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我早已叫针线上的人做了。”十一娘道,“妈妈只需到回事处去问问即可。看那边有没有拟出个章程,我这边也好跟着行事。”
宋妈妈笑着应是。
徐嗣谕和谆哥放学过来给十一娘请安,南勇媳妇又抱了徐嗣诫过来,接着贞姐儿也来了。
十一娘就留了孩子们吃饭。
徐嗣谕依旧沉稳有礼,徐嗣诫依旧狼吞虎咽。谆哥和贞姐儿则一个搭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一个望着十一娘笑盈盈地。饭后更是把徐嗣诫交给谆哥:“你领着去踢毽子,我有话要和母亲说。”
徐嗣谕见了就起身告辞了。
谆哥却一边牵着徐嗣诫去了院子,一面嘟呶:“祖母说饭后要坐一会才能踢毽子。”
可惜贞姐儿和十一娘已经凑到一起说话去了,没有听他说什么。
第二百九十五章
“…是慧姐儿的生辰。我给她画了一幅花鸟。”贞姐儿望着十一娘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哀求,“到时候我去坐坐就回。不会耽搁很多时间的。回来后,一定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自从那天在太夫人那里递了个音后,贞姐儿一直没有机会和十一娘好好的说说这件事。
十一娘却想到自己在贞姐儿这个年纪的时候。
每次同学生辰聚会,那些父母都唯恐孩子在同学面前失了颜面,零花钱要备足,穿着打扮要跟得上潮流,车子要早早的安排好…别说给脸色看了。
她心中酸楚,笑道:“画装裱好了没有?算算日子,没几天了!”
贞姐儿听着脸都明亮了起来:“母亲,那您是同意我去了!”
十一娘笑道:“你自己也说了,只去坐一会就回来,落下的功课也会补上的。可不能失信于我!”
贞姐儿连连点头:“母亲放心,我决不食言。”
“那你把给慧姐儿的画交给我吧!”十一娘笑道,“我让人拿到多宝阁去帮你裱起来──总不能就这样拿去吧!”
“嗯!”贞姐儿笑起来,然后笑容褪了下去,“我,我没带过来。”
“不要紧。”十一娘笑道,“这几天樱桃上了市。我等会让琥珀再给你们送点去。你到时候把东西交给琥珀就行了。”
贞姐儿听了又高兴起来。
十一娘道:“不是我不想让你去凑这个热闹。实在是因为你还没有除服。因年轻小,大家睁一眼闭一眼的,你自己却要注意些,不可闹得过分。去慧姐儿那里坐一坐就回来。慧姐儿要是真和你好,自然知道你的情谊。要只是想你去凑个热闹,你也没有得罪她。只是以后要记住,这样的人一起玩耍不要紧,却不是交心的好姊妹。”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贞姐儿以为她还有话要说,谁知道十一娘却转移了话题,“那天准备穿什么衣裳去?打赏的银锞子可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贞姐儿一面疑惑十一娘未语之言,一面应着她,“那天准备穿件雪青色褙子去,也不戴什么首饰了,插朵珠花。打赏的银锞子准备了十个,都是四分一个的。”
十一娘原想吩咐她芳姐儿和慧姐儿都是天之娇女,行事不免娇纵,让她自己衡量一下。又想到贞姐儿这样懂事,自己反复的叮嘱,只怕会让她觉得不被信任。强压下去没有说。问起她准备的情况来。现在听她这么一说,道:“十个太少了。最少带三十个去。让小鹂她们用荷包装着,要用的时候随时拿出来。”然后吩咐宋妈妈去帮贞姐儿拿几个这样的银锞子来。
银锞子都是按重量定制的,铸成各式各样的吉祥样子。平时并不用它易物。一般都放在主持中馈的人手里,用来打赏用。
贞姐儿忙道:“我等会让人把银子送过来。”
“男得家当女得吃穿。”十一娘笑道,“你现在就使着劲攒私房钱吧!”
贞姐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太夫人身边的杜妈妈过来了,说是来接谆哥回去的,却给十一娘请了安后站在那里和十一娘闲话。
贞姐儿闻音知雅,借口去叫谆哥出了内室。
十一娘就请杜妈妈坐下。
杜妈妈半坐在了小杌子上,笑道:“四夫人是透通人。太夫人让我跟四夫人说一声,既然话说出了口,明天少不得要去一趟忠勤伯府。还请四夫人安排安排。”
十一娘点头,把给甘兰亭准备的添箱告诉了杜妈妈:“…妈妈回去跟娘说一声,看还有没有什么添减的?明天早上巳正出门晚不晚?”
