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听了也凑过去望。
原来马车进了徐府。
“你们也好久没来了。”十一娘成了地主,立刻客气地道,“前两天南京那边的送了几尾鲥鱼来,我们正好尝尝鲜。”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黄三奶奶笑着,马车停了下来,一行人笑着去了太夫人那里。十一娘吩咐厨房把南京宏大奶奶送来的鲥鱼做汤,然后留黄夫人和黄三奶奶吃了晚饭。
等送走客人,二夫人回来了。
太夫人忙拉了她到炕上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让您挂念了!”二夫人歉意地朝着太夫人笑了笑,然后开门见山地道,“嫂嫂娘家的大嫂病了,哥哥和嫂嫂,还有侄儿侄女都赶了过去。当时顾不得过来报信,等再派人去慈源寺,我们已经走了。”
项太太娘家姓高。
太夫人听了忙道:“高太太现在怎样了?”
二夫人道:“现在还不知道。哥哥、嫂嫂还在那边。我准备明天再去看看。”
“是应该去看看!”太夫人道,“要是有什么事,你记得知会我一声。”
二夫人笑着应是。
太夫人关心地道:“你吃了饭没有?今天做了鲥鱼汤,我让人给你端一碗来!”然后高声吩咐杜妈妈去端汤。
那边高府后院的上房里,项太太满脸愧色地望着自己的嫂嫂高太太:“都是我不好,拖累了嫂嫂!还要嫂嫂称病…”
“知道不好还这样闹腾啊!”项太太是老来女,高太太比这个小姑年长二十多岁,说的是姑嫂,两人之间却情同母女,“你看你办的这事,也不怪姑爷今天发这么大的脾气。你让他以后怎么做人?还有什么颜面在徐家走动?”
“不走动就不走动!”项太太小声地嘀咕,人却畏缩了一下。
“就知道嘴硬!”高太太看着好笑,“那我刚才说姑爷的时候你怎么还把我的袖子直拉。”说着,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再过两年你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这样和姑爷三天两头的闹,让媳妇看了会怎么想?让亲家看了会怎么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子女们多想一想才是。”
“我就是为柔讷着想,所以才不想把她嫁给徐嗣谕的!”项太太听了立刻高声道。
“那好,我来问你,这桩婚事,你到底不满意什么?”
“徐嗣谕是婢生子!”项太太想也不想地道,“我们柔讷是嫡女。”
“那好。我再问你。姑爷是几品?永平侯是几品?”
项太太半晌无语。
高太太索性道:“姑爷是四品,永平侯却是超一品世袭罔替的公卿,配你们家可配得上?”
项太太立刻道:“可徐嗣谕又不可能承爵。”
“如果徐嗣谕可以承爵,徐家可会向项家提亲?”
“那怎么可能?”项太太道,“侯爷有嫡子。何况还刚刚续了弦。”
“我是说如果?”高太太叹了口气。
项太太神色微滞,然后强辩道:“当初我们家姑奶奶还是不嫁到徐家去了!”
“此一时彼一时。”高太太道,“当时徐家不如现在显赫。二爷十分仰慕你们家姑奶奶的才学,先帝年事渐高,不仅对众皇子猜忌重重,对皇子舅族、妻族都十分猜忌。徐家既是公卿,又是皇子的妻族,徐家这才做出姿态三次求娶你们家姑奶奶。看中的就是项家人丁单薄,你公公不朋不党。你以为真的是看中了项家的门第。你公公最终把女儿嫁到了徐家,看中的却是徐家人口简单,徐家二爷又是世子,你们家姑奶奶以后就是永平侯夫人。你公公得罪的人多,最怕就是身后连累一双子女,还煞费苦心地为姑爷求娶了你,看中的却是我们家兄弟多,以后有事,能有个帮衬。”
项太太有些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嫂嫂。没想到被人至今津津乐道的“三求项家女”,不过是政治背景下项徐两家默契下的一场戏。
高太太拂了拂项太太垂在鬓角的一缕头发:“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这其中的曲曲道道多着呢!说起来,要是那徐嗣谕是妾生子,只怕徐家还不会打柔讷的主意。正因为他是婢生子,高不成,低不就的,徐家这才会托了你们家姑奶奶出面做媒。这件事,姑爷纵有不对。可也不是没有仔细考虑过的。柔讷性子温顺,你们家姑奶奶却是个性子强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她总不能看着柔讷吃亏不帮衬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项太太听着却跳了起来:“她能帮什么忙啊?她不帮倒忙就不错了!现在的永平侯夫人,可是罗元娘的妹妹!我们家那位姑奶奶可是和罗元娘出了名的不对盘。要知道,罗元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妹妹能好到哪里去?”
