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已转身进了厅堂。
雁容急步跟上。
琥珀已为十一娘撩了内室的帘子。
“三嫂喊你去做什么?”徐令宜正坐在临窗大炕上看书,听到动静抬头,眉眼间已有笑意。
“有点事商量。”十一娘含含糊糊地应道,“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夫妻俩打了个照面,十一娘去了净房洗漱,出来的时候徐令宜已经上了床,歪在床头看书,见她收拾完了,一面放下书准备睡觉,一面随口道:“帐对得怎样了?三哥今天和我商量,准备二月十六启程。”
“这么快!”十一娘上了床,“日用的帐册都交待清楚了,就是库房的帐,三十六本,只对了十二本。”
“有错?”徐令宜问着躺了下去,“除了那些祖传的、御赐的,其他你看着办就成了。山阳是个穷地方。以后就是回了京,大家各立门户…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侯爷的意思妾身明白了。”十一娘调整了一下枕头,也躺了下去,“库房的帐对的慢,却不是为了这件事。”她把徐嗣勤几个偷偷去见媛姐儿被甘家大奶奶发现投到三夫人的事告诉了徐令宜,略下了自己和三夫人的对质,说了自己对徐嗣谕的处置。
徐令宜听着颌首:“这件事你做的对。让他闭门思过,既可以让他抽身,还可以让他静思反省。”说着,眉头蹙了起来,“我瞧他行事一向稳妥的,谁知道也做出这样不知道轻重的事来!”
“谕哥儿再沉稳,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十一娘劝道,“有些道理还需要细细地教。”又道,“谕哥聪明机敏。您遇到了他也不要发脾气,有什么好好的说。他不是听不进去的孩子。”
徐令宜轻轻“嗯”了一声,说起媛姐儿来:“…这样一闹,只怕日子不好过。我看,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去见见甘夫人,孩子们毕竟还小,和她商量个什么法子掩饰过去算了。这件事毕竟是谕哥他们不对。”
“还是先看看三嫂那边有什么动静再说吧!”十一娘道,“万一她和甘家大奶奶谈得不愉快。我们再来做这个和事佬也不迟。”
徐令宜点头,和她说起为三爷请师爷的事来:“…马左文推荐的。我也见了。人情练达,钱粮方面的事也精通。只是我还有些担心。想把买办处的宋买办派到三哥身边做总管。要不然,三嫂闹腾起来,我怕三哥勒不住。”
“哪家的大总管不是自己心腹之人。”十一娘委婉地道,“这件事您还是要和三爷好好商量商量才是。免得三爷心里是个疙瘩。”
“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说了半天家常话,这才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秦姨娘就来了,给十一娘奉茶奉水,虽然满脸感激,却木讷无语。眼看着十一娘要去给太夫人问安了,才呐呐地道:“夫人,我,我给您做双鞋吧!”
当着徐令宜的面,十一娘不好拒绝,只笑道:“秦姨娘也别太劳累了。”
秦姨娘像小孩子过年得了大红包似的兴奋起来:“不劳累,不劳累。”
十一娘笑着和徐令宜去了太夫人那里。
正好三夫人带着甘妈妈来向太夫人告假,说是自己要跟着三爷外放了,家里的亲戚要走动一番。把对帐的事交给了秋绫。
太夫人自然应允。
她自己早出晚归,回来就要发一通脾气。
徐嗣勤惦记着甘大奶奶想把媛姐儿许配给他的事,每次都甘之如饴地听着。徐嗣俭就在一旁偷笑。
十一娘很隐晦地问了两次,三夫人都道:“没事,没事。我正和大嫂说这些呢!”
她也不好多问。
这样又过了两天,库房的帐册终于对完了,每册中虽然偶尔有两、三件对不上的,大面上到也齐整。
十一娘听着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只是让琥珀几个将帐册重新誊了送到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看也没看,只问她:“大件的东西可有损耗?”
“没有。”知道太夫人心如明镜似的,十一娘不由笑起来,“只损耗了几件小东西。”
“那就好!”太夫人笑道,“虽然说水清则无鱼,可也不能让鱼把草都吃光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甘妈妈簇拥着三夫人走了进来。
她满脸笑容,神采奕奕,一改往日的烦躁焦虑,进门就笑盈盈地嚷道:“我可把这包袱甩给四弟妹了。”心情十分愉悦。
十一娘心中暗暗称奇。待和她交接完毕,立刻差了琥珀去打听消息:“到底怎么一回事?”