杜妈妈脸上全是笑,看得出来,对十一娘的反应很赞赏:“我这就回去跟太夫人回禀一声。”
十一娘笑着送杜妈妈出了门。
谆哥给十一娘行了礼,由杜妈妈带着回了太夫人那里。
十一娘看着天色不早了,催贞姐儿回去,又抱着徐嗣诫去了丽景轩。
徐嗣谕的书房还亮着灯,文竹要去禀徐嗣谕,却被十一娘拦住了:“二少爷还在读书吗?”
文竹恭敬地道:“二少爷每天晚上都读书到亥正。”
“既是如此,我就不打扰他了。”十一娘把徐嗣诫交给南勇媳妇,摸了摸徐嗣诫的头,叮咛了几句,回了自己屋。
刚梳洗完毕,徐令宜回来了。
他神色有些凝重,目光明亮,看不出来是否喝了酒的。
“侯爷回来了!”十一娘上前和他打招呼,却没有直接问他事情怎样了。而是缓了缓,让夏依进来服伺徐令宜洗漱,待他出来,又亲手斟了杯热茶,这才坐到了他的身边。
“是不是事情不太顺利?”
徐令宜喝了一口茶,然后长长地透了口气,道:“成了!”眼中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为了谆哥放逐了谕哥,做为父亲,心里肯定会不好受。
“我们决定先帮谆哥和姜家小姐定亲。然后再让谕哥去乐安。”徐令宜低低地道,“这样一来,大家是亲戚。也不怕人说闲话。姜老爷管理起谕哥来,也名正言顺一些。”
十一娘点了点头,道:“那侯爷准备什么时候跟谕哥说?”
“等到谆哥和姜家小姐过了庚贴以后吧!”徐令宜道,“也免得事情有了反复,让谕哥尴尬。”
也就是这两、三个月的功夫了。
徐令宜好像不想谈这些似的,转移了话题:“对了,谆哥的事,你恐怕要准备准备。姜太太准备四月初姜小姐从乐安启程。估计五月底会到燕京。到时候,两家少不得要相看相看。谆哥那里…”十分头痛的样子,“振兴说的那个赵先生,可有什么消息?”
“有消息大哥应该会来说一声的。”十一娘道,“上次大哥来的时候曾说,派人去了柳阁老那里,想请柳阁老帮着说项。应该没太大的问题吧?”
徐令宜想了想,道:“那明天就把振兴请过来我们合计合计!”
十一娘应诺,和他说起明天要去给甘兰亭添箱的事:“…恐怕要晚上才能回来。中午侯爷是在外院吃饭还是在内院吃饭?”
“我就在外院吃饭吧!”徐令宜道,“那边的地基打好了,明天正好顺便去看看。”
两人闲话了几句,看着天色不早,上床歇了。
半夜,十一娘突然醒来。
看见徐令宜倚在床头。
黑暗中,他的侧脸如刀刻石凿般的分明。
十一娘想了想,悉悉索索地坐了起来。
“侯爷在想什么呢?”
“吵着你了!”徐令宜侧过脸来,声音淡淡的,透着几份怅然。
“没有。”十一娘顿了顿,柔声道,“妾身也是睡不着──早上起得早,下午睡了一下午,这会反而睡不着了。”
徐令宜沉默了一会,突然躺了下去:“睡吧!时候不早了,明天你还要早起!”
十一娘见他不想说,也不勉强他,“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朦朦胧胧中刚有了些睡意,却突然听到徐令宜道:“外戚为文官,最高不过六品;公卿子弟为文官的,最高不过四品。”
十一娘没听说过,犹豫道:“…是定制吗?”
“不是!”徐令宜艰难地道,“是大周开国以来,没有承爵位,只有一个人曾经做到过四品,其他的,不过六、七品罢了!”
是在为徐嗣谕的前途担心吗?
“那侯爷打算?”
徐令宜沉默半晌,低声道:“原准备让项家帮他一把的…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十一娘听着一惊:“项家那边有消息了?”
“没有!”徐令宜道,“猜也能猜得到。如果是有事耽搁了,怎么也会差人给你们报个信。让你们空等,一点颜面也不给,多半是不愿意了。”语气多多少少有点失望,“就算是明天二嫂回去有了什么转机,多半是看在二嫂的份上勉强为之。强扭的瓜不甜。就当谕哥儿没这福气吧!”
