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是避开,也是有心。”十一娘态度很自然,“也不用拂了他一片好心。”

滨菊想想,虽然觉得十一娘说的有道理,但心底到底有些不安。好在小丫鬟打了水进来服侍她们洗脸净手,一时也不好说这些话。

大家重新坐下,小丫鬟上了茶,十一娘看着脸上重新有了笑容的滨菊心中一动,又遣了身边服侍的,单独留了滨菊说话。

“你说,让我把你配了人…”她笑眯眯地望着滨菊。

滨菊满脸通红:“我当时想糊了…”

“不,不,不。”十一娘笑道,“你见过万大显了?觉得这人怎样?”

滨菊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我什么时候见过万大显了?夫人这话问得好奇怪!”到也恢复了几份爽快。

十一娘道:“万家让我再给万大显配一门亲事…”

“哎呀!”滨菊站起身就走,“夫人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十一娘忙拉了她,正色地道:“滨菊,我说的是真的。万大显我是看了又看的…”

滨菊垂着头,打断了十一娘的话:“我只要能跟着夫人就行…”声若蚊蚋,渐不可闻。

万义宗得到消息先是怔了怔,旋即露出欢颜来:“夫人对我们家可是恩重如山──没想到这次还是指了身边的大丫鬟给我们大显。”

万义宗家的也很满意:“冬青太漂亮了,我当时就心里打鼓。”

两人商量起糊房子、请厨子的事来。

一旁的万大显就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

万二显看在眼里,眼睛珠子一转,也悄悄跟了出去。

万大显把在徐府当差时穿的潞绸棉袄脱了放在一旁的石碾子上,穿了单衣在那里劈柴。

“大哥!”万二显把万大显劈好的柴码到一旁,“你还惦记着冬青姑娘…”

万大显的动作一滞,没有做声。只是劈柴的动作幅度更大了些。

万二显看着在心里叹了口气:“娘说的对,冬青姑娘太漂亮了。侯爷是个正经的,可不保别人和侯爷一样…有一句话怎么说着,偶大非福。说不定这就是你的福份呢!”

万大显横了弟弟一眼:“什么偶大非福。是齐大非偶。不会说话就别乱说。别人不会把你当哑巴。”

虽然语气不好,但哥哥总算开口说话了,万二显松了口气──从万大显知道冬青有恶疾要退亲后,他就一直很沉默。

“对,对,对。”万二显故作羡慕的样子,“大哥去徐府当差以后,学问都比以前好了。”

看着逗自己开心的弟弟,万大显昂头长长地透了口气。

“你哥哥不傻。有些事心里明白着呢!”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会好好干的。不会让滨…滨菊…”说起那个陌生的名字,他还有些不习惯,“不会让滨菊姑娘跟着我吃苦的。”

万二显只觉得哥哥这话时的口吻有些奇怪。

可看到哥哥有了振作的兆头,他立刻把这些抛到了脑后,笑着揽了哥哥的肩膀:“哥,你不能娶了媳妇就忘了兄弟。还有我。你混好了,也要带我一把才成。最起码,等嫂嫂进了门,让她跟夫人说说,给我也指门婚事。”

“去你的!”万大显轻轻地捶了万二显一下。

兄弟俩不由相视而笑。

万义宗对为儿子重新求一门亲事动作很大,不仅请来了刘元瑞家的说项,还特意请白总管到徐令宜面前帮着探口风。

徐令宜笑道:“没想到这个万义宗也是个机灵人。”又问十一娘,“谁嫁过去?”

“滨菊!”十一娘正在自己首饰匣子里给她挑添箱的。

太夫人那边的魏紫过来了:“夫人,太夫人听说滨菊配了人,让我带过去给她老人家看看。”

十一娘愕然。

太夫人从不管媳妇房里的事。就是五爷收通房也没把人叫去看看,更别说是媳妇身边大丫鬟配小厮了。

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啊!

