀披着小衣匆匆走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她表情凝重,“乔姨娘自缢未遂。”
十一娘心中一沉,深吸口气才透过气来:“现在怎样?”
“值夜的婆子正守着她。”琥珀道,“派了小丫鬟过来报信。说绣橼正在那里哭天抢地。”
十一娘想了想,道:“你让那小丫鬟进来。”
琥珀应是,转身把人叫了进来。
十一娘问她:“是怎么发现乔姨娘自缢的?”
小丫鬟脸色发白,说话还算利索:“妈妈守在罗帐外,突然听到里面有‘咚咚咚’的声音,忙撩了罗帐看,发现乔姨娘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条绫布挂在床架子上,正伸了脖子要往里套。”
十一娘心里有点明白。对琥珀道:“你去准备三尺白绫,一把剪刀,一块三两的碎金子给乔姨娘送去。跟她说,她要是实在不想活了,先把这三样东西带好了,明天一早我送她去庙里,她想怎样死就怎样死。免得污了永平侯府这一亩三分地。”
琥珀和那小丫鬟都呆住。
“夫人,这样…”
“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十一娘道,“你把这三样东西交给那粗使的婆子,让她供在正屋的香案上。等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乔姨娘走的时候让乔姨娘带上就行了。还有,赏了妈妈五两银子,赏这小丫鬟一两银子。”说完,放了罗帐。
琥珀只好无奈地应了一声“是”,带着小丫鬟出了内室。
十一娘有点伤脑筋。
要是乔莲房死硬到底,明天把她送到哪里好呢?
转头却看见一张表情错愕的脸。
第三百八十七章
“把侯爷惊醒了!”十一娘靠在了床头的迎枕上,“侯爷不用担心。乔姨娘没事。我刚才问过来禀的小丫鬟了,妈妈们是听到罗床里有‘咚咚’的声响这才发现乔姨娘自缢未遂的…”
徐令宜也靠在了床头的迎枕上。
有人敲门的时候他就醒了。小丫鬟是怎么禀的,十一娘是怎样处置的,他听得一清二楚。
真要自缢,怎么会弄出那么大的响动。
乔莲房不过是想以此来要挟十一娘而已。
十一娘也并不是真的要处置乔莲房。
她只是想吓唬吓唬乔莲房。
所以虽然送了三件东西过去,却又让人供在正屋的香案上,言明如果再闹,明天才送乔莲房去庙里…留了半夜的功夫给乔莲房考虑,给了乔莲房一个台阶下。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十一娘的冷静、果断固然让他惊讶,但乔莲房的转变却更让他惊讶。
徐令宜望着帐顶,表情有些失望。
“我看到有人受伤的地方溃烂了,亲手用刀剜下来,淋上烧酒,”他声音有些怅然,“也看到有人手脚断了,找一根树棍用腰带绑上,拖行十里找大夫疗伤…从来没有想到死,只想着怎样活下去…又有多少人,想活却没能活下去…她却拿性命拿儿戏,以此来要挟他人…”
他是在说乔莲房吧!
十一娘看着暗暗叹了口气。
毕竟是服侍过他的女人,走到这一步,怎么会没有一点点的感慨。
十一娘听到的时候觉得有些可笑。
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心痛你的痛,悲伤你的伤,对于那些不爱你的人来说,管你是生是死。
“可能对乔姨娘来说,这件事很重要吧!”她只能含含糊糊地道。
就像那些经事不多的孩子,错过了自己最爱的动画片便已是世界末日。哪里知道生命的可贵!
徐令宜轻轻摇了摇头。
根本就是生活太过安逸生奢侈的原故!
他声音里带着几份疲倦:“要是她明天还闹腾,就把她送到大觉寺去住些日子吧!”
“大觉寺?”十一娘有些惊讶。
她不知道这家寺庙。不过,她知道的寺庙也不多就是。
“我们家没供过大觉寺的香火。”十一娘犹豫道,“侯爷和这禅寺很熟吗?”
“一般的寺庙鱼龙混杂,时间一长,不免有好事之徒胡言乱语。”徐令宜目光复杂,没有直接回答,“大觉寺地处偏僻,寺规森严,是静修的好去处。我明天会让白总管去跟大觉寺的主持打声招呼的。”
地处偏僻,说明那里的香客很少;寺规森严,说明那里的管理很严。让白总管去打招呼,说明和徐家还有些交情。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至少大觉寺比一般的寺庙要安全些。何况徐令宜只是说送她去住些日子,总有接回来的一天。如果能因此磨磨乔莲房的性子,对她未必不是件好事。
十一娘点了点头。
徐令宜俯身去吹了灯:“早点歇了吧!”
屋子里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十一娘窸窸窣窣地躺下,被徐令宜抱在了怀里。
罗帐内只闻两人浅浅的呼吸,平添几份静谧。
“默言,”他声音透着几份认真,“你也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吗?”
是问她如果遇到这样的事会怎样做吧?
十一娘哂笑。
如果是她,肯定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不过,这话说起来太长,也没必要。
“我至少不会自缢。”她自我调侃,“要不然,丢下这一大片家业,便宜谁去!”
徐令宜大笑。
刚才的沉重苦闷一扫而空。
他轻轻亲了亲她鬓角:“那我们就说定了,不能丢下这一大片家业便宜了别人去。”
语气里透着几份郑重其事的味道,让十一娘微微一愣。
第二天他们刚起床,宋妈妈神色疲倦地走了进来。
她有些为难地望了一眼正盘坐在临窗大炕上给金鱼喂食的徐令宜,欲言又止。
十一娘暗称不妙。
徐令宜已放下手中的鱼食,一面冷冷地道了声“说”,一面接过小丫鬟递上的帕子擦着手。
宋妈妈瞥了一眼十一娘,低声道:“乔姨娘嚷着要见侯爷,还把送去的笔墨纸砚都砸了。”
十一娘不由皱眉。
徐令宜则吩咐一旁服侍的绿云:“去把白总管叫来。”又对十一娘道:“你指派几个得力的婆子帮乔氏收拾些东西,下午送她去大觉寺。”
屋里服侍的人个个面面相觑。
夫人不仅依诺把乔姨娘送到了寺庙,而且还说服了侯爷。
继而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