结亲是两家之好,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十一娘也不好说什么。
…
第二天一大早,十一娘刚在西花厅坐下,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卢总管事求见!”
十一娘先见了卢永贵。
卢永贵垂手恭立:“听说夫人有话要问永福,偏生他又说不清楚。我比他年长,知道的事多一些。夫人有什么话也可以问我。”
琥珀恍然大悟。
原来十一娘把卢永福叫去根本不是要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而是要让卢永贵主动来找十一娘。
“卢管事是个大忙人,我的丫鬟叫都叫不住,只好叫了卢永富来问一问了。”十一娘一改往日的含蓄,很直接地道。
琥珀就看见卢永贵苦笑了一下。
“小的不敢!”
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用这一句话表明了一个态度。
十一娘留下琥珀,遣了屋里其他服侍的,道:“当初两位姨娘从余杭来燕京,是不是来投靠你的?”
卢永贵并没有吃惊,而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当初牛大总管掌家的时候,家父是帐房的管事。两人私交甚密。大毛哥常陪牛总管到家里找我父亲喝酒,我常常跟在大毛哥身后转悠。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二姨娘的。”
十一娘算了算时候,也差不多。
“有一次,老爷喝醉了酒…”说到这里,卢永贵犹豫了好一会,“二姨娘让我带信给大毛哥,要和大毛哥一起走。大毛哥说…不能连累了牛大总管,没答应。”他磕磕巴巴地道,“二姨娘,就把大毛哥骂了一顿…不知道是话说的太难听了,还是大毛哥一口气咽不下去…就跳了井…没几天,杭州铺子的帐目出了问题,又传大老爷纳妾的消息…牛大总管就辞了总管之职,带着儿子在镇江开了间小小的绸锻铺子糊口!”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各家的井通常设在厨房的旁边,在后院。
男人跳井?
十一娘凝望着卢永贵:“牛大总管的外甥跳了井?”
卢永贵虽然不常常在府里,但府里的大小事务却一直关注着。那天在慈源寺见到琥珀他就知道事情恐怕掩不住了。回府又听到弟弟在自己面前吹牛,说夫人把他叫去如何如何,还在那里做梦,说自己时来运转了,说不定会和杨辉祖一样一步登天了。他再联想到三爷一家欢天喜地离开,十一娘没有任何阻力、没有任何波澜地接手了侯府的中馈,他就知道,这位四夫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人。何况自己掌着元娘留下来的产业。那可是一大笔钱。虽然当初她很爽快地把管理权交给了罗振兴,可谁又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对眼前的这个人太不了解,更没有办法判断她都知道了些什么。
就算想抽身,也要和眼前的这个人冰释前嫌,让她高高兴兴的──豪门大户的管事想自立门户,没有老东家的支持是不可能的,得罪了老东家,更是寸步难行。
如果说对方是卵石,自己只是鸡蛋,不,也许连鸡蛋都不是,只是一只鹌鹑蛋而已。
卢永贵不敢赌。不敢赌自己的未来,赌弟弟的前程。
所以,他选择了平静地叙述那些事实:“人是从井里捞出来的,自然就是跳了井。”
十一娘心中暗暗一凛。
事情比她想像的要复杂的多。却更坚定了她要弄清楚卢永贵立场的决心。
“杭州铺子的帐目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淡淡地问卢永贵。
就看见卢永贵垂着的手握了握,又缓缓地松了开来。
“说是有笔款项不见了。因为经手的人是大毛哥,所以牛大总管引咎辞职了。”
“是在大毛死之前,还是在大毛死之后?”
“什么?”卢永贵抬头望着十一娘。
“款项不见了,是在大毛死之前,还是死之后?”
“死之后?”
真是巧。
先是未过门的妻子被大老爷…然后是大毛跳井,牛大总管辞职…
她记得想到刚到罗家的时候。罗家三房都在余杭守孝。虽然二太太和三太太对大太太的一些做法颇有微词,但大太太一来是罗老太太瘫痪在床,无法主持中馈的情况下嫁进来的,她嫁进来没两年就当了家;二来罗老太太病了七、八年,这期间都是大太太在床前待疾,罗老太爷去的时候三个儿子都在任上,是大太太送的终。别说是两位妯娌,就是二爷和三爷在这位长嫂面前也要敬着。
现在听卢管事这么一说,这其中肯定是涉及到罗家新旧势力更替之事了。
“然后吴孝全家的就接了牛大总管的差事?”