高太太听着就低头沉思起来。
项太太对这个嫂嫂是又爱又怕的,见状轻轻拉了嫂嫂的衣袖:“大嫂…”
高太太抬头看见项太太怯生生的眼神,笑了起来:“没事,没事。就是有些事我要再想想。”正安慰她,有小丫鬟进来,小心翼翼地禀道:“姑爷问,要是太太还有话嘱咐姑奶奶,那他就先去老爷书房了。”
项太太一听就站了起来:“大嫂,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高太太却把项太太手一拉,然后吩咐小丫鬟:“你去跟姑爷说,今天姑奶奶就不回去了。让他先回去。”
“大嫂!”项太太听着怔住。
高太太却没有理会项太太,径直道:“至于几位少爷、小姐,也一并留下了。老太爷有几年没见到外孙、外孙女了,趁着在燕京,陪老太爷说说话,让老太爷也高兴高兴!”
项太太吃惊地望自己的大嫂──刚才她还说自己不应该带着孩子回娘家的,怎么突然又把自己和孩子留了下来?
那小丫鬟自然是听主母的,又怕这位姑奶奶发脾气,立刻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高太太就慢条斯理地对项太太道:“我先前说你不对,是你不应该遇事就把孩子带着往娘家跑,又把家里的事闹到外面去,让别人看笑话。我现在留你,是因为这件事姑爷做得不对。他就是有心把柔讷嫁给徐嗣谕,那也应该先与你商量了再去回你们家姑奶奶,不应该就这样和你们家姑奶奶直接把事定了下来。”
项太太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区别,呐呐道:“…那还不是一样!”
高太太听了气不打一处出:“还好爹把你嫁到了项家。要是嫁到别家,只怕被吃的骨头都不剩。”又见项太太搭拉着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好了,这件事你别管了。你且安心住下,有什么事,我来出面。”
项太太是最佩服自己这个大嫂的,闻言立刻笑了起来:“好大嫂,那我就在家里住几天。免得看到他我就生气。”
高太太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大啊!”
项太太挽了高太太的胳膊娇嗔道:“不是有大嫂吗?”
到了晚上,高老爷责怪妻子:“你怎么把小妹留在了家里。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多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高太太服侍丈夫更衣,“不是说我病了吗?小姑子从小是我带大的,我现在病了,她带着孩子回娘家来看看我,有什么不对的?”
“那徐家那边…”高老爷沉吟道,“要不是婢生子,倒也相配。”
“没事!”高太太不以为然地道,“人家徐太夫人是什么人?要的也只不过是个能下的台阶罢了。再说了,这件事成不成,我看还要仔细想想!至少得让项家的那位姑奶奶弄清楚,谁才是项家的主母!”
高老爷听着这些女人的弯弯曲曲立刻就头痛起来。他只交待了一句:“婚事就算是不成,你也别把徐家给得罪完了!”
“我办事老爷还不放心吗?”高太太保持道,“我心里有数。”然后叫了小丫鬟给高老爷打水洗脸。
高老爷不再说什么,夫妻两歇下不提。
十一娘却还没有歇下,她和宋妈妈、琥珀、绿云等人在元娘的院子,陶妈妈也垂手跟在最后。
这些日子她管着元娘的院子,十一娘让她每逢初一、十一去自己那里听示下。
“明天在这里做水陆道场,虽说来的都是出家人,可该避的还是要避一避。”她吩咐宋妈妈,“到时候来往的客人就由你领着几位精明能干的管事妈妈负责,琥珀负责管那些倒茶上点心的小丫鬟。绿云带着红绣、雁容等人跟在我身边,服侍那些夫人。至于这屋里的器皿,陈设…”十一娘望着陶妈妈,“就由陶妈妈负责。”
几个人都没有露出惊容,齐齐曲膝行礼应“是”。
十一娘看着事情都交待的差不多了,带着宋妈妈等人回了自己的院子。第二天早早起来,给太夫人问过安后就开始忙祭祀的事,到了掌灯时候忙得差不多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忙让杜妈妈端了羊羹给她:“要注意身子骨,有什么事,交给管事的妈妈。还有外院那些派过来帮忙的,也都是些经验丰富可以相托的。”
太夫人年纪大了,吃食都很清淡,羊羹虽然养人,可它味道浓郁,又有膻味,太夫人并不吃。分明就是为她准备的。
十一娘很是感激,虽然味道不好,但还是就着霜糖吃了几块:“因为跟大家学了很多东西,所以也没觉得累。”
太夫人赞赏地点头:“年轻的时候就是要吃些苦头,多学些东西。等年纪大了,才有资格在小字辈面前显摆啊!”