她忙让小丫鬟叫了滨菊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让她跟着魏紫去了太夫人那里。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滨菊回来。

她脸色绯红:“太夫人赏了我一对金手镯,给了四十两银子的添箱钱。”

十一娘替她高兴。

琥珀匆匆走了进来。附耳道:“夫人,乔姨娘托了外院的一个小厮往外送信呢?”然后从怀里掏了信出来。

十一娘看也没看一眼:“你当着两位妈妈的面,把这信亲自送到乔姨娘的手里去。然后把那小厮交给白总管处置。”

琥珀应声而去。

没几天,就传出乔姨娘生病的消息。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十一娘接到消息后先差人去禀了徐令宜,然后去了乔莲房那里。

“我全然不懂。”她请教两位妈妈,“你们看这如何是好?”

两位妈妈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田妈妈没有做声,万妈妈则笑道:“说起来,当初太夫人生五爷那会,也是我们照顾的。到没有瞧见像乔姨娘这样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的情况。我们毕竟是内宅妇人,见识短。要不,夫人帮着请个太医来瞧瞧。我们也好跟着长长见识。”

话里有话,让人思量。

十一娘不好评论,只道:“全依妈妈所言。我这就差人去请太医来。”当场就让绿云拿了对牌让白总管帮着请太医,带着琥珀去看乔莲房。

她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神彩全无,人很憔悴。

看见十一娘进来,无力地挣扎着起身:“夫人,您来了!”

绣橼忙扶了她。

“乔姨娘不必多礼。”十一娘客气地道,“你身体不好,快躺下歇着吧!”

乔莲房客气了几句,还是坚持着坐了起来。

十一娘问了问她的情况。

“…喉咽像被掐住了似的,什么也吃不下。”

十一娘安慰了她几句,说已经帮她去请了大夫,又嘱咐她好好地休息,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临波正在院子里等她。

看见她进来,忙迎了上去:“夫人,侯爷说,让您给乔姨娘请个太医,好好看看得的是什么病?一个太医查不出来,就请两个,两个太医查不出来,就请三个。弄清楚到底是太医院的太医医术太差了,还是乔姨娘的病与众不同查不出来。”毕竟只是带话,又涉及到内院,他说到最后,已语带惶然。

十一娘点头,柔声道:“你回去跟侯爷回一声。就说我问过两位妈妈了,两位妈妈的意思也是请个太医过来给乔姨娘瞧瞧。绿云刚拿了我的对牌去了白总管那里。太医应该很快就会来。让侯爷不必担心。”

临波听到最后一句嘴角微翕,欲言又止,恭敬行礼退了下去。

下午,吴太医来了。

男女有别,十一娘让两位妈妈在一旁服侍。

两刻钟后,田妈妈来回:“吴太医说姨娘没什么事。只是春天来了,人有些困顿,加之正是有身子的头三个月,食欲不振。开了些银翘散。”然后将方子递给了一旁的琥珀。

十一娘从琥珀手里接了方子,看了一眼,与田妈妈商量:“毕竟是双身子的人,用药之事,我看还是要跟侯爷说一声的好。”

田妈妈点头:“还是夫人想的周到。”然后问候起十一娘来,“…这些日子事多,您也要保重身体才是。我看您前些日子清减了不少。要不要也请个太医来瞧瞧?”

三房要走了,三夫人只带了平时贴身服侍的几个丫鬟和甘妈妈一家、甘老泉一家,就是易姨娘,也留了下来。有人因不能跟着去而心生怨怼,更有人盯着甘老泉的位置汲汲营营。

她那里门庭若市,不时有人来找十一娘禀事,说着说着,就会说到自己怎样能干、忠心上面去了。然后又有晚香等人蠢蠢欲动,不时放出风去说自己要重新掌事了。弄得仆妇们人心惶惶的。

十一娘这几天的主要精力就用来平衡这些关系。

好在这个年头不像她所在的世界,老板炒员工,员工炒老板,大家选择很多。这个时代,讲究“忠诚”,被像徐府这样的人家开除了的人,大家都会怀疑此人的人品,很难再被别家雇用。挥着这个大棒,到也所向披靡。

并没有田妈妈说的那样“辛苦”。

“多谢妈妈关心。”十一娘笑道,“我感觉还好。就是有些欠磕睡。”

田妈妈听了直笑:“太夫人年轻的时候也常说事情多,时间少,欠磕睡。”又关心地道,“夫人好歹还是注意些。年轻的时候挺得过来,不觉得,到年纪大了,常会因此吃苦头…”

两人絮叨着,徐令宜回来了。

田妈妈行了礼,并没有退下,反而越过十一娘主动说起乔莲房的病来:“…方子给夫人看了。夫人说乔姨娘如今怀着身孕,这药方用不用,还要请侯爷定夺。”

徐令宜拿着方子冷笑。对十一娘道:“再给她请个太医瞧瞧。看她除了什么春困、食欲不振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毛病。免得这病治好了,又冒出新的病来!”