“不是!”听话听音,卢永贵知道十一娘已完全明白他未尽之言。他眼中闪过一丝惧色。
这位永平侯夫人,今年还没有及笄呢!
他索性道:“先是原来在过世老太爷身边服侍过的一位管事管了一些日子,管得不好,又换了一位曾经服侍过大老爷的管事。几桩差事也办砸了。大太太就向老夫人推荐了许德平。谁知还没有接手,就坠马死了。老夫人就叫了牛总管,让他帮着推荐一个,牛总管就推荐了吴大总管。吴大总管接手后,一开始也出了些小错,好在大事上没有含糊。老夫人就定了吴大总管。加上大老爷在任上银子泼水似的使,吴大总管总能把帐做平。吴大总管这管事的位置才算坐稳了。”
十一娘想到自己从余杭来燕京的时,吴孝全家的找她给卢永贵送吃食。
“卢总管和吴孝全,关系很好吧?”她委婉地问。
“吴大总管虽然是大太太的陪房,可大太太最喜欢的却是许妈妈早逝的当家许德平。”卢永贵道,“吴大总管刚来罗家的时候,是跟着家父学习算帐。虽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因而和我们两兄弟很是亲近。后来我们两兄弟能随大姑奶奶到永平侯府来,也多亏牛大总管向吴孝全的推举、保荐。”
所以二姨娘才说卢氏兄弟能到永平侯府来全是牛大总管的功劳?
十一娘就道:“那吴孝全可知道两位姨娘来燕京找卢管事?”
卢永贵道:“小的不知。”
回答的干脆利落。
通常有两种情况下人们会用这样的口气。一是为了掩饰什么,二是心底坦然无所畏惧。
卢永贵,又是哪一种呢?
十一娘微微一笑,道:“两位姨娘到慈源寺落脚,卢管事想来也觉得不错了?”
卢永贵头垂得更低了:“相比其他的寺院,慈源寺的主持济宁师太还有些真材实学。小人也是希望两位姨娘在晚年的时候有个安身立命之地而已。”
也就是说,两位姨娘能得到济宁的接受,这位卢管事是出了力的。
“听说两位姨娘给慈源寺捐了五千两银子的香油钱。卢总管可知道这件事?”
卢永贵抬起头来,满脸的错愕。
十一娘眼底有淡淡的不屑。
没有钱敲门,凭卢永贵一个侯府小小的管事,怎么可能和济宁搭得上话。要说他不知道,她可不相信。
卢永贵见了不由苦笑。道:“当时两位姨娘带了三千两银票给我,说是有三个人要在慈源寺落脚。济宁师傅一开始答应了。后来知道了情况,就把银子给退了回来。两位姨娘就亲自去见了济宁师傅。我在门外等。两位姨娘和济宁师太在厢房里说了大半个时辰,然后济宁师傅就同意两位姨娘留在了庙里。”
三位?
这下子轮到十一娘感觉到惊愕了。
她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杨姨娘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然后想修复十娘与大太太之间的关系,结果大太太根本就不领情。杨姨娘没有办法,拿出了历年积蓄,让两位姨娘带着十娘离开罗家。两位姨娘想到了卢永贵,然后带着十娘来了燕京。
之后呢?是十娘要回罗家的呢?还是两位姨娘怂恿十娘回的罗家呢?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问十娘自己了!
十一娘就看见门帘子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想到她等会还要和太夫人去忠勤伯府,她端了茶:“我也只是好奇以前的一些旧事,以后少不得还要找卢总事问问!”
卢永贵听十一娘的口吻就知道这件事还没有完。可十一娘对旧事有好奇心,由不得他不说。他喃喃应答,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十一娘吩咐琥珀:“把刘元瑞的儿子刘太平给我叫来。”
琥珀应声而去,她这才开始见管事的妈妈们。
等事情处理完了,十一娘见了一直立在屋檐候着的刘太平。
“你知道不知道四少爷屋有个叫卢永贵的?”
“知道!”刘太平道,“我们都是从罗家来的。大家常在我面前提起他。说他很厉害,很会赚钱。”
“那你认识他不?”
“不认识!”刘太平老老实实地道,“但我认识永福大哥。他在马房里当差,上次我娘回去,他非要给我娘套辆车不可。”
“那你母亲坐了没有?”