琥珀回来道:“甘家的媛姐儿订了亲──公公是榆林卫千户,世袭的。”
十一娘忙去翻《大周九域志》。
榆林卫西有奢延水,北有黑水,经卫南,三岔川汇入…
可她只注意到了最后一行“距布政司一千一百二十里”。
十一娘心都凉了半截。
思忖半晌,将《地理志》上关于榆林卫的内容抄了下来。
“你给二少爷送去!”
琥珀眼神微暗,接过纸条低声曲膝应“是”,去了丽景轩。
消息传开,三个孩子脸上都没有了笑容。变化最大的徐嗣勤。以前他只是少言,现在却是沉默。还带着几份稚气的脸上透着几份怆凉,让人看了心惊。
徐嗣谕也一下子沉静下来。
他足不出户,每天在家里练字。
而始作俑者三夫人,不知道是因为即将远行的喜悦让她有所忽略,还是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她对儿子的变化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在十一娘面前态度很是强硬:“捉贼要捉赃吧?总不能大嫂怎么说就怎么是,坏了我们家孩子的声誉吧!”
十一娘不想和她多说,问起她行囊准备的怎样了。
三夫人立刻得了精神:“什么都准备好了,只等订制的官轿到了。”
两人说着话,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弓弦胡同的罗大奶奶来了。”
罗大奶奶和三夫人见面一阵寒暄后,三夫人起身告辞。罗大奶奶就笑着问十一娘:“当家的滋味怎样?”
“挺顺利的!”十一娘请罗大奶奶到炕上坐了,“开始太夫人还怕我不习惯,让管事的妈妈们在东次间回屋,她老人家就坐在东稍间里听着。听了两天,就让我去花厅示下。说免得吵得她头痛。”
“这就好,这就好。”罗大奶奶听了替她欢喜,“毕竟在家时从来没有接触过。我还一直为你担心呢!”
“我之前好歹跟着三夫人学了几天。”十一娘含糊其辞,笑着接了小丫鬟奉的茶放在罗大奶奶面前,“大嫂找我什么事?”
“四姑奶奶病了有一阵子。”罗大奶奶低声道,“我昨天才得信,想约你一起去看看。”
十一娘听着吓了一大跳:“是什么病?正月里见着还好好的。”
“粗脖子病。”罗大奶奶道,“说人瘦得风大些都能吹走了。”
十一娘忙吩咐琥珀帮着打点礼品、准备车马,然后和罗大奶奶去给太夫人问了安,又让人给徐令宜报信,去了四娘那里。
晚上徐令宜从外院回来去给太夫人请了安,转到自己屋里时只见一室清冷,不由奇道:“夫人还没有回来吗?”
“夫人还没回来!”
绿云上前服侍他更衣,又沏了热茶伺候他到内室临窗的大炕上坐了。
徐令宜刚端起茶盅啜了一口,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
他眉头微皱,内室的帘子已轻轻一撩,有道月白色的人影冲了进来。
“侯爷…”
第二百六十三章
声音含怨带怯,又隐隐透着几份委屈。
徐令宜诧异,定睛一看,是乔莲房。
“什么事这样喧哗?”语气微有不悦。
紧跟着乔莲房进来的雁容忙曲膝行礼:“姨娘突然进来,走得又急,奴婢们看着实在是惶恐。不免喧哗了些,还请侯爷怒罪。”
刚才乔莲房进来,绣橼打头阵,丫鬟们拦的是绣橼,不是她。
她不想在这些事上和十一娘的丫鬟多纠缠,笑着给徐令宜行礼:“妾身有些日子没看见侯爷了。侯爷好像清减了不少?”说着,手轻轻放在了腹部。
徐令宜顺着她的手望过去,就让小丫鬟给她端了个杌子来。
乔莲房侧身坐下。
徐令宜道:“你可有什么事?”
乔莲房笑道:“没什么事!天天躺在床上,闷得慌。出来走动走动。听说侯爷回来了,妾身就来问个安。”然后道,“侯爷都在忙些什么呢?”