“侯爷!”十一娘当着田妈妈的面拦了徐令宜,免得闹得不消停,“您就帮着看看这药方能用不能用,妾身也好派人去抓药。”

徐令宜“哼”了一声,转身去了净房。

十一娘让绿云帮着去抓药,又对田妈妈道:“三爷马上要启程了,侯爷这两天事多,怕是累着了。妈妈不要放在心上。”

田妈妈忙自谦了一番,起身告退。

出了正院,直接去了太夫人那里。

“开了银翘散?”太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杜妈妈正在给她按摩肩膀。

“是!”田妈妈恭敬地应了,然后蹲下身去,熟练地帮太夫人按摩小腿,“四夫人不敢做主,让侯爷拿主意。侯爷发了通脾气,被四夫人拦了回去…”

“哦!”太夫人一听来了精神,“说说看,当时是个什么情景?老四生气了没有?”

杜妈妈不由掩嘴而笑:“儿子屋里的事,您操什么心!”

本来是句打趣的话,却让太夫人脸色微暗:“我这几个儿子里面,我最对不起的就是老四了…”

听她说起前程往事。两位妈妈交换了个眼色,都笑着岔开了话题:“福兮祸所至,祸兮福所倚。没有以前的事,哪有现在的好!”

太夫人听着脸色微霁。

田妈妈趁机道:“四夫人就说了一句话…”把太夫人注意力引开了。

那边十一娘细细地交待绿云:“药方是你拿出去的,药是你拿进来的。你要仔细查对清楚了交给两位妈妈。”

好在银翘散是一剂寻常清热解毒的茶饮,春季的时候大家都常喝,药材也很熟悉。

绿云点头:“夫人放心。我知道轻重!一定不假他人之手。”

十一娘听着点了点头。

琥珀不免抱怨:“乔姨娘还是快点生吧!她这样,不是在折腾自己,是在折腾我们。”

十一娘想想,觉得她说的还真有点道理。忍俊不住笑起来。

谁知道第二天,乔三太太来访。

十一娘愕然。

是巧合还是偶然呢?

她请了乔三太太到厅堂说话。然后没有问乔三太太的来意就开门见山地把乔莲房被徐令宜禁足的事告诉了她:“…实在是不方便让你见乔姨娘。我看,你还是等侯爷气消了再来吧?也免得连累了乔姨娘。”

乔三太太听了脸色涨得紫红,心不在焉地和十一娘说了几句客气话就转身告辞了。

十一娘叫了琥珀来:“你再仔细查查,看我们有没有什么漏洞。我总觉得乔三太太来的有些蹊跷。要真是这样,只怕迟迟早早要出事。”

琥珀点头,认真地查了两天,却一无所获。

十一娘想到吴太医那里…要是查那条线不免会涉及到两位妈妈。她只好吩咐琥珀:“那就只有仔细别让外面的东西流进来。”

琥珀应喏着。

徐嗣谕来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被禁足。因为明天三房就要启程了。这一去千万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十一娘准备给徐嗣谕一天时间和徐嗣勤、徐嗣俭话别,特意让丫鬟把他找来。

徐嗣谕很诧异。

十一娘直言道:“你们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我拘着你,是怕你们想为媛姐儿打报不平再去看她,又惹出什么风波来。”

“不会了!”徐嗣谕垂了头,“我们以后行事再也不会这样鲁莽了。”

十一娘才不相信他的保证,所以轻轻地看了文竹一眼。

文竹吓得战战兢兢,立刻道:“夫人,我会按着您的嘱咐一直跟着二少爷的。”

徐嗣谕听了欲言又止。

十一端了茶。

徐嗣谕退了下去。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三夫人和程国公府的乔夫人、中山侯府的唐夫人来了。”

十一娘听着讶然,警铃大响。

在乔太太被拦之后乔夫人突然出现,而且还和唐夫人一起…

她忙叫了琥珀:“你快去跟侯爷说一声。那乔夫人和唐夫人都是长辈,万一拿话将我…到时候只怕我拦不住。”