刘太平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
刘元瑞家那样能言善语的人,竟然生了个这样实心眼的儿子。
十一娘笑起来,让人抓了把糖给他。道:“卢永福的哥哥卢永贵回来了。他管着四少爷屋里的生意,又常年在外行走,我怕他不好好地跟四少爷当差。他在燕京的这些日子,你就暂时跟着他,帮着端茶倒水、洗衣浆裳的。不过,他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呆在屋里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要一五一十地来告诉我。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刘太平忙点头,又困惑地道,“那,要是他不让我跟着呢?”
“你就跟他说,这是我的意思。”
刘太平连连点头。
十一娘赏了他一把铜钱,让宋妈妈把刘太平送到卢永贵那里去。
琥珀道:“夫人,要不要再派个人暗中盯着他?”
“不用!”十一娘道,“我只是要表达我的态度罢了。卢永贵是个聪明人。他想明白了,会主动再来见我的!”
十一娘回院子换了件枣红色绣姜黄色牡丹花的杭绸宽袖夹衫,梳了高髻,戴了南珠发箍,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换了玄色遍地金葫芦双喜纹杭绸褙子,梳了圆髻,插了碧玉簪,戴了翡翠手镯。
看见十一娘通身只有一个发箍,让杜妈妈把自己的那对南珠手串找出来:“也有你头箍上的珠子那么大,看着倒像是一套。”
十一娘忙推辞。
太夫人笑道:“我现在年纪大了,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留着也是沉在了箱底,还不如给你。”说着,突然想起来,又吩咐杜妈妈道:“我记得我还有对南珠耳塞的,你也一并找出来给四夫人。”然后笑眯眯地望着十一娘,“今天既戴了发簪,再戴同样的耳塞,就显得有点呆板。你留着哪天合适的时候戴。今天只戴了那手串。”
长辈的一片好意,十一娘不再坚持,笑着向太夫人道了谢。
杜妈妈拿了一个长方型雕红漆匣子过来。
打开一看。说的是手串,却有一尺来长,可以当项链戴了。
“来,我给你戴上。”太夫人把南珠手串一圈圈绕在十一娘的手腕上,绕了大约七、八道,倒像个手箍,佩着夹衫宽大的衣袖,举手抬足间若隐若现,有一种矜持的华贵。
十一娘很喜欢,再次笑着向太夫人道谢。
太夫人也很高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像孩子似的,神色间流露出给布偶换了漂亮衣裳后的满足感。
十一娘搀着太夫人上了马车。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太夫人问起简师傅来:“…要不,你把她请到我们家里来。让她带着我们家里针线上的人──我听说,你常常画了衣裳样子让她们做,她们有时候还做不出来。要是简师傅能来,你也可以省些事。”
十一娘家常的衣饰很简单,但有客人在场的时候,通常会打扮一番,如果到别人家做客…自从她嫁到永平侯府,还没有穿过一件重复的。这是她以前的穿衣习惯。会分正式和非正式的。非正式,以舒适为主。正式,却以大方华美为主。
她发现徐府女人的衣服都很多,这才渐渐让自己的这种习惯冒了头。没想到,还是让太夫人发现了。
十一娘笑道:“燕京比较冷,也不知道简师傅愿不愿意来。我让人带个信去杭州府吧!”
太夫人笑着点头:“可惜家里子嗣单薄。要不然,简师傅来了还可以教教小姐们女红。”
实际上,请简师傅来燕京的事,十一娘一直放在心里。倒不是说在杭州府不好,杭州府毕竟是简师傅的家乡,那个时候,人们通常都觉得自己的家乡好,去外地谋生都是背景离乡。而且她在那里也固定的生源,但如果能来燕京镀镀金再回去,身价还会高一些。之前没有机会,现在太夫人这样说了,她决定从忠勤伯府回来就去请罗振兴帮着带信给简师傅。
太夫人说起前两天十一娘给她做的亵衣:“那牡丹花绣得好,跟真的似的。还好是穿在里面,要是穿在外人,只怕要被人笑话了!”