“是啊!”十一娘笑着和太夫人聊了几句,然后问起二夫人来:“…还没有回来吗?”
“中午就回来了。”太夫人道,“说项太太回娘家照顾嫂嫂去了。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在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低,生病是件比较严重的事。谁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状况开玩笑。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管是真是假,都给足了徐家面子。
“那我们要不要差个人去看看项太太的嫂嫂?”十一娘请教太夫人。
太夫人道:“按道理,既然知道了,就应该去看看。可现在这种情况,反而不好去。我跟怡真说了,就让她带些东西去看看项太太的嫂嫂──她和项太太是姑嫂,又比我们的关系要亲一些。”
十一娘点头,太夫人看着天色不早,只催她去歇息。十一娘想着明天还要忙,笑着给太夫人行礼,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三月十九的正祭日,徐令宽和五夫人把歆姐儿留在红灯胡同,天刚刚亮就坐着马车回了府,说是来帮忙的。徐令宜十分欣慰,和徐令宽去了外院,十一娘和五夫人给太夫人问了安后就去了正屋。
路上,十一娘向五夫人道谢。
五夫人笑道:“毕竟是我们家里的事。”
妯娌间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不错了。
十一娘朝着五夫人笑了笑。
待天一亮,徐府的亲戚朋友都陆陆续续地到了。上了香,献了三牲祭品,有的留下来吃午饭,有的告罪一声先走。十一娘留五夫人在旁边的花厅里和留下来吃饭的诸位夫人寒暄,自己则在花厅的屋檐下和那些告辞的人话别,遇到了像陈阁老的夫人、梁阁老的夫人之类的,还需要亲自送到垂花门前去。
等到中午,十一娘的小腿已是又酸又胀,她问绿云:“你去看看花厅开饭了没有?”
绿云还以为她是早上吃的少这个时候肚子饿了,忙道:“夫人,要不我到厨房去给您弄点点心来垫垫肚子?”
“什么啊!”十一娘笑道,“中午来祭拜的人少了,留下来吃饭的人上了桌,我们正好忙里偷闲──找个地方你帮我捏捏腿。”
绿云听了忙上前去扶她:“你先到一旁坐会,我这就去花厅看看。”
她的话音刚落,有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四夫人,不好了,忠勤伯府的甘夫人昏倒了!”
十一娘听着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腿酸不酸,提了裙摆就往花厅去。一面朝前疾走,一面吩咐绿云:“快跟外院的白总管说一声,让他速速请个太医来。”
绿云顾不得许多,一路小跑去了外院。
雁容陪着十一娘去了花厅。
饭菜还没有上桌,大家都围在东墙角。
十一娘急急走了过去。
有看到的人忙道:“快让一让,四夫人过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十一娘就看见五夫人正神色焦急地半搂着甘夫人。
看见十一娘,她松了一口气,表情也缓了缓:“四嫂,刚才大家正说着话,甘夫人突然晕了过去。”
十一娘见甘夫人面如纸白,唇色发乌,心里没底,又怕她是心绞疼或是脑溢血之类的病,只能不动声色地道:“这两天甘夫人准备兰亭的婚事,又赶着来参加大姐的祭祀,怕是累着了。你先扶着她,我找个鼻烟让她嗅一嗅。”拖延着时间。
谁知道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人道:“我这里有鼻烟。”
十一娘忙接过鼻烟盒在甘夫人鼻子下面晃了晃。
甘夫人一个喷嚏张开了眼睛。
大家都跟着松了口气,纷纷道:“没事了,没事了!”
十一娘忙问甘夫人:“您感觉怎样?”
“我没事!”甘夫人慢悠悠地从五夫人怀里坐直了身子,望着周围的人群,“就是有点累!”