琥珀小跑着去了外院。

十一娘迎了出去。

三夫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陪着两位夫人。

乔夫人一见到十一娘就亲亲热热地上前拉了她的手:“明天三夫人要走了,我们来给她送行,顺道来看看你。”

唐夫人则维持着长辈的持重,笑容淡淡地和十一娘点了点头。

十一娘客气地将三人请进了屋里坐下。

待丫鬟上了茶,乔夫人就左顾右盼地道:“怎么不见莲房?她没有在你跟前服侍吗?”

十一娘笑道:“乔姨娘有了身子,怎能在一旁服侍…”

她的话音刚落,乔夫人已面露惊讶:“她有了身孕?我怎么不知道?”然后站起身来,“这可是件喜事,我要去看看才是!”

唐夫人听了有些不屑地看了乔夫人一眼,道:“我可走乏了,先喝杯茶再说。”

打人不打脸。

十一娘就陪着乔夫人走出了厅堂,然后将乔姨娘被禁足的事告诉乔夫人。

乔夫人听了十分震惊,脸上露出几分犹豫来。

十一娘看得分明,给她找台阶:“您一路走来,想来也累了,坐下来喝杯茶吧!”

乔夫人还有些迟疑。

偏偏有小厮进来:“夫人,侯爷说,乔夫人如果想去看乔姨娘就去吧!”

乔夫人听着神色一松,挑着眉对十一娘笑了笑:“既然是被侯爷禁了足,我正好去教训她两句。让她知道为人妻妾的道理。”

十一娘觉得没必要和这种人客气,让小丫鬟陪着乔夫人去了乔莲房那里,自己陪着唐夫人在厅堂里喝茶。

晚上徐令宜回来,她不免嘟呶:“都是侯爷一句话…我看乔夫人也不是一定要见乔姨娘的。”

徐令宜听着鬓角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你就让她见。我到要看看,她这是唱得哪一出?”

三房走后的第三天,乔莲房小产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站在凌穹山庄俯视。左边是小巧玲珑的半月泮,如晓星伴月围绕在旁边的是春妍亭,春妍亭不远处,是端丽秀美的丽景轩。顺着丽景轩望过去,就是碧水环绕的垂纶水榭。左边聚芳亭与碧漪闸亭隔着一片参天古树遥遥相望,掩映在绿丛中的流芳坞洒脱写意、依香院古朴自然、照妆堂富丽堂皇,三足鼎立,各有趣味。

二月微风吹过,整个后院的树叶都随着风的方向婆娑起舞,簌簌做响,温柔如歌者的浅吟,让人沉醉。

“侯爷!”十一娘望着不远处背手立在地锦支窗前的徐令宜,声音有些犹豫,“您还是披个斗篷吧!”

徐令宜没有做声。

他穿着件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站姿笔挺得如北方原野上的白杨树,英俊的面孔绷得紧紧的,以至于线条分明的嘴旁有深沟。

十一娘想了想,接过小丫鬟手里的斗篷帮他披上。

“侯爷,您都在这里站了一下午了。”她轻柔地帮他系着斗篷,“妾身让人温了壶酒,您好歹暖暖身子。”

徐令宜的目光动了动。

十一娘嘴角微翘,强露出一个微笑朝着他点了点头。

徐令宜紧绷的面孔缓了缓。

十一娘笑着把他推到一旁的铺了宝蓝色云龙捧寿坐褥的禅椅上坐下。

徐令宜这才发现山庄大厅的摆设有了很大的变化。

原来中间的黑漆彭牙大圆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小小的黑漆半月桌,摆着雕红漆山茶花的九攒盒,整整齐齐地码着水晶肉、醉青虾、薰鸡翅、风鸭脯等佐菜,又有白底蓝花的高脚瓷盘里摆着红彤彤的苹果、金灿灿的橙子、黄澄澄的梨子、紫盈盈的葡萄…

徐令宜露出惊讶之色来。

十一娘笑着端了蓝底白花的铃口酒盅:“侯爷看这酒温的可合适。”