“也没什么事!”徐令宜简短地道,“都是外院的一些琐事。”
“侯爷是统领过千军万马的,家里的这些事的确是大材小用了些。不像妾身,嘴笨手拙的,想帮着孩儿做件小衫,七、八天,才缝了个袖子。”说着,乔莲房嫣然一笑。
徐令宜没有做声,端起茶盅啜了一口。
“倒也不是妾身做不来。妾身在家的时候,也常常帮着家里的长辈和姊妹们做针线。实在是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没有精神。”乔莲房露出几分怏然之色来:“虽然妈妈们说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可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她红唇微嘟,“也不怎知地,妾身十分想念母亲做的腊蒜头。前两天竟然做梦都梦见了,醒来的时候口水都流到了枕头上。结果这几天吃什么都不香。”她掩袖而笑,“净惦记着那又酸又甜的腊蒜头的味道了。”
徐令宜端着茶盅的手一僵,然后慢慢地坐直了身子:“这些东西家里也应该有。你要是想吃,跟两妈妈说一声就是了。”望着她目光微凝。
乔莲房笑道:“家里虽然也有。只是味道有些不一样。家里泡腊蒜的时候,可能直接放了霜糖。我听母亲说,她泡腊蒜的时候,放的是冰糖…”
徐令宜静静地望着她,嘴角渐渐抿成了一条缝。
一时间,满屋子只有乔莲房略显娇柔的声音。
但很快,她就查觉到了异样。眼角的余光不觉地朝着徐令宜瞥去。
只见他身姿如松地盘坐在大炕上,目光微垂,视线落在正摩挲茶盅的大拇指上,神色冷凝。
乔莲房心里没底,忙道:“…原想让母亲带些过来大家都尝尝的。谁知道夫人却怕我动了胎气,非要我在家静养不可。”说着,她怅然地叹了口气,“侯爷,我问过两位妈妈了。两位妈妈也说我身子骨好着呢!会会客不打紧…”
“你想让你母亲乔三太太来见见你?”徐令宜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她的话。
乔莲房一怔。
徐令宜表情很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怪异,让她颇觉不安。
“嗯!”她一面甜甜地笑,一面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尽量地把话说的委婉些,“这样母亲就可以给我带些自做的腊蒜头。侯爷和夫人也可以尝尝鲜了,我也可以解解馋…”
“夫人让你静养,你却想见自己的母亲。”徐令宜直直地望着她,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莫非,你想驳了夫人的话不成?”
乔莲房呆住。
徐令宜眉宇间骤然浮现凛冽之色:“你难道是想驳了夫人的话不成?”
这一次,他声若铮鏦,如雷霆万钧之势直击在乔莲房的心头。
“没有,我没有。”她急急站了起来,下意识地辩道,“侯爷,妾身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脸色微微透了几份苍白,“妾身只是嘴馋…妾身没有多想…”
“没有?”徐令宜目光冷竣,“没有还明知夫人要你静养却嚷着要见你母亲?”
乔莲房被他略带讥讽的口气吓了一跳,一时语凝。
徐令宜眉宇间就有了一丝倦意,喊了雁容:“去,请两位妈妈过来!”
雁容应喏,急步而去。
乔莲房暗觉不妙。
“侯爷…”她泪如雨下,上前几步拉了徐令宜的衣襟,“侯爷…是妾身说错了话。妾身以后一定好好的改…”她抬头望着徐令宜,如雨打梨花般戚然,“侯爷千万别发脾气。千万莫因妾身之故气坏了身子…”
徐令宜没有动,眉宇间的倦意更浓,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多说。
乔莲房愕然,愣愣地望着他半晌无语。
田妈妈和万妈妈走了进来。
徐令宜再也没看乔莲房一眼,吩咐两位妈妈:“你们好好服侍乔姨娘在屋里养胎。以后没有夫人同意,乔姨娘不允许踏出那院子一步。”
“侯爷!”乔莲房大吃一惊,紧紧攥住了徐令宜的衣襟,“妾身糊涂,您就原谅妾身这一回吧?看在妾身正怀着您的骨肉的份上,您就原谅妾身这一回吧…”
徐令宜闻言目光更冷。
两位妈妈看得清楚,忙上前架了乔莲房…
…
十一娘刚进门,雁容忙附耳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侯爷人呢?”
“在内室看书。”雁容悄声道,“绿云在一旁服侍着。”
十一娘想了想,直接在厅堂里转身:“走,我们去看看乔姨娘去!”
不去看侯爷,却先去看乔姨娘…
雁容有些惊讶,却不敢多问,服侍十一娘去了乔莲房那里。
珠蕊正蹲在屋檐下打扇煎药。看见十一娘,忙站了起来,一面朝里禀了一声“夫人来了”,一面迎了上来。
十一娘指了药:“这是给乔姨娘煎的?”