“可把我们吓坏了!”黄三奶奶等人笑道。
甘夫人笑了笑。
十一娘见她笑容勉强,脸色更显苍白,还是很担心,道:“要不,我扶您到旁边的小院歇歇?”
甘夫人想了想,笑道:“那就麻烦四夫人了!”
雁容听着机灵地带着小丫鬟去收拾房子,十一娘和诸位夫人客气了几句,就扶着甘夫人去了旁边的院子。
第三百章
高过屋檐的太湖石挡住了进门的视线,暮春时节的翠竹已冒出几片嫩叶,微风吹过,沙沙作响,小院安宁沉静。
十一娘扶着甘夫人绕过小院的假山往正屋去。
正房门半掩,东、西两边的窗棂半开。
她不禁有些恍惚。
她上一次来,是扶元娘…然后,遇到了徐令宜…
这一次虽然是扶甘夫人。可情景是如此的相似。
十一娘不由侧脸朝甘夫人望去。
甘夫人嘴抿得紧紧的,目光茫然,脸上再也不见往昔的镇定自若。
甘家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能让甘夫人如此!
她暗暗吃惊,雁容领着小丫鬟迎了上来。
“夫人,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十一娘点头,甘夫人回过神来,客气地笑道:“麻烦四夫人了!”眼底却没有一丝的愉悦。
“怎么谈得上麻烦。”十一娘微笑,“我已经差人去请您贴身的妈妈了!”
甘夫人笑了笑,和十一娘进了正屋。
许是屋子久没人居住了,虽然打扫得干干净净,却到处透着生冷的味道。
“甘夫人,您将就一下!”十一娘扶甘夫人在东间黑漆八步床上歇下,亲手奉了杯热茶给甘夫人。
甘夫人端起茶盅连喝了几口茶,这才长长地透了口气,神色有所缓和。
十一娘就拿了临窗大炕上的迎枕放在甘夫人的身后:“您先靠一靠吧!我等您贴身的妈妈来了就走。”
“不用了!”甘夫人柔声道,“今天是你姐姐的祭日,你也忙。不用管我了。”然后抬头望了一眼十一娘身边的小丫鬟们,“不是还有她们吗?”
十一娘对待她一向亲切的甘夫人很有好感,不忍心让身体不适的她一个人待在这里。坚持道:“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又想到这个时候正吃午饭的时候,轻声道:“您饿不饿?要不我让人做个羊羹来,您多多少少用一点,然后下午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说完,也不待甘夫人回答,径直吩咐雁容去办。
“不用这么麻烦!”甘夫人忙阻止,“我不饿!”
十一娘委婉地劝她:“人吃了饭才有精神。没精神,办什么事也办不好!”
甘夫人听着微微一愣,没有做声。
十一娘心里一松。
能听得进劝就好。
又让小丫鬟去催雁容:“快些端过来!”
甘夫人听着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倚在了大红底绣鹅黄色芙蓉花的迎枕上,映着苍白的容颜,透着几份赢弱。
十一娘轻轻地帮她掖了掖被角,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陪着她。
不一会,雁容就急急端了羊羹进来。
十一娘亲手端给甘夫人。
甘夫人勉强吃了几块。
十一娘又帮她倒了杯热茶漱了口,抽了迎枕服侍她躺下,然后轻手轻脚地放下罗帐,正准备离开,却被一把抓住。
“四夫人…”
十一娘低头,看见甘夫人噙满泪水的眼睛。
“孩子没了!”她话一出口,泪如泉涌。
孩子没了?谁的孩子没了?
甘夫人吗?
十一娘的目光不禁落在甘夫人的腹部。
雁容却是神色大变,一个手势,立刻把屋里服侍的带了下去,自己守在了门口。
而十一娘念头一起,就立刻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甘夫人膝下空虚,曹娥、兰亭和忠勤伯的几个儿子都是嫡妻所生。如果是甘夫人,中年得子,那可是件大喜事,虽然不至于众星拱月,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为兰亭的婚事忙进忙出了!