徐令宜有些犹豫地接过酒盅,浅浅地尝了一口。

醇厚绵长,是上好的金华酒。

他一饮而尽。

十一娘用白绫帕子包了乌木筷子递了过去。

徐令宜接过筷子拿在手里,推了推酒盅。

十一娘斟酒。

徐令宜一饮而尽。

琥珀等人照着十一娘的吩咐蹑手蹑脚地关了左右的地锦支窗,只留中间两扇,徐令宜抬头,就可以眺览徐府后花园的景致。

锦帛一样的彩云渐渐隐去,天色暗了下来。

临波轻手轻脚地将墙角五连珠大红宫灯点燃。

屋子里撒下了一层喜庆的红色,让徐令宜少了几份冷竣。

“侯爷!”十一娘又给她斟了一杯酒,和他说起乔莲房的事来,“妾身仔细问过乔姨娘身边的绣橼了…”

“十一娘,”徐令宜朝她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好生生的,孩子为什么会没了?没有人比乔莲房更清楚的了。牛不喝水,难道我们还能强按它的头不成?”他的目光明亮,口齿清楚,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已经喝了两坛金华酒的人,“来,你这些日子也被折腾够了。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妾身不善饮酒。”十一娘声音温和,“侯爷也停了吧!”她端了一小碗桂花糯团子汤放在徐令宜的面前,“我陪着侯爷喝点甜汤吧!”

徐令宜笑:“你以为我醉了!”他说着,步履稳健地走到了窗前,对着窗外的景致饮尽了手中的酒,然后回头望着十一娘,好像在“你看,我没事”。

越是喝醉的人越说自己没醉!

“侯爷海量,妾身到没觉您醉了。”十一娘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声音却温和柔美,“妾身只是斟酒斟累了。”

徐令宜哈哈大笑,大步走到半月桌前,一把就抱住了十一娘。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十一娘低低的惊呼一声,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本能地向后仰了仰。

白玉般的面孔,精致的五官,一览无遗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笑容徐徐敛去,修长的手指划过远山般的黛眉,高挺秀丽的鼻子,停在红润的唇角,目光也渐渐灼热起来。

“你真是朵解语花。”

线条分明的唇在她的视线里渐渐放大。

十一娘低头。

唇就轻柔地落在了她额头上。

“默言…”他嘟呶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又亲了亲她的面颊,亲了亲她的脖子,把脸埋在了她的发间。

寂静的屋子里响起窸窸窣窣衣襟磨擦的声音。

她眼角的余光看见立在一旁的丫鬟、小厮俱垂着头鱼贯着悄声退下。

疗伤的方法有很多种。

但不包括奉献自己。

十一娘静静地任他抱着,寻找一个适当的机会。

贴着她后颈的脸越来越烫,箍着她腰的胳膊越勒越紧…但仅此而已,并没有多的举动。

就在她觉得呼吸都困难的时候,他醇厚的声音时断时续的在耳边响起:“默言…我自认为没有亏欠谁…”语气压抑而苦闷,“为什么会…”

为什么?

因为生活不是一加一,没有公式、标准和统一的答案。

这个问题太复杂,十一娘也没有办法回答。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点点的繁星,手不觉轻轻地绕在了他的腰间。

耳边传来他梦般的呓语:“…不…我欠…碧玉的…”

十一娘愕然。

碧玉?佟姨娘碧玉?

那天晚上夜风很大,劈里啪啦拍打着凌穹山庄的窗户,被大红灯笼照着的厅堂温暖静谧,如世界的一隅,让人轻松下来。两个人对坐在半月桌前,一个慢慢地喝酒,一个慢慢地斟。喝酒的人越喝越精神越好,斟酒的人却不敌睡意伏在了桌前。

她最后的印象是自己绻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等十一娘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的床上。

罗帐半垂,右半边床空空如也。

她起身。

帐子立刻被人挑了起来。

“夫人,您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琥珀那张笑盈盈的脸。

十一娘还有片刻的糊涂。

“侯爷呢?”

琥珀服侍十一娘将在烘笼上烘了的绫袄穿上:“侯爷把夫人抱回来就去了后花园,舞了会剑,刚刚回来,夏依正服侍梳洗沐浴了!”

十一娘点头,低声问起乔莲房那边的情况来:“…还口口声声说是秦姨娘害的她吗?”