“是!”珠蕊连忙点头,“乔姨娘有些不舒服!”
说话间,绣橼撩帘而出:“夫人,您来了!”
她神色间有了一丝畏惧,转身帮十一娘打帘,服侍她进了屋。
田妈妈从内室走了出来。
“田妈妈,”十一娘主动和她打招呼,“姨娘还好吧?”
“还好!”田妈妈笑容有些勉强,“哭了一阵子。刚刚歇下!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这我就放心了。”十一娘说着,转身坐到了厅堂的太师倚上。
田妈妈看着就松了口气。
十一娘看得分明,佯装不知,柔声道:“我刚回来就听说了,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过来了。侯爷是个急脾气,姨娘又正是特殊的时候。两位妈妈跟着受委屈了。”
田妈妈没想到十一娘会说这样一番话,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心里觉得一暖。忙道:“夫人客气了。是我们的差事没有当好,这才惹得侯爷生气。哪里说得上委屈。”
“是妈妈太过谦逊。”十一娘客气道,“两位妈妈都是娘身边的老人了,又是我特意请来帮着照顾乔姨娘。礼应待为上宾才是。出了这样的事,我心中十分不安。”
“夫人快别说了。”田妈妈忙道,“真是折煞奴婢了!”
两人说着,绣橼端了茶进来。
十一娘没有接茶,而是颇有些无奈地站起身来:“茶我就不喝了。侯爷那里我还要去看看呢!这里就交给两位妈妈了。”
田妈妈忙躬身应是。
十一娘带着琥珀、雁容匆匆走了。
田妈妈看着晃动的帘子沉思了一会,去了内室。
乔莲房正倚在床头的大迎枕上,眼睛红得像樱桃,看见田妈妈进来,抽泣道:“她走了!”说着,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田妈妈点头。
乔莲房又伏在迎枕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万妈妈就在一旁劝道:“姨娘,哀伤肝。还请您宽宽心。姨娘就不为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小少爷想想…”
田妈妈则朝着万妈妈使了个眼色。
万妈妈看着微微点头,又劝了几句,然后借口要去看看药煮好了没有,和田妈妈一起出了内室。
田妈妈就把刚才十一娘的话说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田妈妈低声对万妈妈道,“我看这事,得跟太夫人禀一声才是。”
“我早就有此意了。”万妈妈点头,“说实话,乔姨娘好歹是半个主子,我们虽是太夫人身边的,可也不能越过她去。偏偏她又是个一意孤行的。实在是让人难做。何况离生产还有七、八个月。照这位姨娘这样折腾下去,十之八、九还要生波澜。到时候只怕你、我晚节不保!我看这事,不仅要跟太夫人禀一声。乔姨娘这边的差事,只怕也要喊喊苦才行。”
田妈妈很赞成:“我们两人合计合计,看这话该怎么好。”
两人站在厅堂的墙角耳语起来。
住在乔莲房前院的文姨娘,此刻也正和贴身丫鬟秋红说着悄悄话。
“…被两位妈妈架着回来的。”秋红低声道,“回来就一直哭到现在。”
“这样说来,吃了侯爷的排头?”文姨娘沉吟道。
“八九不离十。”秋红点头“要不然,也不会哭得这样伤心了。”
“正怀着孩子…侯爷还发脾气…”文姨娘思忖道,“我得仔细想想…”
秋红不敢打扰,轻轻掩门出去。
冬红过来:“秋红姐,我刚才看到秦姨娘身边丫鬟翠儿在我们屋外探头探脑的。”
秋红听了哂笑:“这个秦姨娘,说她聪明吧,她脑子硬转不过弯来。说她傻吧,她却知道什么事都随着我们姨娘行事。”
第二百六十四章
十一娘回到屋里,徐令宜正掩卷沉思。听到动静抬头:“回来了!四姨的病怎样了?”
“请了太医院的刘医正。”十一娘想四娘眼凸脖粗的样子,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说要慢慢地调养,少一、两年,多则两、三年。”
徐令宜点头:“既然如此,看家里有没有合适的药材,送些去。”
十一娘点头,端详着他的神色。
徐令宜微怔:“怎么了?”
“我看侯爷的气消了没有!”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他,眼底露出几分戏谑,有些俏皮。
徐令宜先是一愣,然后恍然而笑。
“气消了怎样?气没消又怎样?”