“您喜欢就好!”十一娘笑道,“不过是在衣袖衣摆绣了几朵,哪有被笑话的道理。”
“以后还是让针线上的做吧!”太夫人道,“太费眼神了。”
“要是忙不过来就不给您做了。”十一娘道,“这些日子还算清闲,就给您做了一件。”
两人说说笑笑去了忠勤伯府。
知道是来给七小姐添箱的,甘家回事处的人一面派了人去通禀甘夫人,一面差婆子恭恭敬敬地将两人迎了进去。
两家都是侯爵,房子制式都差不多。倒没有陌生感。十一娘搀着太夫人去了正厅东边的跨院。
刚走到院门,就看见丫鬟婆子簇拥着甘夫人走了出来。
她穿了件大红遍地金的褙子,秀美的脸上有几份倦意。远远地就笑着和太夫人打招呼:“您老人家来!”迎了两人到正房坐下。
“为兰亭的婚事忙的吧!”太夫人笑望着甘夫人,“你也要注意休息!”
甘夫人听了感激地一笑:“主要是我喜欢乱操心。”
寒暄着,有小丫鬟上了茶。
宋妈妈把礼单递给了甘夫人身边的妈妈。甘夫人说了几句客气话。期间两了两拔管事的妈妈为兰亭的婚事请甘夫人示下。还有小丫鬟进来禀道:“永昌侯夫人来了!”
“这可真是巧!”太夫人惊喜地道。
“您们两位可真是有缘份。”甘夫人也笑,起身去迎了黄夫人进来。
和黄夫人一起来的还有黄三奶奶。众人免不了一阵阔叙,然后起身去了兰亭那里。
十一娘发现兰亭就住在正屋东边小院里,心里暗暗吃惊。
没想到她住的地方这么小。
而兰亭看见十一娘也不由睁大了眼睛。
十一娘就朝她微微地笑。
兰亭这才回过神来,上前给众人行礼。
大家笑着在厅堂里坐了。
太夫人拉了兰亭的手,黄夫人则说了很多吉祥的话。
兰亭虽然大大方方地听着,脸还是止不住通红。
太夫人看着呵呵笑了起来,道:“好了,好了,我也不惹你恼了,让十一娘留下来陪你说说话,我们去你母亲房里坐坐去!”然后和甘夫人等回了甘夫人那里。
甘兰亭就笑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十一娘。
“怎么了?”十一娘也打量自己,怕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很漂亮!”甘兰亭笑道。
十一娘笑着接受了。说起之前的事:“之前特意送了帖子给我请我参加宴会,可惜我来不了。心里一直惦着这事呢!”
“哎呀!”甘兰亭听了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来了也不过是吃吃喝喝的。”然后拉了她去内室坐,“你难得来一次,我们好好说说话。”
丫鬟们正在整理箱笼。
兰亭谦虚道:“有点乱!”
十一娘忙道:“我那正在盖房子。比你这里还乱。”
“你们家人那么少还盖房子啊!”甘兰亭和十一娘在临窗的炕上坐了,“不像我们家。四代没有分家,都挤在一起住着,想伸个腿都不方便。”她自我打趣着。
难怪她住的地方这么小!
十一娘笑着从衣袖里掏了个荷包给兰亭:“几颗南珠。有合适的款式再拿出来打首饰好了!”
兰亭笑着接了,向十一娘道谢。
有小丫鬟上了茶。
兰亭问起十娘来:“…她现在怎样了?”
十一娘道:“我还是上次十姐夫的五七时候见过她。”然后想了想,把实情告诉了她,“我们小时候就不大亲近,她也不太愿意见到我。”
兰亭认真地点头:“那次春宴的时候我也瞧出来。有时候,人是要讲缘份的。”语气很宽和。
十一娘心里暖暖的,问起曹娥来:“…怎么不见三小姐!”
刚音刚落,门帘子突然一撩,一个穿着茜红色褙子的女子走了进来。
十一娘定睛一看,原来是曹娥。
她手里捧着几件衣裳,一面走,还一面絮叨:“都要嫁人了,怎么这么不用心。这几件衣裳都是上好的杭绸,纵是自己不喜欢了,还可以赏给丫鬟们穿…”抬睑发现十一娘坐在屋里,忙打住了话题,笑道,“永平侯夫人来了!”
十一娘起身和她打招呼。一旁坐着的兰亭却“扑哧”一声笑:“还是喊十一娘吧!你这样,把十一娘都喊老了!”