“没有了!”琥珀蹲下来给十一娘穿鞋,“自从夫人训斥了她一番,让她说话要有凭有据之后,乔姨娘就再也没提‘秦姨娘害她’这样的话了。”说到这里,她动作一滞,“不过,秦姨娘好像很害怕乔姨娘这样说似的。她从昨天下午就一直等您回来,还不停地跟我们解释,说自从乔姨娘禁足之后,她就从来没见过乔姨娘,更别说去乔姨娘那里拜访…她昨天等您等到落匙,今天天没亮又来了。”

“遇到侯爷了?”十一娘伸开双臂站在那里,由琥珀服侍她系上裙子。

“遇到了。”琥珀低声道,“被侯爷训斥了一番。”

“被侯爷训斥了一番?”十一娘沉吟,“都训斥了些什么?”

琥珀低声道:“侯爷说,让她别听风就是雨,在这里给您添乱!然后理也没理秦姨娘,直接去了花园。”

十一娘却坐在镜台旁的绣墩上沉思起来。

琥珀想到徐令宜说秦姨娘“听风就是雨”,一副根本不相信秦姨娘会为难乔姨娘的样子,不由担心地道:“夫人,您是怕侯爷会偏袒秦姨娘…”

“不,不,不。”十一娘轻轻摇头,“我在想,侯爷对人一向客客气气的。可对秦姨娘…说起来,秦姨娘还是二少爷的生母,却是想训就训,想甩脸就甩脸…”

琥珀笑道:“秦姨娘原是侯爷身边的婢女。自然不同一般的人…”话音未落,已面露惶然。

十一娘望着她笑。

琥珀默然。

“请秦姨娘进来吧!”十一娘笑道,神色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从容,“侯爷说的有道理。乔姨娘流产的事还没有查清楚,她这样听风就是雨的,的确有些不好。”

琥珀应喏,带了秦姨娘进来。

秦姨娘浮头肿面,无精打采的,看上去一下子老了五岁。她见到十一娘就跪在了她面前,眼睛一红,落下泪来:“夫人,我真的没有害乔姨娘。要是您不信,可以问我身边的人,也可以问院子里的妈妈们…”

“什么事都要讲凭证。”十一娘让琥珀扶她起来,“秦姨娘不用担心。”

秦姨娘抽泣着站了起来:“夫人相信我就好,我是真的没有害乔姨娘!”

她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十一娘不时地点点头。

还好文姨娘来了。

“哎呀,秦姐姐,你可真早啊!”她神清气爽地给十一娘行礼,耳朵上垂着的赤金镶青金石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摇拽出美丽的弧线。

秦姨娘强笑着和文姨娘见礼。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文姨娘和大家打哈哈,“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出了好几天的太阳,结果月底下起了阴雨。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不一样──二小姐月底不是要做满月了吗?”又道,“听说五爷给二小姐取了名字,叫‘嗣歆’。真的定下来了吗?”她问十一娘,没等十一娘回答,自顾自地道,“这名字我瞧着挺好。‘歆’,‘其香始升,上帝居歆’。真是个好名字…”

她啰啰嗦嗦的,对乔莲房流产之事却一字不提。

第二百六十八章

也多亏有文姨娘的这番啰啰嗦嗦,屋里的气氛好了很多。

正好滨菊给十一娘端了羊奶进来,文姨娘望着直笑:“快做新娘子的人了,怎么也不歇两天?难道是人要走了,所以舍不得,想多在夫人面前服侍几回?”

滨菊羞得脸色通红,只低了头不说话。

十一娘望着滨菊表情很是愉悦。

文姨娘看得分明,笑道:“日子定下来了?”

滨菊声若蚊蚋地“嗯”了一声。

十一娘道:“就定在了这个月的二十六。”

大显年纪不小了,万家不想再节外生枝,为定婚期让刘元瑞家的跑了四、五趟了。她见求得诚,就答应了。

“到时候可得热闹热闹。”文姨娘听了喜上眉梢,好像是她嫁妹子似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还有没有东西一时不方便没置办齐全的?我记得,出嫁要打全套的子孙桶。文家在燕京有一家专营木器的铺子。要不要我帮着弄套松木的来。”

滨菊红着脸低声道:“夫人都帮着置办齐了。让文姨娘费心了。”