“气消了…嗯,妾身就和侯爷说说话。气没有消…”十一娘佯做沉思的样子,“妾身刚回来,一身尘土,得更衣洗漱一番才行。”
徐令宜大笑起来:“看这蓬头垢面的样子──快去更衣去。再过来说话。”
气氛活跃了,十一娘笑着去了净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坐在炕桌边的徐令宜低头沉思,神情有些恍惚。
十一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到了他的对面:“侯爷是在担心乔姨娘吗?”
“乔姨娘?”徐令宜抬头,神色有片刻的茫然,“哦,不是。”他渐渐回过神来,“今天皇上见了王九保,王九保上了万言书。马左文给我誊了一份…陈阁老和梁阁老的态度很暧昧…”徐令宜有些出神。
十一娘蹑手蹑脚地给他重新沏了茶。
徐令宜按过茶盅,神色又是一敛。笑道:“对了,梁阁老家三月二十六娶媳妇。”
“哦!”十一娘面露喜色,“七小姐要出嫁了?”
徐令宜点头:“到时候我去忠勤伯府、你去梁家参加喜宴吧?”
十一娘很是意外:“我还准备送送兰亭呢!”
徐令宜也有些意外:“大家正在议论海禁的事。我去梁家,少不得要被人拉着问东问西的。我们家和甘家隔着媛姐儿这件事,你去了不免要听些闲言闲语的。这样正好错开。”
虽然知道徐令宜说的有道理,但十一娘还是很失望。
徐令宜只好含糊其辞地道:“反正日子还早,到时候再说吧!”然后和她说起乔莲房的事来:“…我咐咐两位妈妈没有你的话不允许她出院子。你以后注意点。免得她和乔家的人拉拉扯扯的。”
永平侯府和程国公府的关系太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十一娘自然尊重徐令宜的决定。
她点头应“是”,徐令宜话风一转,道:“你刚才说有话和我说…你有什么话和我说?”
十一娘之前见他神色不虞,以为他在为乔莲房的事伤心,所以才拿了话打趣他,调节一下气氛。没想到根本是个误会。更没有想到他还惦记着这句话,认真的问她。
“没什么事!”十一娘笑道,“就是和侯爷随便说说话。”
灯光下,她笑容宁谧,粼粼目光仿若晚霞倒映的湖水,让他有些眩目。
徐令宜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总把她当小孩子似的。
十一娘头一偏。
徐令宜的手落空。
他愕然。
十一娘已嘟呶道:“又把我的头发弄得乱糟糟。”
徐令宜忍俊不住大笑起来。
刚才的不快如烟消云散。
又见十一娘眉宇间有淡淡的倦意,想到她今天出了趟门,刚接手主持中馈,明天一早还有很多事要做,心中隐隐有些不忍,笑道:“你先去睡吧──王九保的万言书我还要仔细琢磨琢磨!”
十一娘的确有些累了,和徐令宜说笑了两句,自顾自地睡了。
半梦半醒中,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睡得更沉了。
…
第二天一大早,乔莲房被禁足的消息立刻传遍全府。文姨娘和秦姨娘都小心翼翼地和乔莲房保持着距离。绣橼觉得自己走在路上大家看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神色黯然。
迎面碰到秦姨娘。
她领着丫鬟翠儿,满脸喜滋滋的。
绣橼侧身回避。
秦姨娘见到她笑容微敛:“是绣橼姑娘啊?”
绣橼见翠儿身上穿了件草绿色比甲,抱了个猩猩红的毡毛,想到前几天小丫鬟们在传,说十一娘把二少爷禁了足,秦姨娘怕十一娘生气,连夜帮十一娘做鞋…她的嘴角就不由微撇:“秦姨娘这是要到哪里去呢?”
“哦!”秦姨娘笑容憨厚,“济宁大师来看五夫人。我绣了经文,托她帮我供奉给菩萨──二少爷这些日子有些不太平。”
大字都不识的人,还绣经文!
绣橼听了在心里冷笑,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两句,就各自散了。
乔莲房大哭了好几场,又吐得厉害,人瘦了一大圈,很是憔悴。
看见绣橼回来,她有气无力地道:“怎样?可找得到门路!”