曹娥听了就板了脸:“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然后面带歉意地向十一娘道歉,“永平侯夫人别放在心上。我家七妹是这个直来直去的脾气。”
十一娘很羡慕兰亭和曹娥就是吵架、训斥也透着亲热的味道。她笑道:“三小姐还是喊我十一娘吧!说起来,我没成亲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曹娥听了还有几份犹豫。
兰亭大笑:“你看,人家十一娘也不愿意!”
曹娥就瞪了她一眼,刚喊了一声“十一娘”,却听到屋外有喧阗声传来。曹娥脸一沉,吩咐丫鬟:“去看看,是什么人在喧哗。交给婆子们处置去。”
小丫鬟战战兢兢应声而去。
曹娥忙向十一娘解释:“这几天家里的事多,丫鬟、婆子们不免有些浮躁。”
丫鬟、婆子们也是人,不可能时时做到静谧无声。曹娥可能是觉得让客人看到这样的情景有些失面子。
十一娘刚要开口解围,那个小丫鬟撩帘而入。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进门就看了十一娘一眼,却欲言又止。
十一娘就起身告辞:“…就是想来看看来你。你出阁的那天我可能要去梁家吃喜酒,不能来送你了。”
曹娥望了那丫鬟一眼,脸色很难看,却强笑着挽留十一娘:“再坐一会吧!”
兰亭却笑道:“你现在是做人家媳妇的了,我们就不留你了。下次我要是再办宴会,你可一定要到。”
“一定,一定!”十一娘笑着,由姐妹俩送出了门。
路上遇到两个丫鬟,行色匆匆地往东小院去。
十一娘虽然奇怪,但这毕竟是甘家的家事。她当没看见,去了甘夫人那里。
黄三奶奶正说着什么,逗得太夫人和黄夫人呵呵真笑,却没有看见甘夫人。见十一娘折了回来,太夫人笑道:“这么快就说完话了?”
十一娘笑道:“她也忙。我不好多待。”
太夫人微微颌首。
黄三奶奶则拉了她的手:“这身衣裳可真漂亮。”
太夫人抿了嘴笑,很是得意的样子。
黄夫人就笑道:“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个样。事事要压人一头才高兴。自己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就让媳妇出来显摆。”
太夫人和黄夫人十分随意,笑着对十一娘道:“赶明儿你给你黄家三嫂嫂做件衣裳,免得你黄伯母看着你就眼红。”
“哎呀,”黄三奶奶笑着扭了扭腰,“就我这水桶,能穿出什么样子来!”
别说是两位夫人,就是屋里服侍的,也都捂了嘴笑。
黄三奶奶还嫌气氛不好似的,幽怨地叹了口气,用一种压低了大家却都听得到的声音:“从前你三哥还说我是茶壶,可这不过两、三年的光景,我就变成了水桶。”
大家狂笑。
甘家大奶奶来了。
她笑盈盈地和大家打着招呼,眼角眉梢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气,比甘夫人还要高兴几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在嫁女儿。
“远远的就听到一阵笑,我心里正纳闷是谁有这样的本领。原来是黄三奶奶来了。”甘大奶奶进门就恭维黄三奶奶,比往日见面都要亲热。一面说,一面给太夫人和黄夫人行礼,“也不怪两位夫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两位,一个是笑弥勒,一个是解语花。”又夸十一娘,“瞧这一身的打扮。满燕京城找不出第二个了!”
太夫人听了笑道:“瞧这张嘴,我原以为唐家的四太太会说话,原来我们甘家还藏着个大奶奶呢!”