文姨娘听了就吩咐身边的秋红,“去,拿三十两银子来,算是我给滨菊姑娘买花戴的。”

滨菊忙推辞。

十一娘微微地笑。

银子对文姨娘一向不是什么难事。不出五十两,不出二十两,偏偏出了个三十两。看样子,太夫人给滨菊四十两银子的添箱钱大家都知道了。

“文姨娘给的,你就收下吧!”她道,“记得到时候给文姨娘磕个头就是。”

滨菊见十一娘开了口,喃喃上前给文姨娘曲膝行礼道了谢。

秦姨娘见也道:“那我也出三十两吧!”说着,吩咐身边的翠儿去拿银子。又笑着对滨菊道,“可惜我不像文姨娘家里有人开铺子,财大气粗的。这是一点心意。还请滨菊姑娘不要嫌弃。”

“秦姨娘太客气了。”滨菊上前道谢。

文姨娘则在一旁笑道:“你拿三十两银子出来都是‘一点心意’,还不够财大气粗的?”拿话调侃秦姨娘。

秦姨娘听着急起来:“我哪有文姨娘有钱。拿这三十两银子也是很勉强的──年前拿了五十两银子给慈源寺做了香油钱,前两天请济宁师太帮着供奉喷射出了二十两银子的香烛钱,又拿了五十两银子请济宁师太帮二少爷念‘清心咒’…我不比你有进项。我手头紧得很。”

文姨娘见她说起这个,不由讪讪然地笑,朝十一娘睃去。见十一娘只是含笑听着,心中稍安,正想岔开话题,净房那边有响动,大家循声望去,就看见徐令宜穿着件宝蓝色纻丝直裰走了进来。

两位姨娘不约而同地敛了笑容,曲膝给他行礼。

他却冷冷瞥了一眼秦姨娘:“念什么咒?”显然听了个一言半语。

秦姨娘却吓得脸色发白,急急道:“没有,没有。没有念咒!”然后一副怕徐令宜不信的样子,强调道,“真的没有念咒!”又求助似地望向十一娘。

秦氏一个婢女出身的姨娘,能有多大的见识。何况身边还有太夫人、五夫人这样的“榜样”,她信这些也是很自然的。

“我们正说着滨菊的事呢!”十一娘笑着帮她打了个圆场,“两位姨娘各拿了三十两银子给滨菊添箱。”

徐令宜见十一娘转移了话题,看了秦姨娘一眼,没有再追问下去,顺着十一娘的话道:“滨菊毕竟是你屋里头一个出嫁的。”

文姨娘听着附合道:“是啊,是啊!我们屋里有好几年没办过喜事了──我还准备去帮帮忙呢!”

徐令宜没有做声。

文姨娘眼睛一转,笑道:“夫人,那万大显的父母都在庄子上。他们初来乍道的,认识的人不多,地方又偏远,来来去去不方便。我看,夫人不如在管事们住的群房那边给他们腾两间厢房做新房,婚事就在府里办了。吹吹打打地,多热闹啊!”

滨菊见大家议着她的婚事,悄悄退了下去。

“我看还是照万家的意思娶到庄子上去吧!”十一娘笑道,“万家在庄子上安了家神,在我们府上办婚事不大好。何况滨菊是去做人家的媳妇,又不是请个菩萨在家里供着──这样万事还没有开头,就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以后婆媳妇之间十之八、九会为这些事生罅隙。”

“哎呀!”文姨娘听了笑得更灿烂了,“还是夫人贤淑。我只想着怎样帮滨菊姑娘长脸,却没想到这茬子事上去。”她说着,飞快地睃了徐令宜一眼。见他目中含笑地望着十一娘微微颌首。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一凉,说话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到不必为这些事和婆婆闹得不愉快…”

所以到了二月二十五铺嫁妆的那天,她给十一娘请过安后就去了金鱼巷──按规矩,婢女出嫁之前都会回到自己家里,是不能从主家院子里出嫁的。像滨菊这样没有父母在跟前的,或是拜了哪位管事妈妈做干娘,在干娘家里出嫁,或是到外面租个房子暂时当新房。十一娘两样都没有采用,而是把滨菊安排在金鱼巷出嫁。

金鱼巷里张灯结彩,刘元瑞穿了崭新的宝蓝色杭绸衣裳在门口接待客人。看见文姨娘的马车,亲自迎上前来做揖,卸了门槛让马车进去。

内院是刘元瑞家的在主持大局。

她穿了大红绫袄,头上插了双喜字鎏金簪子,喜气洋洋的。

“姨娘可真是稀客!”刘元瑞家的上前给文姨娘行礼,上前半步帮她带路,“杜妈妈、田妈妈、万妈妈和竺香姑娘都在东厢房喝茶…”

文姨娘脚步微顿:“杜妈妈来了!”