绣橼摇头,神色有些沮丧。
乔莲房做梦也没有想到徐令宜会这样对她,把每句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现在的她惊恐又慌张,亟需有人帮她拿个主意。
所以派了绣橼去找门路,看能不能让人给母亲捎封信去。
可大家一看是绣橼,要不拒绝,要不一口答应却要狮子大开口地向他们要跑腿的费用,明着就是敲她们的竹杠,绣橼还怕这些人拿了银子不送信,到时候两手落空。
乔莲房又伏在迎枕上低声哭了起来。
绣橼真怕她哭出个三长两短来。坐在一旁不住地劝她。
乔莲房抱怨:“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直接带信让母亲来看我──我原想着让徐家去请,母亲能更体面些!”
绣橼却听着灵机一动:“小姐,济宁师太在五夫人那里。”
乔三太太是个信佛之人。济宁也常在程国公府走动。乔莲房小的时候,济宁还曾经送给她一个开了光的沉香木佛珠。
“你是说,让她帮着送封信回去?”乔莲房眼睛一亮。
“嗯!”绣橼道,“我听秦姨娘说,济宁师太今天进府来看五夫人──趁着两位妈妈都在屋外,你赶快写封信,我去五夫人那里看看。”
乔连房连连点头,写了封简短的信。绣橼把信藏在护膝里,然后去了五夫人那里。
谁知道太夫人也在。
绣橼不敢过去,在那里徘徊了半天,碰到从五夫人那里出来的秦姨娘。
秦姨娘看见她很是惊讶。
绣橼心虚,忙笑着解释道:“我到园子里来散散心。”
秦姨娘觉得这话题不安全,笑了笑,带着翠儿往花园外去。
绣橼就听到照妆堂里有喧嗔声传出来。
她怕是太夫人打道回府,只好往回走。
秦姨娘和绣橼两人同路,慢慢快快总在一条路上,互不理睬又有些不好。
绣橼只得笑着和秦姨娘寒暄:“姨娘的经书送出去了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住在一个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送出去了!”秦姨娘和她说着话。
“太夫人怎么也在五夫人那里?是去见济宁师太的吗?”
“太夫人是去见二小姐的。”秦姨娘道,“正巧碰到了济宁师太。”
“哦!”
话说不下去了。
可路还长着。
秦姨娘无话找话,想了半晌,道:“乔姨娘还好吧?”话一出口又后悔。
绣橼却觉得秦姨娘这是明知故问,她索性道:“姨娘也不知道侯爷为什么生气?天天以泪洗面,人都瘦了一大圈。”
秦姨娘听“唉呀”一声:“这可不行──她可是双身子的人。”想了想,又道,“侯爷是个念旧的人。禁你们家姨娘的足,也只是一时气愤罢了。等乔姨娘生了儿子,就好了。”
生儿子?谁敢保证生下来的就一定是儿子!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生了儿子一步登天…
念头就停在了最后一句话上。
“姨娘是怎么生的儿子?”话脱口而出。
秦姨娘愕然。
绣橼立刻查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忙笑道:“是我问秦姨娘有什么生儿子的秘方没有?”
秦姨娘愣愣半晌,道:“我没什么生儿子的秘方。不过先头的夫人,就是现在夫人的姐姐,她是求了长春道长生的四少爷。我想,应该有秘方吧?”
绣橼听着眼睛闪闪发亮,心不在焉地和秦姨娘一直扯到东角门。秦姨娘去见十一娘,她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的小院。
“小姐,小姐。我刚才听到一件事。”她气喘吁吁地站在乔莲房面前,面色因激动而彤红,“秦姨娘说,元娘之所以能生儿子,是因为吃了长春道长的秘方。”
神色怏怏的乔莲房“腾”地坐了起来,一把攥住了绣橼的手:“你说什么?”手微微有些哆嗦。
绣橼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口齿清晰地道:“秦姨娘说,元娘之所以能生儿子,全是因为吃了长春道士秘方的缘故!”
“长春道长…”乔莲房一阵狂喜,“他曾经到程国公府做过客。我还记得当时大伯父送了一对紫檀木的镇尺给他…”
“小姐,我们把这件事也跟太太提一提吧!”绣橼说着就掏出刚才乔莲记写的信,“让太太帮着打听打听。要是真有此事,也可以帮小姐谋划谋划。您看那秦姨娘,不就是因为生了儿子才能有今天的吗?要说人品、相貌,这府里不知道有多少比她强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
最初的高兴过去,提笔写信的乔莲房坐在书桌前,却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来,半晌也没有落笔。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绣橼很是困惑,“您是不是怀疑秦姨娘的话?”