思忖间,甘夫人已哽咽道:“年轻的时候,伯爷怕我生了儿子会动了心思,一直防着我…我想着我是续弦,半路的夫妻,伯爷不放心也是正常…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我真心对他好,真心对孩子们好,他迟迟早早会明白我是个怎样的…可不曾想到…”甘夫人低泣起来,“现在伯爷想为我留个依靠了,世子爷却开始担心了…他都是要做外公的人了,不过是通房生的养在我名下,就这样也容不下吗?”她说着,捂着嘴呜呜地低声哭了起来。
添箱时的缺席,甘大奶奶兴奋的神色,今天的晕倒。都有了答案。
十一娘望着就是哭,也不敢肆无忌惮放声大哭的甘夫人,不禁泪盈于睫。
“既然伯爷有心,孩子没了,以后再生就是了!”她言不由衷地安慰着甘夫人,“您也别太伤心了,身子骨要紧!”
“再生…”甘夫人怅然若失地轻轻摇了摇头,“伯爷年纪大了…以后没机会了…”晶莹的眼泪就顺着甘夫人的面颊落在了枕头上,立刻洇成一团殷红色。她却紧紧地咬唇,好像怕自己伤心感动之下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似的。
十一娘落下泪来。
又怕糊了妆容,忙掏了帕子擦着眼角。
…
自那天送走了甘夫人以后,十一娘偶尔会个人的时候发发呆。
琥珀见了不免担心:“夫人,过了这两天就好了!”
“我没事!”十一娘道,“只是在想事情。”
随着十一娘开始主持中馈,她们接触的人更多了,面临的事也更多了。琥珀有时候都要仔细理一理思路,更何况是十一娘!
琥珀不敢打扰,只能在生活起居上细心地照顾她。
亲自洗了樱桃用水晶碟子装了捧过去。
贞姐儿从威北侯府回来了。
十一娘招呼她吃樱桃:“快去洗了手来吃樱桃!”
雁容等人忙打了水给贞姐儿净脸净手。
贞姐儿亲亲热热地坐到了十一娘的身边。
“怎么样?”十一娘推了推装着樱桃的水晶碟子,“那边还热闹吧?”
贞姐儿连连点头:“芳姐儿和她的两个堂姐、娴姐儿和她的一个表妹、十二姨,还有李大小姐、梁家两位小姐…摆了三张桌子才勉强坐下。大家正玩击鼓传花呢!”
她是午初去的,此刻是末初,不过去了一个半时辰,依约只吃了午饭就回来了。
“是不是有点遗憾?”十一娘笑望着贞姐儿。姊妹们都在那里玩,她却要赶回来。
“不会啊!”贞姐儿笑容灿烂,“慧姐儿见我去了好高兴。”又道,“二伯母也说的对,我还没有除服,这样的场合还是少参加为好!”然后拉了十一娘的衣袖,带点撒娇的样子,“母亲,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望着她满足的笑脸,十一娘笑揽了她的肩膀:“知道就好!等会回去,要记得跟二伯母说说。”
贞姐儿点头,脸上露出几份犹豫。
“怎么了?”十一娘柔声问她。
贞姐儿想了想,才低声道:“二伯母这两天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自从项太太回娘家看望她嫂嫂之后,二夫人又出去过两趟,一次说是去项太太娘家探病,一次是项大人去任上她去送行了。但二夫人的神色一向淡淡的,十一娘自己也很忙,在太夫人那里遇见也没有仔细地打量。
她沉吟道:“知道是为什么不高兴吗?”
“不知道。”贞姐儿道,“我看结香姐姐这几天轻手轻脚的,还喝斥小丫鬟太过喧阗。”
十一娘失笑:“这样就算不高兴啊?你琥珀姐姐不也常常喝斥小丫鬟吗?”
“那不一样啊!”贞姐儿认真地道,“母亲脾气好,大家虽然敬着您,可见了您却不觉得害怕。那些不懂事的小丫鬟只当您可亲,不免有僭越的时候。琥珀姐姐要是再不管教管教,那些小丫鬟岂不没有了规矩。二伯母却很肃穆,大家见了她本来就有些战战兢兢的,更别说是嬉闹了。结香姐姐又是个没有脾气的,现在竟然喝斥起小丫鬟来了…”说到这里,她不由嘟呶道,“多半是二伯母心情不好,所以一点点动静听着都觉得烦燥…结香姐姐这才发脾气的!”
十一娘没有什么尊卑的观念。她虽然遵守,对于略有些僭越的举动并不深究,小丫鬟们年轻小,在她面前比较放松。不像那些管事妈妈,个个被她挑过刺,而且还一挑一个准,在她面前反面有些畏惧。
不过,贞姐观察的可真是仔细!