甘大奶奶掩袖直笑,十分开怀的样子。
黄三奶奶和十一娘就笑着上前和甘大奶奶见了礼。
甘大奶奶就请四人去一旁的花厅用膳:“母亲那边还有些琐事,我先代母亲敬一盅酒。”
家里虽然有女儿要出嫁,但外有管事,内有妈妈,还有媳妇可用。虽然有点奇怪甘夫人的缺席,但大家都主持过中馈,临时出了状况也是常事。没有多问,由甘大奶奶陪着,笑着去了花厅。
第二百九十八章
甘大奶奶陪着吃了午饭。
永平侯府和忠勤伯府虽然同处燕京,但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还要穿过西大街和东大街,来来回回也要一个多时辰,出行并不方便。太夫人原本准备在甘家逗留一天的。见甘夫人一直没有出现,知道家里出了事。可也不能吃完饭立刻就走,和黄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由甘大奶奶陪着去了甘夫人正房的宴息处喝了茶,这才起身告辞。
甘大奶奶一面挽留,一面差人去请甘夫人。
甘夫人匆匆赶了过来。
她眼角微红,神色间的倦意更深,强笑着留客。
正好甘夫人娘家的人又来了,领头的正是那次在五皇子葬礼上见过的嫂嫂。大家少不得要寒暄一阵,甘夫人安排甘大奶奶带着去见兰亭,这边太夫人和黄夫人又执意要告辞,甘夫人略一犹豫,不再勉强,客气地送徐、黄两家的女眷到了垂花门。
黄夫人赶黄三奶奶:“…和十一娘挤一块去,我们老姊妹说说话儿。”拉了太夫人要上自己的马车。
永昌侯府在城西南,两家大致上在一个方向。可就算这样,只怕中途也要换次车。有点麻烦。不过,两位夫人私交甚密,见了面不免要在一起闲谈,十一娘很能理解,笑着应是,黄三奶奶却嘟呶道:“娘每次都把我当累赘。”
听得太夫人呵呵直笑,对黄夫人道:“这是我们三奶奶的脾气好,又孝顺。”
“要不有这点好,我怎么会走哪里都带着她。”
黄夫人侧面的赞扬黄三奶奶,笑着和太夫人上了黄府的马车,十一娘和黄三奶奶见状,上了徐府的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驶出了忠勤伯府。
十一娘拿了迎枕给黄三奶奶:“姐姐靠一靠!”
黄三奶奶没有客气,笑着靠了。
十一娘又亲手斟了茶给她。
黄家和徐家本就交好,十一娘虽然话不多,但待她一向客气有礼,尊敬有加,让黄三奶奶心生好感。又想十一娘不过比自己的长子大两岁,待她更是亲切。一面喝着茶,一面无所顾忌地和她说起甘家的事来:“…就他们家和威北侯家住的最逼仄。可威北侯家却是儿子们个个成器,一个比一个厉害,家家拿了老婆的名头在外面置办私房,心里又惦记着公中的家财,怕老侯爷私下贴了谁,这才不愿意分出去的。甘家却正好相反。几个儿子没一个成气候的,想分也分不出去。还真是甘夫人,虽然是续弦,但脾气好,处事圆滑,要不然,这家里还要乱。看今天这样子,只怕又是哪房的闹起来了。要不然,甘夫人也不会一副头痛的样子,甘大奶奶也不会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了。”
忠勤伯府毕竟是三夫人的娘家,十一娘却不好评论,只抿了嘴笑。
黄三奶奶话意正浓,又是以过来人指点后辈的态度在和十一娘说话,见她只是笑,以为她不相信,道:“等兰亭嫁的时候你就知道两家的区别在哪里了!要知道,林家那年嫁四小姐,几个嫂嫂一字排开,礼仪唱喝一句吉祥话嫂嫂们就打发新姑奶奶一张二十两银票,唱喝一句就打发一张,银票像纸片在飞。那场面,到了今时今日遇到婚庆喜事都有人提起。可甘家做什么喜事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来了,到了掏银子的时候,你家盯着我家,我家盯着你家,生怕自己出多了,别家出少了,自己吃了亏!说到底,还是手里无钱,做不起这面子。”然后提起林明远来:“…终于定下来了!”
“哦!”十一娘听到有些意外。
贞姐儿前几天还说林明远的婚事没成。
她很感兴趣地道:“林家五小姐和谁定了亲?”
“刑部江侍郎的次子。”黄三奶奶道,“比明远小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十一娘笑道,“大点也好。”
黄三奶奶点头:“明远不小了,再这样挑下去,只怕真的要耽搁了。”
“可定了婚期?”十一娘和黄三奶奶闲聊。
“前两天放的小定。”黄三奶奶道,“听说林家想把期婚定在今年,江家想订在明年开春。反正也就是今年年前年后的事吧!”然后问起元娘的事来,“…算算日子,应该是你姐姐的三周年了。准备的怎样了?要不要我帮忙?”
“多谢姐姐。”十一娘道,“回事处的已经安排好了。请了法善师傅和长春道长来,从明天开始,连做七天道场。”
“毕竟不是喜丧,家里还有长辈健在。能连着做七天的道场也不错了。”黄三奶奶道,“到时候少不得要去祭拜祭拜。”
两人说着,马车颠簸了一下,减了速度缓缓地入前。
十一娘诧异,黄三奶奶已撩了帘子朝外望。
“噫,”她笑道,“看样子,娘要到你家歇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