乔莲房摇头:“她倒没有扯谎。当年的事我也隐隐听说了些。那长春道长也因此而声誉更隆。有好多人家都信了他。只是,如果要请长春道长出面,恐怕得大伯母亲自出面才行…”
而乔夫人愿不愿意为她们出面,这还是个大问题!
绣橼明白乔莲房的意思。她迟疑道:“您上次回去送了那么多东西给她…这件事可关系到您的身家性命,夫人不可能不管吧?”
乔莲房却没有这样把握。
她苦笑:“但愿如此!”
外面传来田妈妈和万妈妈低低的笑声。
绣橼听了,立刻机警地关了内室的槅扇。
田、万两位妈妈看了不由相视一笑。
而此时的琥珀,正轻手轻脚地领着丫鬟退出了十一娘的内室。
十一娘笑望着神色有些憔悴的滨菊,柔声道:“你怎么不多住几日。”
滨菊摇头:“您交给我的差事我已办完了,住在那里也不安心,还不如回来。”
“也好。”十一娘笑道,“你不在我身边,我还真不习惯。”
滨菊听了欲言又止。
“怎么了?”十一娘笑问,“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望着笑容和从前一样温和的十一娘,滨菊有些茫然。
她觉得从前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女孩子已经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长大了。再也不需要自己保护了。不仅如此,自己好像还成了她的负担…在金鱼巷的时候,她反复地想。如果自己像琥珀一样聪明,陶妈妈进去的时候自己说不定就能猜到她的用心,当时就把冬青拦在屋里,或者不被她当枪使似的来和十一娘对质,情况也许又不同。
滨菊后悔的好几天没有睡。
她急着赶回来,也与此有关…
但一想到自己的决定,滨菊就觉得自己的眼角湿润。
“夫人,您,把我配了人吧!”视线突然糊涂起来,“我一回来就听说了乔姨娘的事。大家都说,雁容活脱脱第二个琥珀,聪明能干,做事有章程…”话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湿漉漉,她忙低下头去:“我出去了,也可以空个一等丫鬟的位置出来…”
自从冬青出事,滨菊脸上就再也没有了那种爽朗的笑容,人也变得有些畏手畏脚起来。
十一娘暗暗为这种变化担心,却又一直找不到机会和她好好聊一聊。
再在听她这么一说,十一娘趁机就一掌拍在了炕桌上,佯做出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胡说些什么呢?这是你说的话吗?”
滨菊听着心中一滞。
“夫人,我说的是真心话!”她泪如雨下,“我舍不得夫人。可我也知道,我现在已经不能帮夫人什么忙了…”
十一娘听着,就露出几份失望来:“滨菊,我没有想到,我在你心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滨菊愣住,满脸泪水地望着她。
“我现在是永平侯夫人了。只要我愿意,别说在府里找几个像雁容这样聪明伶俐的丫鬟在身边服侍,就是一个不满意,差了白总管南下广东、西到甘肃,跑遍大周给我找几个满意的丫鬟也不是不可能的。”十一娘的声音一沉,“可我只是罗家十一娘的时候,我病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我还记得,是你一口粥一匙水让我活命的…”说着,往日的一些旧事就浮现在她的心头,她泪盈于睫,“你要是也走了,难道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不成?”
“夫人!”滨菊伏在十一娘的膝头哭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的伤心、难过、担忧全都随着这泪水落了下来,“是我胡说八道…全是我不好。我陪着您,您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十一娘也哭起来,抽泣着握了滨菊的手:“那你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嗯!”滨菊不住地点头。
徐令宜回来,看见琥珀几个都立在屋檐下。奇道:“怎么了?”
“夫人和滨菊姐在屋里说话。”琥珀曲膝上前行礼,“我这就去给您通禀!”
“不用了。”徐令宜想了想,“我等会再来吧!”转身去了前院的书房。
琥珀就听见十一娘喊她的声音。
她忙进了内室。
看见两个人眼睛、鼻子都红红的。
“去给我们打水来洗个脸。”十一娘用帕子擦了擦脸,“侯爷应该要回来了!”
“侯爷刚走。听说您和滨菊姐在说话,就避开了。”琥珀说完,吩咐小丫鬟去打水。
滨菊急得跳起来:“这可怎么是好?我去给侯爷陪个不是吧!”