二夫人又不用管家,也没有孩子淘气,徐嗣谕的婚事虽然不顺利,但也没有一个准信说项家不同意。她心情不好,难道与项家迟迟不给徐家答复有关?
送走了贞姐儿,十一娘让琥珀去打听二夫人回娘家的情况。
第二天,琥珀来回信。
“听跟车的婆子说,二夫人到项太太娘家去探病,待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连饭都没有吃就出来了。当时是项大人送二夫人出的垂花门。二夫人问项大人什么时候回去,项大人满脸的不自在,说怎么也要等项太太的嫂嫂高夫人的病好了再回去。二夫人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回来了。
后来回娘家。项太太和少爷、小姐还没有回来。项太太的贴身妈妈指挥家里的小厮在往马车上搬箱笼。先前还吩咐说吃了晚饭再回府的。结果到了黄昏时分,高府那边有小厮过来,说高家老太爷听说项大人就要去任上了,有话要吩咐,让项大人快过去。二夫人连晚饭也没有吃,就回了府。”
项太太一直留在娘家甚至没给丈夫送行;二夫人去高家探病没留下来吃饭;兄妹俩说说话,项大人又被高家派来的小厮叫了去…
看样子,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快就风平浪静!
第三百零一章
十一娘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晚上她去给太夫人问安遇到了二夫人。二夫人正挨着太夫人低声说着什么,看见十一娘进来,她微微点了点头:“四弟妹来了!”
十一娘笑着和她见了礼。
太夫人就说起兰亭的婚事来:“…人你都认识了。我年纪大了,受不得那喧阗,到时候你带了丫鬟、婆子去就行了。”
从担心自己打不开局面到现在的全然放手,这算不算是一个进步呢!
十一娘笑容愉悦。
她坐到了太夫人身边的太师椅上:“侯爷和我商量,他去忠勤伯府,我去梁大人府上。娘,要不您和侯爷去忠勤伯府吧?黄夫人她们都会去的。你会会老朋友,说说闲话的,也热闹热闹!”
十一娘是真心想太夫人去。
年纪大的人,朋友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差。趁着身体还行,老朋友还在,多聚一聚才是。
“这个老四。”太夫人听了笑道,“把你支到梁家去吃喜酒,自己去忠勤伯府,莫非他是在躲什么事?”
二夫人在一旁笑道:“应该是开海禁的事吧?侯爷身份不同一般,不管是赞成的还是不赞成的,只怕到时候都要想着法子和侯爷搭上。我看这样也好,免得得罪人。”
太夫人微微点头,笑道:“这海禁还是不禁?可不是闹着好玩的。指不定就是几家倾塌几家兴旺的事。别以为只有那些商人惦记着海禁的事,燕京城里这些公卿之家只怕也都死死地盯着呢?我看这样,”太夫人说着目光就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侯爷哪也别去了,我也在家里呆着。我们只讲亲疏。忠勤伯府和我们家是姻亲,你代表永平侯爷去忠勤伯府喝喜酒吧!”
十一娘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委婉地道:“我回去跟侯爷说说!”
太夫人听了轻轻颌首,笑着和两个媳妇说了些往年的轶事。
待徐嗣谕和谆哥儿下学回来给太夫人问了安,南勇媳妇抱着徐嗣诫也来了。太夫人让人把在东厢房习字的贞姐儿叫过来,又差人去问徐令宜,知道徐令宜不过来晚膳了,领了媳妇、孙女、孙子到东次间吃了晚饭,又和孩子们到西次间说笑了几句,看着天色不早,让十一娘服侍她更衣,其他的人都散了。
太夫人就和十一娘到内室临窗的大炕上坐了。
“刚才怡真来告诉我。婚事恐怕不成了!”太夫人低声道,“说是自己和嫂嫂的恩怨连累了孩子们的前程。让我跟你们说一声,如果有好的人家,就帮谕哥定下来!”
十一娘之前也有预感。
闹成了这个样子,就算是结亲大家心里也有了罅隙,还不如就这样算了。
又见太夫人有些怅然的样子,轻声劝道:“娘,姻缘是要讲缘分的,要不然,怎么称为姻缘呢?”
“唉!”太夫人听着叹了口气,“我原想着如果能亲上加亲那就好了!”