刘元瑞家脸上堆满了笑:“来了,来了,今天天刚亮就到了。田妈妈、万妈妈是和她老人家一起来的。反倒是竺香姑娘迟了一步。说是夫人有话要她带给滨菊姑娘,所以迟了。”一面说,一面将文姨娘引到了东厢房。

那边乔莲房怏悒地推开了绣橼手中小碗:“先放一放,我等会再喝!”

“小姐!”绣橼哀求道,“您刚才也说等会再喝…您得快些好起来才是!”

“好起来!”乔莲房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好起来有什么用。侯爷根本不愿意见我。”泪珠划过苍白的面孔落在了月白色的小袄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泅印,“还让十一娘把我拘在这院子里,不准离开半步…”

绣橼听着眼神一暗,端着药碗的手也有些无力地收了回来。

“他一定还在怪我。怪我把孩子弄没了!”乔莲房说着,伏在枕头上哭了起来,“我怎么知道那药不能多吃…”

绣橼也落下泪来。

好不容易拿银子打点吴太医帮着给太太送了信去。太太又请动了乔夫人亲自送来了长春道长的秘药…当时她们都以为是绝处逢生。当天晚上就照着乔夫人的嘱咐把柜子、床都挪了个位置,又背着田、万两位妈妈试着吃了一粒药。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人也不吐了,吃饭也吃的香了。她们大喜过望。怕两位妈妈发现秘药,又想着既然是真的,那多吃点肯定效果更好。第二天就加了一粒。吃下去感觉精神倍增。所以第三天依旧吃了两粒…谁知道,半夜就开始肚子疼,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了红…人九死一生。不仅孩子没了,还落得个被拘禁的下场。

可事已如此,后悔有什么用。

绣橼擦了擦眼角,低声劝乔莲房:“小姐,您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只有养好了身体,才可能再怀一个。要不然,就算侯爷气消了,身体败了怀不上,那也是枉然啊!”说着,又将碗端到了乔莲房的面前,“小姐,这药要趁热喝!”

乔莲房听着抽抽泣泣地收了眼泪,由绣橼服侍着喝了药,含了一颗窝丝糖在嘴里。

“今天怎么没有看见两位妈妈?”她怏怏地躺了下去,随口问道。

流产是小月子。田妈妈和万妈妈虽然依旧在她跟前服侍。但乔莲房感觉她们没有以前那样尽心尽力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不快。

绣橼哪里不知道两位妈妈近日的变化,又怕乔莲房生气,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听说十一娘那边的滨菊明天出嫁。两位妈妈去送恭贺了。”

乔莲房听着心头大怒:“不过是送个恭贺,也要两个人一齐去。”觉得她们分明是不想服侍自己,不禁语带嘲讽,“不过是个婢女罢了。这要是十一娘的妹妹出嫁,岂不要去舔人家的鞋面子?枉我把她们看得重,一来就各赏了十两银子一匹妆花缎子…”

绣橼想着两位妈妈是太夫人身边的人,不想和她们把关系弄僵了。忙道:“两位妈妈这些日子也拘得有些紧。难得有借口出去一趟。小姐别生气了。两位妈妈说了,早上去去,下午就回来。”说着,打量了一下屋里的光线,“看这时辰,应该要回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窗棂外就传来珠蕊的声音:“两位妈妈回来了!”

“是啊!”田妈妈高声笑道,“哎呀,可惜你们看不到──滨菊那嫁妆…啧啧啧!说起来我在徐家也有四十几年了,也就是太夫人身边香溢嫁的时候有这样的排场。不过,香溢又不同。她当年服侍侯爷在老家守灵,是有功的人。滨菊…这可真验了那句话──本事再好没有用,得看跟着什么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