十一娘有些不解。
太夫人徐声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怡真的母亲活着的时候,没少为继子的事受气,那么早就去了,与此也有些关系。后来你二哥不在了,怡真心里虽然有疙瘩,但还是想过继一个到你二哥名下继承香火。只是当时,老五还没有成亲,老四的子嗣也少,就想到了南京的本家叔叔。派了人过去商量,只有令富家的三儿子合适──那时候刚满周岁,又是嫡子。本来都说好了的,临来的时候令富的媳妇又不同意了。我一开始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偏偏你二嫂说,母子连心,富二奶奶不愿意也是常理,以后再找个合适的。我见她淡淡的,那家又不愿意,也就算了。谁知道这一丢手,又有老四回老家守孝,又是帮你大姐求医问药,还担心皇后娘娘能不能…”话说到这里一顿,想来类似于“登基”之类的话不好明说,“有操不完的心。也就把这事给放下了。可心里总怜惜她不容易。青春年少就守了节。她不提,我也就不提了。”太夫人说着,欲言又止地拍了拍十一娘的手。
太夫人之所以想和项家再结亲,也是希望二夫人能有个伴吧!
但这种事又不能强求。
十一娘安慰太夫人:“娘,二嫂还年轻,过继的事以后慢慢再看就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到底有些遗憾。
婆媳俩正说着,徐令宜过来给太夫人问安,见十一娘和太夫人亲亲热热地坐在炕上,他不由微微一笑。
太夫人笑着赶他们走:“我也要歇了!”
十一娘脸色微红:“我服侍你歇下再走吧!”
“不用,不用!”太夫人笑道,“我有杜妈妈就行了!”
十一娘见太夫人态度坚持,笑着给她老人家福了福,和徐令宜退了下去。
徐令宜就问十一娘:“和娘说什么呢?说的这么亲热?”
“和娘说着谕哥儿的事呢?”
徐令宜听了淡一笑:“婚事不成,二嫂来给娘回话了?”
十一娘有些意外:“侯爷怎么知道的?”
“二嫂行事有几份心高气傲。”徐令宜道,“既然项家不是十分的愿意,想来二嫂也不会勉强。自然会快刀斩乱麻地把事说清楚了,不会拖泥带水的。”
“真给侯爷说中了。”十一娘把太夫人对她说的话告诉了徐令宜,忍不住道,“…娘待人真好!”
徐令宜点头:“娘常告诉我,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要常想着她的好,这日子才能过得和和美美。”
那为什么和元娘弄得势如水火呢?
十一娘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抬头却见徐令宜神色微黯。不由猜测他是不是也想起了元娘!
两人默默无语地回了屋。
十一娘这才想起去忠勤伯府喝喜酒的事。
“娘让我跟侯爷商量商量,梁、甘两家的喜酒,我们只论亲疏,让我去忠勤伯府喝喜酒!”
徐令宜想了想,道:“您跟娘说起海禁的事了?”
“没有!”十一娘道,“是二嫂提起来的…”把当时的情景说了说。
“这样也行!”徐令宜笑道,“你正好可以去送甘家七小姐了!”
两人梳洗一番上了床。
十一娘问徐令宜:“院子什么时候能修缮好?”
“怎么?不喜欢住这边啊?”
自两人搬到院子里住,以前的规矩就都暂时搁下了。
“就是问问,我心里也有个准备。”十一娘轻描淡写地道,“那时候又要收拾箱笼,又要安排人手搬东西,还要布置那边的屋子…有一阵子忙了。”
“我发现你什么事都喜欢提前知道,然后细细地筹办。”
“嗯!”十一娘道,“不喜欢突如其来的事!”
“那主持中馈呢?主持中馈可是常有突发之事?”
“还行吧!”十一娘道,“只要不影响大局。那些琐碎的小事还好!”
“什么是影响大局的事?什么是小事?”
“相对而言而已…”
夫妻两人闲话,徐令宜到最后也没提院子什么时候修缮好的事。
到了三月二十五,十一娘穿了件品红色万字不断头暗纹杭绸褙子,柳黄色绣油绿色缠枝纹综裙去了忠勤伯府。
甘夫人看见她微微有些不自在。
十一娘只当那天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落落大方地行礼寒暄。
甘夫人渐渐恢复了从容,领十一娘去了执行贵宾的正房宴息处。
永昌侯黄夫人、中山侯唐夫人、威北侯林夫人、周夫人等早就到了,正聚在一起说话,见十一娘一个人来,都微微有些吃惊。周夫人则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四夫人一向可好,今天这身衣裳可真漂亮!”拉了她的手上上下下打商,很是热情。
十一娘和她见礼:“一直惦记着姐姐和诸位夫人,一大早就赶过来了,谁知道还是慢了些。”然后上前和几位老夫人行礼。
众人都欠了欠身。
程国公府乔夫人来了。
大家打着招呼。
十一娘也和她点了点头,然后陪坐在了黄夫人身边。
又有甘夫人的嫂嫂等人过来。一时间屋里笑语殷殷。
周夫人就低声和十一娘说话:“你们家贞姐儿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吧?除服礼之后,就应该说婆家了吧?”
十一娘心中一动。
周家向来与名门联姻,如果能让周夫人帮贞姐儿关心关心,比自己的眼界要广的多。
“是啊!”她笑着回周夫人,“只是这些年家里的人在外走动的少,也没有合适的。要是有这缘份,还请周姐姐到时候帮着留个心。”
周夫人听了直笑:“我这里就是有个看着不错的。又怕到时候我还没有开口你们家贞姐儿就定下来了,所以特意来问问你。”
“让姐姐费心了。”十一娘笑道,“待太夫人生辰的时候,我一定好好敬姐姐两杯。”
意思是说现在不是议这个事的时候,等四月二十四太夫人过生日的时候,除服礼也举行了,大家再好好地坐下来议议。
周夫人听得明白,笑着点头:“那时候一定去讨杯水酒喝!”
两人低声聊了片刻,新姑爷来接嫁奁,有人去看热闹,有人坐在屋里喝茶,还有人在院子里随意走动走动。
十一娘去了净房。
出来的时候一个端着茶水的小丫鬟碰到了她身上,好好一件褙子全被茶水洇湿不能穿了。
小丫鬟吓得伏在地上直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十一娘让琥珀扶了那小丫鬟起来:“你也别声张,带我去你们三小姐那里换件衣裳就是了。”
小丫鬟不过八、九岁,还没有留头,听十一娘这么一说,不仅没有不声不响地带她去曹娥那里,反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第三百零二章
有人朝这边望过来。
琥珀忙揽了那小丫鬟:“别哭,别哭,要是把别人引来,事情闹大了,只怕你吃罪不起。”
小丫鬟听着忙停止了哭泣,哽咽道:“我,我没看见…”
“那就别哭了!”十一娘柔声道,“你把我领到你们三小姐那里去,我换件衣裳,就不会有人发现了。你们管事的妈妈也不会打你了。”
小丫鬟噙着泪花直点头,慌慌张张地领着她往东小院去。
好在净房设在正屋后的退步,甘家在退步和东小院间开了个角门,可以直接过去。
沿途虽然不时有人奇怪地望着她们,但都是些丫鬟、妈妈,十一娘神色自若,没有敢上前问话。只是那小丫鬟神色更是惶恐,还有人跟着走了过来。
十一娘不禁回头。
是个半百的妇人。中等身材,穿了件驼底团花杭绸褙子,夹杂着银丝的头发整整齐齐梳了个圆髻,并插了一对赤金填青石寿字簪,戴着祖母绿的耳塞。白白胖胖一张满月似的脸,眉目舒展,显得慈眉善目的。
十一娘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甘夫人正房接待的都是贵客。这妇人面生不说,打扮得也过于朴素。如果说是管事的妈妈,她神色间又有种泰然自若的沉稳大方,不像是仆妇之流。或者,是走错了院子的客人?
念头闪过,她朝着那妇人笑着点了点头。
那妇人见了也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然后略一犹豫,走了过来:“这位夫人,可知道去甘大奶奶正房怎么走?”
十一娘恍然。
这位妇人恐怕是甘大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
她笑道:“我也不大清楚。”然后和颜悦色地问那小丫鬟:“你可知道你们大奶奶的正房往哪里走?”
小丫鬟连忙点头,道:“从三小姐住的院子后门出去向左拐,再向前走,不远就到了!”
十一娘就朝那妇人道:“我们正要去三小姐的院子…大家顺路。”委婉地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那妇人听了笑道:“那就有劳这位夫人了!”
“太太不必客气!”十一娘笑着,和那妇人并肩往曹娥的院子去。
那妇人就指了她身上的水渍:“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